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剪韭——司马拆迁
司马拆迁  发于:2015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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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男友。”

方忆杭说:“线条很有感情。”又问:“画的是你吗?”

我:“这幅画在我办公室挂了四个月。”

方忆杭看看我,又看看画:“符合……你的气质。”

我:“公司保洁都认为,画了个拖把。”

8

我回卧室接着睡,方忆杭站在客厅里看我进去。我乍一眼余光看他,他跟目送似的。他也该去精石斋了。

时光像日光一样明亮流淌。当年乔迁之喜Party,几拨人参观我卧室。李成成说:庸俗。陈炯明说:氵壬荡。吴悠研究一圈我那床,只能说:腐败。

我和齐敬恒有次去中国城挑家具,小件的古董摆设,在人家店里面看见一张红木架子床,三面栏杆顶上雕花,夫人起夜都得先禀告老爷一声那种。我看完标价就乐了,说咱们搞张好十倍的。那天做爱的时候,我说看床能看出是三宫六院还是三妻四妾。齐敬恒眼神一冷,就不让我扒他裤子了,我只好扯他的手来摸我在他手里有多热,含着他的耳垂哄:你是大老婆,你是大老婆。

半昏半醒中,我坦然地想,二十岁的我真是不要脸。

我和齐敬恒说过,买一座城堡,天天强女干你。

他看了我会儿,硬硬地说:来啊。

我开始自慰,幻想着齐敬恒的身体,靠在床柱旁自慰,家居长裤的裤腰松垮地滑下去,我把自己从内裤里撸出来,用手指撸着茎身,眯着眼感受顶端一点点湿润渗出前液。

我想到他有一次穿着棒球衫被我操,传教士位,他躺在桌上,咬着嘴唇,手指搭在窗台。我撑着桌边站,一次次插他,一次次把被顶出去的他拉回来再插入。他说下次不要用这个了。腿被压在身边,到最后他自己抱着腿,低哑地说像翻不了身的甲虫。我把汗蹭在他身上,看着日光下他浅麦色的精干躯体,说我就喜欢你这个甲虫样。

我舌尖抵住上颚,无意识地屏住呼吸,高朝快要到了。

门忽然被敲,我手上一重,顿时低叫着喷涌出来。那门开了一线又受惊一样“砰”地关上,我看着自己手掌里的经验想,至于吗?

过了会儿,平息下来,我找纸巾擦手。外面传来小心翼翼的动静,我靠在床头想抽烟,又想起阿姨含蓄地说过,烟灰落在手工地毯上不好清理,便放弃。

走出去发现方忆杭把我的手机放在桌上,追魂夺命call,奈何静音模式。

方忆杭似乎想当方才那码事没发生。

我笑了笑,接陈炯明。他开头就问:“醒了?”

我:“梦游。”

陈炯明:“头痛不?”

我:“痛。”

他嘿嘿一笑:“我也痛。”

我说:“阁老,重点?”

他就跟我讲了投标的事,一个又一个项目的进程,但是,他说:“这不是重点。”

我来了兴致:“哦?”

陈炯明按捺地:“你还不知道呢,李成成!他家新楼盘安了个窝包小明星。”

我和李成成上次之后,快两周没来往。我和他一直这样,好起来就你狼我狈亲如一家,崩了就关我屁事干卿底事。我问陈炯明在哪忙什么。

陈炯明移开手机,让我听了听人声歌舞声,说:“跟我这,对,郊外那套,烤肉呢。”

我:“有谁?待会带几个人来我这打牌。”

陈炯明乐了:“行嘞,体谅你腿脚不好。”

我就跟方忆杭说别做了,我有朋友来。

他说粥已经熬上,设置了定时,要我晚上记得放进冰箱。

我记得他昨天问过我吃不吃西餐。

我:“怎么是粥?”

他手还放在电砂锅上,转头对我说:“本来打算做红酒牛排,早上看你倒了那么多酒。”对我笑了一笑,说:“还有,不好意思……”

我以为他想说敲门却把我卧室门敲开了那件事,心说小孩子,这种事也就他在意。要送手机的,连手机都不敢送了,跑进厨房呆着。如果我上一个,小画家,是只兔子,他就是只鸵鸟。

没想到他说的是:“我早上跟你说齐老板让我来,其实是借口。”

我“哦”了一声,打量着他。

他这时候又不鸵鸟了,我想他还是适合四个字:不合时宜。

我上午听他说齐敬恒,一瞬间放任自己相信齐敬恒对我旧情难了,既心酸又满足,还自慰了一把。我说好,多做一餐,给你加30%人工。

陈炯明来时方忆杭已经走了。陈炯明过来两辆车,进门就指挥人挪家具铺报纸,一地的娱乐八卦,然后弄进来一堆锡纸包着的烤架,说正宗柴火烤的肉,专程带过来慰问你。

那锡纸一揭,铁叉铁架铁网上都是肉和红肠,有蒜味的有黑椒的,还滋滋往下滴油。

吃完以后满厅的油烟味,分两拨人,打牌的占据几组沙发打牌,剩下的把麻将桌抬出来打麻将。

陈炯明一坐下就乐:“杂牌军会师。”

我看也是,两桌麻将三种椅子,乱七八糟的。我抽着烟,心不在焉地说:“招待不周,地方浅窄,见谅见谅。”

打过两轮,我和陈炯明都有进数,露西钱包已空,怒道:“天理何在!”

我和陈炯明对视一眼。

我抽出一沓现金,陈炯明想想,再添上一沓,说:“要不……你先拿回去?”

露西黯然点钱:“我今天才发觉原来我是食物链底端。”

我问陈炯明:“受什么刺激了?”

陈炯明:“发现卓安琪住她隔壁。”

露西住外交公寓。卓安琪就是陈炯明激动不已地跟我八卦的那个李成成新欢。我说他谎报军情,卓小姐前几年叫卓姓女星,现在一般叫影后。陈炯明就说什么影后啊,都是运作起来的。

露西还在顾影自怜,陈炯明看我一眼:“卓安琪不是吊着喻舒吗。”

我:“我说李成成前阵子怎么挑着我撕喻舒,合着他上了喻舒的女人。”

陈炯明就叹口气,说:“要不说喻舒可怜。我们都说,你明缺,李成成阴损,你们太配了。”

我回他:“省省,阁老。你以为你多有道德情操?”

露西这时回神叫碰,从陈炯明手里抠下牌来,也跟着喜滋滋地仰天长叹:“所以我说,我身边都是这种男人,怎么可能找得到男朋友。”

打着八圈,一堆人聊度假。

春节都要回家做儿子当孙子彩衣娱亲,圣诞到西历新年才是可以野的。

陈炯明说圣诞要和未婚妻去波恩,新年飞纽约倒数,问我去哪。我答维也纳,现在还搞得到票,回想上一次去已经是九七穆迪的时候,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临时买礼服的毛头小子。今年本想带小画家去听斯蒂芬教堂的钟声,计划外地吹了,要是陈炯明热情相邀,我也可以改道柏林。陈炯明说呸,我和我未婚妻好好的热情邀你干什么啊?

露西就说,你们怎么都不留在我中华大地上。

我说放心,春节又回来了。今年你再抓壮丁怎么也轮到陈阁老了。

露西含着期盼问:“阁老,您老春节回来应该还没婚吧?”

露西家里每年要她带男朋友回家,为的就是在她外公床前说一声外公,您放心,这是我男朋友。她这么些年来没认真谈过男朋友,每到年底就开始抓壮丁。我说你每年换一个究竟是让你家那位放心还是担心,露西就沉默一会儿,苦笑说其实你以为我外公还认得人吗。

她家那位在特护躺了十几年了,她偷偷说过,开喉手术,呼吸机,可能外公早就想死了。可是那口气断不了,国家养着,医院就千方百计给吊着命。

陈炯明想想,说:“我回去问问吧,不抱什么希望啊。”

露西就笑:“知道知道,您老未婚妻德国人,特别严谨,只差没在你脸上打标签了。”

又哀哀地问我:“学长,不然今年还是你吧?就说,呃,两年过后我们复合了?”

我说:“我像会吃回头草吗?”

晚上人都走光了我开始饿。陈炯明走时恋恋不舍,说唉,韩扬,你这房子客房也忒小了……赶紧换一套……对了你答应我的酒呢?

我说:“男人的醉话可信度多高我以为我们都知道。”

露西啧啧:“阁老,你被始乱终弃啦!”

我走进厨房找有什么能吃,冰箱里有一块生神户牛扒。我开了灯,电砂锅上保温标示亮起多时,揭开盖子,一团热气裹挟大米纯正的香味冲向我。

粥里有淮山块和炖烂的猪小排肉。我发现经过烧烤和酒精的洗礼,我的肠胃确实渴求热汤暖水易于消化的东西。我摁掉了烟,想着这是我的厨房吗,我都有些不认识它了。好像会变魔术一样,从帽子里拽出白鸽一样,变出各种各样好吃的。

厨房灶台挨着墙,右边一排理石面置物台,上下橱柜,左边是三门冰箱。厨房窗下的一张桌子上放着水果和饼干,我坐下,外面一片静谧的夜,玻璃上映出厨房里的灯火和我自己,我想起同样的灯光下,站在流理台前守着电砂锅做着琐碎的事的方忆杭,侧影好看得像有一年,我租船在瓢泼大雨里沿着富春江顺流直下,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我醒来时看见船外是江山是深深浅浅的蓝色,而船上的红灯笼倒映着光,表演茶艺的小姐说茶好了,我回头看见舱内桌边,一个加了洞网的小碗里斜插着一支香。线香的影子也是这么瘦瘦长长却带着天与水的光。

9

我想真好。那时候我心里默默地说真好,如果齐敬恒也在。

可是好梦从来容易醒。

我去找李成成,算下来我和他互相骂完娘言归于好的时机也该到了。

我坐上他送那轮椅登门拜访,成成哎成成地无赖招数尽出,李成成怒道:“韩扬你大爷的,你他奶奶的王八蛋!”

我:“过奖。”

李成成说今晚定在恭王府书房,你请。我说这时节,就咱们两,对着那花园石山围墙,会吃出胃病。李成成看我半天,一副孺子不可教也,呵呵地说:你这辈子,是不会懂风雅二字怎写了。

我说去陶然亭吃。

去了家私菜馆,李成成这厮知道我不能吃海鲜还点油焖大虾,用心险恶,我不与他计较。

主菜是烤鸭,服务小姐送生鸭和笔砚上来,砚里却不是墨。我拎笔沾了油酱,在鸭子身上写:友谊地久天长。

写到天字,发现选的鸭子不够大。烤出炉鸭身上就只看得到:友谊地久天。

李成成在旁边品评,我难得写次软笔书法,被他挑得一无是处。我作势滴他一身油:“有完没完。”趁热交师傅拿下去片,谁知片完上桌,鸭身上的字已照原样拼好,铺平了看,比起硬笔,够丑了。

我不由也笑。叫服务小姐开酒,我在酱肘子传说二十八年的老汤酱香和身旁师傅下刀片烤鸭皮的每一下酥脆声响里想,家常菜,始终是个调剂,谁能长久在家。

这家店院子里有厚厚的积雪,今晚厨师的侄儿侄女在院子里追逐,绕着一棵山楂树跑。我们厢房的光从窗户透出去,照着一块被雪覆盖的花坛。我听见那两个小孩喊喊叫叫念儿歌,一个女人出来招呼他们去西厢玩。

我转着小酒盅问李成成:“你说卓小姐是个添头,现在来真的要娶她?”

李成成:“我那是奉子成婚。”

我:“作为兄弟,提醒你小心,别十八年后发现儿子姓喻。”

李成成说你这话像兄弟说的吗,说完也喝了杯,说:“就算为过老头子那关,DNA也是要验的,她没那么蠢。”

我问什么时候结婚。

李成成说年后吧,知会他爸一声,总不能让老头子过着年进医院。

我坐在对面咳嗽,跟烟呛了肺似的。

李成成也点烟,说:“得了吧,乐什么呀,谁比谁好?”

我说:“我和韩董事长的父子关系,是要比你家好上一点。”

李成成说:“扯淡,要是真好韩董事长容得下你千方百计找借口留在这不去曼哈顿?”

后来就越喝越醉,都是白酒,至少五十几度了。我和李成成喝到晕晕呼呼,四肢发热,开始怀旧。

我们都不是本土景安人,插班读同一个小学,记忆里那小学的小孩都雄赳赳气昂昂有种傲,像一群小公鸡。

我和李成成被那班长说:真逗,你们都是外地人。现在回想很惊讶,四年级小学生居然有那么森严的地域概念。今天的我和李成成明白会把这种话当众说出来就是傻叉,纯的。但是当年我们不可抑制地感觉到痛,塞在心里难受要命的委屈和痛,因为这么点差别,在一群小公鸡中间,我们好像瞬间被热水烫了拔光了毛。

我和李成成后来还会谈起那事,差点怀着阴暗心思组织小学同学聚会。我们都觉得还惦记着那开学第一天收到的下马威挺没品,毕竟现实已经为我们和他人拉开了距离,距离大到你不好意思再去跟谁计较。但我们念念不忘,可能仅仅是为那两个刚到景安自尊心强到变态的孩子不值,哪怕那么多年过去,那两个冒鼻涕泡的傻孩子长成了我们现在的样子。

也是到初中,我们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家里有钱,原来自己家里这么有钱,原来别人看我们都是不同的。

我说李成成:“你那时候,好学生,年年拿三好,拿一次九十八得气哭抽过去半天。”

李成成就也神智不清地回:“有……有什么呀,韩扬你他妈从小就造谣。我,李成成,至于为两分儿哭到背过气去?我告诉你,那次明明是九十六……我就是想,我连双百都拿不了,我妈以后,可还有什么指望啊……”

我就笑,想你他妈原来是个孝子。又想你那时候还有妈呢,我妈坟头上松树都能遮荫了。

高中之后李成成去了英国,我去了北美。

他爱上一个女人,我爱上一个男人。

那天他在伦敦博物馆里,看见一个轻柔地用他的母语向人讲解赵无极的力与理的姑娘。他跟我说他当时听那个女孩子说,九十岁的赵无极说:我不怕老去,也不怕死亡……我一无所惧,只要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手上的画。

在那一刻,阳光混合一种奇异的力量击中他的心房,他大胆又怯弱地上前,只为试试两步的距离可否能嗅到她的发香。

那个早晨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像烧过又积雪的荒原,漫长冬天已经过去,那样久的忍耐只为眼下一刻萌芽。她名叫Maeve,他便也似饮了烈酒,与她同去教堂礼拜,同去剑桥划船,做一切陷于爱中的男女会做的事。他在爱中,无怖无惧。几乎想为她改奉天主,因她的出现如一场席卷生命的奇异恩典。

最后Maeve险些成他后妈。

当中拉皮条的是周佳奇后妈。

10

李少爷在那场人伦惨变中取得压倒性胜利,之后他就成了我们熟悉的李成成。

李成成说:“知足吧,至少你那还算天灾人斗不过天,哦,钱斗不过天。我可是纯人祸。”

我和齐敬恒的事被爆出来,他妈陪他爸在中东的大使馆驻了那么多年,他爸去世后本就心脑血管越来越不好,情绪太激动,及时进医院还是没救回。

齐敬恒没告诉我这些,说要冷静,买了机票离开。当时我们之间问题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我没来得及与他道别,那天一个熟人斗殴,把我也扯进去了,谁知道这帮孙子中间有人身份敏感,我们被关了四十八小时,外交官都正儿八经地作势介入了。

可我再回家时,我不知道齐敬恒在哪。他切断了一切与我的联系,我在他生日那天在公寓里点着蜡烛放着舞曲想,我究竟哪里又招他了,这么厉害?我的窗外是远远的车站,旅客来来往往,两层高的建筑外蒙着青黄的光,萧瑟得像道路两旁深秋瑟瑟发抖的树干一样。我摇晃着酒听车站广播,用一成不变的温柔女声说:Passenger reminder please……我想,我的齐敬恒呢,他是否从某处回来,也正踩着车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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