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老太立刻让大儿子去保姆的老家寻人,但无论是学校还是别的公共机构,都没有找到一个这样的孩子。
本要无功而返,这时一位老村长听说了他们在找人,主动递了消息,给了他们林溪的住址。
现在想想,如果林溪长期没有生活在当地,学校当然不会有他的姓名,而福利院也自然不会有被拐卖孩子的登记。
只有那些记性好的村民,还可能记得这样一个人。
她一直认为林溪只是个早早辍学的土鳖乡巴佬,但事实上,无论她承认与否,这个少年的气质都是那样出类拔萃、不同凡响。
林溪究竟是怎样的人,受的怎样的教养,其实取决于他被卖掉之后的那段岁月。
可一个被人贩子卖掉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幸运的经历呢?
吕红艳忍不住问:“真的假的,她把你卖去了哪里,边境这种地方的话,是不是去了——“
“我没必要向你交代,”冰冷的少年声将她打断,“或者你也想吃吃牢饭?”
吕红艳下意识畏缩了一下。
林溪将目光转投旁边,像是终于不耐烦,想要了结这讨厌的场面:“别说不可能了,你猜猜她卖我卖了多少钱。”
女人茫然望他。
“八千块,”林溪说,“只比你从她那里偷的药费多一点。卖的实在便宜了点,不过急用没办法。”
女人呼吸停住,双目瞪圆。
离开家乡前,她从床垫底下翻找到一个信封……女人再忍不住尖叫一声,抱住头蹲在地上。
叫声刺耳,令所有人不适。
冯胖子叹了口气,走到林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溪侧过脸来,表情并没有很大波动。
眼前两个人,以他家人的名号自居,但干的事情,却一点都挂不上钩。
但幸好,他也从来没有将这些人看进眼中和心中。
他垂眼,扫过二人,冷冷说:“别再叫我溪溪,这不是你们能叫的。”
“……”
“还有,”他看吕红艳,“我希望你,以及慕家,都搞清楚,从始至终,你们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里。”
“从我的路上走开吧,我只说这一次。”
他的语气、神态,就好像慕家是什么蝼蚁,分毫不被他看在眼里。吕红艳感到一种被轻视的怒气,咬牙斥道:“少说大话了!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等着瞧吧!”
说完,她气冲冲的走了。
出了街口,吕红艳没看到自己的司机,生气的拨打电话,忽然被不知道从哪闯出来女人撞了一下。
连日阴雨,路面就没有干的时候,吕红艳倒在地面,昂贵的羊绒大衣被浸在水洼中。
她养尊处优惯了,一时愤怒非常,可刚想开口,就被女人脸上的神情吓了一跳。
那女人又哭又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似乎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错了,是我错,对不起……”
女人喃喃着,跌跌撞撞的跑开,独自消失在人海里。
吕红艳坐在地上,一身泥污,低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闹剧收场,林溪自顾自收拾了店,将女人夺门而出时撞翻的东西重新归置好,招待后来的顾客买了乐器。
送走客人后他甚至打开电饭煲,做了一锅豌豆海鲜焖饭,捧着一本小书边看边等。
冯胖子踌躇再三,来到他身旁,嗫嚅说了句什么。
“还有五分钟才能开盖,”林溪头也不抬的答。
“……”冯胖子:“我是问你没事吧!还好吧!”
林溪微顿。
随即坐正,点头,“我好,不要担心。”
他很认真的回应其他人关怀。
冯胖的心落进肚子里,“老冯我很看重你,你看得出来吧?”
“嗯。”
两人对视,没人再往下说。
冯胖转而道:“放她们走干嘛,可以报警的,你是特别关注对象吧,怎么着也会向着你,吓一吓她。”
林溪没吭声,视线下落,停在地上洒落的的糖果上,那是女人带来的,走时掉在地上。
冯胖笑起来。
这孩子,被养的真好啊。
他经历过那么坏的事情,还能说,自己很好。
“所以后来,其实也有好的事情发生吧?”
林溪修长的手指停在页扉,让纸张弯起一个弧度。
“是有很好的事情,”他说。
林溪忽站起身,从抽屉里找出纸笔,放在膝头,一个节拍一个节拍的哼唱记录。
这曲子冯胖能确信不是任何一首名家成品,也不是林溪原创,那风格十分复杂多变,情绪时而激荡时而怅惘,层次感分明,并不是一个十几岁孩子能诠释清楚的。
“这是?”
“是一个倒霉的背包客,想爬米多玛女神雪山,可天气不好,他就租住在村子里,一直等一直等。”
“这是他的曲子?”
“我复刻不了,”林溪难得显出懊恼,为自己的笨,“太久了,他后来不吹了。”
冯胖嘴角微抽,就小时候听几次,你还想怎样啊。
林溪仰起脸,显出一种异样飞扬的神采,那是谈起最喜欢最崇拜的人时才会有的模样,
“他的曲子比任何艺术家的都要好听,我和小狗一起躲着在屋后听,小狗都觉得动听,开始哼哼叫,他听见了以后,就把糯米糕放在屋后,让我们吃。”
“那是我这辈子,发生过最好的事情。”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后探出头,洒下透明辉光。
笼罩多日的坏天气走掉,背包客终于得以离开落脚的小院,欲要前往他的终点。
他在走前要和两只小狗道别,可是他们的老时间过去很久,门外也没有动静。
他于是决定再拖一天、两天,三天。
三天以后,他所等待的没有来,反倒是那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的村长上了门。
村长不敢张扬村里的丑事,又觉良心不安,他仿佛知道背包客来头不小,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来这里试一试。
小狗呜咽着躲在背包客脚边,害怕的不行。
小狗在一个冬天被母狗生在山上,它一只腿是瘸的,一窝数只幼崽里,母亲唯独放弃了它。
是自顾都不暇的孩童常跑来喂养,才让它活了下来。
背包客站了一会儿,看寒山和枯枝,随后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离开村庄时,他从私人飞机上往下看,一览米多玛女神雪山的全貌。
这座雪山海拔有七千六百多米,雪峰纯白无暇,夜晚时,圆月映照,好似女神一般高贵纯洁。
米多玛女神是当地人所信仰的神祇,在当地语言里,是月亮,也是希望的意思。
这是连最雄健的鹰隼都无法飞跃的高峰,是无数背包客丧命的地带,但也是这座高山,将引致灾祸之潘多拉宝盒、将连天之战乱坚决的阻挡在了另一边,作为一道天堑保护着边境村落的安宁。
越过了米多玛女神雪山,那片遭遇了无数战乱的土地就展现在他眼前。
这是由三条河流冲击而成的平原,矿产资源丰富,尤其盛产一种叫做“姆明珠”的宝石,据说随身佩戴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四小国为抢夺资源而混战,填了不知多少人命。
几年前,地方反叛军因战斗力不足,推出了丧心病狂的童子军计划,四处搜罗十岁以下的小孩来特训。
他们胆大包天,甚至敢自取灭亡式的将触手伸向华国边境。
背包客抵达小国后,并未立即强攻。
他的家族有着深厚的底蕴和难以数计的财富,反叛军也不敢怠慢,他假意谈生意,与之周旋,摸清对方底细和孩童关押地点,荷枪实弹的军警伺机而动,找准时机发动巧攻。
缜密筹谋发挥效用,伤亡减到了最轻,结果很成功。
打开洞窟,放进了光,里面团团的孩子们却都不敢出来。
背包客走进去,在那么多奄奄一息、面黄肌瘦的孩子们里,准确的将他的那一个抱了起来。
在他怀里,孩子仍发抖、仍尖叫。
他的肩头被狠狠咬了一口,那孩子把保存下来的所有体力都用在这上面了,尖尖的小虎牙深深卡进血肉里,是下半辈子都很难去除的烙印。
有人上前一步要帮忙,背包客摆手制住。
孩子已经在他怀里晕倒了。
那么小小的、柔软的一只,即便竖起了刺,也是可怜又可爱。
这是他的小狗,不是别人的。
从这天以后,林溪照常生活工作,准备着即将到来的选秀节目。
但冯胖却变得怪怪的——他既好奇,又怕显出好奇,惹出人的伤心事,于是要拿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来遮掩。
他是直爽的性格,强行伪装,反而拧巴。来来回回,连饭都不跟林溪抢了,大脸小了一整圈。
这可是稀罕事。
店里的伙食都是嫂子亲自督炒的,并不是随便哪里都能吃到。她是餐饮女强人,名厨世家,解放前七八个太监围着她家太姥爷求做菜的水平,冯逸德曾经也是一名脚踩摩托长发飘飘的叛逆文青,到她手里就变成了冯胖子。
“所以他不是买了面镜子开始减肥了,而是犯了文青的病,自己作是吧?”嫂子摸着下巴道。
“也、也不好这么说吧,”林溪委婉的,“减减肥总归是好事。”
说的有理,嫂子认可的点点头。她瞅瞅不远处装作读书实际一直偷偷瞟这边的冯胖子,又瞅瞅眼前规矩的少年,想到什么,搬着小板凳,往前蹦两步,八卦道:“所以,背包客就是你哥哥吧,他把你救回来,养大了你。”
林溪“嗯”了一声。
“那,据说你会十几种乐器,也是哥哥教你的喔?”
林溪摇头,“是我哥请的老师,他们会住一阵子,教我一些,而且我哥喜欢,我想随时让他听,不用别人。”
嫂子挑眉:“那你自己喜不喜欢?”
林溪不回答,表情像在说:这有什么区别。
哥哥喜欢,他就喜欢。
嫂子啧了一声,“你也太乖了,你哥哥怎么舍得不管你呀,你哥哥做什么工作的?”
“……”林溪默思片刻,“他,好像不做什么工作。”
他们在雪山下一处院子里落定,木门口有一条小溪,一片松林,院里有一棵树,树下有石桌凳,每个推门而入的人,脑子里都会有天晴在树下读书,雨则檐下煮茶的美好画面。
但……想象总是忽略细节,其实角落里脏兮兮的娃才是最有存在感的。
养个娃是很费劲的,尤其是面对小林溪这样的问题儿童,压根分不开神惦记别的。
一开始,小林溪连话都不肯说。
长期的关押,压抑的语言环境,让他的心理产生一定抗拒。
过了好几个月,他才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并且对象仅限于抚养者本人,像那些来送生活物资的人,一整年过去了,都只见过小孩一个后脑勺。
抚养者本不以为意,毕竟从前这小孩可是聪明的很,他认为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
而等到两年过去,小林溪说话仍然不太利索,他才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自己七岁都会解微积分了,这合理吗?
存在即合理,遇到问题必须解决,于是一本小学拼音识字被千里迢迢快递到了雪山下。
后来又是教育读本碟片首都名师1V1网络授课云云,某位与上司失联多日的秘书也重新上岗就业,在自己金融法律双学位之外,又多修一个教育心理学,不能不说是钱难挣屎难吃了。
林溪不自在的调整了坐姿,所以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费那么大劲,还教歪了。
林溪摸了摸鼻子,“他会用电脑、电话远程指挥一些生意,大部分时间,看、看书。”
“那这么说,其实你还是很幸运的,走到哪儿都有人关心你。”
林溪愣了愣,思索片刻,认可的点头。
嫂子却意不在此,她指一指正竖起耳朵的冯胖子,“看那家伙。”
“嗯?”
“你刚来店里那天,他在家跟我说了一整晚呢。”梦中惊坐起,摇醒她叫她听曲。这男的能活到今天算她菩萨心肠。
林溪说:“多谢。”
“我们老冯啊,心很小,装不下弯弯绕绕的东西,他做音乐、做人都很单纯,从前在国乐教书的时候,天天为学生跑动跑西,把自己都累病了,你要不要猜猜,他那学生怎么回报他的?“
“那个学生,当了大明星咯。”
“……”
“逢年过节,她都要上门,我们家都是拿扫把给她赶出去。”
林溪缓缓眨眼。
女人轻拍他手背,噙笑,“都在餐饮业,慕家的情况我多少清楚,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如果你不是真心……我们不给任何人做踏板,明白吗?”
两人对视,空中浮尘。
林溪刚想说什么,女人先一步起身,笑容灿烂,“好啦,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明天就参赛了吧,提前和你说恭喜哦!”
次日,音乐少年第五期准时开拍,林溪天蒙蒙亮起床,坐上面包车前去。
音乐少年这档选秀节目,从国民海选开始,再进地区分赛,最后选拔了二十名少年进入集中赛,集中在香蕉电视大台拍摄和播放。
集中赛已播四期,有八名选手已被淘汰,如今剩下的是十二强。
这十二强,有的是大公司旗下练习生,有的是学院派,还有网络红人、民间黑马等,各个都有自己的本事。
相似的背景并不意味着同类选手能建立起更佳的人际关系,音乐少年是淘汰赛制,每个人都会是对方的对手,都需要提起十足的警戒。
而这样的防备,到了第五期节目录制时,统一指向了同一个人——
刚录完开场舞蹈,主持人上场说话,介绍几名导师,这个空隙里,选手们一起下舞台,通过狭长走廊进入化妆间。
在这个拥挤的空间里,他们与一名少年狭路相逢。
他穿黑色外套,五官素净,是淡颜系,可鼻梁高挺,下颌线尤其利落,又透出一种少年英气。
“化妆间就在这边,”工作人员匆匆的推开一扇门,指着里面,“林溪,你先坐一下,我去趟前台,我让造型师来找你。”
说着就快步离开。
每个人都忙的不可开交,林溪不愿打扰,听话的进化妆间里。
这时便碰上了刚下舞台的一众选手。
所有人都愣了一刻钟,接着开始打量他,交头接耳。
“是、是他吧?”
“好好看啊……”
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一定是鲶鱼无疑了。
人们用挑剔的眼光看他,发现五官、气质的确挑不出毛病,接着又评价他的身材,他的个子很高,身体覆盖着薄薄的肌肉,是在健康范畴的瘦,兴许到了镜头下就要显胖了。
就这样带着异样的想法和情绪,没有一个人打招呼,他们装作急忙的样子,埋头进入化妆间。
林溪跟进去。
进去后发现,里面每面化妆镜前都坐了一个人,室内填的满满当当,没有再多一个人的位置。
他环顾一圈,从镜子里与许多人对上了目光,不过对方总是率先移开。
最后他终于看见慕云嘉——化着舞台妆,眼尾染着红色,嘴唇涂的亮晶晶,头发用发胶抓成固定的形状,身上穿的是饱和度很高的蓝色,乍一看非常有冲击力。
他不像从前那样,会对林溪展露虚假的热情和笑容,他只是冷眼从镜子里投来目光,目光里淬了些许恨意。
他在恨自己?
林溪微皱眉,不是很懂他的想法。
但也并不想花时间精力去懂。
反正现在还早,鲶鱼的出场一定晚于众选手,林溪并不着急造型上节目。
墙角有两张叠在一起的塑料凳子,他掠过一众选手,搬出一张坐下,随后双手抱胸,闭目养神。
“他还蛮淡定,都不急着化妆造型的么?”
“说不定他不是鲶鱼呢,只是来、来看看。”
“我感觉是节目组故意搞人心态,本来他的出现就挺让人有压力的,再往这儿一坐,我都被搞紧张了。”
“哈哈哈但我还蛮想看看他的舞台,我补完妆让给他好了——”
慕云嘉耳朵动了动,转头去看旁边那名想让出位置的选手。
那名选手已经被同伴按住了,不过他貌似也不是真心要做好事,只是同人玩闹而已。
“小慕老师,”化妆师及时托住他脸颊,出声提醒,“您别动,我重新给您遮个瑕。”
托脸的动作让慕云嘉脸颊抽动,疼的轻轻嘶了一声。
化妆师忙拿冰矿泉水给他敷上。至于其他的,比如慕云嘉脸上的巴掌印、嘴角的破皮是哪来的,他是半个字也不会多八卦的。
“林溪,在哪儿呢,小爷亲自来给你加油了,还不来接我,”有人推门进来,嚷嚷声比他更先亮相。
门口几人发现是谢意平,赶紧把椅子往里搬了,给他让道。
林溪睁眼,某公子哥叼着一根烟朝他走过来,头发乱七八糟,领子折在里面,脸颊边还有睡痕。
节目录制时间长,早上五点半就开始,他能从被窝里爬到这儿,做了很大牺牲。
“你就坐这种地方?”看见他的塑料板凳,谢意平十分不快,虽然不情不愿,但林溪这会让好歹是自己罩的人吧,“谁啊,谁负责带你,连个位置都不安排,忙着去烧纸去了?”
这人嘴是真的欠。林溪阻止他,“是太忙。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反给谢意平递了舞台,“我来干嘛?”他声调提高,非常欠揍,“你来当鲶鱼,我肯定要来罩着你啊,这里有些假清高的王八蛋,指不定怎么欺负你呢!”
“…………”众人面色各异。
林溪这回真谢谢他了。
这仇恨值,拉满格了。
很快在谢意平的嚷嚷下,工作人员小跑了过来,给林溪安排化妆造型。
他开始造型时,其他选手就着节目安排一齐离开,重回舞台。临出门,大部分人都记得悄悄往回瞥一眼。
见到谢意平这个谢家唯一继承人抱起个手机站在一边,时不时指点林溪的造型师。
而林溪泰然自若,舒适的坐在椅上。
众人咂舌,好家伙,这鲶鱼得是个什么背景?
选手们回到舞台。
大屏幕上亮出了众人的排名,慕云嘉赫然居首,与他同公司三人则分列第三、六、十名,其实这并不是偶然,他所在的公司并非大厂,资源有限,不会同时分散给多人,集中两名是明智的选择。
除了熟悉的排名,大屏上还出现了一个缓慢旋转的菱形水晶,光影渲染的十分绚烂,根据主持人的介绍,这个水晶会随机停止,停下那一刻,就是挑战者的空降之时。
“PK曲目两首,由双方各自选,打分则由导师和现场大众评审组成,还是比较客观的。”
“被随到的选手是第几,你赢了以后就是第几,失败选手可以去挑战他的前排获得复活机会,不过这是后话了,”化妆间,工作人员抱着资料夹,解释赛制。
谢意平好奇,放下二郎腿:“那鲶鱼成为选手后,再次碰到鲶鱼呢?”
“也有这个可能,”工作人员道,“不会规避,届时会按正常赛制来。”
“挺刺激啊,你们制片人还挺会玩。”
工作人员干笑两声。
那还是您会玩,好好的公子哥,来这儿当监工,上学没见这么殷勤。
他腹诽几句,这时推门声响起,林溪从内间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全身着黑,领口描金边,面容在扫过阴影后更加立体,整个人比之平时多添几分冷峻。
两人都愣一下。
造型师拿着口红上前两步,但被林溪轻轻偏开头避过。
“这样就可以了,”他说。
造型师想了想,觉得这个造型也已经独具风味了,他展示自己成果,“来来,都来看看这造型,是不是挺带感,外头啊都是小屁孩,打造不出这款,我这实力啊,真是寂寞。”
精致造型下,难免染上脂粉气,少点细节,多些整体,反而更凹气质。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忽略他的臭屁,说不错。
林溪坐回化妆镜前,在镜子里碰到谢意平灼灼的目光。
“你干嘛?”
换过造型后,那种熟悉的感觉更盛,谢意平都不好意思直视,别扭两下,说:“我先跟你说,我年纪比你大,我已经满二十岁了,长幼尊卑有序这句话你知道吧。”
林溪莫名。
“比起来的话,你确实倒霉,现在我们认识了,我罩着你可以,作为回报,你要尊重我,叫我一声哥。”
“……”
林溪眼皮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叫你哥?”
他以一种古怪的语调反问。
“对啊,”谢意平理所当然,心想这事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先到先得,他叫声哥怎么了,“有问题吗?”
林溪:“………”
他不说话,别人也不说,空间里安静到能清晰听见外边舞台的乐声说话声。
造型师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有读懂这到底是个什么对话、又是什么氛围。
刚想说什么,调和一下氛围,突一阵纷乱的人声、掌声,取代了不远处舞台上规律的音乐,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人们乱了节奏。
工作人员的对讲机传出响亮的叫唤。
“——水晶停了!”
化妆间内所有人都一惊,一起抬头,望向转播大屏幕。
舞台中央一名高大的男孩被光束投中,惊讶的挑起了眉毛。
“居然是何群,”有人轻轻吸气。
这位被幸运命中选手名叫何群,擅电子舞曲和摇滚,有多年地下演出经验,大赛排名第二。
谁也没想到,水晶随机能随的这么突然。
节目甚至刚开始半个小时。
例演才轮到第二名。
造型师喃喃:“这什么运气哦……”
水晶停转后,会有五分钟的时间给选手准备,之后就会进入生死决战的环节。
旁人还在呆愣,林溪拎起外套就往外走。
工作人员后知后觉,慌忙跟上。
林溪将手放在门把上,想起什么,背对着谢意平。
“对了,没睡醒就你再睡会儿。”
谢意平:“………………”
他躲在门后,拨了电话,狗狗祟祟讲了半天,才跟上去。
挂了电话,到舞台前,此时鼓点已然响起,现场灯光暗下。
人声寂静,灯光幽蓝,少年登上台,羽毛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但利落的下颌线、修长的脖颈都露在外面,无一不透露着他不凡的相貌。
观众不自觉屏息。
何群站直身,定定看他。
两人相互一点头,算做打招呼。
比赛很会卖关子,对空降嘉宾没有任何介绍,只是用鼓点激打在人心中,激起紧张的气氛。
何群玩惯了地下音乐,PK这套闭眼都会,此刻丝毫不觉得紧张。
主持人问他感想,他却直入主题,问林溪:“第一首曲子是我挑,你想要什么风格的?”
“你会让我挑?”林溪反问。
何群哈哈一笑。
两首歌,一人选一首,这是生死决战,他爬到第二,当然不是来谦让的,自然要挑自己最擅长的——
他老早就定了首经典老歌,国民度高,自己改成了舞曲风格,很有记忆点。
灯光灭了又亮,台上只剩何群。
他背对着所有人,比了个手势,与他合作许久的乐队开始演奏。
那本是情意绵绵的曲子,女歌手在夜里辗转反侧,感慨思念难熬,但在何群改编后,独添一种潇洒与豪迈。
该舍就舍,有什么难过?
高潮处,何群还加了一段原创方言说唱,更引得他的老粉丝们疯狂摇旗,现场似乎在烧,踩在脚下的玻璃砖染成赤红色的,观众的热情带起了风。
赛制规定只能唱三分钟,三分钟后,他利落收音,将话筒高举。
现场的掌声、呐喊声经久不息。
幕后导演暗自点头,叮嘱旁人记得掐好这一段,晚上就放微博做宣传,肯定是点击量超高。
何群很聪明,在现场,永远是动胜过静,他用一曲把观众完全点燃,带走了大家注意力,下一个登场的选手,即便水平相似,也容易让一些观众升起“就这”的想法。
鲶鱼出师不利啊。
知道新嘉宾是制片人看好的,而且这首歌也特殊,导演下意识扭头——赵充在他背后嗑瓜子。
见他转过脸,赵充象征性拍了拍巴掌,“好,唱得好。”
导演无语。
他示意摄像将画面切到林溪脸上,想看看林溪会是什么反应——
林溪八风不动,察觉机器,轻轻颔首。
没有安排主持人串场,他直接走了上去。掌声稀稀拉拉的,是对何群表演的延续,而非对他的欢迎。
但他没有停在台中央,而是继续前行,最后停在伴奏乐队边上。
人们以为他是要沟通伴奏。
哪知道,他与乐队键盘手耳语几句,对方点了头,而后起身……走了。
???走了?
调整话筒高度,少年站在原本键盘手的位置,对着前台比了个ok的手势。
随机,一段简单试音,流水一般淌出。
现场一愣。
他要自己弹?
导师席,有人睁开眼,认真的看了过来。
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悦动,歌曲前奏响起,是原曲。
原汁原味,没做任何改编,没有添加的原曲。
台上人开嗓,声音清澈明朗。
只是一小段,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少年雪肤黑衣,轻阖双目,低吟浅唱。
观众们停下手里在编辑的图片视频,不约而同的抬头,望着全场唯一的光点。
何群的表演的确让他们喊累了唱累了,但来到此刻,少年却并没有呼唤他们再努力集中精神。
他只是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