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悠心直口快,“原来你就是温哥哥的好友呀,温哥哥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呀,要急死我不成?”
“回郡主,他没有大碍,只是累了。”“累了”二字君凰说得意味深长,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静悠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温哥哥呢?你别老挡着本郡主的路呀,让我进去。”
君凰似笑非笑地说,“郡主,温舒他此刻仍在酣睡,草民不忍心吵醒他,不若郡主你去叫一叫他,看能否将他叫醒?”
静悠神经再大条,也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正欲开口,李铭拉住她,讪笑道,“如此,我们便不好再打扰了。告辞。”
李铭不由分说地将静悠拖走。
夕印作势要往里走。
“给我。”君凰依样画葫芦拦住她,伸手要接她手上的汤药。
“不敢劳烦阁主。”
君凰身形一晃,依然挡在她身前,低声道,“给我。你说,温舒是比较希望你来喂还是我来喂。”
夕印一口气噎住了,冷哼一声,却也乖乖交到他手里,还不忘提醒道,“药苦,桌子上有梅子。”
君凰端着药碗,绕过屏风,不意外地见床上的人一脸苍白但眼神凌厉地瞪着他。
温舒咬牙切齿地说,“太累了,正在床上休息?谁准你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难不成还要你批准?”君凰漫不经心地在床头坐下。
而且,李铭走后,温舒大可出声让夕印进来,他不也没有出声吗?
君凰忍下了肚子里的话,将勺子递到温舒嘴边。
温舒别过脸去,“拿走,我不想喝。”
唔,总算不是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了。君凰暗喜,相对温舒平淡地面对他,将他当成路人,他宁愿温舒对他不客气地发脾气。
君凰撇撇嘴,“你难道不是累了在床上休息吗?他们爱乱想,干我什么事!”再次将勺子递到他嘴边。
“不是你故意引导他们,他们会乱想吗?君大阁主脸皮越发厚了。”温舒抬手一拂,君凰没有拿稳,药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苦涩的药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君凰不在意地扯过他的被子擦了擦手,冲他狡黠一笑,“我胡言乱语的时候,你不也没出声拆穿我吗?这么大人了,竟然闹脾气不吃药,真是幼稚。幸好,药多煎了一碗。”桌子上的砂锅里还有药,他并未倒完。
幼稚……他竟然说他幼稚……
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形容过的温舒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手 着指着他,突然脸色一变,双手深深地按进胃里,呼气粗重冷汗直冒。如果不是自己脸色太难看,他没有自信瞒得过李铭,哪里用得着这人在这里瞎掺合,现在还被他倒打一耙!
君凰见他又把温舒气成这样,又内疚又……心好像被蝎子这了一口,脸上慌了神,立马低头服软,一手揽上他的肩膀,怕他弄裂了伤口,拔出他的手臂,紧握住他的手腕。
“好了,好了,我无赖,我本来就是个无赖。秀才遇上兵,有礼说不清。你和我一个无赖计较什么?”他这般轻声哄着,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君凰最宠他的时候。
温舒睁着双眼,置若罔闻,他不想与他再纠缠下去,便只当自己没有听见这番话。身子越发觉得难受,房间里的药味散不去,闻久了,让他觉得恶心。
君凰自说自话,自得其乐,“你现下若是不想喝药,那等等在喝便是了。”
“你身上的毒我会替你找到解药。”君凰轻手轻脚地扶着温舒躺好,沉声说。
“算什么……”温舒眼珠子转了转,终于肯看他一眼,虚弱的嗓音平板地想起。
“嗯?”君凰不明所以。
那双清冷狭长黑光琉璃的凤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在探究他到底在想什么,君凰受不了地低下头,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温舒又气又恨,眉尖一蹙,不惜拼着自伤,反手一掌,狠狠拍在他肩头。
两败俱伤。
君凰未曾防备,他此时没有内力护身,顿觉左肩一阵剧痛。他捂着伤处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能稳住,脸色微微发白。
温舒这个伤人的人却比他更严重。
腹中仿若有千万箭矢在绞,刹那间天旋地转,眼前尽黑。温舒张口便呕出一大口血来。
那血,落在衣襟上,下颔处,脖子上,被子 单上,如同反季开放的蔷薇, 的夺目。
那红,红得妖娆夺目,却刺眼万分,点在他煞白的唇上,似涂了胭脂。
君凰这才真正变了脸色,顾不得左肩的伤,急切地奔到床边,满目血红,刺痛他的眼,。
一遍遍地 着温舒冰冷的脸,他说出来的话竟在打颤,“温舒,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温舒惨笑着,吃力出声,“你这样到底算什么!一会儿砍杀喊打,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将我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一会儿又装做对我百般宠爱,高兴了便给块糖吃,生气了便弃若敝屣,你到底……呃……当我是什么人……”
第十九章:出事
门被敲得震天响,却过了许久,才被人打开。
夕印二话不说,拉起季扶苏边走,“快跟我来,公子出事了。”
季扶苏目光愣愣落在夕印和他交握的手上,由着她拉着走。
“你跑快点!”风中传来的声音很不耐烦。
季扶苏赶到时,温舒已经气息微弱,面无人色,人事不知。
他不得已使出金针渡穴,他左手受了伤,只右手单手施针。金针渡穴,本就极难也极耗费心力,夕印又不精此道,帮不了他。他单手施针,委实勉强了。他全神贯注了两个时辰,容不得自己出半点差错,收针起身时腿脚虚软得几乎站不住。
幸好温舒好转过来,否则……心脏针扎般地疼着,都是他自以为是惹的祸。
夕印惴惴不安地守在门外,始终提着一颗心。
季扶苏推门出来,脸色 ,“温舒没事了,对不起。”
“对不起?你还是只会这么一句。两年来,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夕印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本来不想多说,可一句对不起,又勾起她的怒气。
季扶苏辨别不了半句,“夕印,我……”
“你什么,你说呀?”夕印眼睛通红通红,一步一步地逼近他,她靠近一步,季扶苏便退后一步,直到退无可退,他的背抵在了走廊尽头的窗上,便是上一次他强拖着夕印到这里。
唇动了动,他苦笑,“我无话可说。”
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打得他偏过脸去。
季扶苏淡然地以袖口擦拭嘴角的血迹,平日里洒落不羁的脸异常平静。
“季扶苏,你到底安得什么心?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要害公子是不是?因为我吗?因为我对公子比对你好,你嫉妒了,嗯?你从小就是个女干诈的人,就喜欢耍些小心眼。季扶苏,你敢不敢承认?”夕印冷冷地嘲弄地愤恨地盯着他,声如珠玉掷地,字字清晰,也字字夹枪带棍。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只是近乎疯狂发泄着她四个时辰积累的担忧自责。若不是她被扶苏制住,君凰就不会闯进去,公子就不会有事。
季扶苏目光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的眼底如同藏了着毒蝎子,蝎尾轧得他浑身疼得颤抖。他乍然流露出极致的悲哀和难过的神情,眉眼的 仿若被这冬日的寒冷冻住了,枯萎了,唯剩下萧索凄恻,他低低地说,“夕印,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女子只是极冷地看他一眼,不耐地掉头就走,背对着他漠然地威胁道,“如果公子有个万一,我真的不会放过你。”
不会放过他吗?
何须她不放过,他早就万劫不复了。
虚汗淋漓,季扶苏的手死死得拽着胸口,扶着墙喘着粗气。阴暗的长廊,只他的呼吸声荡漾其间。他捂着胸口,极慢地站直转身。胸肋间似有刀子刮着骨头,疼得窒息,像是被人抽走了身周的空气,呼吸渐渐困难起来。
药就在衣襟里,可他不想吃,痛吧,痛了也好,再痛一点,他兴许就能忘记她说的那些话了吧?
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如淬了毒药的刀剑,刺向最柔软的心脏。
原来就算被伤得体无完肤,他的心还是会痛。
他踉跄不稳得走了几步,焦距涣散开来,他挣扎着不肯坠落黑暗,努力地抬眼,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似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还是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季扶苏醒来的时候,竟发现床前围了一圈人。一对男女,男子凤眸清朗,女子姣美可人,丛剑、君凰,甚至连温舒也在,除了夕印……
季扶苏眼神黯了黯,温舒了然地看着他,“你总算是醒了。夕印去给你煎药了,她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
“这几天?”出声才觉嗓子难受,声音虚得飘忽。
温舒苍白着脸,手虚虚地搭在身前,神色憔悴,显然这三天也是担心地够呛,“嗯,你昏迷了三天了。这位是宁小世子,这位是静悠郡主,当年在上京和你还有过一面之缘,多亏了她们救了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季扶苏朝宁小世子笑笑,他只稍稍一动便觉头晕目眩,便知这次病 况严重得超乎想象。
门外传来叩门声,丛剑打开门,俏丽的女子端着一碗药,神情恍惚,那样子跟梦游的人似的。
丛剑一打开门,便谨慎地闪到一边,季扶苏疑惑地看向温舒。
温舒静静地站了半晌,轻抬脚,缓缓走向她,夕印捧着托盘,全然没有注意到人靠近。温舒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极其温和,似乎一大声就会惊讶到她似的,轻声说。“夕印,夕印,没事了,季扶苏他醒了,他没事。”
夕印徐徐抬头。
温舒重复着,“季扶苏没事了,你没有害死他,他没事了。”
夕印像是听明白了,竟浑身一颤,手一松,托盘连着药碗掉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一叠声清脆的响声。
丛剑恰在她旁边,极快地拉过她。而另一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温舒离夕印最近,那 的药汁和尖锐的碎片无可避免会波及到他,温舒却突然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拉一拽,撞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里。
丛剑将夕印按进旁边的椅子里,她满目惊慌,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仍是神智混乱的样子。
季扶苏见夕印这般模样,心下骇然,又一阵狂喜,夕印,夕印还是在乎他的吧?当下竟然就要下床,只是才支起半个身子便虚软地往下倒。
若是撞在坚硬的床上,以这人目前的状况,恐怕不好过。静悠身形一闪,扶住季扶苏的双肩,小心地扶他躺好,“你真不要命了,你还不能动。”
季扶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静悠做完这些回过头,发现宁小世子李铭目光凝在她身上,目色沉沉。
一瞬间的兵荒马乱过后,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屋内仍抱做一团的那两人身上。
君凰触电般极快地松开手,将左手藏在身后,“你没事吧?”
“没事。”温舒深深地看他一眼,既然对他无意,何必做些会让人误会的举动,让他徒增困扰。三日来的疲惫担忧在季扶苏苏醒的一刻复活了,身子难受得很,腿一时软得很,便晃了一下,君凰又扶了他一把,拉过椅子让他坐下。
温舒若无其事地笑笑,“人说我们阁主体恤下属,果然是真的。刚才一幕若是让阁中弟子见到了,定会更加死心塌地地追随阁主。”
静悠走到李铭身边,知道他又别扭起来,她抓了他的手指又揉又捏地把玩起来。她撇撇嘴,漫不经心地说,“是吗?温哥哥,可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个阁主他欢喜你呢?”
此话一出,温舒的笑容变得僵硬。
君凰眉心一蹙,在外人看来,竟然,竟然是他在欢喜着温舒吗?
众人面上也染上一抹忧色。这静悠郡主还真是言行无忌,分桃断袖,毕竟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情。
李铭低斥道,“静悠,你胡说些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不信你问问这位君阁主,他是不是欢喜我的温哥哥。”
温舒眸光掠过君凰若有所思的神情,搁在身前的手用了力,手指弯曲深深得掐着,那根根白玉般细腻的手指竟显出青白的颜色。
温舒半点也不忸怩地笑着说,“静悠你这可说错了,不是我们阁主欢喜我,是我欢喜他呢!”
第二十章:与你无关
顷刻间,鸦雀无声。
天!
丛剑大气也不敢出,恨不能连呼吸也隐了去;季扶苏适时候地眯起眼假寐;夕印若是清醒着不知是何种反应,她此刻无知无觉也好;君凰抬眸,满目震惊。
心高气傲的温舒,矜贵睿智的温舒,卓越俊逸的温舒,居然肯纡尊降贵承认……
温舒,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要让自己难堪?
静悠诧异地啊了一声,眨眨眼,将君凰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满脸你小子走运了的表情。李铭苦恼地盯着女子的后脑勺,头疼,头疼,他到底是招惹了个多难缠的丫头?
垂眸遮下万般丝丝缕缕的心念,腥咸往喉间上涌,温舒习惯性地咽回去。
满嘴苦涩,温舒的脸白皙如雪,明明唇都淡得瞧不见一点粉色,他只漫不经心地笑笑,声音和缓无波,“瞧你们吓的,说笑而已。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人不风流枉少年,少了如花美眷,人生岂不是寡淡无味?”伪装从什么时候也成了一种习惯呢?装得多了,自然变得高明,竟也没有人察觉他的不舒服,只当他身子不好,平时也便是这个样子。
“就是就是,以温哥哥的才情样貌,什么样的女子要不起?”静悠附和一句,识趣地转移话题。
季扶苏刚醒过来,精神头还不大好,几人也不多待,只依了季扶苏的要求,让夕印留下来。夕印这个状态,季扶苏又病恹恹的,温舒遣了丛剑候在门外以防出什么差错。
温舒最后一个走,将别人安排妥当,唯独忽略了他自己。荒僻无人的角落,他倚着墙跄踉了几步,勉强平抑了涌动的血气,呼吸 粗重。视线中雾蒙蒙,白茫茫,满目昏然,再也逞强不了半分。
君凰出了门,眼前不断浮出那张翩若惊鸿的脸,他淡然镇定一如往日,笑容绝美风华不减半分,但那双星光熠熠的眸子却黯淡莫名,那人偶尔的怔愣,却不经意流露出的寂寥、无奈和气苦,盘旋纠缠在他脑海中,驱逐不去。
半路上,君凰察觉腰间的玉佩不见了,折返回来,见温舒步伐虚浮无力,走路一晃一晃的,便尾随而后。
他担心离得近了,温舒会察觉,特特隔了大段的距离。他估摸着时间,温舒该走得远了,才循着方向追过来,却见温舒半靠在墙面的上身向下滑落,一点点 下来。
“温舒,温舒……该死的,你的暗位都是干什么吃的!”
温舒卧于他臂间,浓睫覆于眼底,轻轻扇动,眼帘掀起一条缝,眸光缓缓汇聚,“是你……你来做什么?”
“我送你回去。”
温舒吃力地抬手,无力却坚定推拒君凰为他擦拭唇边污渍血迹的手,“不必了,多谢阁主好意,温舒承受不起。”
君凰皱眉,“我只是送你回去。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让我遇上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温舒冷笑,墨黑的眼眸若幽谷深处的一汪寒潭,湖水静谧幽冷,“不必了,我不需要你觉得亏欠内疚,更不需要你偿还什么。潋月教主神秘莫测,武功变化多端,论有谁能与她一战,惊鸿阁上下,唯有你一人而已。你若有所损伤,阁中子弟人心惶惶,恐怕未开战便败局已定。我喝下那杯毒酒,不让你有事,不过是为惊鸿阁大局计,并不是为了你。而沈笑笙敢在我眼皮底下玩花样,我一千个一万个不会纵容姑息,我做任何事,都只是我愿意去做,和任何人无关。君大阁主莫要再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