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家人来人往的店里,反而更安静。
如果要说什么不习惯,那应该是城市的早晨——林溪习惯早起,在乡下时,早起可以喂鸡喂鸭,去山上摘沾着晨露的野花,放在某个人的床头,但到城中,却没了事情可做。
他自己跟自己呆了一会儿,实在无聊,便拿起抹布扫把将店内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
这把来开门的胖子吓了一跳,直呼干净的像来了贼。
他开起了玩笑说:“我给你起个名,以后你叫林田螺,写实。”
林溪抬头看他,“不准。”
胖子见他这小模样,更乐,“林溪这个名字太女气了,不好,谁给你起的,我看该叫大河啊、大川啊……”
林溪站住,直直的盯着他,眉头不悦的蹙着,“名字是我哥起的,很好。”
这还是冯胖头一回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头一回听他说起家人。
林溪十九岁,只身来到这座城市,又从所谓亲戚的家中搬走,换任何人经历这些,都免不了伤心难过,然而在他身上,能看到的除了平淡还是平淡。
冯胖心想,他好像对所有人和物都不怎么在意——只除了这个“哥哥”。
于是话在嘴边,又囫囵咽了回去,他赔了个罪,笑道:“好好,我不开这种玩笑了。”
他又说:“不说那些了,今儿有正事,咱俩把那谱子弄出来。”
除了开乐器店外,冯胖还有做原创音乐的赔钱爱好。
他自编自唱,成曲放在个人网站上,曲风多样,神神叨叨,不得主流喜爱,但有一小波同样邪门的忠粉。
他手头这曲子已卡了三月,再不出活,粉丝恐怕要寄刀片,于是强行拉拽林溪这人肉调音器,帮着他捋顺谱子,陪他录音。
事毕,天已黑了。
二人走出录音室,映入眼帘的是冯胖的毕生领导,绝色美人,但脸黑的像锅底。
冯胖子一整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罪无可恕了已经。
他一看大事不好,连连求饶,最终仍逃不过一顿竹笋炒肉,被老婆拽着耳朵提回了家。
林溪帮他收尾,把成曲上传到网络上。
上传完毕,正要关闭电脑,密集的信息提示音截停了林溪的动作。
【我十八米大刀必须收回来,仙人这三个月果真是在憋大招,这首歌我吹爆。】
【打开界面我这什么怪东西,播放三秒我再偷偷听一点。】
【???这是仙人的歌,这是仙人的歌?这不是一个少年安静的站在湖边,轻轻的哼唱梦里的调。】
【你这个描述有点抽象,但只有一点。第三十秒真的有少年音,谁啊,仙人哪里拐来的,太好听了。】
…………
林溪怔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挪动鼠标,去点开冯胖账号主页。
七万粉丝,二十万加评论,总播放数过千万。
每个用户名后都跟着不同的省份乃至城市,有的相隔千里,有的就在这座城市。
他们通过网络聚集在一起,好似这里真有一个热闹的广场,可供肆意交谈。
而这个账号音乐人,是广场中心最显眼的一座碑塔。
“你也想发歌?那还不简单,我回头给你要个推荐码,你就在我那网站上发就成,录音棚都是现成的呢。”
冯胖子坐在店铺门口晒太阳,翘着二郎腿,脚边窝着只三花猫,惬意慵懒的表情与认真请教的林溪形成鲜明对比。
林溪:“会有很多人听见对吗?”
冯胖犹豫:“流量是吧,这个嘛,新人的流量确实不大——”
“何止不大,”一道大嗓门嚷起来,“就他发歌那破平台,日活都没过百吧,你上这平台发歌,保管领教到无人区三字的写法。”
冯胖被这货吓一 跳,骂:“姓赵的,怎么哪都有你,我俩说话有你什么事了。”
赵充是刚到,提着一个公文包,头发抹的锃亮,“嘴长我身上,你管呢。就你那破平台,一小圈子自嗨,用户都是一帮四五十岁的怪咖,还好意思介绍给人家。”
“林溪,我给你说,你要想被人听见,就不能学他样。”
“少听他胡说,咱写歌又不是为了刷人头,口水歌还到处放呢,你难道——”
“要,”林溪果决的说。
“……???”
“要被很多人听到,大街小巷、地铁公交都在播放我的声音,我想要这个。”
冯胖瞪大眼,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赵充哈哈大笑。
他抬指点了点林溪,满脸都是戏谑,“原来想出道啊。”
出道?林溪若有所思。
冯胖却陡然暴怒:“出什么出,姓赵的我就知道你来没好事,快给我滚!”
赵充难得掰回一局,得意:“哈哈哈急了不是!”
冯胖当真起身,要踹他。
两人一进一躲,没想到脚下刚好踩上了三花猫的尾巴,三花原地炸起,狠狠来了一爪子。
赵充长嗷一声,惨叫冲破了天际。
林溪:“…………”
猫比人金贵,冯胖第一时间带了三花去宠物医院,没有要搭理赵充的意思。
林溪只好把他带进自己阁楼,帮他找外伤药膏。好在赵充家也有位狂野的猫主子,上一支狂犬还在有效期,不必劳神再去医院。
赵充心里有气,一边晾伤口,一边抱怨:“不信你上网搜搜,你赵叔叔我也是有点名气和人脉的,也就搁你们这受气,放外边谁不对我客客气气。”
林溪将用过的棉棒抛进垃圾桶里,找到纱布,“抬下胳膊。”
赵充冷眼瞧着林溪细心的为自己上药,从他的角度看,林溪头顶的发圈乌黑柔软,脸部骨骼分外流畅圆润,唯有眉骨、鼻尖、下巴凸起,整张脸匀称又立体,秀气却敛藏锋芒。
他“啧”了一声。
“还真别说,你这长相,唱两只老虎都能红。”
林溪沉默。
赵充却在这份沉默里思路走偏,不满道:“又不高兴是吧?你就是被冯胖子这个老古板带偏了,你们不能把商业化和低俗化划等号,这是对观众的不公平!”
林溪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摇摇头,说:“没有。”
赵充哼哼唧唧,显然不信。
林溪也不多言,他不是爱说话的性格。
“您休息,我下去干活,”林溪将门轻轻带上,离开了房间。
赵充恨恨磨后槽牙。
他想起来站会儿,却带动胳膊上的伤口,疼的“嘶”了一声。
血水渗透出来,好不凄惨,赵充悲愤交加,起身去桌上拿纱布,纱布没找着,却瞥见一份手写的乐谱。
职业惯性让他哼了两声,随即震惊的飞起了眉。
店内来了客人,需要开始营业,林溪将闹剧搁下,敬业的做起招待和销售。
这是个带儿女挑选启蒙乐器的家庭,母亲严厉,父亲老好人,孩子天真烂漫,将每种乐器都试了个遍,最后选中心头好,被牵着抱着,高兴的离开。
目送一家离开,日头已落了,初春的天带着寒意,转角的围墙被凌霄花爬满,半明半暗的天里,散着点点赤橙。
林溪转身回店内。
赵充刚好从楼上下来。
他的表情与刚开始很不一样,带着审视和若有所思。
他将一个MP3播放器放在桌上,“喏,你来听听看。”
林溪不明就里。
“冯胖子说你音准超神,比机器还管用,你帮叔叔听听。”
林溪没拒绝,依言做了。
——一分半钟,曲子结束,他立刻关掉播放器,多听一秒都不肯了。
赵充始终关注他表情,带着审视,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你感觉怎么样,你能写或唱的能比这好多少?”
“…………”跟这个比?林溪连话都不想说。
他这表情取悦了赵充,赵充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是,冯胖子说,连他没写好的东西你都满脸吃了屎,何况这帮草包。”
“真操蛋,就他妈钱难赚屎难吃,这帮草包集训半个月就写出这么个玩意,我还得找人给他们改,一个个的,都是我祖宗。”
“这样,你再听下一首,不听这个了。”
林溪表情抗拒,“我还有事——”
赵充着急,保证:“听嘛听嘛,不是那帮草包的歌,难听你把我头砍掉。”
赵充百般要求乃至纠缠,林溪只好很勉强的按了下一曲,但不肯用耳机了,而是开公放。
乐声如流水,哗啦啦的流淌。
林溪微怔。
他抿起唇,又松开。
最后他疑惑的注视着赵充。
现在正在播放的,是他最近写的半首曲子。
赵充笑眯眯的:“在你桌上看见的,手痒拿吉他弹了段,没生气吧?”
倒不至于生气,只是疑惑,“为什么?”
赵充上下打量他,起先打趣他想出道的那种戏谑没有了,成了一种思考,“其实你这资质,做艺人还真是,有点浪费了……算了,那也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问你,你想红吗?”
“红?”
“你自己说的,让你的声音传遍大街小巷,就是让每个人都知道你,看见你,无论他们想或不想,愿或不愿。”
“……”
林溪的动作顿住。
乐曲循环播放,又响起来。
在流水般的节奏中,赵充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名片,放在桌上。
林溪垂眸,扫一眼他的头衔,尽管不懂,但大概能猜出含金量。
赵充盯着林溪,眼神颇具煽动性,“我正在做一档音乐综艺,你应该知道,现在。我的节目缺条鲶鱼,来不来?”
一群沙丁鱼聚在一个池塘里,浑以为这就是全世界,他们不再游动、不再突破,死气沉沉的聚在一起。
直到一条鲶鱼被渔民放入水中,沙丁鱼们感受到了威胁,开始拼命摆尾,努力呼吸,从而获得了新的活力。
而赵充要为他的综艺节目引入外来者,让选手们感受到淘汰的威胁。
他会在接下来每一期节目安排一个挑战者,来者可能会在任何一个环节、任何一个时刻空降,与正在台上演出的选手PK。
挑战者空降的时机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可以是电脑随机、可以是抽小纸条,总之不会有任何操控性。
经过一场PK后,选手若胜,可以要求揭开鲶鱼面纱,若败,则当场淘汰,无论人气有多高,也再不能回到舞台上。
这就是鲶鱼赛制。
同样的夜,不同的氛围。在录制现场的节目后台,沙丁鱼们已经为新赛制炸成了一锅粥。
“怎么能这样啊,说空降就空降,说淘汰就淘汰,刚开始公司推我过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讲的,把我们骗来了就开始作妖了,怎么会有这种节目组!”
“就是啊,我要跟公司说,这完全就是耍我们玩嘛,我们每天那么辛苦的训练和彩排诶,现在玩新赛制有没有搞错啊。”
“对,一起和公司说,必须要让公司去和节目组谈!”
少年们七嘴八舌,但在共同利益面前,很快扭成了一股麻绳。
“云嘉云嘉,你现在是人气王,你说话管用,加入我们的谈判吧!”少年跑到最靠里的梳妆镜前,拉扯着慕云嘉的袖子。
慕云嘉刚卸了妆,正敷着面膜,闭目佯睡,被少年扯的身子微微歪斜,心里是很不愉快的。但他一直是阳光人气王人设,当然不会表露出来,“你们说的是有道理,可是节目组有节目组的安排,我们这样贸然去说的话,会不会反而引起制片人的反感?而且……”
少年鼓起腮帮子,“而且什么啊?”
“而且,你怎么能觉得我们会被淘汰呀,不要怕,要有信心哦,”慕云嘉笑着说。
再说就变成自己实力不济,所以害怕鲶鱼了。
少年满腹不快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并和其他人对视一眼。
慕云嘉唱歌好听,还是人气王,他当然不怕,但是其他人就难说啊。
平时一副友善的样子,到关键时刻还不是只管自己。
慕云嘉推开椅子,朝外走,几人立即噤了声。
他昂着头,如骄傲的天鹅,从人群之中穿过,推开门出去。
【对了,很久没带人,也有点手痒了,如果你能坚持到最后,兴许我会考虑亲自带你。】
林溪坐在柜台后,用手机看着陌生号码发来的讯息。
一张名片摊开在桌上,十一位的数字与之吻合。
是赵充发来的。
林溪先前只知道他是冯胖的老同学,并不知道他的社会身份,到现在,才通过手机搜索大致了解到——这是位业内大咖。
金牌经纪,知名影视公司投资人,综艺制作人……赵充有很多很多身份,很多很多作品,让人眼花缭乱。
当今流行乐坛天后,就是赵充捧红,二人还有过一段婚姻,之后和平分手,恢复单身的赵充转向影视、综艺等领域,凡他出手,都是国民大热款。
赵充将他说的那档节目播放链接发给他,附上了一段鲶鱼赛制的解释。
林溪飞快阅览那档节目,在里面发现了熟面孔,但不在意。
他在想赵充说的:让所有人都看见你。
……真的,是所有人么?
忍着不适,堵着耳朵,林溪把这档节目从夜里一直看到了上午九点。
白天店里有活,没有空分心,便没再想这事。
如此过了三天,才算把节目看完了。
次周。他在“空”门口弹奏揽客。
有人吹口哨,有人拍、录像,还有人热情的让他再来一曲。
林溪将这些热闹看在眼里,音乐带来的共鸣令他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赵充便在这时出现。
咔嚓声响起,突然出现的白光令林溪眯起了双眼。
光源处,赵充带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脖子上挂着相机,脸上是露齿笑容,刚才的白光正是源自他。
赵充领着他向前,和林溪介绍:“小溪,这是我的摄影师,你不用认识,只管继续,他给你录像。”
林溪看看他,又看看那年轻男子,“摄影师?”
“就是给你录上那么一段,总不能纯素人就上舞台吧,节目效果这事讲究一个造势,得有备而来,”赵充对他眨巴眼,“别浪费时间。”
林溪:“……”
他觉得突兀,也纳闷,自己分明尚未给出答复。
思绪并未发散,便被打断,下一秒,冯胖子带着扫帚奔袭而出——
“狗贼,吃我一记打狗棒!”
赵充,卒,享年三十八岁。
一阵鸡飞狗跳,林溪一手按一个,把老冤家叉进店内。
冯胖知晓赵充要哄骗林溪去做节目组空降嘉宾,反对的那叫一个激烈,连着赵充十年前如何抄作业骗师兄骗老师的光辉事迹都抖落了出来。
但数落来数落去,反倒突出了一种成功人士的专有品质。
赵充今天可嘚瑟的很,“你管得着吗,我可不找你,我找的是林溪,关你什么事。“
“老子的地界就归老子管,姓赵的你少跟我这儿搅和。”
“那意思是出了这门你就不管了?”赵充似笑非笑,“说定了我就带林小溪出去外边拍。”
冯胖翻白眼,“行啊,你问问林溪愿不愿意跟你出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停在一个很古怪的音调上。
他余光瞥见,经过很长时间的犹豫后,林溪终于走向门口,配合着摄影师找光找角度。
冯胖听见自己的心碎成一片片掉在地上,紧接着被姓赵的拿鞋碾了个百八十遍。
赵充叫摄影师给林溪拍照、录视频,花了一下午。完毕,林溪送赵充到门口。
今日赵充还携带了司机,由司机毕恭毕敬的开车门接上去。
他上了后座,降下车窗,“真难得,还送我。你有话问我?”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会配合我?明明你还没有答复?”
林溪哑然,话被抢了。
赵充大笑起来,他抬手指,点了点自己眼睛。
——因为长眼了啊。
虽然与那些想踏入名利场的人有些不同,但那种想被看见的渴望,会自己说话。
林溪站了一会儿,看他远去。
慢吞吞转回店里。
冯胖咬牙切齿、痛心疾首,“你怎么就上了他的贼船!”
林溪 :“我……”
“我去替你回了他,你年纪小,耳根软,对付不来这种无赖。”
“可是……“
“想入圈我可以理解,叔给你介绍点专业的,去他那种节目出道是会被歧视的,出身很重要你知不知道!”
林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这事反应那样大。
沉默片刻,望着冯胖真情实感充满关切的眼眸,林溪终于还是开口:“我小时候有次在广场走丢了,你知道我哥是怎样找到我的吗?”
冯胖迷惑,是他走错片场了吗,这绕哪去了?
“他去了中央的高台上,最高的地方,他让我看见了他。”
冯胖怔然。
林溪与他,擦肩,朝里走去。
不久后,【明明可以靠脸却偏要靠才华】词条挂上了社交网站、短视频平台的热搜,一段美少年弹唱的短视频在全网热传。
林溪也是看了这个才知道,赵充让他拍摄那么多镜头是打算这样用。
无名小卒在大热节目的空降,既会引发不满,也不合节目品调,所以赵充要事先造势,在网络上为林溪打造好一个“歌手路人王“、“素人美少年”的形象,在他热度最高的时候,请他到节目组来,这样,获胜揭秘时,效果才佳。
互联网时代的传播速度着实远超想象。
来到店内的不少客人都认出了林溪,要求合照,一时间,店内生意都好了不少。
众人围观中,林溪并没有显出多少兴奋之情,甚至更多的是为无所适从,下意识躲开。
后来他直接戴上了口罩上班,碰见认识的只说认错了。
冯胖看了直摇头。
这孩子,根本就不是爱抛头露面的性格。
为了寻人而出道……这谁听了不觉得离谱?
如果只是单纯寻亲,大可以去找公安,去请私家侦探,压根犯不着费这么大的周折。
他要这么做,除非是,他需要对方先来见自己。
可为什么?
兄弟之间,需要做到这种程度,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那哥哥真是林溪的亲生哥哥吗?
不知为何,某种直觉让冯胖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唯一高兴的大概就是赵充,他为自己的眼光沾沾自喜。
下午时分,他邀林溪来自己的办公地点签订合同。
林溪告假前去,来到位于市中心写字楼。
天空阴霾,初春多雨,玻璃幕墙在铅云中沉默的映照,行人三两,撑着伞疾步前行。林溪按约定来到16层,在挂着“印象音影”的公司前台处登记,随后坐在沙发卡座等待。
等到十分钟时,他给赵充打电话,对方没接。他猜想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不再打扰,起身去旁边杂志架拿书打发时间。
他低头看书,没注意不远处电梯门打开,一行少年簇拥着走出。
他们正叽叽喳喳谈论什么,为首的人样貌姣好,个头稍矮,一张娃娃脸,很可亲的样子,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慕云嘉。
慕云嘉是被叫来一起讨论赛制的,同行都在商量如何反对,他心不在焉,眼神乱飞,刚好瞥到林溪,他顿住脚步,露出惊讶的表情。
“林溪?你怎么在这儿。”
因周围嘈杂,同行都在说话,他的声音没被林溪捕捉到。
这时,却有其他人也看见了林溪,捂嘴“啊”了一声,叫道:“那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谁吗!”
林溪正翻过一页,突然一个苹果脸少年径直凑到他面前,“是不是你啊,那个弹唱《see you again》的视频主角。”
对方突然,林溪下意识朝后仰了稍许,露出柔软额发下俊秀的五官。
少年略显吃惊:“哇哦,你居然还算不上镜的!”
林溪这几天已经历过多次围观,否认已成了条件反射,“你认错人了。”
少年瞪大眼睛:“啊?”
被慕云嘉收在眼底,他低声问旁边:“什么视频?”
旁人向他解释,最近一名少年钢琴弹唱的视频火遍全网,真人貌似就在眼前。
慕云嘉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林溪这么一个乡巴佬,上哪学的钢琴。
长得像罢了。
他上前,巧妙的将少年和林溪之间隔开,“这么巧,你怎么在这边?家里都在找你。”
又对少年道:“这是我远方亲戚,刚从小镇来,不是本地人,住在我家,你说的人应该不是他。”
慕云嘉的队友也笑哈哈的道:“我想起来了,上次在云嘉家里见过呀,是不是来面试经纪公司,听说华云在招练习生的,云嘉,你这个亲戚是想学你当明星啊。”
慕云嘉微笑:“这样吗?林溪,那你应该先和我说一下,我帮你引荐,不过华云规格太高,你应该找小一些的公司。”
“嘻嘻,云嘉可以带带他呀,云嘉,你不会连自家亲戚也不理吧?”
慕云嘉面色不变。他听得出队友的阴阳怪气,因为新赛制威胁了众人的利益,大家希望他一起对抗节目组,但这与他无关,他有自信不会被任何人挤下去,又凭什么他要强出头。
正要开口,公司那侧的玻璃门打开,一名高大的中年人疾步而出,朝他的方向挥手。
慕云嘉当即露出高兴的神采,叫道:“赵老师!”
赵充没想到这么多人,随口应了声好。
慕云嘉却快步迎他,笑眼似月牙,“怎么还劳动您亲自出来接了,我们正要进去呢,因为碰见熟人才耽误了,真是不好意思。”
赵充把脑袋往他身后探,见着林溪端坐在沙发上,膝上摊着本杂志,十分安之若素的模样。
他临时和投资方扯了会儿淡,耽误了接林溪的时间。
“听小王姐说您这两天很忙,只有一小会儿空隙能见我们,我们只好冒昧前来……”
慕云嘉步伐微挪,就是那么恰好的挡住赵充看向林溪的视线。
赵充:“嗯嗯是忙,我得先——”
“赵制片,我们是为节目的事特意来的,您方便聊聊吗……”
“对呀赵制片,就占用您一小会儿。”
几个同行也上来,好像几百只鸭子嘎嘎嘎个不停,把赵充给截住了。
包围圈内赵充脑子嗡嗡的,只觉今天是没有看黄历出门,万般悔恨间他往林溪那处一瞥,竟见少年嘴角微扬,露出个揶揄的神色。
“………”靠。
随即,林溪起身,轻轻掸去衣角上不存在的褶皱,他的步伐竟是往门口的方向去。
赵充急了。
“哎别走!”
高昂的叫声盖过众人的话音,引出半秒钟的安静。
赵充别开人群、突破重围,三步并两步,一把抓住林溪的胳膊。
一片愕然之间——
“放书而已,”林溪单手拎本杂志,神情淡定且无辜。
赵充哪管这么多,“送你送你,快跟我进来,我把合同都备好了,冯胖子非要我拍照给他看,还得花点功夫呢。”
林溪微怔:“他找过你?”
何止是找过,还把老师都搬出来了,让他把合同条款一项一项细化,啰嗦死了!赵充腹诽着,拉林溪进公司。
一群少年完全被他忽略,个个都是面色不佳,其中慕云嘉尤甚。
经过慕云嘉,赵充想起来,问林溪:“对了,什么熟人,认识?”
林溪掠过慕云嘉,不停留,只有一句“不熟。”
穿过玻璃门,二人消失在众人视野。
少年人们心思各异,有人不忿,有人吃瓜,悄悄觑慕云嘉脸色。
苹果脸天生缺心眼,马上找出视频,播放核对。
屏幕中,清瘦挺拔的少年坐在钢琴凳上,纤长手指在黑牌键盘上跳跃,光束中微尘浮动,片尾他抬眸望镜头,如有千言,但止于一眼。
苹果脸高兴起来:“我都说了,主角就是他,他和赵制片那么熟,一定是要力捧的新人吧!”
办公室内,林溪签了合同,将之递还给小王秘书。
“给我给我,”赵充不假于人手,主动来接。
小王秘书是半点都不惊讶。
反复修改条款、亲自解释赛制,乃至于主动经手宣传造势等事宜,赵充的系列表现让她怀疑林溪是这货失散多年的亲生老子。
“你铁定能红,”她还听见赵充对少年这样说,语气就像在说今天雨真大之类的话。
“………………”
小王掩面,不肯再听坑蒙拐骗的话术,头一个鲶鱼拉的仇恨可以用吨来计算,那帮选秀的小孩可不好惹,有几家粉丝嘴臭的毫无底线了,为了忽悠这小孩,赵充也够缺德的。她这样想着,走了出去,错过了后面的话。
“但老冯吵的我烦,我还是要多说一句——你我都清楚,你的才华并不局限在这档节目里,你的未来会在更远的地方。我们现在做的,可能会成为你以后迈向更高艺术殿堂的阻隔,这样,你还愿意加入吗?”
林溪稍许惊讶,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劝告自己。
赵充自嘲一笑,“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对我老赵甩脸色,冯逸德是我们老院长最器重的弟子,老院长其他两个徒弟在干嘛你知道吗?”
林溪摇头,他不关心。
“真不想知道?不怕后悔。”
林溪拿着笔,坐在桌前,天光将他的侧脸描摹,下颌阴影探入衣领间,“多谢您,但就像您说过的那样。”
“嗯?”
“我只需要被每个人看见,中间耗费的时间,我希望越短越好。”
赵充没吭声,过了很久,收敛起内心的失望情绪,向林溪笑:“嗯,好,那就努力赢下比赛吧,到时我亲自——”
他被打断,“而且。”
少年眉毛轻扬,那是很少能从他脸上看到的独属于这个年龄的骄矜和傲慢,“或许您想简单了,我的路,压根不会被任何人和事阻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