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林溪早已经到了忍耐尽头,“您快给他看!”
乡镇的小大夫连忙去取了简单的消毒和处理烧伤的外用药膏,连走带跑的,同样不敢耽搁。
取完东西,他首先拿剪刀,将谢虞川的外衣剪开,再用镊子一片片的撕下来。
林溪见谢虞川额头滴汗,喉结不断翻滚的样子,知道他痛极。
“出去,”谢虞川忽而开口。
“……”
林溪嘴唇颤抖:“哥。”
“听话。你去叫萧枫他们过来。”
乡镇小大夫用余光瞅了瞅这两人,相貌出色,衣着昂贵,彼此间的关系十分亲密。
而且年纪小些的那个,真的好眼熟哦………
他的不断打量之中,林溪在原地僵直站立许久,最后别开了脸,让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林溪走到诊断室外,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卫生所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簌簌脱落,白色石灰沾上了他的脸颊。
愤怒无力心疼……种种情绪充满了他的内心。
深呼吸数次,也无法调整。
闭了闭眼,林溪知道还有正事要做,转过头,找到桌上一部红色电话座机。
几个重要人的电话他都背过,其中包括萧枫。
兴许看是容城本地号码,萧枫接的极快,不过滴了一声,就变作他焦急的声音:“哪位?”
林溪和他简要说了现在状况,萧枫立刻表示清楚了,会马上过来。
“带自己人,”林溪低声叮嘱,“带上枪。”
萧枫一愣,迅速说:“明白。”
挂掉电话,不过才两三分钟。
林溪又回到焦虑等待的状态。
诊断室里静悄悄的,没有谢虞川的声音,只间或有小大夫在说那么几句话。
林溪从他的说话声里猜测进程,等到觉得可以的时候,几乎就是夺门而入了。
室内谢虞川微阖双眼,眉心紧缩,脸颊紧绷,英俊好看的脸上布满冷汗。
林溪听见自己缓步朝他走去,蹲在他身前:“哥,我联系好了他们。”
兴许是疼痛太过,害怕出声会有所泄露,谢虞川没有说话。
林溪微微扯动嘴角,拿过旁边干净的纱布,一点点为他擦去脸上、脖子上的冷汗。
他的正面基本没有受到伤害,此时赤着,沟壑分明的胸腹肌肉十分紧绷,那是用力的缘故,麦色肌肤上汗水涔涔,都被林溪一一擦去。
做完这些,林溪向前倾身,并不用力的依偎着他,为他取暖。
良久,熟悉的手掌在他后脑拍了拍。
那是谢虞川给他的回应。
约莫十来分钟后,小大夫配好了点滴药水,拿过来给谢虞川打上了。他叮嘱林溪一些注意事项,让林溪好好守着。
当然自己也不敢放松,同样寸步不离的守着,一副“我也很怕啊”的样子。
林溪同他交流,得知他其实是一所还不错的医学院的毕业生,毕业不想考研考博了,就参加了家乡的招聘,回小镇卫生所躺平。
躺平也没有躺很平,还是打算攒够两年经历以后再考一次研,所以他平时和在大医院的同学们联系还是很多的。
“你帮我一个忙,”林溪忽道。
“啊?”
“你去你的同学群里面,说,县医院,收治了重烧伤病人,情况很差,务必多发几个群。”
“给你们所捐五百万药物和设备。”
小大夫麻溜的:“好嘞,几个群您吩咐。”
话毕,小大夫就抱着手机去旁边造谣,林溪也分出余光瞥他屏幕,确保他有按照自己说的做。
谢虞川睁开眼,眼中含着淡淡的笑,那意思是表扬他机灵。
林溪情绪低落心中酸苦,但还是勉强对他也回了一个笑。
“过来。”谢虞川叫他。
林溪到他近前。
谢虞川幅度很轻的前倾身体,在他额头亲了亲。
“乖,不怕。”
热流从胸口滚出,涌动之间,林溪只觉心绪难平,几乎掉下泪来。
谢虞川叹气。
他们从下午时分来到乡镇卫生所,大雨一直不停,天色昏暗分不清时间,两人的手机都在车上,无法与外界有联系,只能与彼此静静相伴。
萧枫还算争气,在夜幕降临不久时来到了现场,要知道他刚从飞机上下来不久,这样短的时间内调配足够的人力来到,足够说明他的效率。
因林溪的特别叮嘱,他带了辆大车,运载了医生和设备过来。
更为专业的医护给了谢虞川更好的照料,当然他们也说小大夫的处理是对的。
“别太担心,有钱有团队什么伤治不了啊,别说这种程度了,就是毁了容,也能还你一个焕然新生的哥,你们说是吧。”
将人运回市内大医院,在车上,萧枫试图安抚表情严肃仿佛被人吊起来然后鞭了祖坟一百遍了林溪。
……并没有很大效果。
被“你们”包括的两个同事也觉得他缺心眼,很聪明的眼观鼻鼻观心,装作和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林溪和谢虞川并肩靠坐着,经过一场生死意外后,回到安全的地方,高度紧张的精神松懈下来,他们的脸上显出疲惫之色。
没人愿意说话。
萧枫悄然关上了嘴,也示意同事坐自己这边来,把空间让给他们。
他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船到中流浪更急,他们需要面对的危险与惊心才刚来临啊……
第70章
车开的很稳, 到了市内后,因情况紧急特殊,他们没有遵循红绿灯指示, 径直开了过去, 所幸深夜车辆少,行路畅通, 未造成任何影响。
没有去林溪曾住过的那家医院,治安署与当地警方联系, 在三甲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接收。
手术团队已经备好,他们直接走急诊通道, 进了二楼手术室。
张九厘到的时候, 林溪已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踱步许久。
见着他的模样,张九厘很是愣了一下。
踌躇片刻, 张九厘先去找医生确认,了解谢虞川伤情——中度烧伤, 二度受伤面积较大,大多是表皮,没有伤及肌肉骨骼。
他松了口气, 擦掉头上的汗水。
林溪那个表情吓死他了……
“溪溪, ”他走上前,“我带了些吃的来。”
林溪摇头, 不吭声。
张九厘也不好勉强他。
这会儿换谁都吃不下东西。
明明两人是一同面对那场小型爆炸, 但是重伤的只有谢虞川, 林溪几乎是个完全人。
可见在那个时候, 谢虞川也将他护的牢牢的, 没有哪怕一秒是让他暴露在了外界的危险之下。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应和动作,是逆生理本能的东西。
谢虞川对他啊……真是疼到了骨子里了。
这许多年来, 张九厘是唯一一个见证了他们如何走过来的。
其实刚开始,谢虞川哪有现在这样小心翼翼怜爱无比,他抱小孩跟拎狗的姿势都没有好大区别,来兴致时逗一逗没兴致时让人自己到一边玩去,每个人都是慢慢成长过来的,包括谢虞川。
他学会做菜,学会照顾人,习惯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多想一分多进一寸,因为他成为了有牵挂的人。
在付出在浇灌的过程中,他的玫瑰长成,他自己也同样扎了根。
林溪喜欢他,每个人都看的出,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他的一些想法,在张九厘看来,其实一点儿也不如他本人平时那样明智:
从前他认为林溪依赖自己不会离开,所以做好一辈子做他哥哥的准备,后来,见了林溪在人群中如鱼得水、饱受喜爱的模样,他又觉得林溪长大了,百般思虑中,自己在思维之中忍痛割爱,认为林溪完全可以去寻同龄人共度余生。
相较之下,后面这个想法在张九厘那儿是更为离奇的,因为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习惯了他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溺爱后,还能去接受别人。
人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孩子已见过巫山了,又还能去哪里?
林溪在人生中最初始的地方,已经见到了人性的自私贪婪丑恶,遭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是谢虞川带他出来,细心呵护照料,陪他度过漫长难捱的时光,看到日出月明。
任谁有过这样大悲大喜的极致体验,都不可能再走出来了。
既已困死,为何还做无谓挣扎。
这些道理,连张九厘这个局外人都明白,一向聪明绝顶的谢虞川却不分明。
那是因为,他关心则乱,爱怜太甚反而自乱阵脚。
他对林溪的感情太复杂了,爱一定是爱的,但那里面是否还有掺杂着人类初始的欲,只有谢虞川自己清楚——可能自己也不清楚,毕竟谢虞川总以林溪的引导者林溪的兄长自居,来自社会来自谢家教养的强烈道德感禁锢着他的精神和思绪,他是被困束着的一个人。
相较之下,兴许从小离群索居,林溪在这方面反而比他更清晰,林溪更懂得清除杂音、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更分得清哪种是对男性榜样的仰慕、哪种是对爱人的渴望和占有。
如无意外,他们之间兴许会有很长一场拉锯战要打。
至于结果么……
张九厘低头,他还没见过谢虞川什么时候拧过林溪了。
摇了摇头,他走到一边,处理正事。
谢虞川出门去庄园的事情是保密的,他们毕竟是在私底下接触道德委员会的委员,对双方而言,这都是需要保密的一件事。
可是此事竟然被人所知道了。
退一步说,对方不知道他的目的地,但也知道,他会在那个时间点用车,因而提前装好定时□□,计算好他用车之时,爆炸发生。
对方的期许之中,那甚至会是在闹市之中。
无数可能的对象从张九厘的脑子里闪过,又被他挨个排除。
竞争对手不可能,因为他们的生意没有将任何人得罪至此,老爷子也不可能,因为尽管正在争锋相对,但毕竟血浓于水,老爷子绝无可能下这种狠手。
或许是实验室?
可是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和接触,实验室的手段并没有这样刚烈,他们或像一群疯子科学家、或像利欲熏心的商人,但绝不是走投无路的都市喋血杀手。
大脑之中思绪万千,每一个细胞都在努力发挥效用,替他思考所有的可能性。
而与此同时,呆在集团和庄园酒店那边调查的人也传来了名单和监控调查信息:
“警方在这边看到了,”同事说,“是一个将全身都包的死死的人,大概一米七左右,身材较瘦,”
“我们在调所有陪同去庄园酒店同事的记录,询问最近接触的人,列了名单,给您发了过去。”
“好。”
“还有一件事……”
“说。”
“我们的动静惊动了谢老爷子,他也知道了,正在往您那边赶。”
“………………”
张九厘望向走廊拐角出现的一行人,只觉得牙疼头疼哪哪都疼:“不用你说,人来了。”
张九厘调整了一下表情,思考了一下说辞,迈步向前。
但林溪站的位置要离那边近的多,那一行人首先与林溪碰了面。
从张九厘的角度只看得到老爷子和林溪说了两句什么,随后,就见林溪单手将对方携带的保镖扣在了地上。
那手臂爆出青筋,很难想象他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能够将那样一个训练有素的成年男子一招制服。
原本特意携带保镖、命令对方把林溪这个祸害丢出去的谢老爷子,此时脸颊肌肉抽动,匪夷所思的看着林溪。
萧枫适时插进来,淡声说:“这里现在和一桩要案有关,警方已经严密控制,请几位不要随意出声和走动,干扰手术以及办案的过程。”
谢老爷子上下打量他,眉头皱的死死的:“这是我们谢家的家事,与任何其他人无关,你们走吧,这里有我们,我这就和你们张局长打声招呼。”
到此时竟然还想用家事做借口来掩盖事情。
萧枫简直服了,他似笑非笑:“没听过什么张局长,你找的人可能管不了我。”
这年轻人口气大的不像话!老爷子本要训斥,然而身边谢媛悄悄拉他衣袖,指了指萧枫腰间的凸起硬物——那是枪。
警方管不了,那就是匪。
且是携带枪支的悍匪。
老爷子生来就不是会轻易屈服的性子,顿时两只鼻孔大出气,恨道:“谢虞川出去这几年,认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弄成这样乱七八糟的样子,真是造孽!我今天要看看,谁敢拦我——”
“爷爷!”谢媛就敢拦。
谢意平也敢。
谢云杉:“…………”
他们一个人拖胳膊一个人拖大腿,没有他施展的空间了。
他只好动嘴:“老爷子,虞川正在手术,您闹得医生发挥失常,钳子不小心戳两下,人没了您还上哪儿骂人去。”
这三人与谢老爷子不齐心,谢老爷子无法再前进。
一番闹腾后, 走廊安静下来,谢家几人被治安署隔离到另一边等。
林溪依旧坐在长凳上,谢意平过来, 递了块巧克力给他。
林溪说谢谢, 接了,没有拆开吃。
谢意平也没有多事, 只是解释了一下,集团内部突然开始搜查问话, 消息难免传开,老爷子知晓, 立即调度人马赶来。
他们还叫了自家医院的车和人过来, 其本意当真是关心谢虞川,想要帮忙, 并不是打算添乱。
他还想和林溪说几句话,林溪敷衍答了, 他看林溪很累的样子,不好打搅,回了他爸妈身边。
他走之后, 那位置没空着, 是萧枫过来了:“巧克力吃了吧,你脸色不好, 等会儿低血糖呢。”
林溪没接。
萧枫看着他白如纸的脸色, 摇摇头, 添了一句:“你这样子, 你哥看到怎么想?”
林溪微顿片刻, 拆了包装,将巧克力咬进嘴里, 几口咬碎吞咽下去,包装纸扔进一边垃圾桶内。
分明是甜腻口味的东西,叫他吃出了味同嚼蜡的感觉。
“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吗?”林溪问他。
“初步确定是在谢氏那边混进了人,”萧枫说,“我让人去盯事故点了,悄悄的盯。”
看到底谁会去那边查看,谁迫不及待去掩盖。
“相信很快有结果。”
林溪不置可否,眼神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那么,上次,在会所里杀人的,找到没有?”
萧枫一怔之后,叹服道:“你这个思维,我都想把你招进来了——我也是这样怀疑的,这两件事情一定有交集。”
公然作案,手法刚烈残暴,是出自同一人的风格。
萧枫已经和同事提出了这点,同事本想朝实验室的方向去追查。
但谢虞川是最完美的实验成功案例,实验室恨不得把他每一根掉落的头发捡起来,放进密封袋里拿回去研究,不可能伤他。
所以在实验室之外,还有一个存在,在紧追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杀人。
他说完想法,同事就沉默了,因为这个猜测实在是太令人惊心了,什么人啊,官也反、匪也反,还做的毫无痕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
然而同事却也听懂且赞成,这样的假设才能是事情合理。
“我……知道你,”萧枫犹豫一下,一些本不打算说的话,还是倾倒了出来,“你会觉得谢虞川没必要掺和,完全可以回到平静的生活,而且你劝的话,他可能是真的会听。”
林溪抬眸,静静望他。那眼神在说,自己的确有这个打算。
萧枫:“但现在还想吗?”
良久,林溪说:“我知道了。”
聪明人说话根本不用费太多的口舌,只消一些眼神和提示,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次爆炸暗杀,意味着谢虞川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已经被人盯上,离群索居远走高飞,只会让他们陷入无助境地,缺少团队会使那背后的神秘存在屠杀他们时更加方便、更加悄无声息。
“对不起让你们卷进来,但——”
他没有“但”完,手术室的灯光转换,意味着手术结束了。
漫长等待到了最后一刻,众人齐刷刷站起来。
影视剧里常见到手术结束,家属一窝蜂上去问医生情况、察言观色,医生点头或者摇头代表着不同的结果。
谢家几人做了那角色,而林溪固执的守在门外,盯着又被关起来的门,等他要等的人。
医生被吵的耳朵疼,道:“只要一个,来一个人我跟他说下注意事项,签字的家属呢,在哪?”
谢家几人哑然。
只得看林溪。
他站在那儿,白炽灯下,苍白消瘦,双眸漆黑,脸颊侧边有一道红色的刮痕,破了皮结了痂,半夜过去还没有消红。
他冷漠笔直的站立,却有种脆弱感。
“手术很成功,”医生的声音也软了大半,“我和你说些看护的注意事项……”
说了约莫三四分钟,医生重新进去,而再出来时,谢虞川也被推出。
林溪沉默的跟着推床,一直到病房内,看他们将还没有从麻醉中醒来的谢虞川换到病床上,挂上点滴药水。
又忙活了许久,夜已经深到不能再深,月亮挪了一个方位,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来。
医护们都出去了,治安署的人坐在门口打盹盯点。
林溪兀自坐在床前,没开灯,怕开灯影响谢虞川休息。
他就那么透过窗外的一点微光看着谢虞川的脸。
眼睛、眉毛、鼻子,都是很熟悉的样子,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样子。
他伸出手指,隔着一点点的距离,慢慢的描,直到停在唇角。
他还记得,十九岁的生日,谢虞川从梅树下掏出几壶酒来,对他说,这是很久以前埋下的,原本想在他成年的时候开,但那次他们去欧洲没赶上,所以又等了一年。
那酒太烈了,他趴在桌上,谢虞川坐在树下,都倒了。
他喝的更少,先醒过来,月亮像银盘似的悬在天上,照着人间。
他过去叫谢虞川起来,怕谢虞川着凉。谢虞川还醉醺醺的,烦他,伸手将他锁在怀里。
他被压得难受,又叫了两声,接着便感到嘴唇上落了重量——谢虞川闭着眼睛,懒洋洋说:“乖,再睡会儿。”
其实谢虞川根本没有醒酒,连眼睛都没有睁开,那嘴唇的触碰持续了也不过是半秒钟的样子。
对方就好似在睡梦中摸到了可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跟随着自己的直觉和心意,疼爱的亲亲对方。
这在一些饱经风月的成年人那里,可能甚至算不上是亲吻,充其量是亲昵的触碰。
……但对林溪而言却太过了。
他怔怔然。
为非作歹的人此刻又继续安静的睡着,倚靠着树干,手里搂着他,如在月光之中下界的天神在沉眠。
林溪也不知道不记得自己看了他多久,直到再一次,身体脱离控制,完全跟着自己的心意,仰起头,向前倾去。
他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春夜中,偷偷的吻了对方。
轻轻舔舐对方紧闭的唇瓣时,他心中的念头已然明晰。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沦陷。
那夜之后谢虞川果然什么也没有记得,而林溪表面无事发生,内心却一团乱七八糟,想猜又想躲,又想进又想退。
最后沉不住气的少年终于剖白了心意。
于是得到了他这辈子再不想回首的痛苦回忆。
后来他知道,那是和自己做完治疗谈话、得知事情全貌后,叶心眉向谢虞川那边给出的建议。
——老鹰将雏鸟赶出巢穴,使其独立出去,自由翱翔。
她说了很多,引用了许多案例阐述了许多理论,然而在叙说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谢虞川会同意这事的预期。
但谢虞川反常的同意了。
以谢虞川性情中那极强的控制欲,这对他来说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个决定。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林溪时常困惑的思考这个问题。
眼下看着病床上的人,却不愿再想了。
微弱的光芒中,林溪慢慢倾身,在对方唇上,很小心的碰了碰。
那并不是小动物的舔舐和亲昵,而是真正的,喜欢到了极点,心疼到了极点,带着颤抖的触碰。
谢虞川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在林溪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然睁开眼睛。
发现这点后,林溪没有离开,没有惊慌失措,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鼻尖紧挨,四目相望。
谢虞川微微启唇,那带来了细小的摩擦触感。
他说话:“溪溪。”
林溪执拗的望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眼眶已经盈满水汽,眼角大片皮肤都被熏的通红。
温柔的、轻盈的触感落在他的脸颊、眼角,是谢虞川一点点亲吻他的泪水。
最后那吻落在眉间:“不怕,我不疼。”
吻停留的时间只有几秒。
但林溪却像突然发了狠,一把抓住谢虞川衣领,在他唇上狠狠咬下去。
那与其说是接吻,不如说是发泄以及寻求安抚。
唇舌接触,牙关激烈碰撞,发出津液交缠的声响。
林溪整个人都在颤抖,好像他不是那个主动方,而是被欺负的人。
谢虞川没有阻拦,在唇舌间纵容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风雨暂歇,林溪冷静下来。
眼睛还是红的,死死盯着他。
谢虞川刚要开口。
“不要再这样了,我不要你这样保护我,”林溪声音沙哑,带着难忍的哽咽,“这样我没办法呆在你身边。”
“求你了。”
谢虞川只余心惊。
知晓谢虞川清醒, 大夫进来查看情况,加了镇痛的药物。
药水通过静脉注入人体,带来飘飘然的放松和麻木, 他又睡过去。
林溪守着他, 一夜,又一日。
许多人来劝林溪回去休息休息, 但都被他无声拒绝,他守着谢虞川, 一如谢虞川在他生病的时候守着他。
就连谢老爷子,在门外看见了, 也只是眉头紧皱着, 扭头离去。
谢媛让家里厨子煲了汤,每逢用餐时间都送来, 虽然每次来都会发现那汤没动几口,但好歹还是吃了的。
谢虞川又经过了一场手术, 出来后昏昏醒醒,意识模糊,但生理指标已经稳定, 据中外云集的专家大夫们说, 他已经脱离危险,没什么事了。
到这时林溪才吃了一顿齐整的饭。
病房内设有浴室, 他用很热的水将自己冲刷了一遍, 感受水流击打在头皮以及每一寸肌肤上的滋味。
血管里的血液恢复了流动, 林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肩头骨头凸出, 苍白的嘴唇和病态绯红的脸颊。
应该是发烧了。
先前,精神的紧张远胜躯体的不适,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发烧。
林溪擦干头发,随便换上一身衣服,又看一眼床上的谢虞川,才走出病房门。
他想找医生要点退烧药。
听说来意,医生给他测体温,开检查,惹得林溪直摇头:“这么麻烦,算了。”
他说着就走,医生赶紧拦着他,好说歹说,只测了个体温。
“等会儿换药的时候陈护士顺便带你的药去,你回去吧。”
林溪道谢。
体温很快降下,脑子里那种仿佛要把人撕成两半的疼痛暂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
林溪委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睛,直到黑色阴影将他笼罩。
若有所察,林溪在那一瞬间睁开眼。
护士小姐姐正在掰玻璃药瓶子,几缕长发从护士帽边缘漏出来,挡在光源边,形成丝丝缕缕的阴影。
“吵醒你了吗?”护士小姐抱歉道,“付大夫让我也给你吊瓶水,你也发烧了是吧。”
林溪的目光从她以及她的同事身上掠过去,最后轻轻点了下头:“谢谢。”
“应该的应该的,”护士小姐说着,将药水注入吊瓶中,并拿着枕头走到林溪跟前。
“捏紧拳头,不疼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委顿在椅上的少年眼中亮光一闪,双腿如剪刀一般飞绞,只一下就把对方压倒在地上。紧接着抄起手边一只玻璃杯,“当啷”一声砸向墙边正往另一个吊瓶里加药的人!
那人也展现了护士不应当有的反应速度,飞快向左偏头躲避,玻璃杯的碎片被墙壁反弹出来,他也顺势就地一滚,一个飞铲到林溪的脚下。
林溪不闪不躲,因谢虞川就躺在身后病床上。
那一腿的力量十分之大,令他几乎有腿骨断裂的错觉。他生生受了,随即用手肘处最坚硬的部分往对方后背砸去。
谁都没讨到好,各自喘息。
“是你,”林溪死盯着揭掉护士伪装之后的人。
洛林讽刺的一勾嘴唇:“是我。”
“你们敢对我哥下手,”林溪双目赤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压出来的,咬牙切齿可见一斑。
地上打滚的人也缓过劲来,捂着被砸的发晕的脑袋,摇摇脑袋:“你怎么不知好歹,我们是帮你,真被驯成一条摇尾巴的狗了吗你。”
屋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显然此间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他们要进来查看情况。
林溪冷冷吐出三字:“要你管。”
那人扶着墙站起来,走到洛林身边,口罩外露出的眼睛大而明亮,眉眼中有种雌雄莫辨的美丽。
“你不记得么,我——”
“于昭,”林溪冷道。
那人一震,“你、你……你记起来了?”
林溪的眸光从二人脸上扫过:“现在滚,否则你们就要进监狱吃牢饭了。”
“嗤,”洛林从喉咙底发出笑声,他低低道,“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
门被从内反锁,屋外的人大声发出警告,没有得到回应后,略静了一瞬。
接着病房门剧烈摇晃——
锁被微冲射坏,门当即被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