星震—— by作者:林子律 CP完结
佚名  发于:2023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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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以川大概会觉得他有病吧。
弄不好他刚积攒起来的在赵以川心里的形象会就此碎得满地都是。
裴哲选择了沉默以对,他已阵脚大乱,无法招架。
冬日午后的晴朗被云层完全吞噬,再不见踪影,空气中潮意凝结,远处山雨欲来,泥土腥味萦绕在左右时像是草香,会恍惚间产生春天即将来临的错觉。
裴哲很少感到时间这样难熬,所以当赵以川主动开口,他仿佛即将解脱。
可赵以川说:“那能到此为止了吗?”
他曾经提议等裴哲有了喜欢的人后就提前结束这段关系,因为提前留一条退路对彼此都好。看似赵以川早已让渡了主动权,但这话一出,裴哲脑子里“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
裴哲不可思议地望向赵以川,震惊不亚于恋爱中第一次被主动分手。
他嘴唇很干,情不自禁抿成一条线:“怎么了?”
在赵以川听来这句又像假装无辜,他笑笑,嘴角弧度多少带着点苦涩,连一向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字面意思啊,大家减少联系,等三年后准时离婚。”
裴哲胡乱地想:哦,还好,他不是现在就要走。
但他很快又再次惶恐:赵以川先前处处暗示,怎么现在连提前结束都忘了?是不想跟他立刻一刀两断,还是真的对他失望?
仅仅做表面关系这不正是裴哲想要的吗,为什么他此时此刻魂不守舍?
赵以川看他的眼神又冷又陌生,还有些怜悯,他的头发里残留一两片婚礼接吻时落下的彩色两片,做胸花装饰的白玫瑰形状完好,娇嫩欲滴。
“……为什么?”裴哲听见自己问。
“这样你会轻松很多。”赵以川继续说,“本来就应该这样。我们的关系……又不是真的情侣,暂时的,迟早都会分开。我的意思是先试着慢慢减少联系,互不来往,你的人生轨迹绝不会被我打乱,等到时候……”
这下裴哲听懂了他的意思:赵以川不会再无条件配合了。
他几乎站不住,不得不靠着墙单手捂住眼睛。
或许赵以川从一开始就是对的,裴哲以为的最优解是协议结婚然后互不干涉各自安好,就没人会意乱情迷。实际不然,藕断丝连的关系只会让两个人犹如踩进沼泽,越急于挣脱就陷得越深。
结婚是假的,结婚证是真的,婚礼是真的。
但裴哲用一个吻把赵以川推远。
他明白了,赵以川是不是怕他动心,不遵守最初的承诺。赵以川肯定有喜欢的人,他刚才确实误会了对方,原来“不信你感觉不到”的意思是——
赵以川不喜欢他啊。
喘不过气的沉默后,裴哲哑声对赵以川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没对不起我。”赵以川说完,抢先一步越过他走出了房间,驻足道,“确实,我们本来就不应该结婚。”
协议都以利益为纽带,约定的表面关系实则并不能掺杂情感,若有天出现变量超过了稳定的互惠交换后,这段关系很快便岌岌可危。
他对赵以川的给予和索取根本不对等,金钱不能买到一切。
“你没有……”裴哲越说越艰难,他脑子很乱,无法描述自己混沌的思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所以才——”
“我也以为的。”赵以川打断他,已经完全听明白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因为太长时间不眨眼,裴哲眼圈微红着,发出一个朦胧的鼻音。
“嗯?”
“可能我和你一样想得太简单了,觉得‘这算什么’,结果走到这步,我就忍不住想未来还有什么要求、我能不能平静地接受和面对。”赵以川深吸一口气,“裴哲,我的答案是‘不能’——我不喜欢撒谎,告诉过你的。”
裴哲没听进去,他耳畔嗡嗡作响:“我知道。”
赵以川很深地望进他的眼瞳。
不,你不知道。
他在心里说:你一点也不知道。
他等一个再见裴哲的机会,尽管可能不那么认真、不那么执着,但他一直在等。而机会终于来了,他没放手,如愿让裴哲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得越来越长久,或许某个时刻裴哲也对他有感觉,赵以川曾经自信地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他要得到裴哲,不在乎形式和手段,哪怕有这么一段荒谬的婚姻在前。
“不该结婚”不是“算了”的意思,试礼服的时候,看见戒指的时候,牵他的手感觉到潮乎乎的紧张的时候,他都没想过真的“算了”。
直到裴哲的过分认真的亲吻。
缠绵却疏离,温柔却克制,一下子把赵以川叫醒了。
裴哲不会爱他的。
裴哲根本不会意识到,他们之间可能产生爱情。
至少现在,只要这张结婚证、这对钻戒、这场婚礼和这个头衔继续存在着,裴哲就不会因他联想到爱情。那些东西会时时刻刻提醒裴哲,他们是一场交易。
那他的喜欢也失去了终点。
命运从来都很公平,听见赵以川的许愿后给了他再见裴哲的机会,可又捉弄他,让他进退维谷,剥夺他在婚姻关系内向裴哲告白的自由。
他不该答应和裴哲结婚,这座坟墓把喜欢都变成唯利是图了。
“我太差劲了。”赵以川最后想。
热闹的朋友聚会进行到一半,楚畅给赵以川打电话想叫另一位主人公来,要介绍裴哲和自己的其他青梅竹马给他认识。
裴哲阻止了他。
“别去打扰赵以川了。”他说,镇定自若地撒谎,“他很累,需要休息。”
楚畅一愣,旋即露出个促狭的笑容,拖长声音:“哦——”
“理解、理解的!”旁边有人也跟着起哄,“不过阿哲,你们也太迫不及待了吧,太阳都还没下山,我和我老婆结婚的时候……”
“少来说你的事啦小心我告诉嫂子!”
“薇薇,别这样——”
“阿哲来跟我喝酒吧!”
沸反盈天,草地上四处都是欢乐因子,但阳光始终躲在云层后。
裴哲低头揉了揉眼睛。
刚才吹过了一阵微冷的风,他的眼睛突然很痛。
婚礼到这儿也可以说圆满结束,没人在意为什么最后赵以川没有再出现。对于他们而言,婚礼的主角只有裴哲,另一个人可有可无。
等裴哲有空上楼时,卧室空空荡荡。
聊天框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裴哲坐在他们吵架的床边,握住手机思索良久,还是给赵以川发了消息:“你回家了?”
赵以川很快回复他,若无其事的语气。
“嗯,这边不好打车,我送宁思垚先走了,就没再回去。”
他一向这么绅士。
裴哲挑不出这个理由的纰漏,说:“那好吧。”
赵以川说:“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那就是不想理他了。
裴哲单手撑脸,茫然地在窗边的地毯上坐了很久。
心里仿佛有许多五颜六色迫不及待要喷薄而出,但出口太小太窄,一个细细的孔洞不能让它们重见天日,等费尽心思钻出来——
颜色又褪光了。
不再浓烈,不再炽热,一切犹如波澜不惊的湖水。
“赵以川回去了。”裴哲想。
而且赵以川应该短时间内不会愿意见他。
接下来,他能用一百种理由解释赵以川的突然缺席。从今天起,他们的生活会按照原本的样子回归正轨,不轻易打扰对方。赵以川遇到困难,他如果肯开口,裴哲会毫不犹豫地竭尽所能,他不伸手,裴哲或许就再难前进半步。
宣誓会度过余生,戒指刻有双方的名字,粉白玫瑰花雨下接过吻。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23章 二三、竟然很想见赵以川
“……这还不算是心理障碍或什么应激反应。”穿米色职业套装的女生扶了扶眼镜,笑得温婉,能安抚大部分人,“反复回忆曾经的创伤或许会让你很难受,可当你学着与它和平共处,就会发现它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沙发里的裴哲半仰着头听完对方的“诊断”,望向乳白色吊顶,并不吭声。
坐在他对面,徐莱低头又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继续说:“最近还有觉得压力很大吗?”
“一点点。”
“可我们现在达成共识,无论是启荣总部的董事会还是启荣科技现在经手的两三个项目,其实你并没有因为它们非常焦虑啊。”
“对。”裴哲承认得痛快。
“你已经在工作中形成了比较适合自己的行为模式、行事准则,而且很有效果,所以就工作而言,我认为,裴总,你现在压力应该是不大的。”
“可能吧。”
徐莱习惯了他在坦诚和哑谜中迅速的来回切换,笑了笑:“第一次见面时,您说的‘生活陷入了巨大混乱’,听着像对自己很不满意。排除掉工作压力的话,还是我上次猜测的,应该是个人感情?”
赵以川算吗?
应该也算。
于是裴哲点了点头。
徐莱:“……失恋了吗?”
这句说得十分小声,比起询问,更像徐莱的自言自语,裴哲疑惑地问了句“徐老师”,对方如梦初醒,有点为难地绕着耳侧一缕碎发。
“可是……虽然这么说不太专业,但我确实是一直这么想的。”徐莱说着,“大家都有失恋的时候,处理的方式大同小异,遗忘、封闭、不在乎,找到新的人发展一段新的感情听着俗套,大部分时候对大部分人却是行之有效的——更何况大学时的恋爱离现在太远了,如果没有刻意给自己造成创伤,走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裴哲听着她的话,意料中没有很大的安慰,他“嗯”了声。
过后又聊了些有的没的。
“时间到了。”徐莱看一眼手表,收起了裴哲的病历本,“不过出于一点点想多了解你的好奇啊,裴总,你觉得有效果吗?”
“隋迟安说你很厉害。”
徐莱一愣:“哎呀没有啦!我就是……”
“也有用的,徐老师。”
说着,裴哲眼珠轻轻地转了两下,像终于回魂,重新用笔挺昂贵的西装把自己裹得刀枪不入,戴上面具似的客气表情:
“在你这儿的时候我很轻松,谢谢。”
徐莱送到到咨询室最外间的玻璃门外,她交叉双手抱在胸前:“裴总,我没什么好建议的,你比我清醒,但有的时候适当地别想那么多,这道理你肯定明白。或许你的失恋是太激进了,所以有点畏缩,如果真想彻底克服它……可以试着想想自己是一只玻璃杯。”
“是吗。”裴哲顿了顿,并不表态,“我喜欢这个比喻。”
玻璃杯,一目了然的空空如也。
从电梯到地下车库时有短短的一瞬间失重,耳朵充气般,听什么都像隔了一层棉花,裴哲等待着这阵感觉过去。
他很久前就产生了来看一看心理医生的想法,工作压力很大,再加上自以为曾经有心理创伤,最终在隋迟安的推荐下找到了徐莱。
徐莱是隋迟安的同专业的学妹,最初也是个程序员,后来不知怎么的转了行,在虹市还算有口皆碑。最开始的见面后,裴哲对这个瘦小的娃娃脸女生能否处理自己的“失控”不抱期待,不同于刚失恋那会儿在国外接受的治疗,徐莱的风格很平很缓,有时听她慢条斯理地说话时还容易犯困。
可就是这个看着不太靠谱的咨询师,裴哲来了几次,居然觉得和她还行,潜移默化地认同了徐莱“敞开心扉”的治疗方案——尽管徐莱一再强调裴哲没病。
在她面前,裴哲时隔多年第一次试着去提起Francesco。
“我叫他Fran,意大利裔美国人,家在迈阿密。
“高中毕业的暑假认识的,他是我第二任。你知道,自己在国外很容易寂寞……或者说,不安。我们……很快就开始date,登山,划船,去西部的沙漠边缘徒步。他喜欢极限运动,我那时也向往一些能带来刺激的东西所以很沉迷,我们还计划过去夏威夷爬火山。
“当然,最后没有去,我回芝加哥上学,他在纽约入职了一家律所。都在东部,见面其实没那么难,可是明显没有假期见得那么多了。
“这段关系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两年?快三年?中途也分开过好几次,我记不太清,但我太需要那种‘安定感’所以一直没完全断掉和他的联系。朋友说我有点恋爱脑,可能吧,就算分手,短期内也割舍不下。
“后来……我发现Fran出轨了。
“或者说,我其实才是那个‘第三者’。”
到这里裴哲就停止,他沉默很久后对徐莱解释:“对不起,后面的我不想提了。”
这段回忆依旧面目全非,恰好对应当年深陷其中遍体鳞伤的裴哲。他无法回忆,尴尬地停下,每当这时徐莱就没事人似的给他再起一个头,改成别的话题。
聊工作,聊隋迟安,程明柏的菜园,裴照雪的茶,聊某个策划案的甲方是想东西不过脑子的傻逼,聊不省心的表弟和被害妄想症晚期的叔父。
惟独不聊赵以川。
裴哲甚至没告诉徐莱自己结婚了。
结婚了还会因为若干年前的失恋来拜访心理咨询师,听上去太不知好歹。所以大概,徐莱暗示他“没效果”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从开始就有所保留的谎言吧。
打开车门,电话在点燃发动机的时候接入蓝牙,裴哲瞥一眼提示。
“怎么了楚少?”
“明晚喝酒!”楚畅兴致高涨地报了几个人名,都是父母圈子里从小玩到大的,他还特意强调江栩不会去,“你结婚以后都不跟我们喝酒了!说,是不是被老婆管得要看破红尘戒律清规?还是乐不思蜀——”
裴哲:“那去吧。”
答应得这么爽快,给楚畅吓到了,半晌,他才说:“真的假的?”
“嗯,去的。”裴哲说,“晚点地址发我。”
“怎么……”楚畅还不太信,“别不是又想临时放鸽子吧,待会儿接个电话说老婆查岗提前撤退?”
“这是文恒朗上次的理由。”裴哲提醒他。
楚畅:“那不管,谁让你们一个个都步入婚姻的坟墓了。我可说好,你们几个已婚人士明天都不许用老婆老公当借口,休想提前走人!”
“行。”裴哲笑了两声,“别拿这个激我。”
隔着电话和光纤,对方只听他说得愉快,并看不见裴哲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因为上一段恋爱结束得太戏剧,裴哲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留学生圈子里的笑话。家境好的人太多,根本不在乎公开谈论会得罪他。直到那些人的调性,他本就不喜欢跟同学来往,这下更是完全不联系了。
年轻时,最稳固的友谊要么来自共苦的同学,要么来自一起长大的朋友。
楚畅属于后者。
和楚畅一样的还有四五个,有男有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父母辈的商业合作关系一直坚如磐石。裴哲和大哥文恒朗差了近10岁,是最小的弟弟,因而哥哥姐姐们都宠他,对他突然结婚更是表达出无限关怀。
约好的地点在一家高档会所,这次聚会的组织人邹路苒定了顶层餐厅最大的包厢,带天台和无边泳池,夜色里纸醉金迷。
裴哲赴约时就猜到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刚喝了一杯,话题立刻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阿哲,你的爱人呢?”邹路苒说,“婚礼我没赶得回来,听楚畅说那个男生是你学长,长得好,又很优秀——照片倒是看着不错,真人怎么样?”
另个姐姐林薇赶紧澄清谣言:“他不上镜,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邹路苒:“……不是吧。”
同性婚姻对他们而言不算太稀罕,林薇早就出柜,国内还未合法时她就与女友在欧洲结婚了。但她是艺术家,没有管理公司的烦恼,又有两个哥哥撑着家族资产。相比之下裴哲有更多的顾虑,比如独生子,比如事业。
问起裴哲突然和男人结婚,好奇更多是对赵以川,这个看起来和裴哲不太般配、却又实在出挑的男人。于是让裴哲把人叫出来,几个已婚男人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
知道他们没有恶意,但裴哲却宁愿闷头喝酒都不接招。
他不怕被看出他也成了“貌合神离”队伍中的一员,只是考虑到赵以川极大可能不喜欢来,裴哲想,赵以川也没必要来这儿做戏。
这点小事,他何必去烦赵以川。
然后就让把柄落在了以楚畅和邹路苒为首的两个最能闹腾的人手里——
不给面子啊,喝酒吧。
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再喝一杯。
但他喝得心甘情愿居多,旧友重聚,无论如何还是很高兴。到后来,酒都是一瓶接一瓶的开,谁都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了。
临近聚会尾声,裴哲坐得无聊想去洗手间,他从沙发上起身,一阵头晕目眩腰酸腿软,还没站稳就瘫在了沙发里。
眼前发花,身体却轻飘飘地很舒服,裴哲面色如常,抬手揉着太阳穴不说话。
糟糕,他想着。
“哎呀,阿哲要醉了。”林薇笑嘻嘻地端着烈酒坐在他旁边,手肘推一推裴哲,“你变厉害了哦,以前都是一杯倒,现在能喝这么多?坐得真乖。”
楚畅也不太清醒,闻言还要说:“他现在乖了!第一次喝醉的时候……”
就怎么呢?
头痛欲裂与飘飘然的愉悦交织着,裴哲把手机凑到眼前,想看有没有错过重要的消息。楚畅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听不太清楚,只提取到几个诸如“打电话”“谁不让碰”的关键词,支离破碎,像从他耳边飘过了一阵风。
在说什么啊,裴哲继续专注地看手机,竭力辨认上面的字。可惜眼前像坏掉的电视雪花屏闪着白光,视野越收越窄……
有个粉红小猪就从缝隙里使劲挤进了仅存的理智,裴哲皱了皱眉。
戴小翅膀,头顶还有个黄色光圈。
哦,好像是赵以川。
他都好久没跟自己聊过天了,怎么这只猪还在对话框前排占着位置不走?什么时候置顶的,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刚才玩大冒险输了来着?
这段时间和徐莱乱七八糟提到太多,没说赵以川,可裴哲想过很多遍如果徐莱突然戳破他关于结婚的谎言时,他该怎么描述。
个子很高,能力很强,长相是没有人会讨厌的类型。
养了一只金丝熊,人形GPS,知道各种各样奇怪又好吃的小店。
习惯八点以后去买打折的面包当早餐,爱喝草莓牛奶。
……是个很温柔很耐心的人。
没有协议结婚,他一定会和赵以川相处得很好。
他竟很想见赵以川。
他们怎么这么久没有见面了?
一个星期而已,久到裴哲感觉很……
“……我不行了,头好晕。”裴哲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仗着酒劲儿将解了锁的手机塞给林薇,“给我……我……我……赵以川,麻烦他——”
麻烦他什么呢,麻烦他来这里接我回家?
他真的会来?
赵以川不会觉得丢脸,不会觉得裴哲太烦了吗?
对,赵以川不理他了来着。
失落延续半拍,裴哲又理直气壮地想:可是我喝醉了啊。
喝醉的人至少应该拥有一点胡闹的特权,他不吵不叫,只希望见赵以川,这总不过分。
“让谁来接你?”耳边,林薇划着裴哲的手机,声音拉远了,是在问楚畅,“赵,他刚说的是姓赵吧?……赵以川?”
“嗯,是赵以川。”
“什么啊,赵以川不就是阿哲老婆吗?”
裴哲醉醺醺地把脸埋进抱枕。
……但那个称呼,还是太肉麻了点。

第24章 二四、“真乖。”
大部分人会有类似的时刻:梦醒后的某一天,某个现实场景,又猝不及防与虚幻的梦完全重叠,分明没有经历过,却感觉自己好像似曾相识。
心理学家称这种既视感为“海马效应”或“再认记忆”,科学的解释是,大脑的精妙结构成为了罪魁祸首。人在思维活跃时接受的信息过多,忽略信息来源后,熟悉感通过各种渠道涌入大脑,于是会分不清哪些场景发生过,哪些则是意识的虚构。
大约从回国起裴哲就常常做一个梦,开始和结束都没有征兆。
黄昏时分,橘红的太阳要吞没所有摩天大厦、宽阔街道一样,他脚底下没有影子,在铺天盖地的血一样的红色中,漫无目的前行。
一直走到双腿酸痛,夕阳终于变成蓝紫色天空,他才找到了一盏灯。
坐在路灯下,裴哲开始漫长的等待。
梦境通常没有具体结局,因而在几乎静止的画面不知持续多久后,裴哲就会被闹钟或逐渐消失的困意叫醒,从凝固的夜色中挣脱而出。
时至今日,裴哲都觉得梦里的橘色夕阳似曾相识,他大概也倚靠过一盏路灯。
太阳属于全世界,而那盏灯是他独有的。
近来这片血色出现的次数逐渐变少,而再次在梦里遇见时,裴哲却明显感觉到哪里不一样了。好似寂寞的风忽然变冷,暖色的灯光有了重量,马路出现了尽头,无边无际的夕阳与夜色都有了终点。
寂静的等待里,一个身形修长的人走到他面前,然后蹲下身,牵住他的手晃了晃。
“还难受吗?现在想不想吐?”
……是谁?
第一次出现?
但无论声音和语气,甚至牵他手的力度都似曾相识。
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真了……?
“……唔。”
发出一声黏糊糊的轻哼,裴哲闭着眼,比身体先苏醒的是意识。旋即,一股熟悉的清淡香味钻入鼻腔,裴哲一愣,抚摸身下被单的材质。
陌生的毛绒感。
不是他家,更非他的卧室。
裴哲猛地睁开眼,刚才还混沌着的脑子完全清醒,紧接着就是一阵眩晕。
视野内白光不停地闪,好一会儿,裴哲都看不清眼前有什么,直到适应了明亮环境后裴哲才发现那些耀眼的光来源于床畔窗帘中间的一条缝——而因为有风,缝隙时而变宽一些,光线便泄露更多。
头重脚轻的感觉尚在,是宿醉。
裴哲对它再熟悉不过了,也深知他需要一杯温水。静静地调整呼吸,他确认房间里似乎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撑着身体缓慢坐起来。
裴哲茫然地望向整个房间。
主卧,但略显逼仄,没有阳台,窗帘和床几乎是紧贴的,衣柜和床头柜的样式中规中矩,台灯却是简洁样式,和略显陈旧的过时装修不相匹配。伸手拉开窗帘,阳光没了阻挡,顿时迫不及待地涌入,将房间照得明亮几乎刺眼。
于是卧室最后一点空间也尽收眼底了,飘窗不同于大部分家庭的风格,被布置得像个读书角,折叠书桌、小灯、两个靠垫,好几本大部头摞在一起。
坐垫边放了个印着小熊的玻璃杯,空的。
一本书摊开,好似专业性很强,写满了笔记,而书签斜斜地放在一旁……
他不自觉地努力辨认着书签上的图案,没听见脚步声靠近。
“噢,你醒了?”
闻声裴哲吓了一跳,他转过头,对上穿家居服的赵以川。
心跳在这时落拍,缓掉一秒钟后再次重拾正常节奏。不合时宜地,裴哲竟感觉自己被一丝酸甜的快乐占据,就好像梦的最后他即将不再孤身一人。
是赵以川的家。
毫无疑问,符合逻辑。
赵以川已经问第二句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裴哲摇头,手指揪住毛绒毯子再放松。
赵以川看上去只是暂时离开,手里端着玻璃碗,装满到2/3的地方,车厘茄、蓝莓、芒果,正好凑出一团鲜艳三原色。
赵以川自顾自地走到飘窗边放下玻璃碗,坐得随意,一条腿自然地架上膝盖抵住桌角。他打了个哈欠,继续拿起那支滚落在大理石台面的笔,勾画两行后又去够蓝莓。
凑到嘴边刚要吃,赵以川想了想,改成递给裴哲。
大约喝了酒的脑子都需要很长时间恢复思考,所有反应都成了下意识。裴哲看清他的意图后摊开两只手,往前坐了坐。
像投喂小动物似的,赵以川突然想。
松开手,蓝莓落到裴哲掌心,和想象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嘴角不经意地向上扬,很快被他强行压制。
果香和沉甸甸的重量唤醒了麻痹的感官,裴哲眼神发直,低头吃一个,蓝莓的甜味在唇齿间扩散,终于帮他找回了语言能力。
只是一开口,声音仍有宿醉的沙哑。
“……我在你家啊。”
语毕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但赵以川依然回答了裴哲:“昨天接到电话,楚畅说你喝醉了,让我去接。”
裴哲停止咀嚼动作,不安地看向他。
尽管他知道自己不发酒疯,多半也不存在醉后失言或失态,可他无端不愿意被赵以川看到。就好像那是裴哲不为人知的一部分,除非亲近亲友无法得见,赵以川显然没和他近那个地步,他还想维持形象。
但另一方面,裴哲怀着隐秘的惶恐,开始担心赵以川从此觉得他缺点变多。
好在赵以川似乎并不反感他,拿着笔看他时依然笑了,熟悉的有点坏的促狭:“裴哲,你喝多以后像闪电一样。”
“闪电?”裴哲眉心一皱,“什么闪电。”
“《Zootopia》里那只树懒啊。”赵以川学它的经典台词,末了说,“你昨天戳一下说一句,说话超慢,一个词一个词的……”
特可爱。
他咽下最后三个字。
听赵以川形容着,裴哲难堪极了,他眉心那道细褶越来越深,常年亚健康的苍白脸上竟浮现一抹不正常的血色,手足无措地抓着那一把蓝莓。
赵以川不开玩笑了:“来,喝点水吧。”
不知什么时候,空空如也的小熊玻璃杯装满了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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