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后早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道:“卫王有什么就说吧,‘借一步说话’,瓜田李下,亦惹人非议。”
卫王听了,仍不死心,:“那皇嫂可否屏退旁人,有些话……”
裴后听了,便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退后五步。”
左右侍女依言退后几步,裴后道:“现在可以了吗?”
卫王确定此时不会有人听到,于是大着胆子说道:“皇嫂,您真的要一直扶持如今的太子吗?”
裴后没料到卫王竟然说出这种话,细眉微挑,假笑道:“卫王是什么意思?本宫与太子之间何来扶持一说?”
“皇嫂,若是没有你,绝不会有太子的今日。裴家在暗中帮太子做的那些时,臣弟早已调查清楚了。”卫王丝毫不隐瞒的说道。
裴后听后,也不再装傻:“那卫王想做什么,告诉皇上去?”
卫王忙道:“皇嫂误会了,臣弟绝对不敢。我知道皇嫂除了昭文太子再无子嗣,若想在宫中后位永固却得有个儿子,但是如今的太子实在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卫王此言怎讲?”
“云家于太子有恩,可前些日子,太子为了讨好皇兄,以表自己大公无私,竟然故意打压云家。如此过桥抽板,皇嫂……臣弟担心……”卫王顿了顿,“臣弟担心,担心您养虎为患。”
裴后轻轻地哼了一声,笑了笑:“卫王说的似乎有点道理。”
“太子毕竟是宫婢所生,于世家大族无甚关联。将来若真的登基,打压世家可是无所顾忌,而且到那时裴家可是首当其冲。”卫王接着说道。“所以臣弟建议,趁着此时太子羽翼未丰,应该换一个会永远站在您这边的皇子。”
“永远站在我这边……”裴后看着卫王,笑道:“卫王是不是已经有了人选?”
“皇嫂,您看江陵王如何?”
“江陵……王?”
卫王见裴后面露迟疑之色,便继而说道:“臣弟听说,江陵王的生母云贵妃曾经与皇嫂关系交好,姐妹情深。如今云贵妃不在宫中,皇嫂替她抚养幼子,不是刚好合适吗?”
裴后笑了笑,未曾说话,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却在死死掐着掌心。
“当年皇嫂恢复后位,云贵妃可是帮了不小的忙。就凭这一点,皇嫂都该去帮着云贵妃与江陵王,再者江陵王出身高贵又天资聪颖……”
卫王开始夸赞江陵王,但实际上他至今还没有交过江陵王本人。完全是在信口开河。
裴后一直没有说话,微笑着听卫王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之后客气的说道:“卫王的话,本宫会用心考虑。今日天色不早,本宫先走一步了。”
卫王见裴后这个样子,以为裴后真的被说动,忙行礼告辞。
自长安城南的曲江到城北的大明宫有一条专门的夹城,皇家的人每次游玩走的便是这一条道路。裴后到达大明宫时已经快到傍晚,她走进宣徽殿,看着案上那盆含苞待放的牡丹,忽然用手狠狠的将花盆推下桌案,花盆碎地,宣徽殿中的宫人都不敢言语。
“姐妹情深?”裴后冷笑一声,“谁与她姐妹情深!”
她说完话又将棋盒中的棋子狠狠砸到地上,之后又拿起书案上的几本书,狠狠的撕烂,扔到空中……
宣徽殿中很快一片狼藉,那些伺候的宫人从未见过裴后这般样子,也不敢去劝,最后有人悄悄出去,对殿外的内监说道:“快,快去东宫请太子来。”
章七十八
袅袅香烟自香炉中缓缓升起,裴后端坐在那里,似乎心情平静不少。
李承勋走进宣徽殿时并没有让人通报,此刻殿中除了裴后再无其他人。李承勋便走到香炉前,掐灭的正在燃烧的安息香。
裴后很快觉察到香被人掐灭,睁开眼,李承勋正站在离自己不远处。
未等裴后开口,李承勋已经先说道:“母后,常年焚香对身体不好,尤其在您心情不好的时候,损害更大。”
裴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承勋,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我将母后在殿中常年焚的香拿去给沈肃辨认是否有毒,是他告诉我的。”李承勋答道。
裴后闭上眼,叹了口气:“你可知卫王今日与我说了什么?”
“想来不过是建议母后放弃我,改立五郎。”
“你竟然知道?看来这个卫王真是没用……”裴后笑着说道。
“那种事,我都不在意,母后也不必因此生气。”李承勋反而开始安慰起裴后。
裴后摇摇头:“我并不是因那种无聊的话而生气,只是卫王的话让我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是母后心中最隐蔽的那件事吗?”李承勋忽然问道。
裴后睁开眼,疑惑的看着李承勋,却听李承勋接着说道:“我知道母后一直有心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很痛苦,不然不会依赖着香丸这么多年。母后想将这事埋在心里,儿臣不敢过问,只是希望母后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裴后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阿勋你啊……来,到我身边来。”
李承勋依言坐到裴后身边,裴后苦笑道:“他们都以为我是爱慕权势才会扶持你,却不知道我最不在意的就是这些。”
“扶持江陵王?”裴后冷笑一声,“我怎么可能会去扶持他?一个背叛了我的人的儿子,他可是我最大的耻辱!”
李承勋听到此处,便明白裴后口中的那个背叛了她的人,说的便是江陵王的生母云贵妃。
“姐妹情深,于我有恩?谁与她姐妹情深!谁稀罕她那份恩情!她……她……”裴后提到云贵妃,情绪便开始激动。她说话断断续续,李承勋听得云里雾里,也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在那听着,一眼不发。
裴后忽然握住李承勋的手:“都走了,一个一个都走了。不相信我,怨我,恨我,背叛我,到如今,母后身边只剩下你了……阿勋啊,你会不要母后吗?”
李承勋摇头,看着裴后认真的说道:“我永远都是母后的儿子……”
……
朝中并未安定多久,便又出了事。上巳节之后,皇帝感叹莫翟子嗣单薄,只有一子一女。便赏赐给莫翟二十个美人,谁料莫翟却不愿受领。皇帝问他缘故,才知道莫翟惧内,连妾室也不敢纳,哪里敢一下收二十个美人。
皇帝听后,便以为莫夫人是一个悍妇,便亲自带着那二十个美人去了莫府,准备迫使莫夫人妥协,结果莫夫人果然彪悍非常,竟然带着府中女眷举着狼牙棒将皇帝和随从的大臣赶出了莫府。
皇帝失了颜面,甚是愤怒,当即便命人将莫夫人押入牢中准备处死,又下旨让莫翟休妻。
莫翟不愿休妻,多方奔走之后,甚至提出以官位换莫夫人的性命。最后皇帝难耐诸大臣几番游说,又消了气,便免去莫翟河东节度使一职,放了莫夫人。
河东道因暂时无人统帅,皇帝便命李承勋遥领河东道节度使一职。
圣旨一下,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李承勋此时在东宫,靠在软榻上懒懒的看着皇帝刚下的诏书,对身边云阳说道:“从今往后,再想喝河东的乾和葡萄酒就方便多了。”
云阳坐在软榻旁的桌案前,不知在写些什么,听了此话,无奈地说道:“你又忘了昨日答应我的事?”
“昨日……”李承勋听后面色微微尴尬。前日令狐邑来东宫拜访,因为当初在太原答应令狐邑要与他不醉不归,结果果然都喝了个烂醉如泥。
醉后发生了什么李承勋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第二日醒来后头昏沉沉的,云阳躺在自己身边,脖颈处有几道挠痕。看着黑着脸又受伤的云阳,当时的李承勋实在愧疚,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云阳今后要戒酒。
李承勋顿了顿,故意侧过身子看着云阳,笑道:“我记性不好,昨日发生的事已经不记得了。”
云阳嘴角轻轻勾起,不说话。继续在那写着,没一会儿便写完了那张纸,将笔放到一旁的梓木龙形笔托上,拿起一旁的青玉狮子纸镇压在纸上。转过身,低头在李承勋耳边轻轻说道:“记不起来?我帮你想起来好不好?”
李承勋听云阳那语气,知道他又要白日宣氵壬。于是假装没听见,转而说道:“如今河东已经到手,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这还要多亏了莫将军与莫夫人……嗯……啊……”
云阳已经在李承勋说话间站起身,之后压到李承勋身上。李承勋此时只穿了中衣,甚是宽松,云阳轻车熟路的便将手探了进去……
“嗯……待会儿还要出宫去……你……嗯……”两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李承勋现在的身体已经越来越敏感,哪里经的起云阳故意的撩拨。
云阳笑着说道:“还有一个时辰,待会儿你就不用清洗,直接出门。一定会将昨日答应我的话记在心里的……”说完,便在李承勋的脖颈上故意用力吻了一下,留下粉红色的吻痕。
李承勋想着若是真让云阳做了,待会儿一定没办法出门,忙先求饶道:“我想起来了,一定从今往后记在心里,再不饮酒了。”
“我记性不好,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云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李承勋无话可说,便想着该如何“讨价还价”一番,正在此时,小高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殿下,殿下,皇后来了!”
云阳听后,便停了下来。李承勋长舒一口气,之后朝云阳调皮的笑了笑,洋洋得意的样子甚是气人。
李承勋穿好衣服,刚和云阳走出延英殿,便见到了裴后的步辇已经到了殿下的石阶处。两人忙走下去,先像裴后行礼。之后李承勋便扶着裴后站起来,裴后笑着点点头,之后看了云阳一眼,问道:“这位是……”
裴后自李承勋回宫后第一次来东宫,也是第一次见到云阳,自然不认得。
李承勋忙说道:“他就是云阳。”
“哦,原来是云左率,果然是个青年俊杰。”裴后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云阳,“本宫一直想谢谢你对太子的救命之恩,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云阳忙回道:“此乃臣之本分,哪里敢邀功?”
裴后看云阳毕恭毕敬的样子,微微挑眉,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等进到延英殿中,裴后便让其余人都退下,只留下李承勋陪自己说话。
裴后在殿中四处看了看,李承勋跟在后面很是心虚。这些天云阳都是与自己住在延英殿中,一个人住毕竟和两个人住不同,裴后向来观察入微,李承勋很担心她会发现什么端倪。
“崔十三娘伺候的还得你心意吗?”裴后看了看卧房的摆设,忽然问道。
云阳如今掌管东宫戍卫,而小高代替马怀仁掌管东宫内侍。故而东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就连裴后也不得祥知,只能约略听到些小高故意放出去的风言风语。
李承勋正想着若是被裴后察觉殿中有别人同住该如何解释,谁知裴后竟然先说了崔十三娘,于是便顺着裴后的话说到:“十三伺候的很好。”
“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在朝会时常常面露倦意,你身体刚好些,还是收敛些的是。”裴后这话说的甚是隐晦。小高知道李承勋那每日上朝时的那种样子是瞒不住,就故意放出些风声说李承勋夜夜宠幸崔十三娘,裴后哪里会怀疑这种事,自然便信以为真。
李承勋听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又不禁想到如果云阳此刻在殿中,听了裴后这番话是何表情。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了。
裴后恰巧在此时转头,看到了李承勋面色微红的偷笑,微微皱眉:“女色误国之事自古至今不可胜数,且宫中的女子各个工于心计,你年纪小,于情爱之事了解甚微。宠幸归宠幸,却切记不可用情至深,做事无度,耽搁了事。”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定当谨记。”李承勋立刻回道。
裴后见李承勋嘴上答应的很好,心中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待会儿要把崔十三娘带去宣徽殿提点一二,好好教教她一些宫中伺候人的规矩,约略十日后给你送回来。”
“是。”
裴后见李承勋听说自己要把崔十三娘带走后,没有面露不悦,也没丝毫的留恋,这才放心下来,转而走到了李承勋的书房中。
书房里还算整齐,刚刚李承勋穿好衣服和云阳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但是毕竟当局者迷,有些地方还是没有收拾好。比如书案和软榻还贴在一起,如何看都有些别扭。
裴后走到书案前,低头看了一眼。李承勋这时才想起刚刚云阳写的东西还没有收,果然裴后一眼就认出那不是李承勋的字,问道:“这是谁写的?”
章七十九
“是……是云阳……”李承勋知道瞒不住,故而小心翼翼的答道。
“臣子不是应该坐在侧位吗?”裴后的声音冰冷,之后转身看着本该由臣下坐着的侧位,那里的矮案上空无一物,连坐垫也没有,很明显长久没有人坐了。
裴后看向一脸心虚的李承勋,质问道:“他难道一直是坐在你的桌案上处理公事?”
李承勋忙说道:“云阳平日在东宫都是在自己的地方处置公事,今日只是凑巧来儿臣这里,儿臣便懒得让人收拾,让他坐这儿了。”
“是吗?”
“儿臣今日身体不适,才让他来帮忙写些东西。”李承勋又接着解释道,顺便把裴后可能要问出的也一并回答了,“儿臣这才把软榻搬到书案边,也方便商议事情……”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裴后听后也没有怀疑,因为饶是她再聪敏,也想不到李承勋与云阳之间会是那种关系。但还是面露不悦,觉得云阳身为臣子实在没有臣下的规矩。
“君臣之间有君臣之间的礼数,不可逾礼。阿勋,这些道理你应该明白!”
“是,儿臣知错。”李承勋认错的态度总是很好。
裴后叹了口气道:“你已经长大了,母后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提点你,但你总是让我放心不下。听说你前日在东宫与令狐邑喝的烂醉如泥,你身体刚好,怎能这样折腾自己?更何况满朝文武都看着你,若是醉酒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李承勋自然不敢说半句不是,一一认错,点头应答。
裴后又问了李承勋一些朝中之事,听李承勋已经安排妥当,放心下来。之后又嘱托了几句,听说李承勋待会儿要出宫拜访云炜之与莫翟,便让他早早收拾,而后便离开了。
裴后走时果然将崔十三娘带走了,李承勋知道崔十三娘向来聪明,不用自己特意交代,也能应付的了裴后,很是放心的让她随裴后去宣徽殿。送裴后出东宫时,还假模假样的叮嘱崔十三娘几句,十三听得莫名其妙,但也猜到李承勋在拿自己掩人耳目。
见裴后的步辇走远,李承勋长舒一口气,而后对身边的云阳说道:“母后把十三带走,说要好好教教她伺候人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