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江陵王殿下本来就不悦的心情更加糟糕,拳头不禁握紧。他的随身侍从典信最会察言观色,忙低声说道:“殿下,她是您表侄女,您表侄女……”
明明只是年龄相差一两岁的同龄人,却因为辈分问题,江陵王还得让着她……
章七十六
曲江南边有一支流,河流两岸树木茂密,也没什么花卉,地势又偏僻,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游玩。
此刻,水面上飘着一叶孤舟,云阳正在站在船头慢悠悠的划船,李承勋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坐到云阳身边,
看着两岸郁郁葱葱的密林以及波光粼粼的流水,笑着说道:“我忽然想到一首古曲。”
云阳低头看着李承勋,问道:“是什么?”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千年前的古曲已不知该怎么唱出来,李承勋只能念白给云阳听。
云阳笑道:“这辞应该由我念给你听,因为我是撑船的人,你是王子。”
春秋时期,鄂君子皙泛舟于新波之中,越人拥楫而歌,子皙不懂越语,让人译为楚语,便有了这支越人歌。
李承勋抬头看着云阳:“那你就再念一遍与我听。”
云阳却道:“让我念一遍不难,不过你能否像鄂君对待越人一样对我呢?”
李承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后说道:“那你还是不用念了。”
云阳不说话,将船慢慢划到岸边,放好船桨,坐到李承勋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那我只好像鄂君对待越人一样‘答谢’你了。”
……
据《说苑》记载,鄂君子皙听完这支越人歌后,“乃揄修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
……
“表叔,我爬到树上摘杏花,你在下面帮我接着好不好。”霓裳找不到李承勋和云阳,只好认命与江陵王一同玩耍。
被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丫头叫表叔,江陵王殿下可一点也不开心,他面无表情的回道:“你这么胖,会把树压断的。”
“哼……”霓裳恼了,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胖,赌气道:“我就要爬上去,掉下来也要压死你!”
说着便不顾随从的阻拦,往树上爬。江陵王也不说话,就在树下看着她。
春日霓裳穿的单薄,但爬树的动作有些笨重,她爬到比较粗的树干上站好,然后开始摘杏花,摘一支便故意砸到江陵王身上。
“帮我捡好!”
“……”
“快捡起来。”
“……”
“你还是我表叔呢?为什么不让我。”
“……”
“你比我年纪大,为什么不让着我?”
“……”
“我是女孩子,你是男孩,为什么不让着我?”
……
霓裳一句比一句说的理直气壮。
江陵王本来不想搭理她,但霓裳爬上了树实在太过醒目。附近的人已经纷纷侧目看向这边,江陵王不想与霓裳起什么纷争,招惹事端。反正也没有事做,就认命的去捡杏花。
当江陵王弯下腰去捡第四枝杏花时,忽然觉察到有人走了过来。他站起身,看到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两三岁的少年正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
小女孩咬着手指,小心翼翼的看着江陵王,之后就一直盯着江陵王手中的杏花看。
江陵王看出她想要自己手中的杏花,便拿出一支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有些怕生,抬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少年此刻正盯着江陵王殿下发呆。
“哥哥?”小女孩的话让发呆的少年回过神来。
少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便伸手去接江陵王手上的花。这支花没有花瓣的地方很短,江陵王握着末端,少年似乎有些着急,手不小心就覆到了江陵王手上。不过江陵王还没说什么,少年已经快速将手放开,脸上泛起红晕,看着江陵王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江陵王看他那傻兮兮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忍不住嘴角轻轻勾起,而后将杏花塞到少年手中。
少年看着江陵王的笑颜,再被他强塞了一枝杏花,脸颊更红了,忙低下头,将杏花递给小女孩,说道:“青君,快谢谢姐姐。”
“……”
江陵王殿下终于明白少年的表情为什么会这么怪了。“姐姐”?这一天江陵王被人称呼为“女人”“狐狸精”“分不清男女的家伙”,这下又被称为“姐姐”……
霓裳是女孩,又比江陵王年纪小,江陵王殿下再生气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但眼前的这个蠢货不一样,对于他,江陵王殿下可是什么都不用在乎,可以将今天一天的不愉快全发泄在这个不长眼的蠢货身上。
只见江陵王殿下空出的那只手忽然握紧拳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了少年眼上。
少年被这一拳打的向后退了几步,之后完全懵在那里。他不明白,刚刚还对自己笑的这么好看的小“美人”怎么一声不吭就动手打人。
江陵王殿下心情不爽其实不能全然怪这个少年,但是江陵王殿下却偏偏不想放过这个人。一拳不够,走上前又要再打一拳,这次少年有了防备,轻易拦了下来,之后握紧江陵王殿下的那只手,说道:“我说小娘子你……”
小娘子!江陵王殿下更怒了,扔了手上那只杏花,又握拳打了上来,但少年身手不错,所以这一拳又被拦了下来:“姑娘,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打我……”
少年以为江陵王殿下不喜欢“小娘子”这个有些轻浮的称呼,于是又改口成“姑娘”了,可是少年郎,这样也不对啊!江陵王的手动弹不得,便开始上脚踹。少年险些被踹到,实在不好躲,而江陵王殿下的力气也不小,拼命挣扎,少年没办法,便将江陵王殿下推倒,压在他身上,两腿压住他乱动的两条腿。
“你……你……放开我!”
江陵王殿下虽然开口说话了,但是毕竟是十一岁的少年,还没变声,声音也是不太能分的出男女。
少年此刻也很是尴尬,他也没有计较江陵王殿下打了自己,而是不好意思的说道:“妹子,我知道这样实在失礼。但是若放开你,你又要打我。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少年的声音中满是委屈。
“你……你……”江陵王又被称呼为了“妹子”,此刻气的脸通红,连话也说不出来,哪里还能解释自己是男的这事。
树上的霓裳看到这一幕甚是开心,她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立刻大声吼道:“来人啊!来人啊!非礼啦!非礼啦!有人非礼啦!”
江陵王看着树上的胖丫头落井下石的样子,气的几乎要吐血。
此刻,附近的路人纷纷侧目,看着这一幕,低声议论纷纷。
“这年头的少年郎啊……”
压在江陵王身上的少年更加窘迫,他此刻脸都红到了耳后根,看着愤怒不已脸气的通红的江陵王殿下,小心翼翼的说道:“若……若这算是毁你清誉……我……我会负责的……”
“……”江陵王殿下气的已经无话可说。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霓裳在树上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半天才扶着胸口对少年说道:“负责……你可一定要……啊哈哈哈……负责……哈哈哈……”
江陵王看着少年,又看了看树上的霓裳,之后看向旁边偷笑的典信和其他随从侍卫,立刻怒吼道:“典信,你笑什么,还不快将这人拉开!”
典信这才想到自己不能看热闹,见江陵王殿下生气了,立刻带人上去,将少年从江陵王身上拉开,江陵王站起身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年,对典信说道:“把他的眼睛给我挖了!”
典信忙上前低声说道:“殿下,咱么这次是微服,不能惹事。”
“不挖是不是!我来……”江陵王殿下的话未说完,典信已经插嘴道:“五公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吧!咱不能惹事,万一被发现您和二公子的身份,这怎么交代啊……”
江陵王一听到李承勋,才想到今日李承勋是称病偷跑出来的,如果两人的身份泄露,确实会招惹麻烦。
于是只好愤怒的瞪了对面一脸无辜的少年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刚刚一直躲在一边的小女孩这时走过去,看着少年,柔声细语的问道:“哥哥,疼吗?”
少年摸了一下眼角,微微皱眉,之后笑道:“没什么,这点小伤,你哥哥我可是上过战场的人。”
小女孩继续问道:“哥哥,那个姐姐为什么要打你?”
这个问题少年也不知道答案,一时语塞。
“嘻嘻嘻……”这时霓裳已经从树上下来,她走到小女孩身边,笑眯眯的说道:“因为那不是个姐姐,而是个哥哥啊!”
少年听到此处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越是道歉江陵王殿下越是生气。
“哥哥?”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霓裳。
“是啊,是个很凶很凶的哥哥。”霓裳接着道,“还有啊,这些杏花都是我摘得,你要谢的应该是我。”她说完便又将两枝杏花塞到小女孩怀里,厚着脸皮说道:“快说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小女孩看着霓裳,笑的灿若朝阳,甚是喜人。
霓裳满意的点点头,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不用客气……”
章七十七
“表叔!表叔!”霓裳自刚刚那事之后心情大好,她跟在江陵王身后一直喊着“表叔”“表叔”。
江陵王殿下被她喊得别扭,转头看着她说道:“不要再喊了……”
“不行,我要谢谢表叔,谢谢表叔的不杀之恩。”霓裳一本正经的说道。
江陵王看她那样子,气的冷哼一声,便对典信说道:“我要回去了,这个地方我不想再来。”
典信为难的说道:“可是二公子还没回来……”
江陵王闷不做声,却在这时霓裳凑上来,对江陵王说道:“表叔,那边好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不远处是曲江岸边的月灯阁,阁前一大片空地是一个简易的马球场。每年的上巳节这里都会举行月灯阁球会,是进士们为庆祝新第者所举办的球会。但是如今,球场上的却是一批军将,看穿着应该是长安禁军。他们明知今日有进士球会,却故意提前来到月灯阁,强占球场,飞扬跋扈的看着刚刚来到月灯阁的文人,为首一人看着马下的那些读书人,嘲讽道:“马球乃军家之术,你们作诗写字就好,打马球太好笑了。”气焰甚是嚣张,不可一世。
那些进士面露怒意,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个年轻人走出来,持杖上马,冲着军将作了个揖,客气的说道:“新科进士方覃来奉陪诸位打球,如何?”
见是个文弱书生出场,且只有一人,那批军将并不在意,答应下来。
比赛开始,只见方覃奔驰如电,在场中来回穿梭,那枚小球也跟随他在空中飞来飞去,场中的人根本没有机会触碰到球,更别说射门了。半个时辰下来,方覃连进十几球,而那些将士却是一球未进。最后只得认输,灰溜溜的走人。
方覃见他们离开了,便从马上下来,走到进士中去,很快便没了身影。
“那个方覃,真厉害……”霓裳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抓着江陵王的衣袖说道。
“方覃的祖上是郑国公方徵,方家虽不是什么大族,但历代子孙可以说各个都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个方覃,虽在进士中排名不高,但前途可是不可限量。”
这话当然不是江陵王说的。
李承勋和云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霓裳和江陵王身后,霓裳早已转过身拉着李承勋的胳膊:“阿勋哥哥,你去了哪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有一些事,所以暂时离开。”李承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谎。
“是什么事?”霓裳一向好奇心旺盛。
“是大人的事,霓裳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云阳笑着替李承勋回答,笑的意味深长。
李承勋转脸无耐的看了眼云阳,之后说道:“帷帐已经搭好了,我们去帐中吃点东西吧。”
江陵王一路上闷闷不乐,李承勋和霓裳云阳走在前面,走了几步见江陵王落下一大截,便走回去到了江陵王身边。
李承勋比江陵王的个头要高许多,他低头看江陵王,便注意到他头上有些杂草,便伸手替他拿掉,之后关心的问道:“五郎,你头上怎么有些杂草,是摔着了吗?”
“没有……”江陵王闷闷的回道。
“阿勋哥哥,表叔被人非礼啦!”霓裳嘴很快,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
江陵王瞪了霓裳一眼,不再说话。李承勋听了这话更是奇怪,略微思索后,问道:“莫不是与人打架了。”
江陵王点点头。
霓裳察觉到江陵王不开心,于是便不再胡扯,走到李承勋身边小声说道:“刚刚有个人也把表叔认成女人了,表叔就跟他打了一架……”
李承勋知道江陵王最恨别人把他当成女人,便一手搭在他肩上,耐心劝到:“那人恐怕是无心之失,况且,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我知道……”江陵王声音依旧无精打采。
这时霓裳忽然又说话了,她抬手指着李承勋,大声说道:“阿勋哥哥,你头发上也有杂草!你也跟人打一架了吗?”
“……”
……
上巳节的皇家宴请,裴后是不感兴趣的。但顾及皇帝的面子,又不得不去。
睿宗皇帝近日又得了新宠,年轻貌美的少女张氏,只有十七岁,娇俏玲珑,被封为昭容。裴后对皇帝宠幸谁从来不在意,与宫中内眷说着什么趣话。
午膳之后,宴会渐至尾声,裴后便带着宫中内眷先行回宫。不过刚出门未上玉辇,便遇到了卫王。
“臣弟拜见皇嫂。”卫王倒也客气,“自回京之后,臣弟一直未能去拜见皇嫂,还请皇嫂恕罪。”
卫王一句一个皇嫂,显然是在刻意讨好裴后。
但裴后似乎并不领情,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淡淡的说道:“卫王客气了。”便起身要走。
卫王见状忙道:“皇嫂,臣弟有话想与皇嫂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