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就是为了做生意,现在银子来了,哪有拒绝的道理,赚谁的钱不是赚,自然挑钱多的那一个。掌柜的啃了啃金元宝,笑眯眯地说,“好说,好说,客官,你稍等!”转头冲店小二使了个眼色,意即让他将楼上的客人请走几位,“还不快去。”
沈笑笙宠辱不惊地坐在老位置喝茶,垂眸露出一丝微笑。连镇南王世子也来凑热闹了,这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季扶苏跌跌撞撞地走着,脑中晕眩更甚,扶着墙走到楼梯口,突然天旋地转,一头往下栽去。
一双柔荑拖住了他的身子,鼻端萦绕着女子淡淡的馨香。
“夕印……”下意识地念了这个名字,念得九曲柔肠百转千回,他没有发现,他在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倾注了多少宠溺和温柔,眷恋和哀伤,刹那间,已然用尽了一辈子的爱人的力气。
季扶苏怀着一丝希冀,昏昏沉沉地睁眼望去,那双极漂亮极勾/魂的桃花眼闪烁了一下又瞬时熄灭了,只余漫天灰烬挥洒飘荡。
“诶,小心点,这位公子,你还好吧?”静悠关心地出声询问,幸亏她眼疾手快扶牢了这人,否则,他非得跌下楼摔个四仰八叉不可。
“让我来吧。”李铭提步上前,伸手接过她扶着的男子。
季扶苏指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稍微清醒了些,他拂开女子搀扶的手,缓缓站直了身子,目色迷离地望着来人,轻轻一笑道,“不必了,多谢二位出手相助,我的房间就在此处。”
他冲二人感激地点头致谢,凭着仅存的清明强撑着推开近在咫尺的门扉,虚浮着步子跌入门内。
说是跌,一点都没错,因为季扶苏一阖上门扉,便软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温舒躺在衾被中,睡颜宁静,轻云出岫般好看的容貌惨淡得没有人气。
君凰坐在床边,手托着腮,静静地回想,两年前的温舒是什么模样的呢,虽然清癯,却绝不是
这般憔悴。这些年,他竟是看着温舒一点点虚弱下来的,而他,竟也能熟视无睹。
明明恨着眼前之人,却忍不住小心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一如既往地冰。那瞬间,竟如同摸到
了冷血的蛇,湿冷滑腻,连一丝热气都没有,明明屋内燃起了地龙,还置了好几个暖炉,他的手
竟然冰成这样。
他曾想过这辈子只要温舒一个人的,没有人知道,温舒更不会知道,他真的那样想过的。
——温舒蜷缩在他怀里,睡颜如同婴孩一般纯净,早晨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那么美好
的画面,他满心柔软,他告诉自己,就是这个人了,以后,他谁都不要了,就要这个人就好了,
就够了。
他刚刚立下了这样的誓言,一点点勾勒出日后他们会有多幸福,隔天,这个人却告诉自己,他什
么都是假的,都是骗他的,他不是舒予,他叫温舒,那个令他的敌人闻风丧胆令他的朋友甘拜下
风的斯文清雅的少年谋士。
他讶然,“那你跟我回来?”
温舒微笑,“自是我愿意跟你走。”
“为什么?”他抛下朝中的爵位尊荣跟着一个江湖草蜢走,为什么?
“自是……为了,好玩。”
这人笑得清澈如昔,他却觉遍体生寒。
他的声音止不住 ,而温舒淡然得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我们之间的……欢好,也只是
你的一场游戏?”
“不,君大哥,我对你是真心的。以后,你的身边只有我,只能有我,好吗?”
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这么希望的,这么计划的,但这个意图由温舒亲口道出,他便难以接受。
而后,便有了,他和温舒的长期抗争。他不断地寻找新欢,温舒不断地使绊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如何也想不到,他和雪地里的清雅少年会发展成今日这般不死不休的场面。
君凰突然觉得心更疼了,忍不住隔着被子抱了抱温舒。
日影漏下朱窗,他慢慢得阖上了眼。
季扶苏施了针,温舒方觉得好些了。他意识模糊,以为是夕印回来了,便顺从地由她抱着,上
身靠在她怀里。这一霎那,他当真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重重地喘息着,手下摁在了腹部的伤
口。
忍不住低吟出声,“疼……”
温舒温舒温舒温舒……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像是两把刀子捅在君凰的心窝里。君凰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突然明白夕印
这样冷若冰霜的人为何也见不得温舒这样子。
君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是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
温舒恹恹地眯着眼,突然注意到衣服的颜色不对,他头晕目眩着,努力地抬起头。
这愣愣看着自己的人,居然是君凰。
原来这个怀抱虽然舒服温暖地令他贪恋,却终究不是他的。
“君大阁主,真是……稀客……”温舒强抵身上的不适,直起身子,刹那间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
君凰忙伸手扶他。
温舒头重脚轻,却硬是撑着往旁边闪。
“温舒。”君凰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唤声带上了几分哀求的意味,眉眼间分明透着焦灼。想去
扶着他,又不敢硬来,怕他反抗反而伤了自己。
这人此时用这样的口吻叫他做什么呢?那个温柔的君大哥早就消失了,不,是从未真正存在过,
不过是他的臆想。癔症是一种病,他病了许久,不想再病下去了。此刻他不想见到他,温舒闭
着眼,虚弱无力道,“君大阁主,终于肯来取在下性命了吗?那快动手吧……”
君凰苦笑,除了苦笑,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表情,“温舒,不要这样说,你明明知道我没有。”
夕印一定会把他说的话告诉温舒的,温舒一定知道的。
“我为什么知道,知道什么?”
“沈笑笙的身份,我知道了。”君凰只得重复一遍。
第十八章:不准离开
“那又如何,没有沈笑笙,君大哥难道就不恨我了吗?”
“还冷吗?”君凰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将温舒白皙修长的手捂在手心,轻轻喝着气,似乎那是他呵护备至的珍宝,似乎眼前之人是他宠溺至极的对象。
想抽回手,奈何这人不同意,温舒绝望地闭上眼,他没有力气再挣扎什么反抗什么了,“别这样,君大哥,别这样。”不要在他想要死心的时候再来 他。
君凰置若罔闻,“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岂敢,温舒不敢劳烦君大阁主,请回吧。”他不想再听他说半个字。
“温舒……我已经道过歉了……”君凰一贯强势霸道,竟也会用这么小心翼翼甚至带点委屈的口气跟他说话。
温舒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浅浅勾了勾唇角,因了他极差的面色,那笑容并不多么赏心悦目,反而让看了的人觉得心酸难忍,“那又怎么样呢?君大哥,我认输了,这一次出来,我不会再回惊鸿阁了。恭喜你,成功摆脱我了。”
“我不准。”君凰霍得从床上站起,想也不想地说道。
“我已经决定了。”
“我不同意,我们的赌约还有两个月,你想要毁约吗?”君凰口不择言,这句话说出的时候甚至没有过过大脑。
温舒古怪地看着他,“君大哥,你要的赌注,就是要我离开,离开惊鸿阁,离开你的视线。现在你不必这么麻烦,也不必等上两个月,你的心愿即刻可以实现,你该额手称庆,放鞭炮庆贺才对。”
“我说了,我不准。”君凰断然喝止,怒道。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可他就是气得脑袋 ,气得胸臆间憋着的气想要炸开了。
温舒探究地看着他,那眼神越来越诡异,越来越觉得莫名其妙。
君凰懊恼地别过眼,深吸两口气才恢复了一点理智,顿了顿,道,“我君凰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和你赌,就会遵守约定。你这样走了,我胜之不武,旁人还以为是我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逼走你。我可不想落人口实。”
“君大哥,你在强人所难。”
君凰强抑怒火,莞尔一笑,“那又如何,你温舒强人所难的事做得还少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你待久了,把你的陋习学了个彻底,你也怨不得我。温舒,我告诉你,你将我身边的人驱逐得一干二净,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你倒好,这个时候想要抛下我,我告诉你,你休想,休想,休想!你当我惊鸿阁是什么,你当我君凰是什么,想要就来,想走就走的客栈吗,还是女支院?”君凰气得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若说是女支院的话,那他温舒岂不是嫖客,君凰岂不是把自己比成.....小倌?
温舒觉着眼前的景象甚为奇怪,明明他才是那么怒不可遏怒焰高涨的人,怎么偏偏是那人气得想要掐死他的样子。
温舒啼笑皆非,无奈地看着眼前人修目圆瞪,大声嚷嚷。
温舒被他吼得头晕目眩的,虚弱得提醒道,“君大哥,最想要我走的人是你啊。何况,大哥身边,不是还有一个风采翩翩的沈笑笙吗?大哥这般样貌风采气度,何愁找不到人相伴?”
“关他什么事,你不要总拿他说事。现在说得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你这么迫不及待和我撇清关系,难不成是等不及了要爬上六王爷李睿的床?”君凰压根不觉得他这火发得有多不可理喻,他说得理所当然,嚣张无比。
“你……简直,不可理喻——”怎么不关沈笑笙的事,祸乱的源头就是沈笑笙。沈笑笙的存在就是温舒心里的一根带着倒刺的短箭,正正地扎在他心口,拔不得,留不得。温舒气得头昏脑胀,伤口隐隐作痛。
君凰隔着被子将他抱起,将人紧紧地贴在他胸口。
“放……”温舒身上的毒刚刚发作过,此时身子疲软得连动动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根本推不开他。
“不放。”君凰五指成梳子,一下一下轻柔地顺着温舒的头发,他凑到温舒耳边,低醇如陈年佳酿的嗓音宣誓一般地缓缓响起,“上了我的床,你还想再上别人的床,你当我君凰是谁?你既然招惹了我,就休想……再去招惹别人。”是,他不过是不愿意属于他的人属于别人,不过就是如此。
听到他占有性的宣告温舒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他终于要接受他了吗?不,君凰只是容不得他的所有物被别人染指,他只是大男子主义作祟。
“难不成,君大哥,你在……吃醋?你欢喜我?”这话说得,连温舒自己都觉得万分可笑。
“是啊,我欢喜你,欢喜你们,每一个,我都欢喜。”
温舒气得脸色青白,眼底风饕雪虐,掀翻了那淡然平和的表象,他面上蓄满了讥诮和嘲讽,“依阁主所言,招惹过你的人或者你招惹的人数不胜数,每一个你都要放在身边豢养起来,恐怕惊鸿阁总坛要人满为患,比肩擦踵,挥袖成荫了。”
“这,不劳你操心。”君凰带着薄茧的手指轻柔抚过温舒玉色的面庞,轻启唇,“何况,有温舒你替我善后,除去有了婚嫁的,出门在外的,能够被我豢养起来的也没有几个了吧。”
“君大阁主美名在外,你的莺莺燕燕那么多,我哪里收拾得过来?”温舒只觉上下眼皮在打架,意识昏昏沉沉的,头痛欲裂,几乎是用气在说话,说出来的话都在飘。
君凰察觉到喷洒在颈间的气息愈加微弱急促,怀中的人身子渐渐滑落下去。季扶苏的话,虽是危言耸听,君凰也不得不顾忌,不敢再和他争锋相对,怕真的把他气出问题来。
“宁小世子,静悠郡主!二位可是来找我家公子?”门外传来夕印恭谨的声音。
夕印刚煎好了药送了来,恰见一双衣着华贵的男女耳朵贴在门边上,嘴里还窃窃低语着:
——“李铭,你让开,你听了这么久了,该换我了!”女子威胁。
——“你这点三脚猫的内力听得清吗,还是让本世子听了,再告诉你吧。”
夕印端着药碗的手不稳地抖了两抖, 的药汁险些溅到了手背上。这……这二人竟是在听她家公子的墙角。
夕印正要低调地将二人劝走,却在看清了二人的样貌之后彻底愣在了那里,这才有了方才的问话。夕印这般大声惊呼,意在提醒屋内的公子,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宁小世子和静悠郡主来了;二嘛,也算略施惩戒,至少让二人知道他们这令人不齿的行为被她抓包了。
“咳咳……”宁小世子李铭清了清嗓子。
“嘘!”静悠郡主俏皮地眨眨眼,一把挽住夕印的胳膊,摆出两人乃闺中密友的姿态,“哎呀,夕印,小点声,别让人听到了!叫我静悠就好。真是的,人家还想给温哥哥一个惊喜呢!”
夕印笑容僵硬,这可如何是好?公子此刻只怕是下不来床,万万见不得人的。公子那个要强的性子,必然不愿意这样虚弱的模样出现在昔日旧友面前。
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宁王爱子李铭挑眉站在静悠身后,嘴角挑着一抹得意,眉宇间露隐隐有着疏狂放诞之气,“女人,你输了,夕印在这里,温舒一定也在里面。”这话在夕印看来百分百的欲盖弥彰。
静悠睨他一眼,心照不宣地将方才的事掩下,耍赖道,“哼,我忙着去见我的温哥哥,没空跟你这小人计较这些鸡毛蒜皮。”
她复又望向夕印,眼底亮晶晶的,“温哥哥在里面吧。温哥哥,温哥哥!”
她歪着头往里面探,夕印千方百计地左挪右闪,挡住她的视线,此刻只恨自己没有生得膀大腰圆,身躯不够庞大。
夕印横在她面前,干干笑道,“郡主,公子正在休息,不方便见客。”
“客?”静悠嘟着嘴,一个假动作骗过夕印的眼睛,从她身边挤进去,咯咯笑道,“我才不是客,我和温哥哥是自己人。”
夕印急得脸上直冒汗,几乎不敢回头去看,却听静悠发出一声惊叹。
“咦?你是……你怎么会在温哥哥的房间?”静悠势无可挡的势头被人挡住了,还是个刚从床上爬起来,衣衫不整,轻裘缓带的人?
只见君凰袍裾轻披,长发松散地走出,目光一直,再往里看,只见公子的床前的屏风好端端地放在那儿。这幅画面让夕印视觉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心里边正掀起惊涛骇浪,好在她本不是表情太丰富的人。虽疑惑君凰何时与公子和好了,却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帮衬着,公子也不必勉强自己强撑着出来见人。
李铭见了来人,眼底闪过一抹狐疑,他似笑非笑道,“君阁主,好久不见。”
“草民见过宁小世子,见过静悠郡主。草民正睡得迷迷糊糊,梦里听见外面有人喧哗,没想到是真的,竟然是世子爷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他低头审视自个儿身上的着装,似才反应过来,刚要开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于是更加尴尬无措地赔礼道,“草民失仪了,还请世子多多包涵。”
“不必多礼,无妨,我和静悠便装出来,君阁主当我们是普通百姓便好。温舒他……”
君凰面色为难,张了张嘴又阖上,几度踟蹰犹豫,似乎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