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speakable——unspeakable
unspeakable  发于:2015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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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这里。”穆尘指着自己的脸。

“怎么了,没有饭粒,”张杨顺着穆尘的话看了一下,“嘿,你逗我呢!”

“哎哟真聪明。”

“穆小尘同学,我发现你有时候也那么傻,”张杨一边乐一边在穆尘的脸上划了一下。

下了车,张杨才知道穆尘说得“海边”是哪里,是这座城市的打西头,满眼望去一个人也没有,四周全是嶙峋的礁石、惊天的浪花,连岸上不远处的草地都长得狰狞,粗短,绿幽幽的。

“在这里?”张杨环顾了一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嗯,我要的就是这个,”穆尘倒很安然若素,“我要拍浪花击打在礁石上。”

张杨很不理解:“那你可以在咱楼下拍啊。”

“那不一样。远处的背景不能太柔美。只有这里有我想要的效果。”

“好,那你拍吧,我找个地方待会儿。”

穆尘扛着相机向大海走去,他心里有一副清晰异常的画面。这幅画面在他脑海里已经存留很久很久了。他一到闲暇时间就会用刻刀仔仔细细地修补这幅画。

不知怎的,他有些激动,攥着单拐的手有些出汗。

但这种感觉很快乐,将愿望付诸行动都是幸福的。

穆尘站在砂砾地上,观察了很久,最终找了一块形状嶙峋古怪的礁石,走了过去。他一直在比较,浪花拍在哪块礁石上会溅得更高。

他踏上粗糙的岩石,把单拐放在一边,然后一边费力地用手撑着地,一边扛着单反跪下来,摆了一个很稳的三角姿势。

他把胳膊支在膝盖上,相机举在手里,膝盖上立马传来了钝钝的痛。

穆尘苦笑了一下,太瘦了,胳膊肘骨头都长外面了。

刚打开相机翻开镜头盖,就有一个挺急的浪花打了过来,拍在了礁石上,就像礼花一样先炸开后散落一地。

只一瞬间,穆尘就湿了大半。

一阵风吹过,穆尘打了个哆嗦。刚才还觉得这风很暖和,成了落汤鸡就冷多了。他掏出手绢,擦了擦单反上的海水,然后继续架稳相机。

不知道蹲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个浪花拍过来了,穆尘一直稳稳地蹲在那里,浪花一溅起来,他就按下连拍,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画面和角度。

眼睛里很疼——海水溅到了脸上,顺着额头上的头发滑落到眼睛里了。穆尘使劲闭上眼,又拼命睁大眼,总算感觉好一点,但眼前居然变得昏花一片。

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在眼睛上使劲按了按,但耳边响起了浪花打过来的声音。

听声音就是大浪,稳住不要动。

穆尘刚刚这样告诉自己,胳膊就一把被拉了起来,向一边拽去。

接着他就感受到了从冰凉的胳膊上传来的阵阵暖意,是张杨。张杨用力地把他向后拉去,穆尘的腿用不上力气,差点跪倒在地,张杨赶快一边拖着穆尘,一边把脚伸过去,垫在他的膝下。

来势汹汹的海浪扑打在礁石上,溅起无数的白色飞沫,海水漫上来,刚好没过穆尘的鞋。

“你睡着啦?”张杨刚把穆尘拉到砂砾地上,就问他。

穆尘揉揉眼睛,简单地回答道:“没。”

“一个小时了,一直在涨潮,你没发现吗?”张杨似乎有些嗔怒。

“哦……好像是。”穆尘望了望刚才自己踩着的礁石。几个大浪过来,那块礁石居然已经被压在浪底下了,只能隐隐地看到一片泛灰的墨蓝色,那是上面附着的密密麻麻的小螺壳。

张杨还是挺生气:“如果不是我去拉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被海水杀的,”穆尘睁大眼,然后又使劲闭上,才感觉好一些,“很红么?”

“挺红的,我找找纸……”张杨赶紧手忙脚乱地翻着包,从小到大,穆尘总是很容易就能勾起他的同情和保护欲,只要看见穆尘有哪里不适,他就会立马软下心肠。

他找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递给穆尘:“你这也是为了艺术献身啊……”

穆尘把湿巾敷在眼上,抬起头露齿一笑。张杨顿时愣了,他还没看见过这么纯真干净的笑容。

“收获很大,献身也值得。”

张杨有些无奈:“献身啊,谁知道人家艺术要不要你的身——我们去吃饭吧,刚才我在附近找到了一家露天餐馆。”

“嗯。”

张杨说的露天餐馆就在海边附近,虽然穆尘不希望它有多豪华,但其简陋程度依然超乎穆尘的想象。厨房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是用集装箱改造的,“小房子”的一个侧面开了个洞,外面放了一圈桌子椅子,同时还有两张桌子边坐着人。

虽然很简陋,但能看出店主的高雅情趣。

“小房子”外面的桌椅都很精致、雅观,店主在桌子上摆了花,太阳伞虽然被晒得掉了色,但也很漂亮,不再印有“可口可乐”的标志。

集装箱旁边放着两辆白色的自行车,一辆正方,一辆放倒,虽然很破旧,但是能看出车的原状,很精致。车筐里别有用心地栽种了吊兰,正吐着白色的花苞。

集装箱被刷成了蓝白相间的海军风格,侧面刷着一个紫色的单词,就像是儿童用大刷子随意画上去的。墨绿色的爬山虎爬满了这面“墙”,没有叶子的地方就露出爬山虎的茎,枯瘦、执着。虽然破败,但仔细看来既非主流又接地气。

穆尘左右环视着,手里转着一根筷子:“你看,那个单词你认识么?”

张杨正忙着点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长长的单词又勾起了他的烦心事。

反正你好好想想,最近在英语上多下点功夫……

“不知道。”张杨短促地回答道,接着又低下了头。

“态度那么不好,”穆尘笑笑,“我念给你听——Unspeakable,无法言说的意思。”

张杨抬起头:“记住了。嗯——死逼刻薄。”

“哎哟你真烦人,煞风景啊,”穆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你自己呢。”

张杨也笑了,打了个响指:“老板麻烦来点一下菜!”

很出乎张杨的意料,老板是个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这么非主流的装饰似乎很难出自于伊人之手。张杨立刻想到了危地马拉“好好餐馆”的店主冯绮云……

上来的都是些简单的小菜,再家常不过的。穆尘跟这个老奶奶聊得兴起,才知道她是一个艺术爱好者,喜欢画国画,这个小店是他和她丈夫开的,但她的丈夫在两年前病故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孩,”老奶奶很高兴,“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一般都在家打游戏,我外孙子就是。我真是羡慕你家长,他们都很放心吧,有你这么一个好孩子……”

“还行吧。”穆尘有些吃力地笑了笑,如果非要找一个“家人”,说的是穆少侬么?但他从来都不关心自己的生活,甚至连生与死都不在意吧。

老奶奶很利索地起身:“好,你们吃吧,我去看看那锅牛肉……”

穆尘拿过杯子押了口水,眼睛突然瞪大了:“你干什么呢?”

“哦?”一直沉默的张杨抬起头,笑着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花椒粒,“你不是不愿意吃花椒么,我给你把土豆丝里的花椒粒都挑出来了,这样你就能大口大口地吃了。”

穆尘看着依旧锲而不舍地扒拉着土豆丝的张杨,鼻尖突然有些酸涩,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关心他。这种细小的温暖,正在慢慢消融掉他内心的坚冰。

对于这世界的鄙弃、对于一些人的仇恨、对于今世的迷茫。这些都禁锢着他的心,像一层坚冰,牢不可摧。

穆尘曾经认为自己很强大,这层坚冰永不可破。虽然都是负面的东西,但毕竟它们是支撑穆尘骄傲地活下去的动力。

没想到张杨轻而易举地就打破了它。这个很阳光、很纯真、很细心、偶尔很幼稚的少年,原来并不简单。

“怎么了?”张杨看到穆尘愣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没事。”

张杨笑了笑说:“我发现你长得越来越——清秀了,尤其是戴上帽子之后……”

穆尘挺吃惊:“清秀?我怎么长能长清秀了啊?”

“真的,戴上帽子之后显脸小了,更秀气了,”张杨说,“有时候我就像到你背后去看看,帽子后面有没有一条马尾辫……”

“傻瓜。”穆尘也笑了,把鸭舌帽摘下来。

老奶奶端上来两杯咖啡:“喝点咖啡吧,这是正宗的,我丈夫以前从国外带过来的。”

穆尘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他拿着小勺在咖啡杯里轻轻搅动着:“你知道公交车上那个孩子为什么看我么。”

“……不知道。”

穆尘的嘴角扬了扬,但似乎有些无奈。像往常一样,他缓缓地说道:“你听说过么,小孩和小狗能看到一切不干净的东西。”

“哦?”张杨有些惊讶,“比如说?”

“幽魂,”穆尘短促地说了一句,想了想又指着胸前补充了一句,“包括人类这里的肮脏。”

张杨这回是真惊住了:“你肮脏?你要是肮脏谁还干净啊……或者说——你是幽魂?”

穆尘的眼睛平静如水:“仇恨。仇恨能使天使变成魔鬼。”

“你恨谁。”张杨说完了就后悔了,还能恨谁,穆少侬呗。

“你知道吧。不过其实不止他一个人,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

“嗯,我已经长大了。”

穆尘没有接这话,兀自说下去:“任何人或事有了仇恨,就不是纯粹的人了。自由里若添加了恨,就不是纯粹的自由了。”

张杨似懂非懂。

穆尘接着说:“你看那些在战争中被俘虏的人类,他们认为敌人很残酷,并且想得到自由。但同时他们很憎恨敌人。如果可能,他们会让敌人承受自己受过的苦。他们的自由就不纯粹了,因为里面有仇恨。总有一天他们的目的会达到,但那时,他们已经变成了另一批残暴者。”

张杨点点头:“我好像懂了……”

“所以说你比我干净。”穆尘说。

第十一章:我想已经有答案了

数学要统一中考摸底了,穆尘不得不很不情愿地跟着张杨去上学。

张杨心情很舒畅:“好久没有骑车载你了。”

“哦。”

“两个月都断断续续地上课,你还记得知识吗?”

“无所谓,”穆尘同时也无所谓地笑了笑,“身外之物,好也罢,坏也罢。”

张杨挺佩服穆尘这种精神:“我没你这么好的觉悟,好便罢,坏不罢。”

张杨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考场号,旁边的张海川匆匆看了一眼就跑出去了。

“大川你去干嘛?”张杨在后面喊。

“啊?”张海川就像是一个正在越境的罪犯被抓住了似的,吓了一跳,“我去看看能不能抄在桌子上些东西……”

“真服了你了。”

张杨走到自己的考场找到了位置坐下后,才发现田静思居然坐在自己的前面。

还没想好怎么办,田静思就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说:“帅哥,好巧啊,真是有缘人哪。”

张杨有点头痛,在这方面他一点经验也没有,而且他看着田静思故意瞪大的眼睛,听着娇滴滴的声音,脑袋都快炸了。

女孩子都这样吗?

田静思微微一笑:“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复?”

“……什么信。”

“哎呀太失望了呢,我给你写了封信,塞你书包里了,”田静思拢了拢头发,其矫揉造作之势令人作呕,“算了,没看就没看吧,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吧?”

张杨一听脸都绿了,就随便编了个理由:“我手机跟我家长的手机联机了,你一打肯定到我家长那儿,你看,这肯定不行吧……”

“哈哈,张杨,别逗了,什么家长?我打听过了,你不就只有一个姑姑吗?而且她还不关心你……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能怎样哦。”

张杨一下子跳起来,桌子发出“嘭”地一声响,考场里的人都看着他。胳膊磕在了桌子沿上,隐隐地痛。可是再痛也痛不过他心里的绞痛。

田静思的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是的,他没有妈妈,这是他深深埋藏的伤疤。穆尘也没有妈妈,他一定也很难过,但张杨无法做到像穆尘那样坦然,那样坚强。

只要有人提及这件事,就会深深地刺痛他。

监考老师割密封袋的手停住了,抬头看了看:“坐好,安静!马上要发试卷了!”

张杨这才慢慢坐下来,田静思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考完了试,田静思一把拦住了张杨。

“你想怎么着!”张杨十分不耐烦。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吧,”女生几乎是在哀求,“我就偶尔联系一下你,真的!”

张杨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个好办法。他报出了一个手机号,不过把倒数第二个和倒数第三个数字颠倒了。

尽情地联系吧!

田静思拿着记有“张杨的”电话号码的便利贴美滋滋地走了。

张杨松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安静,便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考场的学生都盯着他,脸上是一种起哄的表情。张杨一向不喜欢被人注视,于是赶快溜走了。

放学了,张杨跨在自行车上等着穆尘,心里很乱。

穆尘顶着夕阳过来了,张杨呆呆地望着他,发现他走得越来越快了。

“张小杨同学,可好……”

“Hello,穆小尘同学……”

“哎哟太傻了。”穆尘忍不住笑了。

穆尘上了自行车,很自然地抓住张杨腰侧的衣服。张杨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便扭过头去,发现田静思居然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手机,抬起头来盯着他们,眼睛里很复杂。

穆尘也扭过头去:“看什么呢——那是田……”

“田静思,我们班的,”张杨转回头来,狠狠地蹬了一下自行车的车蹬子,“要烦死我了。”

穆尘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我们班的同学一直在议论张杨和田静思,我就像是不是她在追你,上次的信就是她给你写的吧?”

“不是。”

“哦?不是?”穆尘有些意外。

张杨绷不住乐了:“那是,我张大将军多么风流倜傥,追求我的女孩子不计其数……”

“吹吧你,”穆尘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那封信肯定是她给你写的。”

“……好吧。”

“刚才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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