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密谋 从南安城收到渡口大捷的消息不过三日,抚远大将军文秉霖便轻车快马载着由狄戎而来的使节驶进了南安皇宫。 狄戎使节被安排在了宫中专门安置外来使臣的万国馆内等待霁月和舒太后的召见,而文秉霖则是被召至霁月一贯接待外臣的上书房暖阁内。 文秉霖一出山就重击了来犯的狄戎人,霁月内心很是欢喜,连着两日吩咐夏全将私库里的东西翻了个遍,挑了几样顶好的东西准备赐给这位来见他的传奇将军。 这还不算什么,在听闻文秉霖已经进了皇宫以后,他更是派去了夏全亲自接引文秉霖,以示他作为皇帝对这次会面的重视。 “臣文秉霖叩见陛下,陛下万福安康。”被夏全带进上书房暖阁中的文秉霖看见霁月便叩首拜道。 “文将军快请起。”霁月赶忙上前虚扶着文秉霖站了起来。 “快给文将军赐座。”霁月吩咐道。 夏全示意着暖阁中的小内侍搬了张凳子,放置在了离皇帝座椅的不远处。 霁月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先后坐了下来。 而后内侍们又是一番上茶点,暖阁这才安静了下来。 霁月举起茶盏示意文秉霖一同品尝,待喝过一盏茶,他方才开口道:“文将军这次为我大梁立下了汗马功劳,朕由衷高兴,有将军这样的将领,我大梁也不用怕那狄戎蛮子强渡江南,此番将军归京,这官职爵位朕不敢擅赐,便找了些朕私藏的宝贝赠予文将军,还望文将军安心收下。” 文秉霖拱手拱手道:“臣万不敢当,谢陛下赏赐。” “将军不用客气。”霁月挥手让夏全唤人将赏赐之物拿上来给文秉霖过了一眼,又接着说道,“听闻将军此番虽是大捷,可也是涉了险的,朕被困在这皇宫里也出不去,便想听听将军是这样化险为夷的?” “臣也仅是凭借着行军打仗一贯的感觉,且也是天时运气凑巧,这才险胜一番。渡口城中守军派系混乱,更不用说援军再一进驻,那些原本驻守渡口城的兵将们有些个情绪是难免的,可自打臣进了渡口城以后,每每与城外的狄戎人短兵相接,总是有种力不从心,计划被狄戎人提前得知的感觉。” 原来将军一早就知晓这军队中有通敌卖国之人了。” “倒也不算是。”文秉霖谦虚一笑,“通敌叛国乃大罪,可诛九族,臣亦不能因无凭无据的感觉去判了旁人的罪,恰好狄戎守将换成了从前与臣交过手的呼兰图吉,臣这么些年虽没上过战场,可对呼兰图吉的路数却略知一二,故而下了一招险棋,东路大军的将领张巨海非原本驻守在渡口城里的守将,因此不会刚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便勾结起那狄戎人,问题八成是出在原本的渡口守军内部,后来臣在孤鹜山脉下遇见了原本不应出现在此处的呼兰图吉大军,就彻底坐实了臣这一个猜想。” “大将军真是有勇有谋。”霁月夸赞着,而后又转了个话题道,“那么依大将军看,此番渡口大捷过后,这狄戎蛮子还会再度南下来犯吗?” “禀陛下,依臣之见,此番虽是大捷,可那呼兰图吉惯是个在战场上愈败愈勇的主,更不用说现如今狄戎内部争端不断,各股势力都想通过南征来掠夺更丰富的资源,故而臣也请陛下三思,万不可听了那狄戎使臣的好话便轻易议和,此举定是不利于我大梁安稳的。” “原来如此。”霁月故作深思,“可前几日宣政殿上议事,为了议和与否这件事情,还在大殿上闹出了人命,朕约莫着将军也晓得,朕的母后与舅舅一向是主和的,更何况前线将士的命也是命,能使银子的事情也不能劳人丢了性命,此番大概率还是从议和开始。” 在文秉霖接到带着狄戎使臣一并回南安城的消息时,他就猜到朝廷那边大概率又选择了议和,可当他亲耳听见霁月这番话以后,眼神中仍透露出遮不住的失望。 霁月将文秉霖的失望看在眼里,然而他并没有去安慰这位壮志难酬的将军,而是又接着问道:“朕还想问问,朕的大哥庄王此役如何?” “回陛下,庄王殿下自出征之日起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那夜遇见呼兰图吉时更是骁勇善战,武学虽未达到炉火纯青的水平,但也是可塑之才。” “如此便好,若是议和成了,也不知大哥是继续留在那里,还是要被召回京城,朕就先在这里帮大哥讨个脸面,若是日后大哥仍跟着将军历练,请将军多多赐教大哥。” 文秉霖虽赋闲在家数年,可也知道庄王一派一心想要将眼前这小皇帝拉下位置,再将庄王扶持上去,眼下霁月的这番话倒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他只能不痛不痒说道:“臣愧不敢当,定当护庄王殿下安全。” 霁月微笑着挑眉,又看了立在一旁的夏全一眼,站了起来:“听闻将军还要去拜见母后,那朕就不多留将军了,将军在京城没有府邸,朕早先吩咐了人,将一座外宅赠予将军,将军拜见完母后,接引之人就在宫门口等着将军。” 文秉霖站起身,恭敬行礼道:“臣谢陛下厚爱。” 文秉霖跟着夏全走出了上书房暖阁,身后还跟着数位捧着赏赐的小内侍,他内心颇为感慨,前线将士被克扣的连饱饭都差点儿吃不上,这皇帝在宫内随便拿出几件赏赐的东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原本以为这小皇帝为着敢直接下诏将死对头庄王送到渡口去,这大梁有救了,眼下看了也不过如此。 走在文秉霖身侧的夏全将这位将军感慨的神情一一看在了眼里,他停下脚步,朝后面那几个小内侍道:“陛下所赐之物贵重,你们几个就不必再跟着去康宁宫了,宫门口有接引大将军出宫的人,你们几个将东西送到那边安置妥当了。” 几个小内侍应着声,转身往与康宁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夏全这才转过来,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文秉霖道:“文将军,奴才引您去康宁宫。” 一路上两人并无言语,知道迈过乾宁门,除了漫长的一条宫道外,再无其他开着口子的地方,霁月这才小声道:“ 陛下着奴才告诉大将军,请大将军不必灰心。” 文秉霖没想到这小皇帝的贴身内侍居然还有话对他说,他歪头问道:“敢问公公,此话怎讲?” “陛下让奴才告诉将军,太后娘娘以及舒大人在朝堂权势依旧稳固,眼下陛下未曾亲政,也不宜锋芒过显,那日在宣政殿上太后娘娘当庭杖毙了一个枢密院的大人,若是陛下再强行支持将军不议和的想法,怕是会陷入险境,但将军知道狄戎人的诡计,那些朝堂里只顾着搞党争那么些年的士族大人们却未必知道,因此陛下希望将军您暂且先在面儿上不对议和之事过多干涉,只回去守好渡口便是。” 文秉霖眨眼思索着,末了又凑近了些对夏全道:“听公公的意思,陛下对后续之事已经有了打算?” “陛下却是想出了个法子。”夏全不由神秘道,“陛下说,既然将军拿准了那狄戎人不会言而守信,那就等着议和过后狄戎再次南下攻打渡口,到那时候,将军便可先发制人,猛力回击,虽说此举费了不少银子,也让那狄戎人有喘息之机,可也是唯一一个稳妥的法子,如若不然,将军恐怕是等不到狄戎人再度南下进攻,就又被太后娘娘革职在家了,到那时,前线少了将军,怕就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文秉霖仔细听完夏全的解释,一时间心下了然,原来是他看人太过肤浅,没料到小皇帝还有这层深意。 夏全覷着文秉霖的神色,便知道这位大将军是把话听进心里去了,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兰亭在上书房说出此方法时,霁月那崇拜的神情。 还得是兰公子才行。夏全默默肯定道。 待夏全将文秉霖送至康宁宫门口,文秉霖便跟着康宁宫的内侍踏进宫门,往康宁宫的大殿内走去。 按理说康宁宫乃后宫和前朝的交界之处,文秉霖作为外臣本不应直接去康宁宫拜见太后,为着这件事情,当舒太后决定在康宁宫见文秉霖时,还引起了一些议论。 趁着内侍进殿通传的片刻时间,文秉霖正了正自己的衣袍,并深深吐了口气出来。 “大将军,您可以进去了。”那通传的内侍复又出来对他说道。 文秉霖点点头,迈步走向殿中。 舒太后坐在大殿上首的位置上,文秉霖踏入大殿,看见上首坐着的人,便跪下叩首道:“臣文秉霖,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安康。” “赐座。”只听舒太后声音有些懒洋洋地开口说道。 文秉霖起身,等着小内侍给他搬凳子,上茶水,却始终低着头。 舒太后挥了挥手,示意殿中的内侍和宫女全都退到殿外去。 “好了,此处无人了,你不必一直盯着地板瞧。” 文秉霖听见舒太后的声音,又迟疑了一下,方才抬头直视着上首那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 舒太后今日并未设帘,两人坐的又不算远,故而能将彼此看个清楚。 “哀家上次见你,大抵还是十年前你被革职带回京城那次。”舒太后微微笑着,面上竟有一丝怀念的意味,“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变化,竟还像二十多岁时的样子。” “娘娘谬赞,只是因臣赋闲在家,没什么操劳心事,才显得年轻一两分罢了。” 舒太后轻笑一声:“刚说你没变,眼下又觉得你还是变了,原先你可不会同哀家说这样的官话。” “原先娘娘也不会对臣自称哀家。”文秉霖回道。 此话一出,像是戳中了舒太后的伤心事一般,只听她语调变得有些莫名的哀伤:“是啊,是啊,到底是你我都变了。” “臣自觉并没有变,变得只是娘娘罢了。” “这话你十年前也同我说过。”舒太后似是在回忆某些过往,“子誉呐,可你说不变又能如何呢?” 子誉乃文秉霖的表字,突然被舒太后开口提及,文秉霖感到自己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两下。 “你看,你不是也回答不上来么?”舒太后自顾自说着,“我躲了十年没见你,我恨你,也不敢见你,你说我变了,可若当年不是我变了,你可知你连性命都保不住吗?” “臣……我知道。” “所以说,谁都有资格说我变了,但你没有。”舒太后看向文秉霖的眼神逐渐哀怨,“若是我变了,十年前大可以不管你,而不是派了一波又一波人强行将你绑回来。那时我根基未稳,只知我们这些个在一条船上的世家大族不会纵容你将整个北方全都收复回来,但我做不了别的,我能做的就是把你救下来,我知道建功立业是你这辈子的愿望,但没办法,我没办法看着你为了那一腔壮志白白送了命,你懂吗?” 文秉霖似是有所触动,凄凉一笑:“我懂,我怎么不懂。即使那时未懂,这么些年我也回过神懂了,可你说你那时根基未稳只能如此,那而今又是为何?朝堂中都是你的人,你却依旧支持议和,连将那狄戎人彻底打回去都不敢。” “我是为何?”舒太后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因为如今我也是这条船上的人。你应该知道,此役若是大获全胜,他北党扶持的庄王必定比我手中这个还未长大的孩子要有用,到那会儿北党翻过来天,皇帝换了人当,我该如何?我早已是这条船上的人,想要拥有权力,想要安稳活着,只能做这些窝囊事!” “若是你放下权力的执念呢?”文秉霖直视着舒太后道,“若是放下了,或许我可以帮你。” “放下?”舒太后喃喃道,“你怎么还像十年前那样天真?这么些年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事情早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你还不明白吗文子誉?” “那便只能如此这般下去了?” “只能如此这般下去了。”舒太后方才还略显哀怨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盯着那个和她纠缠了数十年的人说道,“要怨就怨你当年错过了那个提亲的机会吧。” 作者有话说: 芜湖~又一对cp上线,不知道大家猜到没有舒太后和文将军竟然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提亲”二字一讲出来,许多过往的事情又在文秉霖脑海中重新浮现起来。 这是一段谁都闭口不提的往事,包括当年的那些知情者们,也一律选择了沉默。 今人只知虞川舒氏乃南方第一大士族,而不知早在数十年前,同虞川舒氏并列为南方强族的士族大家亦有郢河文氏。 郢河文氏的嫡支乃当年的文秉霖之父一脉,因此,少年时期的文秉霖同舒太后舒明安明里暗里有着不少交集。 若是没有后来皇室南渡这个插曲,舒明安的议亲对象大概率是郢河文氏的嫡支大公子文秉霖。 两人少年时便相交,彼时舒明安也是个说一不二,性格强势的天之骄女,而文秉霖则是一个风雅有趣但爱惹舒明安厌烦的贵公子。 少女的“厌烦”总带着那么一丝口是心非的意味,舒明安自觉没有觉得文秉霖有多么好,但若是议亲对象是文秉霖,她也还算愿意。 可惜命运的转变就在一瞬之间,皇室南渡,文秉霖又意外“惹”到了舒明安,于是他撂下一句“待我回来就去找你父亲提亲”这么一句话,便跟随自己的父亲前往南北交界之处,疏通安顿来往流民。 等他再回到家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皇帝下旨封舒明安为太子妃,少年和少女的故事迎来了意想不到的结局。 自此之后,他没有娶妻纳妾,一门心思扑在军务上,上阵杀敌无数,即便是后来被革职在家,他也没动过成家的念头,不知是他有意惩罚自己,还是放不下那段过去。 如今两人一个端坐在大殿宝座之上,另一个规规矩矩俯首称臣,说不出的心酸。 “唉。”沉寂已久的大殿中飘荡着舒太后的一声叹息,“罢了罢了,都过去那么些年了,我提起这些又是做什么,以我现在这副样子,你大概也不愿意和我有更多的牵扯了。” “娘娘……”文秉霖神色似是有所动容,但末了也终究只是同舒太后一样,轻叹了口气。 “叙旧叙完了,咱们就说些正事吧。”只见舒太后重新调整好情绪说道。 “娘娘此次召臣回京,是怕臣守着渡口不听停战号令,一门心思继续攻打狄戎人吧?” “我不多说你也能猜到这层意思。”舒太后轻轻敲着宝座的扶手,声音重新严肃起来,“此次议和势在必行,哀家不想再重现十年前的那一幕了,十年前哀家救了你一次,若你这次再一意孤行,怕是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 “议和成功后,你就留在渡口继续驻守罢,左右我那个妹夫是个不靠谱的,就算我们舒氏一族再想为亲族牟利,也断不至于将命门交给这样的人,往后你就不是赋闲在家空有名号的抚远大将军了,这么多年辱没了你的才华,也算是对你这些年的弥补罢。” 文秉霖轻笑一声:“娘娘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便是我不愿意,也只能如此了。但我今日也在这里同娘娘说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答应娘娘退这么一步,若是他日狄戎拿了我大梁的金银却还敢来犯,我必定要将他们打的片甲不留,到时娘娘再谈议和,我定不会答应,若是朝中有人因此想取我性命,娘娘也用不着想着救我,任凭我文秉霖战死沙场就好。” 舒太后迎向文秉霖坚定的目光,末了缓缓闭上了眼睛,说了一个“好”字。 见舒太后答应了他的要求,文秉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继而开口说道:“关于渡口守军将领张知遇通敌卖国一事,娘娘作何打算?” 闻言,舒太后缓缓睁开了眼,她打量了一下文秉霖面上的表情,反问道:“你作何想法?” “渡口守将原本是娘娘的妹夫镇远将军,而张知遇又是镇远将军的属下,此时说大可是天大的事情,说小也能往小了说,我料想舒明远大人定然想极力掩盖这件事,若舒大人想的话,大可将一切罪责全部安在张知遇身上,并着之前镇远将军守城不利的罪责,尽可以说是因为张知遇通敌卖国导致镇远将军防守不力,这样娘娘的那位妹夫也能安稳的回家过清闲日子去了。” 这两日因着张知遇通敌叛国这件事情舒太后一直窝着一肚子火,她真想问问那个草包妹夫整日里都想些什么,用的都是些什么人,但再怎么说,既然做了舒氏的女婿,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舒明安也不能放任不管,让那群北党人将通敌叛国这个罪名往那草包妹夫身上扣。 文秉霖说的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一开始觉得张知遇人在文秉霖手里,而文秉霖又是一个耿直的人,必定不会任由自己搞这套动作,待归京以后他文秉霖将张知遇直接给了枢密院或者兵部那边,被北党人揪着,有她和大哥受的。 谁曾想今日的文秉霖如此好说话,没等她提及此事,便先一步说出了这么个完全的办法。 舒太后有些狐疑看着文秉霖:“你真是如此想的?” 文秉霖好整以暇道:“莫非娘娘想让我将张知遇直接绑了去枢密院?听闻北党人已经渗透进了枢密院,如今怕是不太好对付吧?” 舒太后没回答文秉霖抛过来的问题,而是说道:“那就拜托文将军了。” “娘娘不必客气。”文秉霖脸上有了些笑意,“娘娘当年救了我一命,如今力排众议重新启用我,又让我继续驻守渡口,我也合该还娘娘个面子。”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将你我之间的界限划清楚罢了。”舒太后摇着头说道。 “臣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今日中午你就别急着出宫了,我让膳房做了桌菜,就当给你这个平定渡口的大功臣接风洗尘了。” 文秉霖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臣谢娘娘恩赏。” 舒太后从宝座上站起身,径直走了下来,越过文秉霖,朝大殿门口走去。 文秉霖低首跟随在舒太后身后,眼底的一抹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打理好了文秉霖这边,大梁同狄戎国的议和就正式开始了,原本狄戎国作为战败国,霁月身为皇帝大可以放手交给中枢机构的官员去做,但大抵是大梁朝臣软骨头惯了,硬是请了霁月连同舒太后一起在宣政殿接见了狄戎国来使。 这日,接见完狄戎国使臣的霁月一脸阴霾走出了宣政殿,未踏出大殿门槛两步,他便忍不住回头骂道:“什么狗东西!” 一旁的夏全生怕霁月说话声音太大,引得宣政殿还没退出去的那些大臣们的注意,赶忙走上前说道:“陛下息怒,有什么火咱回去再发也不迟。” “哼。”霁月一甩袖子,表示自己极度的不满,“朕今日没心思去上书房了,让兰定安去御花园找朕。” 兰亭在御花园中找到气呼呼的霁月时,霁月正站在和兰亭同名的亭子里生闷气。 周围的宫人离霁月八丈远,生怕小皇帝一个不高兴迁怒到了自己。 方才兰亭在路上已经听夏全把今日宣政殿上发生的一切讲了一遍。 他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捏了捏袖口,末了一脸平静走进了小亭子内。 “臣叩见陛下。”兰亭恭敬行礼道。 霁月听见身后兰亭的声音,背着手转过了身,敷衍着挥了挥手示意兰亭平身,下一秒又忍不住拍了身旁的石桌一巴掌。 “嘶。”霁月不幸找错了发泄对象,不但没有觉得心底里憋着的火气消散了多少,反而伤了自己的手。 兰亭看着霁月这副恼怒的模样,想笑却又不敢真笑出来,只能忍着低头道:“陛下息怒。” “你要是今天在场,你现在连这句话都劝不出口!”霁月暴躁道。 “听说狄戎那边提出的议和条件有些过分?” “岂止是过分?!”霁月怒气冲冲道,“朕是不明白,他狄戎吃了败仗,为何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提那么多要求,岁贡布帛什么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我大梁赐三千良家女子,并着说什么要两国联姻,让朕将淑文公主嫁给他们大王,他狄戎何德何能?!” 兰亭沉默了一下,因为他和小皇帝想的一样。 “那太后娘娘和前朝的那些大人怎么说?” “母后觉得狄戎人有些过了,拒绝了赐三千良家女子和将淑文和亲的要求,但主动给他们增加了岁贡。倒是那群大臣们,仿佛觉得女子就不是人一般,甚至觉得若是能拿这些女子换一时的和平,倒也是件好事,居然还真想要应下!” “这……”兰亭本想开口骂上两句,但平日里斯文惯了,又不太好意思说一些过分的话,末了才说了句,“这也太不要脸了些。” “岂止是不要脸,我看他们是连畜生都不如!”一向不在乎斯文的霁月直接开口骂道。 “陛下息怒,不知最后结果如何?” “呵。”霁月冷笑道,“没什么结果,改日再议。”
第50章 入仕 改日再议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兰亭暗自想着,毕竟不拉扯上那么机会,也不算是什么两国之间的议和。 但如此属实也是窝囊透顶,满殿站着的文武重臣还没舒太后一个女子态度强硬,可见若是大梁一直掌握在这些人手上,于一国之运而言,是不会有什么好起色的。 有些事情兰亭早就谋划过,可先前并未急着说,只是因为朝堂众臣和舒太后都不会去听一个还未亲政的小皇帝的话,但如今趁着这个节骨眼上,或许提个一二,反而也能成事。 “陛下,没议出个所以然来就证明我大梁不会完全顺着狄戎国的意思,陛下也尽可放心,倒是臣有一事,想与陛下细细商讨一番。” 霁月瞧了瞧四周,示意夏全带着周围的宫人退下去,待周围人都退了个干净,霁月这才问道:“定安想同朕说什么?” “臣以为,与狄戎的和谈,陛下可以放一放,倒是这后续大军凯旋,陛下如何封赏,需要细细考虑清楚,如今陛下尚未亲政,必要时候,可先趁机布置些自己的人脉才好。” 这个问题霁月之前也曾细细想过,可他从小就生长在皇宫大内,整日里见的无非也就是那几个熟悉面孔,让他培养自己的人脉势力,到底也是有心无力的多,不过他知道,兰亭既然提了,就给他备好了方法。 “定安有何方法?”只听霁月直接问道。 “方法谈不上,只是臣觉得,此次出征,除了几个大将领,很多武职小官都是由庶族充任,大梁的世家大族不在乎武官这种名头,何不由陛下向抚远大将军说明了,挑选上几个在渡口立了大功的,也不拘着到底是什么官品,亲自封赏了,左右那些大臣不在乎,陛下也结识了实实在在手里握着些兵权的人。” “这主意倒好。”霁月拍手赞道,“他们那些人重文轻武惯了,还总鄙夷习武的尽是些粗人,朕以此徐徐图之,若是将来真的免不了腥风血雨,总还是能有几个人在朕身边帮着打打杀杀一下,不至于全然落到他人手中束手无策,此计甚好。” 兰亭拱拱手,以示陛下圣明之意,便又听接着道:“朕这几日想着,朝中现在虽是有保朕的人暗中观察着局势,可到底也没有一个同朕亲厚,能直接和朕说的上话的人,有些事情当面不能说,再拖人传个几手消息也是复杂,朕想着,还是要让定安你早日入仕为好,你入了仕,一方面朕也好知晓些朝廷内部动向,另一方面,你是太后她老人家派来的人,打着这个旗号,也不怕后党容不下你。” 兰亭弯了弯嘴角,他觉得这小皇帝现如今对朝堂之事理解的是越发透彻了,自己既然打算帮助小皇帝重振大统,之前心里那不想入仕的想法,自然也就不能作数了。 只是入仕嘴上说的简单,他该以什么样的由头,怎样入仕,这是个问题。 “多谢陛下抬爱,只是如今陛下尚未亲政,同太后娘娘骤然提起,只怕是娘娘也会有所怀疑,陛下想将臣安放在朝堂里,不知是否想到了法子?” “这……”霁月迟疑了一下,“确实有些难办。” 原来是还没想好究竟如何去做,兰亭笑着想道。 “不过嘛……”霁月转头,看着低头不语的兰亭,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兰亭之间的距离,小声道,“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文将军那日出了宫又托人递了条子进来,上面说舒氏一族的远亲借着虞川舒氏的名号在郢州境内欺压百姓,朕看不如找个人将此消息放给北党那边。” 霁月话说了一半,兰亭便知这小皇帝的盘算,他也小声接话道:“陛下的意思是,北党被除了个方南方大人本就不痛快,借机将此消息放给北党那边,自有人拿此大做文章,倒是太后娘娘和舒大人那边想用自己人处理起来怕是不易,这时陛下再将臣推举出去,臣接手了案子,自然也就站在朝堂之上了。” 霁月用颇为欣赏的眼神看了兰亭一眼,末了伸手拍着兰亭的肩膀,欣慰道:“定然乃朕知己也。” 兰亭偏过头正巧与霁月的眼神对上,去年初见霁月时,这位小皇帝身量上还要比自己低上大半头,然而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晃大半年过去,现如今俩人几乎挨在一起站着,兰亭发现,霁月竟已经是快和自己一般高的模样了。 霁月看着兰亭与自己对视,但半晌儿也没开口说上一句话,就这么四目相望,心中那种久久未有过的异样感竟又冒了出来,他耳根微红,放在兰亭肩膀上的手垂了下来,又往一边挪了挪,不大自在咳了一声。 兰亭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忙拱手问罪。 霁月不大自在地挥了挥手,许是急于摆脱这种尴尬的感觉,他马上换了个话题说道:“只是这件事不要直接通过你这里传给北党才好,不然他们觉得朕与太后不和,眼下这功夫离间了朕与太后,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臣明白。” 半个月后。 从狄戎国而来的使臣兴高采烈带着满满的金银财宝,被抚远大将军文秉霖护送着往大梁与狄戎交界的渡口而去。 随之归来的则是在这一仗功绩不小的庄王霁明和一众在战场上厮杀的有功之人。 南安城自成门外十里开始,便聚满了自发前来欢迎功臣凯旋的百姓们,入了南安城中,不仅有夹道欢迎的百姓,更有一些世家大族的贵女们,相偕在道路旁的楼阁中注视着入城的那群人。 霁明生的随了先帝和谢贵太妃的全部优点,虽身穿武将铠甲,却仍是一副读书人的儒雅之感,在战场上厮杀一番,周身也不见有丝毫疲惫之态,反而端坐在马上,自带贵气感又让人忍不住有种可以与之亲近的感觉。 长得好,气质又好,且还在战场上勇猛杀敌过,这几个条件加在一起,引得前去凑热闹的一众贵女们纷纷朝霁明扔花示好,更有大胆的,直接将自己的帕子扔到了霁明身上,惹得周围欢呼不断。 霁明这么多年来活的如履薄冰,从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猛一被这样对待,虽然面儿上还稳着,但心里也被惊的不轻。 “哎,怎么这些花只往殿下身上扔,我等是一朵都没收到呐。”骑马走在霁明身边的张巨海打趣道,”殿下这次亲事怕是不用愁了,这一下想要和殿下结亲的那些小娘子们,怕是要从皇宫大门排出南安城喽。” “将军说笑了。”霁明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正惶恐不已,将军就别拿我打趣了。” 张巨海听后不由大笑:“好好的姻缘来了,殿下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霁明就这样被花砸了一路,直到皇宫门口,因着霁月今日亲自在此迎接,有禁军把守,他这才脱离“苦海”。 众将士下马卸刀,而后由霁明和张巨海带领着大步向前,拜倒在霁月面前。 “臣等,拜见陛下。” 霁月身后站着文武百官,场面之大,是南安城近十年没有过的。只见霁月上前两步,伸手扶着霁明的肩膀道:“快快请起,尔等都是功臣,何须行如此大礼。” 一众人起身,霁月亲切的拍了拍霁明的手,又朝着张巨海及其身后众人点点头,大声道:“今日朕携文武百官再次迎接诸位凯旋,尔等都是大梁数一数二的功臣,朕特在文思殿设了宴,给诸位将士接风洗尘!” 一行人浩浩荡荡随着霁月进了皇宫,文思殿中早已备下了珍馐佳肴,霁月坐在上首,霁明坐在下首处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殿中诸臣饮酒言欢好不畅快。 霁明早已发现今日这场庆功宴舒太后并未亲临,想是到底还是让他白白得了这功名,正不痛快着。 不过少了个找茬儿的主,皇帝又是少年,一顿饭吃下来众人倒是觉得轻快不少。 宴毕,霁月又交代了两句,便放众人回去休息,霁明第一时间要去的自然是谢贵太妃那边。 谢贵太妃也是早早得了消息,待霁明走到谢贵太妃的寝宫处,谢贵太妃携着淑文公主早已站在宫门口等着他回来。 “母亲,您怎么站在这里等儿子,今日有风,小心您和妹妹着了凉受了风寒。” 谢贵太妃满脸激动:“哎,我和你妹妹身子骨哪里能有这么弱,赶紧让我看看吾儿怎么样了。” 霁明任谢贵太妃牵着进了寝殿,刚一坐下,他便被母亲和妹妹围着,四处打量着自己。 “母亲,淑文,你们两个是怎么了。”霁明哭笑不得道,“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没有断胳膊断腿的,连相都没破,倒是你们二人,再这样一直盯着我看,怕是要将我盯个洞出来了。” 谢贵太妃没好气道:“还不是怕你吃的苦太多了,生怕你真落下个什么毛病。” “母亲,我都这么大人了,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人家都没事情,我怎么会有事情呢。再说去打仗不就是要吃苦么。” 谢贵太妃伸手摸着霁明的脸说道:“话虽如此,但谁家母亲想看着儿子去吃苦的?不过回来就好,听说今天京城里热闹极了,我这个深宫妇人也出不去,要是能瞧上一眼,那就更开心了。” “没什么好瞧的,人太多了,吵得我头都疼。”霁明笑道。 “左右这次吾儿威风凛凛的模样这一路上的人们都见到了,她舒明安想再掖着藏着当没你这么个人,可就大大不行了。” “母亲说的是,儿子看这次凯旋,太后娘娘终归是因为儿子在其中有些不高兴,今日竟连庆功宴也未去,只有陛下一人撑着场面。” “哼,最好给她气病了才痛快。”谢贵太妃无所顾忌地说道,“今日在宴上,陛下说关于封赏的事情了吗?” “陛下还不曾说,不过儿子觉得也就是这几日了。” “这次你立了功,受了封赏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京城,留在朝堂上了,往后有那些大人的助益,搬到他们舒氏一族,让你坐上皇位就是必然的。” 霁明虽考虑过今后该如何,可霁月前脚将他送去了渡口给了他这么个机会,后脚自己便过河拆桥立即就打起了与霁月身家性命联系在一起的皇位,霁明自觉的很是不好意思,他拥住谢贵太妃的手,不动声色转换话题道:“比起以后的事情,儿子想同母亲说说眼前这桩事,儿子想这次回来,淑文的婚事也该有个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