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连夜从阁中逃走,甚至耍伎俩甩脱了暗中保护他的影卫,如此费尽周折来见沈笑笙,真是
难为他了。
“公子……”夕印退回屋内,“公子,阁主他受人蛊惑,他心里定然还是知道好歹的,知道亲
厚疏离,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待他好的。”这样的安慰都骗不过她自己,如何能骗得过公子。
“是吗?”温舒白着脸轻轻笑了。
君凰附在沈笑笙耳边,说,没事,有我在,那些人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他只恨自己听力太好。
那些人,还能有谁,何必窝着藏着,直接说他温舒不是更好?
君大哥,你以为我会把姓沈的怎么样,我还能把他怎么样?是不是那一日,我死在沈笑笙手里,
我倒下,站着的人是沈笑笙,你才会满意,你才不会这样伤我?
门扉被人轻轻叩响,那一下一下的敲击如同敲在他心头,沉如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如果
,不出他所料的话,“夕印,恐怕你不去找他,倒是有人先来找我了……”
客栈的地龙烧得很旺,且又多置了好几个暖炉,温舒仍觉得凉意丝丝入骨。
夕印前去开了门又砰地一声一把关上。
温舒压抑着身上的不适,“让他进来吧……”平心而论,君大哥是个善良仁慈的人,但他不辨敌
我的善良着实让人可恨。
巨大的关门声让整个地板震了震,君凰吃了一回闭门羹,锲而不舍地敲了又敲。
突然之间门再次被打开。
君凰顶着那副滑稽的扮相,告饶,“我就看看温舒,就跟他说一句话就走,马上就走,我发誓
我绝对不会打扰他!”
夕印斜着眼看人,“您哪位?我们公子是随随便便哪个想见便能见的吗?”
“是我。”君凰三下五除二取下黏在脸上的胡须,拉扯得脸颊生疼。
夕印没好气地哼一声,“阁主见我们公子做什么?”
“让开。”
夕印的声音突地拔尖,神色冷厉如冰,面上似结了一层冰霜,“不让又如何?我们公子好不好与阁主何干?
只要阁主不出现,公子便没有什么不好!”别人怕他,夕印可不怕。
“夕印,好了,你出去吧。”说话人中气不足,声音分外地低哑,却依然好听地拨动人的心弦
。
君凰趁着夕印迟疑,闪身避过她,一口气闯进去。
只见床前横着一扇散花如意云烟纹的素色屏风,温舒定在这屏风之后。
“公子……”夕印迟疑半晌,公子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她又何必再给公子添堵,若君凰敢对
公子怎么样……
五指握紧了剑柄又无力地松开。
若君凰敢对公子怎么样,她又能如何,杀了他吗?杀了他,最伤心的还是公子。
夕印深深地看了君凰一眼,便退了出去。
君凰在屏风前停下步子,进门前一往无踟蹰的执着和勇气消失殆尽。
牵引之毒,毒中皇后,中毒之人如虫蚁啃噬内脏,似万剑齐绞, 蚀骨,敲骨吸髓,痛不欲
生,撕心扯肺……
他不知道那到底有多痛,他不敢想这屏风之后的人到底有多痛?
“阁主,在 子不适,多有怠慢了。”温舒温言细语,让君凰进来,只是好奇他还有什么要
对他说的。
沈笑笙的笑容像锥子般没入他眼中,刻入他心底。
当一份感情需要他以弱者的姿态卑微地乞求,该有多可悲?
温舒,你即便低到了尘埃里,那人也只是漠然以对。
而沈笑笙,却是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他全部的在意。
温舒,你如何同人家比。
那一晚君凰而后施舍的几分温暖,是怜悯吧。其实,你该知足。几日前那人还嚷嚷着要杀了你,那晚却没有动手。
是你在病中,那人不愿意趁人之危;还是你还大有用处,不能杀。
君凰只是对他一个人残忍而已。
君凰不会喜欢他,无论如何都不会。
承认吧,温舒,你就是小心眼,就是嫉妒,就是想要沈笑笙死。
毒似乎发作得不是时候,温舒身上已是汗湿几重,疼得他焦距涣散,面上却丝毫不漏。
对上没有戾气,失了锐利的温舒,君凰不适应,不适应得很。
温舒总是嚣张的,高傲的,睿智的,似乎自己做什么,都逃不开他的手掌心。温舒何时对他这么礼貌平静过,平静得没有生气。
“说吧,阁主不是有话……对我说吗?”
若没有外人在场,温舒从来都叫他君大哥的,即使是在最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时候,莫名的偏执。
而今,温舒竟然叫他阁主了。
君凰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眼睛寂然黯淡下来,他开不了口,道歉吗?道歉有用吗?伤害已经造成,他能替温舒疼吗?如果不能,几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有个屁用。何况,他从来不说对不起。
耳蜗轰鸣,嘈嘈切切,乱糟糟的什么都听不清。
若沈笑笙真是表面上尔雅卓群的正派侠士,若君大哥真的喜欢沈笑笙,他会不会放手?不会吧,其实他就是一个龌龊的人呢!幸好,沈笑笙不是。
温舒阖着眼眸,蓦然间无声浅浅微笑起来,笑得萧瑟凄清。
“温舒,你到底怎么回事?”君凰无瑕想别的,疾步走向床头,沉声说。他注意到温舒的脸色瞬间白得一塌糊涂,比方才在一楼时见到的又难看了许多。
“阁主与旧友小别重聚,美酒佳肴快意非凡,上来找我这阴险毒辣之人作何?阁主可是担心对他暗下杀手,此番特特前来警告我,阁主,是也不是?”君凰既然已经和沈笑笙出双入对,当是如此无误了。明知道自己听了那话会痛,他偏要听。君凰待他绝情也好,正好让他彻底死心,断了他的执念,再不做那永远不会成真的黄粱美梦。
“你怎会知晓?”君凰微微眯起眼,他和沈笑笙的确是这么说的。
温舒眉头一皱,一时间嘴唇都褪尽了颜色,捂着唇重重咳嗽起来。
他只是疑惑温舒为何知晓,却不是承认。“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急着生气做什么?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君凰轻拍着温舒的背,握住他另一只手,他的手指根根白皙修长,却冷得如同窗外屋檐下垂下的冰凌。
“我没有生气。”温舒突然闷哼一声,手掌深深地摁在了腰侧。
第十四章:再起冲突
君凰不由分说地抱住他。
“放手!”温舒掰不开他的手,只好动用内力将他甩开,君凰只是被一股强力推得狼狈地倒在地上,温舒却因为妄动了真气,毒发作得更加猖獗,搅得胸口血气逆流,翻腾不息,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似的。剧痛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温舒猝然脱力折倒在被子上,上身和被子齐平,那削瘦的腰身似乎要折断了似的。
“温舒!”从来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的君凰慌了,他惊骇地喊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去看温舒的情况。
“阁主若实在放心不下,不若杀了我,以绝后患。我死了,便没有人再心心念念要取沈笑笙的性命。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有机会,我便会要杀了沈笑笙的。阁主,你动手吧,你杀了我,不过是替你的好兄弟报仇雪恨,并非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温舒想他是疯了,才会逼着君凰对自己动手。他要证明些什么呢,证明他在君凰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还是想要看看君凰到底在意沈笑笙到什么程度?可这些并非全都是试探,也确然是他心中所想,这些年他从未为他自己活过一天,生又何欢,死亦何苦。
温舒单手支床,另一手死死地掩在上腹,缓缓仰起头,平静得似乎将生死置之度外,平静得没有生气。
这样的温舒令君凰觉得心惊。
蓦然想到什么,“是不是毒发作了?”
温舒面上第一次露出诧异的神情,“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全都知道了。”
温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君大哥,你既然知道,你还与他称兄道弟,你还要与他交好?”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温舒猛地张口呕出一口血来,君凰接住他倒下来的身子,抱着他的双臂不停发抖,抖得得如同萧瑟深风中枝头树梢随风摇晃岌岌可危的枯叶。
“你出去。”温舒无力地推了推,君凰只是看着他摇头,幽黑的眼底如巨浪滔天,翻卷不息,他鼻头发酸,喉间呼吸如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怎么都不愿松手。
“要么杀了我,要么你滚!唔……”房内陡然传出一声怒气氤氲的低吼。
夕印一直侯在门外,时刻警惕着房内的动向,此时一听到情况不对,立刻提剑闯了进来,不想却见到两人颈项 的 画面。
夕印羞红了脸,忙不迭地退向门边。
君凰险些就骗过她了,温舒心中愤然,七情内伤,肝气郁结郁而化火,肝火上犯损伤胃络,胸口堵着一口血。他身子乏力得推不开,嘴又被君凰堵得死死的,温舒气得面如金纸。
君凰看他情形不对,不敢再压着他的口鼻,只紧紧得将他抱在怀里。
“放……呃……”温舒咳得不可抑制,咳得浑身颤栗。
“公子”夕印才要掩上门,听得声音,折返过去,骇然地看着温舒呕出一口血来,她慌得手心发凉,“我去找季扶苏。”
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
夕印回头,疑惑望他。
“让他……出去……”气虚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夕印急红了眼,却是立刻执行温舒的命令。
“阁主,您请吧。”夕印怒火滔天,此时想想,方才,竟是君凰强迫公子,这个混账!
“我不走。”君凰不顾温舒的抵抗,扶着他躺好,坦然地站起身。
“请你出去。”夕印长剑出鞘,摇曳出一道雪亮银芒。
“我不走。”君凰看了眼架在他脖子上的剑,眼底心底都没有一丝忌惮,毫不畏惧地说。
夕印手上加重力道,一条血痕出现在他脖子上,冷冷地重复,“那休怪我不客气。”
君凰轻勾唇角,不再和她争辩,摆明了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此间的动静惊动了在隔壁房间的季扶苏和丛剑。
“阁主,您还是先出去吧。公子他晕过去了,你们在这儿吵闹,大夫没办法替他诊治。”丛剑好言劝慰。
君凰哼了一声,却也乖乖退出去。
夕印怒气冲冲地收了剑,气得想杀人。
她推开门出去的时候正好见君凰失神地靠在门边。
“阁主,小庙供不起您这尊大佛,请您离开。”
“这门可是你的,这墙可是你的,你怎么好说是你的庙,温舒怎么样了?”君凰不在意地她的态度,轻蹙剑眉。
“你还敢问?”夕印揪住他胸口的衣服,将他推到墙上,恶狠狠地说,“你知不知道两日前,公子得知你不顾私自离开总坛,赴沈笑笙的约,急怒攻心,气得呕出一口血来。如今,你还敢来招惹他,你是看他没被你气死,不甘心是吗?君御,公子不让我说,可我这一次一定要说,就算被他责罚,我也忍不下去了。公子他哪一次受伤不是为了你,便是如今这一身的病痛也是拜你所赐。你倒好,你倒好!”夕印恨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你可知那沈笑笙是什么人,你可知公子为何便弄成这样?”
“我知道,沈笑笙是潋月楼派来的女干细,图谋不轨,目的就是毁了惊鸿阁。我还知道沈笑笙原本是对我下的毒,温舒替我喝了那下了毒的茶。或许是沈笑笙真要杀我,或许是他故意如此这般引温舒上钩,他的目的是温舒。我全都知道了。”君凰清清楚楚地分析给她听,夕印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君凰此时的神态竟然有几分像公子。
“那你?”夕印松开手,惊疑不定地问。
“放长线,钓大鱼。温舒受的苦不能白受,不是吗?”君凰沉声说,突地冲她勾唇一笑。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君凰收敛了情绪,下楼和沈笑笙用饭。
温舒浅笑的模样映在他脑海,挥之不去。那笑容还未展开,便被苦涩所取代,精致的眉眼惨淡
地没有一分颜色,除了白还是白。
“君大哥,快吃啊,你的筷子停在半空快半柱香了,这块红烧肉你打算喂苍蝇吗?”沈笑笙嘴角
略向上扬,笑得叫人看了便觉心头一暖。
“哦哦。”君凰讷讷地应着,目光定定地落在沈笑笙脸上,他的笑容很是熟悉,熟悉到魂牵梦
萦。
思绪转回到了和温舒真正决裂的那一日。
那日,残阳如血,空中云霞缭绕,深紫、殷红、深黄交织成媿丽妖娆的画面。
“温舒,不要!”他急急赶来,还是晚了。
温舒的剑插在沈笑笙胸膛里。
他跑过去,接住沈笑笙倒下的身形。
沈笑笙躺在血泊里,虚弱地说,“君大哥,温公子许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你告诉他,我不是女干细
,我真的不是女干细。君大哥,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我对君大哥有爱慕之心。男子之间的感情不容于
世,可我就是爱慕了,要怎么办?我知道,温公子和君大哥才是最般配的一对。我若是死了,就
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君大哥,你不要怪温公子,他也是担心你,他误会我,只是因为温公子他太
在乎你了。君大哥,不要怪他……”
当时,温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微笑着,如同欣赏着一场闹剧。
他扬眉冷对,冷声质问温舒为什么这么残忍?是不是对温舒来说,他才是真正的残忍。
当时,温舒不置一词,不离开不上前,笑意冰冷,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裁决。他甚至有一种感觉
,就算他真的要杀了温舒,温舒也不会躲。
君凰嘴里食不甘味,他怎么可以让温舒这么委屈……
第十五章:在乎一个人
当日,林木疏疏,天朗气清。
温舒立在残阳下,容颜绝世宛如观音。
温舒那一次真的是触到了他的底线了,他警告过温舒的,不准动他的人。温舒竟然就是不肯放过沈笑笙。他忘了想,为什么他来得那么巧,正好看到温舒杀人。
从他认识温舒的那一刻,温舒便从来都是个运筹帷幄的模样,从来都是要胜人一筹的。温舒即使痛了也隐忍着不让人知道。以往他总想着,温舒表面上待谁都彬彬有礼,心里头只怕是高傲得谁都看不上眼吧。
温舒足智多谋,却真的当他无坚不摧了吗,便能够让自己随意伤害了吗?温舒不是石头做的。
君凰失魂落魄地往楼下走,与迎面上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阁主……”丛剑皱眉看他。
“你还走不走!”前头那艳丽非凡的男子回头冷声低喝,丛剑向君凰投过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匆匆跟上。
君凰也不管,愣愣地继续走着。
这几日,温舒一行人留在来福客栈没有离开。沈笑笙还需躺在床上养伤,君凰便以此为借口赖
在那儿。
他留意到温舒没有迈出过房门一步,厨房内一直飘着苦涩的药味。季扶苏不是神医吗?怎么这
么久还不见好?
君凰三日来一次也没有见到温舒,不是不想,而是他见不到,季扶苏甚至丛剑不允许他接近温
舒半步,季扶苏看他的眼神恨不能宰了他。君凰不知道这是温舒的意思,还是季扶苏自作主张。
昨夜下了场鹅毛大雪,早上起来只见檐角挂着尖锐的冰棱,积雪铺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