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城内。 亥时一过,文秉霖和张巨海二人便分别率领麾下队伍,从城南码头处分别往东西行进,翻越孤鹜山脉。 两路大军翻越孤鹜山脉后再行进至狄戎大军后侧方,大约需要五日,而这五日当中,渡口城的驻守士兵较增援之前还少了三四成,一旦狄戎人有所发觉,在渡口城北门已然不是固若金汤一般的情况下,城池便变得岌岌可危。 因此,大军翻越孤鹜山脉东西包抄这个计划,虽说一旦完成便能痛击狄戎大军,但伴随而来的风险也是极大的。 不知在山中行走了多长时间,文秉霖终于下令大军原地休整,霁明虽然多年在西南之地有所锻炼,可眼下也被这翻山越岭折腾的够呛。 “年轻人,先喝点儿水吧,你们这群孩子和平日子过惯了,这体能也差了。”文秉霖将水壶递给了霁明,毫无情面吐槽道。 霁明接过水壶,大喝两口,又没什么形象的用袖子抹了抹嘴,接腔道:“晚辈是不如大将军这样的体魄,也不知大将军这么多年来,都是怎么保养的?” “哈,保养作甚?”文秉霖有些得意道,“我从开始就整日被我那老爹一大早喊起来练武,不管冬天还是夏天,一日不差,儿时我本不是好动的性子,更喜欢看些书本,可我那老爹非说,如若我去读了那些迂腐老头们的书,他这将军的衣钵就要后继无人了。” 怪不得这文将军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武人,霁明在心里暗自说道,原来也是饱读过诗书的。 “不过,这读书也确实有用,刚被我老爹带上战场那会儿,我打架的经验不够多,但读书多,脑子转得快,所以每每能胜过敌人一筹。” “如此说来,待他日天下太平,文大将军就可以改行去做文官,在朝堂上同一群老腐朽辩论去了。”霁明调侃道。 “上朝堂?”文秉霖眉头一挑,“这辈子是没戏喽。” “将军,你我现在一同在这深山里,说这些话可不太吉利。” “也是,我这多少年没上过战场了,平日里自己一个人日子过惯了,说话也没个忌讳。”文秉霖抬头看向头顶的星空,“马上就要翻过去这山脉了,下山的路更险,有句话我得先同殿下说明白,若是殿下不想前往狄戎内部,明日登顶这山脉时,我正好要留下一部分士兵,殿下可与他们一同驻守在此处。” 霁明虽累,却并不想半路做个“逃兵”,他摇摇头:“我与将军一同前往,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有不上阵的道理,况且将军对我照拂已然很多了,我也不能辜负了将军对我的一番心意。” 文秉霖像是听到什么新奇的话一样:“哦?我没同殿下商量,便直接带上殿下翻越这孤鹜山脉险地,殿下却还觉得我对您颇为照顾?” “若我留在渡口城中,日子恐怕也并不好过,如此一来,还不如跟着将军来的安稳。” “殿下懂我的意思,我这暗藏的那点儿心思可就没白费喽。” 霁明看着文秉霖随意靠在树上,嘴上叼着片树叶,一副恣意潇洒的模样,又回想起当年将狄戎人打回他们的老巢时,这位抚远大将军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若是能见到其当年的风姿,那该是何等之幸。 “将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霁明一时没忍住,开口说道。 “殿下有事问便是。” “敢问将军年轻时和我母妃可曾相识?” 文秉霖先是愣了一下,好像他从没想过霁明会问到这个问题,继而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一阵沉默过后,又突然开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殿下为何想问臣这个问题?是殿下听到了京中什么流言蜚语?臣以项上人头做担保,谢贵太妃是南渡时从北边过来的,而臣从小一直在南边生活,根本没见过谢贵太妃,更别提谢贵太妃后来进了宫,这就更同臣搭不上边了。” 霁明在心中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传言是假的。 “那些传言未免太过了些。” “臣倒不打紧,倒是谢贵太妃,平白受此非议,还请殿下归京之后替臣赔个不是。” “待归京之后,我便上书陛下,查清这背后造谣之人是谁,也好还将军一个清净。” 文秉霖闻言拍了拍霁明的肩膀,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说道:“还有两个时辰便又要出发了,殿下先别想旁的,需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霁月自那日夜晚同夏全谈过以后心情好了许多,他收到文秉霖递进宫的信时,正计划着偷偷出宫去兰府玩儿上一日。 待看过文秉霖的信以后,他便打算择日不日撞日,眼下就溜出宫去兰府。 夏全好劝歹劝了一顿,最终也没能够劝得住这位皇帝陛下改变心意。于是,夏公公哭丧着脸,一路小心谨慎带着乔装打扮的霁月混出了宫。 好在霁月基本上没出过宫,因此驻守宫门的侍卫门也不认得当今圣上这号人物,拿着皇宫内侍腰牌的霁月,也就自然而然的跟着夏全溜出了宫。 虽是出宫偷偷溜去兰府,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他先扯着夏全去买了些礼物,这才拎着大包小包敲了兰府的大门。 前来应门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见他二人穿着普通也并未为难,夏全先一步笑着介绍说:“这位是我家齐公子,同兰公子是好友,今日闲来无事,前来登门拜访,还望先生通报一声。” 那中年男人笑吟吟的将主仆二人请了进去,一直将二人引到会客厅坐下倒了茶水安排妥当,还未等前去请兰亭的小厮把人请过来,这厢霁月便瞧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走了进来。 来人他虽然见着眼生,却也猜得出此人大抵就是兰亭的父亲兰铮。 霁月随即站了起来,拱手行了个晚辈礼,笑着说道:“兰大人,晚辈乃定安的好友,今日特来上门拜访,叨扰大人了。” “我无官无名,乃一介草民,属实配不上大人这个称呼,公子不用如此称呼我,唤我一声叔叔便可。” “兰叔叔。”霁月立马改口道。 “敢问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鄙人姓齐,单名一个策字。” “原来是齐公子。”兰铮做了个人“请”的手势,示意霁月坐下,“定安现在有了进宫当伴读的差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整日见不到他的身影,想必齐公子今日是得知了定安在家休息,这才跑过来同他叙旧的吧?” 听到这句话,霁月不知怎的感觉自己的脸颊烧了起来。 原来兰亭整日待在宫中的时间竟这样长?害得自家父亲想要见儿子一面都不容易。 可他明明觉得兰亭每日陪自己的时间只是那么一会儿。 霁月挠挠头道:“要见定安兄一面确实不易。” 兰铮面带笑容盯着霁月看了一阵,霁月被盯的内心发毛,正当他想找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时,兰铮却突然开口道:“还没聊上两句,定安这可就来了,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这些年轻人了,齐公子,若是不着急走,午饭就在我这府里用罢。” 霁月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兰亭正站在门口,他像是找到救星时,朝着兰亭挤了挤眼。 “父亲,您怎么在此?”兰亭对霁月微微点头,随即又向兰铮问道。 “路过此处,看见你的小友坐在这里,怕他一人无趣,就进来同他聊了两句。” “多谢父亲替我招待这位朋友。” “好了,既然府上今日有客,我去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你们两个且先忙自己的去吧。”兰铮挥挥手,又对霁月道,“齐公子一定要留下来吃个便饭呐。” 霁月晕晕乎乎拜别兰铮,跟着进了兰亭自己的院子,他还记得上次偷偷出宫,最后被兰亭带回兰府时的情形,今日再走进这个院落,心情却和那时的截然不同。 进了屋子霁月一点儿也没客气,逛来逛去,最后径直走进了兰亭的卧房。 卧房里一个仆人还在叠着床上的寝被,霁月瞧了两眼,又大剌剌回到外间的小客厅对正在倒茶水的兰亭说道:“原来你不进宫的日子都是在家睡懒觉呢。” “公子先坐下喝杯热茶吧。”兰亭没接腔,径直走进卧房,屏退了那仆人,直到整个房间除了他们两个与夏全外再无第四人,这才道,“陛下今日怎么出宫来臣家里了?” “你猜猜。”霁月故作神秘,没来由的想逗一下兰亭。 “臣可猜不出来。”兰亭往凳子上一坐,“臣刚被陛下从被窝里叫出来,眼下困意犹在,实在是动不了脑子。” 没引得兰公子的兴趣,霁月很是挫败,但他要说的事情毕竟也不是玩笑,故而也未拖沓,直接从袖子的内兜里抽出一封信件,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抚远大将军文秉霖私下给朕写的一封信,朕想让定安看看,这文大将军究竟是何意?” 作者有话说: 咱们小皇帝第一次正式登门见父母喽
第43章 争执 兰亭接过霁月手中的信,略略看了几眼,又将信纸合了起来,放回到了霁月手边的桌子上。 文秉霖写给霁月的这封信,交代的乃是渡口前线的战事情况与解决狄戎之困后的一些看法。 要说这文大将军也是艺高人胆大,牵扯到军情如此绝密的内容,他竟也不通过枢密院专门报送军情的信使送进宫里,而是就这么塞到一个普通信封里连带着庄王写给谢贵太妃的家书一起这么送过来了。 “定安看完可有何看法?”见兰亭看完信吃吃没有开口说话,霁月耐不住性子说道,“渡口那边的军务我只知些皮毛,至于这般机密的东西,不是我这个没有亲政的皇帝所能看到的,朕从未见过这文将军,也不知他此番给朕诉说了种种,究竟是何意?” “或许文将军是预料到这军情之后的走向,想私下求得陛下一个承诺。” “求得朕的承诺?朕能承诺他什么?待他日凯旋,承诺给他高官厚禄?还是让他不再赋闲在家,做一方大将?” “依臣看来,文将军求的大抵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霁月不解道。 兰亭又伸手拿过那封信,他指着第一张信纸道:“文将军同陛下诉说的种种抵达渡口城后的所闻所见,是在解释渡口城中派系丛生,这场仗我大梁并不好打。” “这个朕大抵猜出来了。”霁月接过兰亭手中的第一张信纸,又仔细端详了片刻,“同时把他文将军和庄王都派去了渡口,后党那边肯定不愿意,渡口城这些年的守将又是朕那名以上的姨夫,太后她老人家的妹夫,虽说此人带兵能力平平,还酿成今日局面,但再怎么说,也在那渡口守军里扶植起了自己的一批亲信,主帅一走,这些人没了靠山,自然明里暗里对文将军使绊子。” “故依臣所见,文将军写的这一部分,是要先告诉陛下,这仗不好打。” “那接下来呢?” 兰亭又瞥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在接下来的绝大部分篇幅中,文秉霖一直在反复叙述渡口的重要性,以及狄戎那边新换上的主帅呼兰图吉是个多么不容易对付的对手。 “文大将军在这里反反复复絮叨这些东西,朕着实有些看不懂。”霁月没等兰亭说话,接着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的看法,“朕知道这渡口城有多么重要,至于那呼兰图吉,朕没听说过,但即便是此人难缠,这仗不好打,朕又能做什么?也不能直接去枢密院下旨让他们再派个将军过去帮忙吧?” “臣觉得,文将军之意并非陛下所想,而是想求陛下在反击狄戎人这里给予其一定的支持。” “哦?朕能支持什么?” “先前同陛下谈起这渡口之战的微妙之处,陛下心中也有了个大概,连臣都能猜出的这场战事的结果,想必历经风雨的文将军自然也能猜到。文将军这是想求陛下不要轻易答应同那狄戎人和谈。” 霁月皱着眉头,从兰亭手里接过了剩余部分的信件反反复复看着:“朕不要轻易答应和谈,难道朝堂上那群人精们就会同意将那狄戎人彻底赶回老巢去?” “许是文将军知道庄王殿下能前去渡口,是靠着陛下的那道圣旨。”兰亭仔细分析道,“文将军此信看起来大半都是翻来覆去的话,实则就是在告诉陛下,他此次前去迎战,便不会轻易放走狄戎人,再走那条和谈的老路子,而将军这么些年赋闲在家,怕是朝中没什么真正能够托付此大任之人,故而才写信传于陛下,希望陛下能够在此事上支持一二。” “这么说来,这文将军真的是他们北党那边的人喽?毕竟现在只有北党人希望此次出征功劳越多越好。” “自文将军被推选出征,臣也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但眼下从这封信看来,文将军怕是并非北党人。” “这又从何说起?” “文将军若是北党人,就知道陛下就算不愿完全任凭太后娘娘摆布,但也没有到为了对抗太后娘娘转而同他们北党合作的道理,北党人知晓陛下明白他们要将庄王殿下推上位,如此一来,文将军若是北党人,给陛下写信暗中寻求支持这一招,未免也太不明智了些。” “那如定安所言,他文秉霖为何这么做?” “文将军这番苦心,乃是不愿渡口重蹈今日之覆辙。眼下所有人都认定,我大梁同狄戎人不管怎么打,最后的结果都是和谈,文将军被革职之前就一心想要收复渚江以北的失地,虽今时今日文将军不再锋芒毕露,可将狄戎人战个彻底的心思却未变一毫,再者狄戎此番来势汹汹,又换了个强硬的主帅,若是不给狄戎人以沉重一击,往后数年,渡口怕是年年不得安稳。” 好一个抚远大将军! 霁月听完兰亭的一番分析后在心里称赞道。 若是大梁再多一些像文秉霖这样的人才,也就不会像今日一样,满朝文武上下皆是窝囊废,他冷眼旁观朝堂这些年来,总算有一位合他意的人出现了。 “如此一来,若是文将军此役大捷,朕定当是要同将军站在一处的。”霁月肯定答道。 兰亭抬眼瞧了瞧霁月那欣慰的神色,思索再三开口道:“文将军此信虽是为我大梁未来谋划布局,但臣私以为,到底是同狄戎人在渡口打到底,还是最后以和谈收尾,陛下面儿上站在哪边,还需要细细思量。” 霁月一挑眉,自从渡口战事爆发,每每当他收到些令人欣喜的消息时,这兰定安便换着法子向他泼凉水。 上次他接到前线捷报,觉得若是上下一心,把渚江以北的失地从那蛮人手里抢回来也不是问题,兰亭便驳了他,如此也便罢了,毕竟朝堂上下不一心这谁都能看出来,也怪不得泼他冷水。 而这次又是为何?抚远大将军再怎么说也是有一定分量的人物,既然不是北党人,他自然也就不担心文将军卸磨杀驴,况且只是彻底打退围在渡口城外的狄戎人而已,又不搞什么北征,只是不想走和谈这条窝囊路,如此怎的就还不行? 见霁月久久未开口说话,兰亭不用再去瞧这位小皇帝的脸色,也知道自己这话定是又不招这皇帝陛下的待见了。 可既然霁月找上门问他对此的看法,他就要对霁月这个人负责。 “文将军的书信振奋人心,若真能将狄戎人从渡口城外赶走,而不是给敌人送金送银,那自然是好的,可陛下也需明白,先前陛下一道圣旨让庄王殿下去了渡口,已然锋芒显露,若近来再在停战和谈这件事情上态度明确的话,锋芒太过显眼,对陛下而言就绝不是件好事了。” 霁月冷笑一声:“所以朕就只能这么当个窝囊废皇帝喽?” 兰亭感到一阵头大,尤记刚进宫当伴读时,这位皇帝陛下是何等的顽劣,一副要将傀儡皇帝当到底,丝毫不在乎他人看法的样子。可这一说好要当明君,这位皇帝陛下便又急不可耐,仿佛抓住机会就不愿意再隐忍一丝一毫。 “臣并无此意,只是后党及北党对陛下皆虎视眈眈,若是让太后娘娘知晓陛下存了这天大的心思,怕是真的容不得陛下的任何心思了,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皆须隐忍,有时明知是窝囊了些,但未到反击时,亦不可有所动静,臣知晓陛下急于摆脱大梁积贫积弱这一问题,但依照目前的状况,便是那些暗中支持陛下的老大人们都站出来,也不能够占据上风,故而还要请陛下三思。” 说罢,兰亭站起身,向霁月恭敬行了一礼。 霁月自知兰亭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仍是不解气,他瞥了正在行礼的兰亭一眼,也没让兰亭平身,亦没同其说话。 好在兰府的小厮此时来的凑巧,只听见三下叩门声后,紧闭着的大门外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公子,厨房那边已经将饭准备好了,老爷遣小的来请您和齐公子过去吃饭。” “我知道了。”兰亭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对门外的小厮应道。 霁月一脸郁闷的收起手上的那封信,站起身来,由着夏全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这才对兰亭说道:“别站在那儿当木桩了,先去用饭罢。” 一行人穿过院落,被前来引路的小厮带到了兰府的大花厅内。 平日里兰府上下统共也就兰亭及父母三人,故而都是在小厅堂内用饭,今日许是“齐公子”来了,兰铮做足了礼数,将用饭的地方挪到了大花厅里。 霁月是坦然坐下了,身后的夏全却泛起了急。 要知道平日里霁月在宫内用膳都是有讲究的,且不说每日菜色搭配,仅饭前各道膳食的验毒都极其讲究。 眼下霁月并没有公开他皇帝的身份,兰府也无用膳前验毒一说,这让他一个宫里出来的内侍怎么办呢! 夏全只能在原地干着急,而兰亭也意识到了就这么一起用饭似是有些不妥。 他看着霁月那依旧不晴不阴的表情,客气问道:“方才着急和齐兄探讨问题,也忘了交代厨房齐兄所爱吃食,不然让齐兄的小厮跟着我的随侍一并去厨房,向那厨子交代清楚齐兄爱吃的菜,再做两道供齐兄享用。” 霁月没出声,但他身后站着的夏全向兰亭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事儿是为父疏忽了。”兰铮将一小碗米饭往兰夫人那边推了推,“方才只顾着去嘱咐厨房做些个好菜,竟也忘记问齐公子本人是什么口味了。” “不打紧。”霁月打起精神,给了兰铮一个和善的笑容,而后伸手拿起筷子,在谁都来不及阻拦的情况下,直接夹了一筷子菜,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身后的夏全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但好在兰公子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们家厨子也没有存心要“药死客人”的冲动,因此,霁月吃下了一口菜,还完好无损的坐在夏全眼前。 “这菜甚是美味,我竟从未吃过。”吃下菜的霁月点评道,“敢问兰叔叔这道菜叫做什么?” “此菜名叫香百叶,是用牛百叶佐以上好的辣椒快炒而成,做法虽简单,吃起来却鲜香无比,齐公子没吃到过,大抵是此菜乃北方菜,南渡后北方菜系渐融合于南方菜系,若不是我于北方出生,又在北方生活了许多年,怕是也记不得这正宗的做法了。” “原是如此。”霁月拱拱手道,“是晚辈见闻太少了。” “莫要这样说。”兰铮和气道,”现如今你们知道的,像我这样的老头子就未必知道喽。” 霁月又笑着附和了两句,开始埋头吃饭。 要说主客在一起吃饭,总是要互相说些什么活跃气氛的,但今日不凑巧,霁月还在对兰亭使小性子,兰亭又不知道自己能对眼前这尊大佛说些什么好,故而这饭吃的太过安静。 一顿饭就这样无声无息吃到末尾,家仆将碗碟都撤了下去,重新放上了一些点心及茶饮,兰铮笑眯眯看着小圆桌对面坐着的二人,品了一口茶,悠然开口道:“敢问齐公子和吾儿方才是因为探讨某些问题产生不愉快了吗?” 作者有话说: 霁月这小子闹矛盾还得老丈人(?)从中调解! ps.最近在看井柏然和宋威龙演的《君子盟》,井柏然古装扮相真的好帅,今日特安利一下剧中的宣传曲《别》^_^
兰铮话音落下,这厢霁月拿点心的手稍一停滞,末了又缩了回去。 兰亭的表情要比霁月更为精彩许多,他不可思议看了眼自己的父亲,不知自己这位亲爹何时变得喜欢解决晚辈之间的矛盾了。 “父亲,我与齐兄并没有什么……”兰亭是不指望霁月开口否认什么,于是他先接下了这个话头。 只不过还没等兰亭把否定的话语说完,霁月便接话道:“其实也无甚大事,就是我同定安在因为一些问题起了点儿争执,听闻兰叔叔乃大梁名士,晚辈在此也想请教兰叔叔一番,若是内与外相冲突,我等须如何做才能够坚守本心?” “我总以为定安同朋友爱谈论一些诗词歌赋风雅的东西,未曾想他与齐公子谈论的竟如此深刻。”兰铮挑眉道,“内外相冲,坚守本心,照我说来,着实不易呐。” “兰叔叔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若想要坚守本心就必有折损,若想少受折损,则本心必定动摇?” “话虽如此,其实也不能这样讲。”兰铮品了口茶,细细说道,“内与外本相伴相生,本心多见于内,因此才有了齐公子所言的内外相冲本心难守,但在此之前,我想问问齐公子,何为内在本心,又何为外在矛盾?” 霁月稍加思索,脱口而出道:“内在本心自是自己所要坚持的信仰,人生在世,若无信仰,就是白走一遭,外在矛盾自然就是那些违背信仰的东西,而有时我等又会为了性命而不得不妥协于这外在矛盾。” “齐公子所说的大体在理,依我所见,这内外偏重哪一边都不算错。” “先生何出此言?”霁月对兰铮换了个称呼问道。 “齐公子所说的内外冲突,我听着像是与性命有关,若是说坚守内在本心,性命不保,我等称之为殉道,殉道之人世世代代受人敬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说起来让人有所不解,但仍将其称作大英雄。” “若是因保性命而弃本心呢?” “依我所见,为保性命,暂且搁置本心,不能叫做弃,若是他日有能力得了势,忘却了自己的本心究竟是什么,这才算做弃本心,齐公子不仿将这第二种看作是守护本心的另一种放法,只不过它没有第一种殉道那样轰轰烈烈,世人也多半不会知晓为了守护本心而隐忍数载的事情,这同殉道相比,有何尝不是对心性的一种磨练呢?” 霁月思索了一下,拱拱手道:“故而以先生之见,大丈夫立于世,还需要能屈能伸,有时也不急于这一时证明自己的本心。” “哈哈,是殉道还是隐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我说不上哪一种选择是最佳,还要看抉择者自己呐。” 霁月点点头,又看了眼兰亭,方说了句:“知道了,谢过先生教诲。” 兰铮摆手道:“不敢当,容我在多问一句,想必齐公子和我们定安一个人注重内,一个人注重外吧?” 这兰先生猜的还真到位,霁月心想。 “不错,我同定安一时之间争辨不出个所以然,有坚持各持己见,因而才闹出些不愉快,让先生看笑话了。” “哎,年轻人之间,经常如此,我年少时也会和那些朋友们因为一丁点问题争个脸红脖子粗的。”兰铮笑道,“再者齐公子还是叫我兰叔叔吧,先生太过正式,我兰某人恐辱了这个名头。” 霁月又拱拱手道:“兰叔叔谦虚了。” 气氛至此才算是恢复了几分,霁月虽直接同兰亭讲的话仍不算多,但陆陆续续同兰铮与兰夫人聊了许多有的没的。 要不是夏全在一旁掐算着时间,怕是等到宫门下钥,这厢几个人依旧扯个没完。 在夏全的暗示下,霁月终是挪动了步子,说了一番客气的话,出了兰府的大门。 兰亭一路沉默,将他们二人送到了兰府大门口,兰府的仆人早在外面套好了车等着,霁月看了眼那马车,转过身对兰亭说道:“这个时辰你还要出门?” “……”兰亭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这位小皇帝有时在想些什么,才从自家出来的皇帝陛下尚且还要走路,他兰亭何德何能敢坐着马车出门? “这是给陛下准备的车。”兰亭小声道。 “难为你了,才同你急眼了一番,竟还思虑的如此周全。” “时候不早了,臣要保证陛下尽快安全回宫。” “也罢,以后出了皇宫就别陛下陛下的称呼了,朕改日再登门拜访。” 兰亭稍稍做了个揖礼,看着霁月夏全二人朝马车走去,之间霁月走到了马车前,却又转身原路走回到他面前来。 “喏。”霁月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块玉坠来,伸手递给了兰亭,“今日出门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坠子跟了我好几年,今日就当作是给你的赔罪礼了。” “臣万不敢受。”兰亭忙说道。 “得了,别在这儿推来推去了,朕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说着,霁月便拉着兰亭的手,将那玉坠子塞进了他的手里,“这事原是我做的不对,平白扰了你清静,还听不得你劝。” 霁月的后半句话声音说的极小,吐字也不甚清晰,兰亭一时半会儿竟没反应过来,直到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兰亭这才回过神来,他手指摩擦着手中尚有温度的玉坠子,笑着摇摇头,而后转身迈进了兰府。 渡口城外。 由文秉霖亲自带领的东向包抄大军行进的并不顺利。 由于尚在寒冬,军士们的衣着本就厚重,再加上山里温度低,时有冰雪,且孤鹜山脉陡峭险峻,因此大部队足足在山里绕了五天,才终于绕行至渡口城外以东二十里处。 要说这狄戎人的大营就扎在渡口城以北十余里外的地方,奈何出了渡口城地势广阔,有一马平川之势,率领数万大军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接近狄戎人的大营,这才要在孤鹜山脉绕行二十余里,贴着山脉走向,向狄戎大军后方行进。 经过了这些天没日没夜的翻山越岭,霁明早就没有一个王爷的样子了,不过这样也好,打从一开始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的那些个人武将,如今逐渐也会主动过来和他搭上几句话了。 入夜,行进中的大部队停了下来,倚着山脚下的密林休息调整,文秉霖已派出去了先遣小队刺探前方敌情。 霁明随便找了个大树倚着坐了下来,一直奉命暗中保护他的冯云山拿着干粮和水壶适时出现。 “殿下,吃点儿东西吧。” 霁明点点头接过冯云山手中的吃食,大口吃了起来,末了又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冯云山聊了起来:“到了渡口这么久,整日忙着军务,都没好好同你聊过两句。” “见殿下在那苦寒之地待了这么多年仍好好的,臣也放心了不少。” “云山说这话就见外了,少时你整日跟着我,去了西南之地亦跟了我几年,往后那几年被看的紧,你调任地方武将后,都不敢同你有太多联络。” “殿下这是为臣好,臣心中记得。” 霁明抬头看着天空,今夜的天空没什么云彩,倒是能看见很多星星,他忽而想起了年少时随父皇一起去行宫游玩,也是这么个晚上,他同冯云山两人躺在一片草地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满天的星星。 “我记得年少时我整日跟你凑在一起,淑文见了还非要缠着你跟她玩儿什么过家家。”霁明没头没脑的说起来,“若不是父皇走的太早……我其实听见过母妃同父皇讲,淑文要是一直喜欢缠着你,待你有了功名,淑文及笄了便许给你。” 乍一讲出这段回忆,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自泰帝驾崩以来,那样的日子谁都不再提起,不知哪日便会断送性命,谁还顾得上去想儿女情长。 半晌儿过后,只听冯云山叹了口气,嘴上说道:“臣不敢肖想公主殿下。” 霁明轻笑起来,他拍拍冯云山的肩膀道:“谁说是你肖想淑文?是她非要缠着你不放,便是这几年,她也还想着你,咱们出发之前我还收到了她送过来的东西,里面也有要送与你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拿给你瞧,咱们便连夜出发了。” 闻言,冯云山低下头,无甚言语。 “待他日凯旋,若见到了陛下,我向他提提淑文和你的事。”霁明也不管冯云山接不接话,自顾自道,“就是不知你愿意与否,淑文这姑娘说到底养在深宫天真烂漫,你要是一心求个贤内助,恐怕她不是最佳人选。” “殿下这样说真是折煞臣了。” 霁明装作无意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扭头看着冯云山小声道:“此战若得胜,归京之后,我这人就如同走在那丝线之上一般,一步出错便跌入万丈深渊,淑文究竟是个女子,舒太后再怎么着对付我和母妃,也不至于先将她赶尽杀绝,因此我也想趁着现在还平安无事,将她交给可托付之人,你不必此刻就答应我,待归京面圣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便好。” 冯云山亦扭过头看着霁明,他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却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断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 “报!狄戎大军发现了我部的踪迹,眼下已经朝着这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