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凰——陌夕夕
陌夕夕  发于:2015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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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荒置的小院,根本就没有什么徐家庄。沈笑笙料定了君凰会来,说什么迟一刻就放火烧成灰烬都是骗人的幌子。

斑驳月辉耀得那纷摇的长草,遒劲的枝桠挥舞如妖域中的魑魅魍魉。

室内的四个墙角立着烛台,沈笑笙端坐上首,君凰五花大绑着被人押着立在中间,晕黄的烛光也沾上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君凰冷笑,“笑笙,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让他跪下!”立时有人上前一个闷棍砸向他的后膝盖。

沈笑笙满意地看着他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嗤笑一声,“无怪乎温舒得事事躬亲,你居然真的愚蠢到单枪匹马地跑来,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君凰被人硬按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冰冷地看着他,“解药呢?我遵守约定来了,你难道不该把解药给我吗?”

沈笑笙慢步下来,想看一个白痴似的看着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底的不屑和戏谑越来越浓郁,他猛地大笑出声,笑得弯下腰去,笑得不可抑制。

屋内刚开始只有几人响应,跟着笑,后来渐渐笑成一团。

摇摆的烛光拉长扭曲了他的影子,倒映在年代久远的残破的石壁上,显得万分诡谲。

沈笑笙突然停下,眼神冷漠至极,淡淡道,“笑什么?”

众人瞬时噤声,敛声屏气大气也不敢喘。

他拍拍君凰的脸,轻轻软软地说,“君大哥,世上竟然有你这般天真,天真到愚蠢,愚蠢到无可救药的人。你能坐上惊鸿阁阁主之位真是个奇迹。”

君凰任凭沈笑笙百般奚落,仍是那一句,“解药呢?”

“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

“你骗我,你有,你一定有。”君凰像是发疯了一般嘶吼,后又失魂落魄地喃喃低语,“没有解药?怎么会没有解药,你骗我,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如果没有解药,温舒怎么办,怎么办?温舒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温舒会死的,他不会原谅我了……”

沈笑笙狐疑地看着他错乱的模样,“君凰,你个傻子,既然这么在乎温舒,为什么不去告诉他你爱他?在我这里大吼大叫有什么用,龙阳之好也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君凰腾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放你的狗屁,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男人!把解药给我!”

此时,有人进门禀告沈笑笙,“堂主,信已经写好送出去了。”

君凰一惊,“送信,你要把信送去哪里?你要拿我威胁温舒是不是?没用的,温舒不会管我的死活的。”

沈笑笙挥手示意他退下,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君凰,施舍一般的语气,柔声道,“有没有用,试了才知道?是,解药我的确有,而且就在我身上。你已经是我砧板上的鱼,就是让你拿到解药,你又能怎么样?你猜猜看,在我身上哪里,只要你猜对了,我就把它赏给你。”

君凰目光从他头顶扫过,衣襟,腰带,靴子……

沈笑笙无奈一叹,拔下束发的木簪,使力一折,莞尔一笑,“簪子是中空的,在这里。”

君凰低着头,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身后的双手运力一挣,绳索应声而断,一招直捣黄龙鬼魅般抓向沈笑笙手中的木簪。

“你使诈!”沈笑笙脸色阴沉,急急退到众人保护圈之后。

君凰手一抖,惊鸿剑出手,剑光如银光倾倒,他缓缓转动剑柄时,那冰寒的凛冽之气如浪潮席卷而来,“你自恃绝智,我不卑微示弱,让你觉得我毫无威胁,你怎么会降低戒心,把解药拿出来?”

君凰只是不喜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代表他真的不会。

沈笑笙眼角的阴蛰 眼眶,眼眸微眯,“我倒是小瞧了你!原来你功力已经恢复。”

君凰被人团团围住,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傲然一笑,“五成而已,不过,对付你们这帮乌合之众,足够了。”

沈笑笙以眼神示意墙角一个跛脚的老头,那人立时退出门外。

残垣内,刀光闪烁,剑影迷离。

夜空下,一道璀璨的亮芒直击苍穹。

君凰执剑在手,扬剑向前卷去。

屋内的人倒下一片,又有更多的人冲进来,君凰的俊逸的脸庞色渐渐苍白,应对得吃力起来,身上染上雪花,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一道寒芒袭向他腰间,他飘身推开,一把匕首疾刺向他后心,君凰敏捷地侧身横剑相挡,左肩猛地剧痛如裂,他一个迟疑,已经躲避不急,只堪堪避过要害,左肩的衣衫划开一道狭长的血痕,温热 的鲜血如流水般流淌而出。

沈笑笙站在后方,仍端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说,“君凰,凭你一人之力,抵挡得了千军万马吗?”

君凰不过是强弩之末,等他杀到院子里时,身上已是遍身染血。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院子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喧嚣声,人群里的厮杀狂吼声,刀剑相击的鸣响,哭喊咒骂声,奏出一曲暗夜下的生死挽歌。

浓郁的杀戮气息席卷而来。

君凰微微眩晕着,突然有人靠近,他正待扬剑对抗,却听来人道,“君阁主,你还好吧?在下木简,公子派我等前来助你。”

木简,他知道这人,是温舒的亲信。君凰浑身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他被人扶着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心神一时间松懈下来,这才觉得左肩左臂一阵撕裂绞扯般的剧痛,嘴色也淡淡的。才这点疼,他便觉得无心顾虑旁的事情,这么一点折腾,他便疲惫不堪,而温舒遭毒素腐蚀侵害,必定比他疼上千百倍。他到底如何还能日日维持着平静淡然的面孔,镇定从容地安排部署好所有的事情?他是不是早已心力交瘁,却强撑着不说?自己总是忘记,温舒并不强大,他甚至比一般人还要体弱多病。

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铁木等人的对手。

沈笑笙始终微笑着作壁上观,淡漠地看着自己人死伤一片,如同死的是一只蝼蚁。

铁木杀到眼前,沈笑笙振臂而起,扬手 腰间的软剑,那是他一直用来束腰的腰带,他终于要亲自动手。

面对铁木,他居然应对得毫不吃力。

君凰这才知道沈笑笙武功竟如此高明,远在温舒之上。那么,那日让他见到温舒一剑当胸刺下,也是他故意的了。

沈笑笙挽起一个剑花,斜睨他一眼,“狂刀雷霆消失匿迹多年,竟是躲在了这里。”

铁木眼中一惊,不说话,只坚定了杀了这人的决心。

当铁木还不是铁木的时候,京城威武镖局总镖师狂刀雷霆之名令匪贼闻风丧胆。四年前,江湖传言黄金卷轴中藏有藏宝图,得金卷者富可敌国。雷霆奉命护送卷轴前往西域方向,和城城主劫持雷霆家 迫他交出卷轴。雷霆誓死不从,一家五口被屠杀殆尽。半年后,和城血案频发,死了包括和城城主在内的一百三十六口。是温舒救了险些落于官兵之手的雷霆,从此,世上少了一个狂刀雷霆,多了一个独眼铁木。

墙壁外围火光突起,晕黄的光线晕染出死亡的气息,延绵成三河途边的接引之花。显然沈笑笙等人已经被包围了。

君凰倦然地看着,情势呈现一边倒的趋势。但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二十六章:山雨欲来

金猊香炉口,飘散出缕缕青烟,室内熏香袅袅,陈设矜贵却不流于庸俗,那精致的物什都不是客栈本来有的配置。暖炉烧得很旺,本该是一室舒爽,一室温暖,云纹的素色衾被下,那人闭眉锁眼,那张翩若惊鸿的俊颜颜色惨淡,只让人觉得一室清冷。

那海藻般华丽的墨色长发披散开来,犹如绝顶的玄色绸缎。

温舒睡不着。

好冷,明明窗户阖得严实,却还是会有风从不知名的缝隙里灌入,冷得他体内如凝结了一块玄铁寒冰。

也许,那风,来自他心里。

温舒单手支在床上,扶额压住一阵阵的眩晕,缓缓掀开被子,落地时脚步一个踉跄便跌落床侧。

苦笑,他的身子娇纵惯了,稍有点不周到的,便开始找茬。

一轮冷月高高悬挂于天幕之巅,月亏月盈,祸兮福兮。人们总爱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其实,人的祸福与月亮何干?从茹毛饮血到如今奉行礼仪,月亮只是淡漠得注视着四季流转,看芭蕉又绿,樱桃又红,无数个传奇创立了恢弘的一刻,到了最后总归是要陨落消亡,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罢了。

每颗星,在诞生的那一刻,都曾天真得以为自己是不朽的,独一无二的。

今夜,是否会有哪一颗星萎落尘埃,坠毁深渊?

温舒虚得坐不起来,如同泥沼里的鱼,苟延残喘。他只歪斜得靠在床和坑几的夹角,那修长美好的脖颈微微扬起,昂着头,亮出无可挑剔的侧脸曲线。

他知道铁木和君凰他们没有这么快回来,但那不安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月上中天,院子里,跳跃起一连串的火光,交错 的脚步声急切焦躁,都显得那么不同寻常。

“公子,公子!”夕印着急地叩着门。一道来的还有宁小世子李铭和温舒的手下崔江。

崔江顾不得礼数闯进去,见到歪在地上那人颓败的脸色,一时大惊失色。夕印虽痛心,面色倒还算镇定,招呼着崔江将人扶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叨扰公子,却碍于形势紧急,不得不为之。

这个人即使病弱,却是她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只要有公子在,便没什么好怕的。

“温公子……”

“公子……”

耳边一叠纷乱的呼声。

覆着眼圈的长睫若流苏荡漾,缓缓扬起,露出那深幽的眼似蕴了天光云影,轻声笑道,“宁小世子也在啊,恕温舒身子不适,不能见礼。”

“温公子不必拘谨,静悠喊你一声哥哥,便是在下的朋友。这么晚打扰公子,多有得罪了。”

温舒看向崔江,“发生了什么事?”

崔江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拱手道,“公子,方才东面出现火光,林置去探了探,有大批的人马向我们这边靠近,恐怕来者不善。其他方向我已经派人去查探了,人还没有回来。”

温舒眯着眼,手指攥紧了身上的衣衫。

电光火石间,千般心念遽然闪过。

李睿和他同朝为官三载,行军打仗一年。李睿执帅印冲锋陷阵,他坐镇帐中运筹帷幄,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的行事作风,李睿颇有了解,他的为人,李睿更是知之甚深。一次大胜而归后,主帅犒赏三军,李睿醉酒之后含含糊糊地笑言,“温舒,幸好你不是我的敌人。若有你这般诡计多端的敌人,我会寝食难安,定当杀之以除后患。”

李睿确实有勇有谋,待人御下,极有手腕,又有萧染那般人才辅佐在侧。他若生在乱世,当成一代枭雄,可惜他生在太平年代,生了觊觎帝位的心思,便只能是乱臣贼子。谁当皇帝不重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李睿要夺权,免不了征战杀伐,免不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道不同不相为谋,温舒当年离开,与李睿也不无关系,他不想卷入朝廷党派倾轧之中,却还是躲不过这一劫。当年临江赋诗,对酒当歌的知己好友,再见面便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李睿太了解他了,温舒根本不是能被人劝服改而投于他麾下的人,什么请他来洛阳一聚,不过是请君入瓮的幌子,恐怕他一到洛阳还没有见到李睿已经被人拿下了。如果沈笑笙是李睿的人,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今日种种都是他部下的一个局,先是引他和君凰心生嫌隙进而决裂,再诱君凰只身入险地,若姓沈的了解他对君凰用的心,便知他不会袖手旁观,派人相救。沈笑笙不过是一个饵,为了绊住铁木等人,让他们无法及时赶回。此时,他身边守卫定然空虚,若是派人全面围剿,团团包围,来一个瓮中捉鳖,他逃得到哪里去。李睿要的,原来不过是他死。

这样缜密的布局,一圈又一圈,环环相扣,不简单呐。也是自己太过大意了,竟到此时才察觉。

李铭见温舒 额角,闭着眼睛死在假寐,半天没有说话,正要出声询问,夕印适时轻声阻止,“别吵,公子正在思考。”

片刻之后,温舒睁开了眼,方才的劳心费神后,气色更是差得不行,他低低说道,“不用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他们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如无意外的话,此时整个来福客栈已经被人团团包围。我们插翅也难飞。”

“是睿王?”一听温舒这样说,李铭脸色骤变。

“嗯。”温舒轻声应。

夕印心乱如麻,李铭早就听闻温舒才名,此时见他临危不乱,从容不迫,也只能盼着他有什么退敌之计,“温公子,是否有了应对之法?”

“没有。”人多力量大,还真是千古不朽的真理。莫说他身边的精锐之师都派出去了,就是全都在,也不一定能杀出重围。

啊……

李铭错愕,崔江也傻眼了,连公子都束手无策了,这这这……岂不是死定了。

温舒咳喘几声,一缕鲜艳的血线蜿蜒而下,却只用衣袖随意拭去,夕印沉默看着,愈发地担心起来。

他浅浅微笑,“宁世子,等你的援兵赶来,需要多久?”

“约莫一个时辰。”

无节制地耗损心力,因为他的虚弱不堪,毒素已经不受控制。温舒蜷起身子,弯下了腰。眉间的痛楚遮掩不住,他眸中却露出坚毅的光芒,轻声道,“那,我们便设法……拖上一个时辰吧。”退敌之法他的确没有,但缓兵之计也是有一些的。

如此甚好!

李铭稍觉宽慰,见温舒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不由得忧心道,“温公子,你还好吧?”

温舒抬起一张白晃晃的脸,喘息着说,“不……不碍事的,你知道,我就是个病秧子……时常这样的,咳……”

话间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折倒在被子上,清瘦的背脊颤个不停。夕印闪身站在他床边,为他拍着背,为他抚顺胸口,咬着牙不哭出声。

李铭大惊,骇然地看着这人放下的手指分明染着一片的血色。他瞥了一眼崔江,见崔江脸上都白了,料想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温舒缓过这一阵,沙哑着开口,“抱……抱歉,吓到你们了。”

他的脸被层出不穷的虚汗浸得水润,那白,甚至透着青色带着死气,这人这人……若再这么劳心劳力下去,怕是活不久了。想开口叫他好生休息却不能,这样的紧急关头,温舒如何歇得,只能咽下不说。面前这人的身体虚弱至极,眼神温雅而清湛,李铭仿佛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强大的灵魂。

“我的一百轻骑,五十锦卫全凭公子调遣,但凭公子吩咐。”李铭看着温舒的目光带上了一层赞许景仰的光芒。

“好。”温舒眼底骤然爆发出奇异的神采,没事人的样子,似乎刚才那血根本不是他吐出来的,“传令下去,将客栈里的灯火全熄灭……”

第二十七章:诡战

“诶,老头子,你说那些大人到底唱的是哪出啊?大敌当前,不让军爷们出去杀敌陷阵,还让他们带着咱这些老弱妇孺黑灯瞎火地在自家后院捞起石头来了。咱又不是做苦力的,要咱鼓捣这些个玩意儿,玩泥巴过家家呢?”说话的是来福客栈的林掌柜他媳妇。

林掌柜头发花白,干起活来倒还利索,他一面将石头装进竹篓里,一面不耐烦地低斥,“哎哟,行了,行了,老婆子你就别废话了!你懂什么,这叫兵法!上头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再罗里吧嗦,小心被人一刀子剁成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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