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送别兰亭后,一晃便过去了大半个月。 兰亭没给霁月寄来任何书信,毕竟这个节骨眼上,信送到霁月手里,逃不过任何一方的眼睛,两人不想对外攀扯太深的关系,便只能等到兰亭归京再好好交代一番。 虽说郢州那边暂时没什么消息,但朝堂上却并不太平。 大概是霁月同霁明说的那番策略起到了实打实的效果,借着郢州一事的爆发,朝堂上是不是便有北党人站出来上奏一些关于舒氏及其亲族有违国法的事情。 这些事情到底属实与否尚不得知,每件事情也谈不上有多大,但接二连三在朝堂上漫天飞过,饶是后党一众人也受不了。 由于先前同狄戎国和谈委实将国库掏空了,再加上给渡口战事兵将们的那些赏赐,若是今年收成再不好,怕是连官员的官饷都发不出来。 下面人可以没饭吃,没衣穿,但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好不容易积攒了几十年甚是上百年的家族威望,爬到今日这位置上来,虽说家底丰厚,但不给他们按时发放官饷,他们是绝对不同意的。 尤其是以宰执舒明远为首的后党一派,大权在握,更是容不得自己拜拜少了一笔银子进项。 如此一来,想要变出银子,便是必须对民间百姓加税。 后党一派都久居高位,不了解民生疾苦,也不屑于了解,故而这个提议报给舒明远时,这位大人竟也同意了下来。 可光凭这他同意,也是不够的,北党加上默默暗中添柴加火的保皇党正愁拉扯完舒氏家事以后没什么可参的,舒明远点首同意了这件事,他们便又抓住了后党一派的小辫子。 霁月坐在宣政殿龙椅上,听着一群人吵个没完,趁着没人注意他这边时,偷偷掏了掏耳朵。 只见大殿之下和舒明远以及后党人互骂的最厉害的那几个人全是北党的。 要说这北党一派真是急不可耐想让他退位让贤于庄王,不然也不至于在此什词都能骂得出来。 舒明远并着后党的几位能臣虽然颇有学识,倒也招架不住这么猛烈的言语攻击,双方大概战了个七八回合后,舒明远一甩长袖,哼了一声,便再也不理会那些人的言语。 “好了。”珠帘后的舒太后终于出了声,“国库空虚为真,赋税过重使百姓负担加重也是真,舒大人也是好心,怕影响了诸卿的官饷,既然诸卿一心为民,关于加税一事就延后再议,国库既无银子,诸卿的官饷便就先欠着罢。” 北党人见好就收,没了声音。 不过霁月打眼瞧着,他那好舅舅舒明远大人倒是脸黑了个彻底。 下了朝会,舒太后刚回到康宁宫净了手,苗总管便笑着走了进来:“娘娘,舒大人那边递了折子,说想进宫看看您和华康郡主。” 舒明安接过苗总管递过来的小册,打开看了一眼,轻笑一声道:“哥哥既然有心,就传他进宫罢,在吩咐小厨房做些好的,哀家今日中午要在康宁宫宴请哥哥。” 苗总管应声退出殿内,去外面吩咐了起来。 石榴半跪着给舒明安捏着腿,见苗总管出去了,便抬头问道:“娘娘,舒大人很久都没递过进宫的折子了,怎么今日倒有时间想起来咱们康宁宫坐一坐?” 舒明安半眯着眼,冷声道:“我这大哥哥哪里是记挂着我这个妹妹,只不过进来朝堂上诸事都没顺了他的意,来找我兴师问罪罢了。” 石榴皱了皱眉,仍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娘娘的处境,舒大人莫非不知道?这些年来娘娘那么尽力扶持舒氏和一众姻亲家族,舒大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舒大人总不至觉得这朝堂上的事情都是娘娘说的算吧?” 舒明安又轻笑一声,没有搭话。 先帝在世时,这朝堂上的事情大多数确实是她说的算,毕竟先帝乃至他父亲都是依着他们舒家才站稳了脚跟,北党人那时又刚刚南渡,还没在此立下根基,先帝不理政事,大权岂不就落在了她这个皇后手中。 那时她虽是皇后,干政名不正言不顺,但先帝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其他还有谁敢?今时今日她虽有了听政大权,但一言一行皆被人看着,反倒不如那时自在。况且北党人这些年缓过劲来,当年打压他们的种种,为今也开始反噬她自己了。 她那哥哥又知道什么?还不是在高位上坐久了,变得头脑简单,还以为而今时局和当年先帝在时无异,她可以只手遮天。 舒明安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哥哥怎么能理解到哀家困于皇宫中的无奈。” 舒明远没让舒太后这位妹妹等上太长时间便到了康宁宫。 舒明安早就差人将在御花园闲逛的华康郡主叫了回来,三人一起坐在用饭的花厅里,等着一道道佳肴上桌。 华康郡主有些许时日没有见到自己这位父亲,故而猛一见到父亲那张严肃的面孔时,她还有点儿不太情愿。 “袅袅最近在宫内如何?有好好听你姑姑的话,学习宫中礼仪吗?”舒明远开口问道。 “回父亲的话,该学的女儿都学了。” “那我怎么听说你没事儿就在宫里随处乱跑,太后娘娘要做主你的婚事,你也不情愿?” 华康郡主内心一紧张,她哪能想到自家父亲的手居然伸的这么长,连她整日在宫内瞎逛都知道。 若是只知道这些倒也无妨,但进来她总会去悄悄见霁明两面,若是让父亲知道她打着去见陛下的幌子见的其实是死对头庄王殿下,那她岂不是和霁明都没好果子吃? “姑姑整日忙于政事,那些嬷嬷们讲完课我便没什么可做的,只能在宫里到处看看,至于婚事,女儿年岁还小,不着急。”华康应付道。 “你也不小了,今年便要及笄,世家大族的姑娘们定亲也都是这个岁数,你姑姑又给你指的那样好的一门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华康郡主被父亲接二连三的询问问得鼻尖上冒了薄汗出来,她不明白别人家的父亲见到自家女儿都是先关心一番女儿近况,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得像审犯人一般。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舒太后看着自家侄女儿渐渐变得苍白的面色,出声打断道:“哥哥今日来宫里,就是为了教导袅袅?” 舒明远扭头看了眼自家妹妹,正色道:“自然不是。” 舒明安拿起筷子夹了一箸菜,慢悠悠道:“那哥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舒明远听着自家妹妹并不热络的声音,想起以前妹妹待字闺中的时候,想做什么都是缠着他这个哥哥一起,又想起妹妹初进皇宫之时,有什么不确定的事情,也都会事事同他一起商量。 可为什么现如今他这个妹妹会突然变得这样,什么都不愿意同他商量,还三番五次博了他的面子,让他难堪? 想到这里,舒明远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今日进宫是想问问娘娘,自打渡口派兵开始,娘娘为何屡次与我意见相左,娘娘至我于何地?至我们虞川舒氏为何地?” 舒明远话说的直接,舒太后给站在一旁的石榴使了个眼色,后者退了下去,关上了门,舒太后放下筷子,同样正色道:“哥哥问我至虞川舒氏于何地?这话我倒想问问哥哥,在郢州犯事的那几个远房族亲,哥哥可知道?还有眼下接二连三被参上来和我们舒氏一族有关的事情,有几个是假的?又有几个是真的?我在宫中,诸事不便,很多事情只能又哥哥去看去做,哥哥身为一族之长,又是怎么管教宗族里的这些人的?!” “这些事情我自然不知,我身为宰执,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不必你在宫中少,若是几个远房族亲作乱我都能时时刻刻看得见管得了,那我阳寿还能剩下几年?” 舒太后见自家哥哥说话如此不客气,不由冷笑一声:“年轻时大哥是同我怎么说的?我们虞川舒氏若想一直兴旺下去,管教族人便是第一要务,今日几个远房族亲敢用着虞川舒氏的名号在外作乱,明日呢?明日嫡支里的人是不是就要当这天下已经是舒氏的天下,随便怎么样都行了?” “妹妹这话是何意,什么时候虞川舒氏的嫡支有这般张狂?” “依我看没有这么张狂,也差不多了。那些给你上走要求增加赋税的,是什么心,哥哥自己不清楚吗?今时不同往日,北党人站稳脚跟了,你再拿加税这一套,不仅是百姓不愿意,还会被北党人拿住把柄!” 舒明远本就被北党人辱骂的很恼火,听见舒太后把这件事拿出来说,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我们南方大族同气连枝,我若不应承了这事,国库空虚,官饷赏赐发不出来,你以为那些士族还能跟我站在一起,当我的左膀右臂?” “若是光凭银两拉拢来的关系,是真正可用的关系吗?大哥不妨省省这些心思,也让他们省省这些心思,国库是怎么空虚的,他们比我更清楚,光是几个月的官饷发不出来便不愿意了,那就让他们将以前贪的钱全都给吐出来。” 舒明远越听越气,他也顾不得什么大不敬之罪,直接伸手指向舒太后道:“你在皇宫里衣食无忧说的容易,外面暗潮涌动,你又知几分?还有华康的婚事,你我说好了让华康嫁给陛下做皇后,你如今怎么又突然叫停这件事了?我前些时日还没明白,但今日我可算明白过来了,你不就是看着我结识的有用之人愈来愈多,妨碍你做你的……” “放肆!”只听舒太后厉声呵斥道。 舒明远本来想说“女皇梦”三个字,但舒太后知道他要说什么,华康郡主又在一旁,他二人怎么能直接争论起这种事情来。 “袅袅先出去吧,若是没吃饱,就让小厨房在做些,我和你父亲有事要谈。”舒太后压着火气说道。 华康郡主很有眼色的放下筷子,快速朝舒太后行了个礼,打开门退了出去。 花厅内只剩下舒氏兄妹二人,二人脸色都不好看,舒太后的拳头握了又握,平复了一阵心情后,这才说道:“哥哥不会以为自己那点心思,我不知道吧?”
第58章 郢州 舒明远面色一寒,反讽道:“娘娘光拿我的心思说事,难道娘娘自己的心思大家就看不出来么?” “呵,哀家没什么藏着掖着的,能看出来的,就随他们看去。” “娘娘难道不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吗?” 舒太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慢悠悠在花厅内走着,声音微凉:“哥哥同我说大逆不道?咱们两个的心有差别么?” “自古以来男人在沙场血战博出一番功绩的不少,篡位登基的也不少,可娘娘是女子,难道还想学那武皇?便是武皇,她去世后也不过是恢复了皇后的尊称,随葬进了帝陵,娘娘你又有多少能耐,能比武皇还高明?” “照哥哥说的,女子便不如男子,不配有此雄心壮志了?” “娘娘既是女子,就要做好女子的事情,娘娘乃一朝太后,得听政之权,便是陛下也要对娘娘跪拜,娘娘还有何不满?非要做不可能之事,与我舒氏一族离心离德?” 舒太后站在花厅中,回眸看着舒明远:“我何时与舒氏一族离心离德了?难不成舒氏一族支持哥哥登基成为新朝天子便是对的,而支持我做女皇便是错的?” “对与错不是我说的,是历朝历代的史书上说的。” “呵,哥哥都要谋反了,也在乎那些酸腐儒人写的君臣纲常,哥哥未免也太虚伪了些。哥哥也不想想,自己能有今日,到底是占了谁的便宜!” 舒明远巍然不动:“自是我虞川舒氏百年庇护,得以让我舒氏一族长盛不衰,更能取代这腐朽不堪的朝廷。” “笑话!”舒太后怒目道,“若非当年爹爹将我送进宫做了太子妃,先帝即位我做了皇后,会有你之后顺利进入朝廷中心的机会么?哥哥这几年在朝廷里春风得意,怕是早把妹妹我做的事情给忘个干净了。” “我并没有忘,但你之所以进的了宫,也是我虞川舒氏一族有本事让你进的,否则你也就是嫁个矜贵些的公子哥,相夫教子过完一生罢了。” “我倒是希望我的人生可以这样简单。哥哥知道我当初不愿进宫,还是你好一顿劝,让我为了舒氏一族的兴衰荣辱,必须要坐上这位置,我何时想过?现如今利用完我,发现可以摆脱我了,哥哥又说出这样一番话,真教人心寒!” “我这个做大哥的自认为并没有亏待过你,便是年少时你和文秉霖是青梅竹马,并不愿意嫁给先帝,为了家族我劝了,可文秉霖后来北征头脑发热,为朝廷所不容时,我不也救了他一命,让他享了这么多年清福么?娘娘要明白,娘娘今时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虞川舒氏连带着姻亲家族共同堆叠起来的,如若不然,今日太后之位便是那谢贵太妃的,皇帝之位也大可不是你那养子能坐上的。” 舒太后听见哥哥话说的如此决绝,仿佛她在深宫中受到这么多年的搓磨后,她还要谢谢他,谢谢背后的家族。 “那哥哥可想过,若改日天下姓了舒,我该如何?嫁给陛下的袅袅该如何?” “自然都是封公主之位,袅袅与陛下和离即可,若是那文秉霖还看重你,愿意帮着一起夺得天下,我也可以给你俩赐婚,总归圆了你这么多年的念想。” “我早就不是那个十多岁的少女了,从嫁了先帝开始,我早就没了那些念想,但我自认并不比哥哥差什么,虞川舒氏生我养我,我也尽心尽力为宗族办了事,庞的什么,哥哥就不必再指望我了,有时物极必反,哥哥一心想急着将袅袅嫁给陛下当皇后,好让我失了听政之权,让你这个岳丈将宫内宫外的大权揽尽,熟不知,越是这样心急,越容易给人钻了空子。” “多谢娘娘提醒。”舒明远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一时半刻和这个妹妹谈不妥,便也不再费劲,“娘娘若是不愿意让袅袅嫁给陛下,我也没话说,只是陛下毕竟是你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他日下场过于惨淡,娘娘也怨不得别人。” 舒明远撂下这番话,便径直走了出去,只留下舒太后一人,扶着圆桌缓缓坐下。 她这十几年深宫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 爱人远去,养子不亲,兄长将要反目。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让人放不下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郢州境内。 兰亭一行人距离离开南安城已经快两个月了,临行时谁都没想到,郢州境内的小小一桩事情,竟然能将他们拖在这里如此之久。 关于舒氏远房族亲欺辱郢州境内百姓一事倒没那么难查,那几个所谓的舒氏远房族亲其实已经和舒氏嫡支快搭不着边儿了,但这几个人确实在利用虞川舒氏的名头在郢州境内欺压百姓,被欺辱的百姓也确实可怜。 按理说事情查到这里,便也算圆满,只等着这几人被押回京,再审查一边判了便可,但接下来的一桩事情使得兰亭一行人没有办法再火速赶回南安城。 就在一个月前的傍晚,一行人住在官府驿站里,本已经预备好再过两日便返回南安城,这一路上几个人由于查案,也没怎么吃过两顿像样的饭,因此在快离开郢州的时候,兰亭提议几人去郢州当地的特色饭庄好好吃上一顿。 跟随兰亭一起前来的几位岁数都不大,最年长的一位也不过三十出头,再加上兰亭为人平易近人,不似有些世家大族的公子那般穷讲究,这几人便也都愿意买兰亭一个面子,一同去了福德楼。 到了福德楼,兰亭专门要了个雅间,不似坐在大堂里那般吵闹,几人分别点了特色菜,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菜是好菜,味道着实与南安城那边不太一样,可兰亭吃着佳肴,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 这福德楼生意如此红火,怎么用的碗碟都不甚讲究,甚至有豁了口的,也不影响端上来给客人使用。 带着这个疑问,兰亭吃完了一顿饭,就在众人想起身离开时,雅间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待众人还没看清来人,那人却先关上了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兰亭忙将人扶了起来,询问到底是何情况。 原来此人正是福德楼的老板,听伙计说他们这被朝廷派来地方监察的御史来这里吃饭,才慌忙赶来的。 福德楼老板用央求的语气向兰亭等人诉着苦,老板只道虞川舒氏的姻亲顺源周氏仗着舒氏的名头在郢州作乱已久,眼见他们福德楼生意好,更是派打手将老板和家属毒打一顿,又带走了老板的小儿子,威胁老板每月都要交出保护费。 福德楼虽然生意火爆,赚的多,但那顺源周氏要的保护费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如此一来,月复一月的交着,保护费还不断上涨,老板仅能维持收支平衡,根本赚不到钱。 福德楼老板本也想破罐子破摔,不干了,可一想到小儿子还在周氏手中,又不得不做小伏低,继续受此折磨。 如此一来,兰亭便明白了这福德楼为何生意火爆,用的碗碟还如此不将就的原因。 他们一行人本只是奉旨调查舒氏欺辱百姓一案的,这福德楼和顺源周氏不归他们管,但看着那福德楼老板年纪也不小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他们,兰亭便于心不忍,应承了下来。 跟随兰亭出来的几人品级皆不高,也没什么门第,其中还有两个隐隐约约是北党一派,得此打压后党的机会自然是不能放过。 于是兰亭就上奏表明郢州一案错综复杂,之前有线索没查到位,现在需要重新梳理线索,因此要在郢州多逗留一阵时间。 就这么经过一个月的调查下来,兰亭发现顺源周氏在郢州大肆收取保护费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可怕的在于当地平民百姓的土地几乎被那些高门贵族兼并殆尽,而这些没了土地的平民便只能给其当佃户。 若是说做一名普通的佃户,这些拖家带口的人能有碗热饭吃,倒也还活得下去,只是越深入查越发现,那些高门贵族将这些佃户当做奴隶一般,随便奴役,更有甚者,一些纨绔公子看见佃户家有些姿色的女孩或者妇人便直接掳走,占为己有。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让兰亭一行人震惊无比,细查下来,郢州境内除了原本的郢州文氏拥有的私有土地,剩下的土地全被虞川舒氏和顺源周氏暗中瓜分的差不多了。 这还只是郢州一处,兰亭难以想象在大梁境内,还有多少地方都是类似情况。 只是还未等他们将证据整理好,一行人便引起了顺源周氏的警觉,周氏不管他们是不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直接派来了十多名武艺高强的练家子欲将他们灭口。 大雨中,兰亭一行人骑着马,奔驰在乡间小道上。 “大人,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身后的一名同僚狼狈问道。 兰亭早已浑身湿透,他看着眼前黑漆漆的路说:“先离开郢州境内,往襄垣县方向去。”
第59章 话本 大雨倾盆,众人往襄垣县方向疾驰,然而顺源周氏似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们几人斩杀在郢州境内,派来的杀手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从朝廷与兰亭同来的一行几人都是文臣,要论嘴皮子功夫还能有几分赢的把握,可要论刀剑功夫,怕是只有乖乖就范交出性命任他人摆布的份。 眼看着那些黑衣杀手骑着马不断向他们靠近,除兰亭外的众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今日怕是要将性命交代在这里了。” 兰亭回身看着身后与他不断拉近距离的杀手们,全力催动马匹狂奔着,他自幼锦衣玉食,此番也是第一次遇见如此险恶的事情,那襄垣县知县乃是被他父亲记在名册上的人,若是能顺利抵达襄垣县,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今日他们一众人就要做这刀下亡魂。 先前他们不敢随意动福德楼的老板,生怕惊动了顺源周氏,然而千小心万小心,到底还是防不胜防。 那福德楼老板一家老小此番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兰亭在内心深叹一口气,下一刻,只见一名杀手已经从左侧包抄过来,挥刀砍向他。 他拿起昨日刚在集市里买的一把普通的剑,挥剑格挡开了那杀手的杀招。 这样下去必然不行。兰亭心想。 他手中的运剑的招式越发快了起来,五招之内抓住了杀手的破绽,将人击杀下马。 众人又是加速前进。 雨下的更大了,隐约间伴有倾盆之势,那雨声更是大到连人说话的声音都给遮盖了下来。 兰亭回头,看见不远处还有十余名杀手在全力奔向他们,他一咬牙,心一横,将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佩的系带直接用剑锋挑断,而后将玉佩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人道:“秦大人,这块玉佩你拿好了,这时辰襄垣县的城门怕是早已关闭,你拿着这块玉佩让守城将领看,他们许会放我们这一行人进县城,进了县城以后你们务必直奔知县府邸,让他派些人往这个方向来接应。” 那位被兰亭唤做“秦大人”的男子不明所以道:“兰大人这是作甚?” “你们几人先行一步,我和阿明在此拖延这群人一阵,秦大人不必多加阻拦,今日若是没有人拖延他们,任凭他们追赶,咱们一个都逃不了。” 秦释看了眼身后追着的杀手,亦深知兰亭此话不假,但这趟差事,折了谁也不能让监察御史给搭进去,他思量一二,想同兰亭商量,让自己留下拖延。 “秦大人别犹豫了!”兰亭策马再次靠近秦释,探过身去直接将玉佩塞进了后者怀中,“我和阿明都是有点功夫的人,你们几个留下是拖延不住这群杀手的,秦大人只记得,让那襄垣县知县赶紧派人往这边赶就是了!” 秦释听了,也不再犹豫,众人郑重地向兰亭点了点头,便加紧马腹,疾驰而去。 兰亭和他的随侍阿明缓缓停了下来,两人引着马转过了身,看着马上就要直冲而来的杀手。 “公子,这里有属下在,您随着那些大人一起去襄垣县吧,属下能拖延住这些个杀手的。” 兰亭的脸上沾满了雨水,他透过这瓢泼大雨,眯着眼看过去:“别说你一个人了,就是我们两个一起,怕是也吃力。” “那就更不能让公子您以身犯下了。” 兰亭轻轻一笑,拎起手中的剑,看着下一刻就要砍向自己的敌人道:“你家公子我五岁就开始学武,师承武学大家,至今也十五年有余了,虽说没杀过人,但今日一战,倒是能看看我有没有辜负师傅对我的教导了。” 南安皇宫中。 今夜的雨下的格外之大,伴随着雷电的轰鸣声,让人无法睡上一个安稳觉。 夏全今夜在霁月的寝殿内当值,他伺候完小皇帝,便坐在一个靠近烛火的角落里,从身上摸出一本宫外带进来的话本子,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自从那日他察觉到皇帝陛下和兰大人之间的种种不对劲,为了印证这一想法,这段时间以来,夏全一直都在看眼下风靡南安城的断袖话本子。 今日他拿的这话本讲的是一出大家公子和寒门学士的故事。 那大家公子是个谪仙般的人物,受人敬佩,不过二十多岁,便官至公卿,叫人好生敬仰。而那寒门学士不过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因为被各方势力欺压,又敢怒不敢言,便只会做些穷酸的诗句,嘲讽今世。 不巧的是,这寒门学士有一首嘲古讽今的诗正好暗指了这大家公子德不配位,而这首诗又正巧被这位大家公子看到了。 如此一番,二人有了些恩怨,大家公子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愿同寒门学士计较,而寒门学士不但没承人之情,反而越发觉得这大家公子的做派令人不齿。 一来二去这梁子结下了,两人之间的交集便多了,再后来便是两人之间如何破除误会,又如何发现彼此喜欢对方的。 夏全边看边觉得,这大家公子和寒门学士,怎么就让人觉得是那兰大人和小皇帝。 虽说皇帝陛下并非寒门,也不会做什么穷酸的诗句,更不会有功夫一天到晚就和一个人杠上了,但夏全细细想了一想自打兰亭进宫当伴读的种种,他就越发觉得,这话本子中的两位主人公,简直就是兰大人同小皇帝两人的模样。 故事内容虽说不算新颖,可有了人物代入,夏全越看越投入,连身前什么时候多了道黑影都不知道。 “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夏全身前幽幽响起,惊的他一下将话本扔在了地上,原地跳了起来。 “陛……陛下?”夏全稳住心神,抬眼一看,发现霁月正满脸好奇站在他面前。 “外面雷雨声音太大,朕睡不着,起身下了床塌倒发现你猫在角落里。” 夏全闻言隔着窗户纸看了眼窗外,闪电正好劈在半空中,伴随着一阵雷鸣声,像是叫他还魂般似的,他赶忙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话本,揣进了怀里:“奴才晚上守夜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喜欢看些闲书。” “哦?是什么样的书?”霁月仿佛来了兴趣。 “没……没什么,都是宫里那些小内侍带进来的民间一些不入流的话本子。” “不入流的话本子?” 要知道霁月有一大喜好就是看话本子,可谓是大半个行家。诚然这话本子也分很多类,舒太后虽然不拘着他看这些于朝政无用的东西,但送给霁月看的话本子,内容还是经过挑选的,像那些艳俗的,包括这种有断袖之风的话本子。是断不会出现在他这位皇帝面前的。 夏全眼瞧着霁月兴趣似乎越来越大,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着说:“是的,都是些俗人写的,比不得陛下收藏的那些精细好看。” 俗人写的话本子是什么样的话本子?霁月的好奇心越发使然,他伸出手道:“让朕来瞧瞧。” 夏全心中一惊,这话本子要落在小皇帝手里,万一这小皇帝再对号入座一下,自己岂不是麻烦大了。 这正统皇族和名门可不行男风呐。 “陛下,这俗本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陛下若眼下睡不着,不如奴才去书架那儿给您找几本好的让您瞧瞧。” 夏全越是藏着掖着,霁月就越是想看那话本子中究竟是何内容,他嫌夏全打太极,索性也不再多费口舌啰嗦,直接趁着夏全话音落下之际,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摸进了夏全怀里。 书本被霁月拿了出来,夏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两步,险些腿软。 眼看着小皇帝翻开那话本,夏全再怎么拦着也无济于事,于是二人一个低头看话本内容,一个低头不敢直视对方,就这么双双站立在烛火前。 霁月翻了好一会儿这话本子,开口问道:“这话本用词也没什么俗气的,只是故事有些奇怪,朕大略看了几眼,怎么没有女主角呢?” “……”夏全硬着头皮,再三下定决心,才答道,“陛下,这是南安城中最近掀起的一阵风向。” “没有女主角?那两个男的算什么?” “……民间俗称……断袖。” “断袖……”霁月低头翻着话本,念念有词道,“这两个男人在一起干什么?” 若是今日这话本是个探案或者捉鬼的故事,夏全还能糊弄个一二,偏偏这故事就类似于曾经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他就是再怎么糊弄,也无济于事。 “……在一起谈风弄月……” “谈……弄……”霁月重复着夏全的用词,过了片刻,才惊讶的抬头道,“就是说两个男人像才子佳人那般,纠缠在一起?” “是的,陛下……” 霁月不曾想这民间的话本子想象力如此丰富,连两个男子都能凑到一起谈情说爱了,他深吸一口气,拎着话本去了床塌上。 夏全一脑门子官司,却又不得不帮着点亮床塌周围的蜡烛,寝殿内变得明亮起来,霁月任由夏全站在床塌前,自己则半倚在床塌上,认真看了起来。 这话本的内容并不算多,霁月看起来速度也相当快,起初他看见两个男人互表衷肠还颇感别扭,可是随着后面故事的发展,他越看越投入,也越看越觉得这两个男人之间谈情说爱也没什么别扭的。 甚至到了故事的时候,当这二人终于突破世俗的眼光在一起之后,霁月还感到很是欣喜。 霁月看完这话本子,脸上浮现起了一丝笑容,他闭着眼倚在枕上,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兰亭的面孔。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定安了,甚是连一封信也不曾收到或给对方写过。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了片刻,霁月却突然一惊,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夏全在一旁战战兢兢问道。 自己这是怎么了?霁月也想问问自己,怎么前脚刚看完那所谓男子断袖的话本子,后脚就想起他兰定安来了?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霁月自我判断着。 莫不是他自己也好男风? 霁月的眉头皱了起来,连带着一旁觑着他脸色的夏全,也跟着一起皱起眉来。 霁月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话本子上的情节,他越梳理越觉得,这不就是他和兰亭两人的翻版嘛。 想到这里,霁月更加确定,这兰定安在自己心里同别的男人感觉不一样。 霁月抬起头,看着皱眉的夏全,眼中带着亮光道:“你怎么这副表情?” 夏全看着小皇帝兴奋的眼神,顿感不妙。 “奴才是担心陛下休息的太晚,明日还有朝会,怕陛下伤了圣体。” “怎会。”霁月满不在乎,将那话本拿着塞到了枕头下面,“这话本有意思,朕就拿着收藏了,待明日下了朝会,朕赏你些别的东西,当做补偿。” 看就看了,怎么还要收藏? 夏全连直接对霁月号啕大哭的心都有了。 “能被陛下看上的东西是奴才的荣幸,哪儿还能要陛下的赏赐。” “哎,那本是你的东西,眼下朕夺你所爱,也很是过意不去,你就莫要推辞了。”霁月说着,从床塌上下来,快步走到书案面前。 夏全引着烛火,跟着一道走向书案。 只见霁月拿起笔,伸手拽过一张纸,提笔思索一二,说道:“朕方才想着定安一去郢州数月,朕连封信都没给他写过,想来很是不妥,左右今夜这雷雨声扰的人是睡不着了,不如趁着这会给他写封信,明日你代朕发出去。” 霁月话音落下,夏全手猛得一抖。 他就知道,看了这话本,这皇帝陛下该懂的是都懂完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有一个开窍了,离另一个还会远吗?(手动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