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院,一株腊梅傲然独绽,几片殷红纷纷扬扬,落在那人如玉的掌心,那人的芙蓉面比梅
更姣美更 。
“季扶苏。”君凰站在他身后。
季扶苏眼也不抬就走,君凰拦住他。
“你是谁,甭管你是谁,本神医现在都没空搭理你,起开!”季扶苏美眸轻扫,
眼中一抹不耐,扬袖一甩,一股劲气向来人击去。他可不是温舒,他的脾气可没那么好。
君凰闷哼一声,按着胸口后退两步,开门见山地说,“拿去,看看能不能解温舒身上的毒?”
他伸出手,解开手上的纱布,递过去。这是他从沈笑笙身上搜出来的。
季扶苏这才正眼看他,眸中流露出疑惑,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迅速地刮了一些抹在纱布上
包好。
“我要见温舒。”君凰武功尽失,他就是想要强闯,也闯不进去。温舒身边可不止区区三人,
还有一拨人暗中护卫着。
一望无际的冰雪中,季扶苏雪肤墨发,红袍如火,风姿翩翩,让人移不开目光,除了心有所属
的人。
“丛剑,我和你家阁主有话要说。”
“那我先去煎药。”
季扶苏看着君凰颓然不安的神色,唇角轻勾,也许,动心的不止是温舒一个呀。不如让他试试?“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你想怎么样?”君凰 的鼻梁若一座孤峰,神色冰冷。
“取悦我。”季扶苏轻笑。
君凰当场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季扶苏的意思,脸色一连数变,不屑、鄙夷、蔑视、担忧,最后沉淀为阴沉得不能再阴沉的杀意。
“怎么,我不够美吗?比不上温舒吗?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和他哪个更对你的口味?”季扶苏伏到君凰肩头,呵气如兰,那张漂亮得近乎艳丽的脸就在他面前,鼻尖相碰。
君凰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仍是没能忍住,拔剑便冲了上来,“你个畜生!”君凰内力虽失,剑术还是在的,只是没有内力在身,使出来的威力不及平日一成。
季扶苏应付得绰绰有余,他不接招,只是一味闪避,边躲边说,“你去告诉温舒啊,你告诉他我勾引你,看他信不信?既然和他相处不愉快,不如和我在一起,嗯?”
这样的极品,若是以往,君凰说不定早就反扑了,哪里需要美人要挟,可是他只觉得愤怒,为温舒不值,替他难过,恨不得杀了这个妖孽!
“闭嘴,有本事你别躲!”
“谁不躲谁是傻瓜!”季扶苏笑得得意,倏地从他身前晃到他身后,点了他的穴道,拍拍他的脸,对上君凰暴怒的眼,揶揄道,“君大阁主,消消气,我对男人没有兴趣,对你,更是没有兴趣。我只是好奇,你这算什么?一会儿吵着要杀温舒,一会儿又来扮好人,我要是他,定会一刀了结了你。”
君凰这才反应过来,季扶苏在耍着他玩呢。
“季大夫!你快来。阁主……”丛剑又慌慌张张地过来找他,看见君凰也在此,脸色一变,却也
顾不得了。
“是不是温舒又吐血晕倒了?”季扶苏面色冷凝,一看丛剑的脸色,便知温舒又不好了,他飞快解了君凰的穴,拔腿就走。
君凰一听,目光发直,只觉浑身发凉,胸口发慌发闷,也懵懵然跟着走。
“昨日他看起来不是好多了吗?”
丛剑心里着急,见到季扶苏就跟抱住棵大树似的,“昨天他喝了药不到一刻钟就全吐出来了,
夕印发现瓷瓶里的药少了大半,约莫是公子吃下去了,所以才看着精神点。”
“该死!混帐!温舒这么胡来,我看他是当真不要性命了。那我还替他费神劳心做什么,顶个
屁用。他也不用喝什么药了,浪费药材又浪费银子,还不如拿去街上施舍给乞丐。”季扶苏破
口大骂,转身就走。
“季大夫,你要去哪里?这不是去公子房间的路。”丛剑慌得六神无主,察觉不出季扶苏言行
的不妥。
“老子回家去。温舒自己不要命了,谁也救不了他。他想死谁也拦不住,你们也别拦着,就让
他自生自灭吧。”
“季大夫!”
“你这种医德败坏的大夫不配再做大夫!”这惊雷般的怒吼声是一路都一言不发的人口中吼出来的。
季扶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眼波魅然,耸耸肩懒洋洋地看着君凰不说话。
狂暴的怒气扑面而来。
君凰气急怒吼,“你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你就这么离开,和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你哪里也不
准去。如果温舒有什么事,我一定要你陪葬。”
季扶苏似笑非笑,揶揄道,“你是温舒的谁,他的事与你何干?我听说君大阁主不也想着温舒
死吗?我撒手不管不是正合你意吗?怎么倒生起气了?”
不也想着温舒死……
“没有,我没有。”连外人都当真了,温舒这个当事人必然也当真了吧?
他……都做了些什么?
君凰脸色难看地可怕,猛地惊退一步,眯起眼盯着季扶苏,却分明是外强中干的样子,“温舒
是我惊鸿阁的人,我是惊鸿阁主,他的事自然与我有关。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温舒并没有正式加入惊鸿阁,他只是借住惊鸿阁的客人,或者,是你的
授业恩师。他只是住得有点久而已。君大阁主似乎管不到他。”季扶苏说着,施施然往回走,
“我去看看他,不过可不是你让我回心转意。我手上从来没有医不好的病人,我可不想砸了招
牌。”
“等你走过去,天都要黑了,你给我快点。”君凰面色铁青,冷声催促道。若不是此时他失了
武功,真想好好教训这人,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大夫。
待三人的身影进了屋里,一个人影从对面走出,沈笑笙扶墙而立,温文浅笑,看来事情有变。
第十六章:等多久
季扶苏一个人进去,将夕印和丛剑都赶了出来。君凰对于夕印怨怼的目光恍若不察,面色微微
发白。
门扉被人推开,季扶苏难掩疲倦之色,他抬袖拭了拭额头的汗珠。
夕印急匆匆地迎上去,抓住他的手臂问,“公子怎么样了?”
她手心滑腻腻全是冷汗,在季扶苏袖上印出一个水印,他目色淡淡地回视她,不自觉便带了失
落,眼底一缕黯然沉入湖心消失无痕,“没事了。”
君凰机械地抬腿往里边走。
季扶苏拦在门前,妖冶的容颜微微泛着粉色,心底压着一团火只要轻轻一点便能着了起来,他
知道他在嫉妒,嫉妒温舒,嫉妒得毫无道理,可就是忍不住。
“你让开!”君凰冷下脸来。
季扶苏慢吞吞地嗤笑道,“我若是不让又如何?小舒舒看上的就是你这么个榆木疙瘩?什么眼
光,还不如看上老子!”
“季扶苏,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夕印低斥他一句,这个不分轻重缓急的妖孽。
君凰拧眉,“季扶苏,看在温舒的面子上,我不计较你的出言不逊。温舒……他是因为中了那毒才……”
“你不跟我计较,可我要跟你计较!”季扶苏啐了一口,他就是借故发泄,那又怎么样,君凰他活该!“温舒本来身子就不甚强健,你是知道的。他身上中了毒,身上又中了三枚银针,再被你气得几次呕血,你说
,他能好到哪里去?”
“什么时候的事?”君凰心里觉得更不好受了,直觉这事与他有关,莫不是……莫不是那日,温舒和沈笑笙对垒,他只看到沈笑笙受伤,他只顾着袒护沈笑笙,而其实,温舒也受着伤……
季扶苏抱胸靠在门边,“二十天前,你觉得是谁下的手,嗯?若不是温舒在乎你,我定要杀了你为他泄愤。”
“在乎我,他不是在乎我,他只是想要控制我。”
季扶苏的眼神更冷,“既然如此,你理他作甚?他的生死,与你何干?他若死了,岂不是正合你心意?可叹温舒为了惊鸿阁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竟然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是不是你要他死而后已才开心?”
“我从未想过要他死。”他真的没有想过,君凰脚步 地退了几步。
“他的情况本来就很危险,偏偏他自个儿又不在乎,再这么下去,你就等着替他收尸吧。噢,
不对,收尸也轮不到你,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厚葬了他,不叫他在阴间受委屈。”季扶苏这
话一半是真,若是温舒再这么乱来,真活不了多久。
君凰突然间觉得心慌,像是有一只蛀虫噬咬着五脏六腑,又疼又痒,难受得紧。他双手攥住季扶苏的肩膀,呼吸急促地说,“你……再胡说,我就杀了你。”
“你杀呀,杀了我,就没有人救得了温舒。”季扶苏挑衅地说。
君凰愣然,纵然满目怒火,满心不甘,却也乖乖松手。他不是不在乎温舒吗,他不是厌恶温舒吗,为什么听到温舒快死了,他只觉得头疼得快要炸了,浑身难受,浑身不对劲,温舒到底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温舒在他身上动了手脚。
“呸呸!季扶苏,你说的什么混话!有你这样诅咒公子的吗?”夕印听着,气得七窍生烟,使
力拉开君凰,一掌不客气地拍在他肩上。
季扶苏生生受了夕印含怒的一掌,后退了几步,脸上却还是嫣然之色,他单手扶着肩,全然不理会夕印,对君凰笑道,“怎么,这会儿知道心疼了,早先干嘛去了。别以为温舒在乎你,你就能对他为所欲为,纵容宽容也是有限度的,用完了,可就没了。我给你个机会,去吧,见他最后一面。”
“不准!公子说过不准他进去!”夕印反对。
季扶苏叹口气,挡在君凰和夕印中间,“夕印,也许温舒想见他呢?”
“这是公子的吩咐,公子的命令,谁都不准违背,我不准,他要见公子先过了我这一关。”夕印横眉冷对。
君凰神情黯然,温舒竟然不想见他,温舒从未如此,从未……
“我今日一定要放他进去,你待如何?”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季扶苏敢肯定,君凰对温舒不是全然无情,那让君凰看看温舒如今的模样也好,让他内疚一下也好。君御此刻没了武功,季扶苏替他拦下夕印的攻击。
“还不快进去!说你是榆木疙瘩,还真是榆木疙瘩!”小舒舒,日后你可得记着我的好呀。
君凰急忙闪入门内。
神仙打架,凡人还是少搀和的好。丛剑徘徊半刻,“我去煎药。”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施施然地走了。
“他已经进去了,你还要进去把他揪出来,顺便打扰温舒休息吗?”季扶苏笑盈盈地问。
“季扶苏,你!”夕印气得说不出话来,反手一掌拍下。
季扶苏 躲过,“夕印,我们没有权利替小舒决定什么。”他瞥了一眼门扉,揣度着里面的
人是否会被吵到,扬手一个假动作忽悠住她,趁机捂住她的嘴,将人拖到走廊尽头。
“季扶苏,你在做什么,还不松手!”夕印挣脱不开,一狠心,以手为剑,不留情得劈在季扶
苏小臂上,俏脸上冷霜凝结。
季扶苏惊退了好几步才停下,小臂一时痛极,居然骨裂了。他另一只手按住疼到麻痹的手,眼
底的神采黯淡下去。这一招“分花拂柳”是师父当年传给他们师兄妹对付敌人的保命招数之一
。
对付敌人呵……
她真的把他当成了敌人呢……
他从来没想过这些招数她竟然会对着他用,胸口闷闷得钝痛着……
“师妹,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手下留情,没有劈在我胸口?”他仰起头,轻轻笑着,眼神如斯落
寞。
他亲手在她的世界降下一场湮灭生灵的大雪,从此,花木绝迹,阳光不再,一日又一日,唯有
冰霜冷雪纷飞不止,凛冽朔风不停歇地吹。他将她冻成了最坚固的冰雕,却没有办法再融化她
。
夕印出招的那只手轻 着,她……以为他会躲开的,否则,她不会下这么重的手,“你……
”没事吧?
她问不出口,看他这般好好站着,应该是没事的。他是神医啊,他没事的。
“君凰对于温舒的意义,你比我更明白。我敢说,君凰是担心温舒的,温舒的病一半是心病。
我们都束手无策,不如让君凰试试。”季扶苏昨晚彻夜未眠,他的嗓子 几分沙哑,
“试试?公子的性命也是能用来试试的吗?”
“你真的觉得,君凰会伤了温舒吗?”季扶苏唇色染上淡淡的紫色,眼前的视线微微倾斜,他
第十七章:医者不自医
以前的君凰她不敢说,但今日的君凰,不会的。
但她就是不想在季扶苏面前屈服,“如果公子出事,我饶不了你。”
夕印虚张声势地大声说,大步离开。
季扶苏歪歪地靠在角落,恰好在背光处,脸庞落在了阴影里,他看着女子的背影,眉目间的疏
狂恣意全被哀伤所取代。
她对温舒真的只是温舒所说的纯粹的主仆之情以及兄妹之情吗?她照顾温舒无微不至,今日这
么早便过来看看温舒好不好,之前的每一日她也是这样牵心挂念着温舒吧?温舒在她心里早就
是最有分量的人了,这样的感情,难道不是爱吗?夕印本来就嫌弃自己长得太过阴柔,温舒这
样清逸出尘,宛如初月出云般的长相才是她心里认为的极致完美吧?
曾经有多少女子拜倒在那张惊世容颜下,他不知道,可温舒是一个怎样惊才风逸的男子,他知
道的。要爱上温舒太容易了,何况是两年来贴身跟随温舒的夕印,日日夜夜看着那张风姿无双
的脸,看着他优雅矜贵的举止,没有女子会不心动吧?
“夕印,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你给我一个期限好不好?”季扶苏冲着她的背影低声喊,
连声音都染上伤感的气息。
多久,要多久,她才肯原谅他?坐牢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辈子都出不了监狱,见不得阳光雨露
,见不到碧水青山,在黑暗的牢房里孤老一生。他又何尝不是在坐牢。
夕印浑身颤了一下,脚步顿住,却不敢回头,她掐了掐手掌心,逼着自己冷酷,“我不懂你在
说什么。”
女子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季扶苏苦笑,他在吃醋了,可,不正是自己将她推到温舒身边的吗?即便夕印爱上温舒,他又
能去责怪谁?心脏像是被细针一下一下攒扎着,刺痛着。
猛地一个重锤砸下,他掩着胸口慢慢滑坐下来。
胸口撕裂般地疼痛,他该吃药了。
一对容貌俊美衣着华贵的男女走进客栈,“掌柜的,要两间上房。”
掌柜的翻了翻手中的簿子,赔着笑脸说,“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前儿个下了场雪,客栈里的客房都住满了,别说上房了,现在就只剩下三间房了。”
那女子俏脸一沉,一拍桌子正要说话,男子抢先一步开口,“掌柜的,您看行个方便吧。”手底下塞了个金元宝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