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speakable——unspeakable
unspeakable  发于:2015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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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尘从小就知道,他的声音、他的气场,能使人很快平静下来,因此,这句话他练了很多次,也用了很多次。

无一不用再这种场合。

“你是谁?”那个女人仍旧很警惕。

“我能帮你。”

“你真的能帮我吗?能让他们回来?你是不是他……”女人的眼神里多了一分乞求。

“请下楼说。”穆尘轻轻说,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刚到楼下,女人又开始问:“你能不能让他们回来?你要怎么帮我?”

“我能让他们安息,”穆尘说,“同时你也能以另一种方式和他们在一起。”

“真的吗——”女人尖叫了一声,捂住脸痛哭了起来,“如果那样就太好了,我真的没法忍受,一瞬间,我的家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穆尘听到“家”这个字,微微皱了皱眉。许多人都很脆弱,认为“家”本来就应该是他们拥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无法生存,殊不知真正的“家”是一个奢侈的东西,有必然是福,没有也正常。

“你可以怎么帮我?求求你……”

“你看不到他们了,他们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女人有些发愣,看起来没听明白。

“我能让他们的灵魂寄居在树里。”

“怎么可以这样,”女人喃喃道,“真的回不来了吗,只能变成树了吗……”

穆尘蹙起眉头,每次这些歇斯底里的家属都会这么说。

“是的,但你可以通过树的长势和感情来体会他们的所想……你能很清楚地感受他们在和你交流。”

“怎么做?”

“你只要把他们的骨灰给我就好了,放心,我不会糟践他们的。”

“放在哪里?”

“那边的泡桐。”穆尘指指远处的泡桐大道。

“有什么危险吗?”

“肯定不会。”

眼泪不停滑落女人的面颊,她小声说:“如果这是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这样了,拜托……”

“请你节哀。”

女人的家很近,她很快拿来了两个骨灰盒。

一个骨灰盒显然是她儿子的,上面有一张照片。

很特殊,不像别人都在骨灰盒上贴死者的大头像,而这个女人贴上了她和儿子的一张合影。

这时她已经冷静了许多,开始仔仔细细地盘问穆尘。

“你是学生吗?”

“是。”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

“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

“我以前听说过有人这么做,不过是把一般灵魂放到榭寄生里,我一直半信半疑的,你也是用的这种方法吗?”

“……不知道。”

“你以前经常做这些吗?”

穆尘没有回答,他来到一株泡桐前,把左手轻轻覆盖在上面。

不一会儿,他的手掌下面就开始放射出柔和的白色的光。

女人很惊奇,张大了嘴巴盯着穆尘的手。

穆尘把手放下来,树干上依旧有一团静静流淌的白色的光。他拿起一个骨灰盒,缓慢地放入那团光中。就像一个流泻着白色光的洞一样,骨灰盒慢慢地没入了树干。

同样地,他把另一个骨灰盒放入了旁边的泡桐。

“可以了。”他轻轻地说,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女人呆呆地站着,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抱歉,”穆尘抬起头,望着开出花苞的泡桐,“这句话我说了许多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选择,但没办法……”

一阵风吹过,泡桐的枝干微微晃动,传来好听的沙拉沙拉声。

“听到了吗,他们在说话呢,”穆尘转过头来看着女人,“时间长了,你就听懂了。”

“天哪——”女人扑上去抱住泡桐,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我儿子,我儿子……你看到妈妈了吗?妈妈太想你了……”

“保护好他们。”穆尘说完,便悄悄走了。

他绕到后楼去,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立即大了起来。楼底下有一小片草坪,再向外走几步,就是粗糙的礁石,通过一个坡度很陡的下坡延伸至海里。

他坐在一块大礁石上,呆滞地望着海浪。

那张照片深深地刺痛了他。

照片上,年轻的妈妈坐在院子中央择野菜,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开心地笑着,依偎在妈妈身边跟小狗玩闹着。阳光很灿烂,妈妈也跟着男孩在笑,很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种眼神让人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是穆尘相当渴望的。温暖,幸福,安全,尤其是母爱。

可是他没有母亲,甚至连血亲都没有。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决定生死的挑战中,身穿黑衣的人说,后面你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你要克服住诱惑,绝对不能相信。如果你信了,你就去死。

好,穆尘笑着说,没什么东西能诱惑我了。

黑衣人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紧接着,周围开始变得明亮,洒满了温暖的阳光,穆尘揉揉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蹲在前面,腰上系着围裙,脸上挂着慈祥温柔的微笑。

眼前是一片草地,女人拿着一个袋子正在摘野菜。她扭过头,看到了穆尘,开心地笑着,起身朝这边走来。

“尘尘,”那女人的声音很缓和,很温柔,“你怎么在这里,你看,妈妈在摘野菜,今天妈妈包野菜饺子给你吃。走,我们回家,回家去……”

穆尘愣了一下,紧接着两行眼泪滑过脸颊,他大声喊着扑过去:“妈妈,妈妈!我们回家……”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阳光,草地,还有那个温柔的,被他称为“妈妈”的女人,都慢慢像褪色了一般,渐渐消逝了,最后的画面是女人脸上慈祥的微笑。

穆尘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黑衣人嘲弄地说,“好脆弱的孩子啊,现在你可以死了……”

“不……”

紧接着穆尘就醒了,发现枕头上已经濡湿了一片。

那是他隐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渴望。

无论经历几次欺骗,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即使他知道,这只是骗局。

“穆尘,你不会有妈妈,请你节哀。”

第八章:我不会忘

张杨放了学,打开手机,里面立马跳出一条短信。

他打开看了看,皱皱眉,穆尘有什么事?

张杨一路骑得飞快回到家,敲了敲穆尘家的门,里面鸦雀无声。他给穆尘拨了过去,定居在手机里的女机器人活泼欢快地告诉他穆尘没开机。

穆尘就是这样的,即使他有手机,也几乎从不开机,平均一下,一天能开半分钟吧。

穆尘说过,我讨厌随时能被别人找到的那种感觉。

很不安全。

张杨还知道一个地方,穆尘最喜欢去那里。高兴,或者不高兴;委屈,或是平静。

那就是楼后面的礁石上。

张杨一路小跑着过去,果然看见一个消瘦的背影被裹在夕阳中,红色的夕阳和墨蓝色的大海构成了一幅悲伤的画面。

张杨的心中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感,说不出是什么。

他突然有些心酸,便跑过去,绕到穆尘前面,轻轻地叫了一声:“穆尘。”

穆尘没有动弹,张杨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已经睡着了,把下巴静静地搁在蜷缩起来的膝盖上,乖得像只小猫。

张杨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穆尘还是一动不动,眼皮合得死死地。

“没死吧。”张杨伸出手碰了碰穆尘的睫毛,他的睫毛又厚又长,像黑色的小刷子似的。

穆尘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眉头也皱了起来。

“得,你继续睡,”张杨说,“这是有多困啊。”

张杨在微风中矛盾地站了半天,最终决定给自己放一晚上的假,也补补觉,晚上的作业就不用写了,回头让穆尘模仿成人的笔迹写个假条好了。

他把书包往石头上一扔,然后躺倒在草地上。楼后的草地非常厚,踩上去很软也很有弹性,而且刚开春就绿油油的,像毯子一样。

傍晚的微风真的很催眠,张杨刚躺下就赶到了倦意,但毕竟快赶上会考了,他复习了整整一天,白天一直在高效率地用脑,现在不能很快平静下来。

已知A睡一觉是30分钟,B睡一觉是50分钟,且A比B提前睡了二十分钟,问A和B什么时候一起醒来?此时B睡了多少觉?设x分钟后两人一起醒来,由题意知……吱、吱吱吱……

不对,题好像出错了。

老师……我有个问题……

张杨有点想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穆尘很快就醒了,他瞌睡很浅,有一点小动静就会醒。他刚回过头,就看到了睡的正香的张杨,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小子挺会享受,比自己还会享受,居然懂得躺下睡。

这时夕阳已经只剩半个了,空气中传来的阵阵凉气让穆尘舒服地打了个寒战。

他喜欢这种寒冷,毫不遮掩的刺骨的寒冷,能让人从混沌中立即清醒过来。

他最近一直在想一些问题。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越来越不乐观,这就像是老年人慢慢衰弱一样,并不是器质性的病变,而是,身体里的能量正在渐渐消逝。

他知道他活不长的。

即使从小就知道,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似乎一瞬间前,他还是那个有时很深沉、有时很天真的小穆尘。

为什么这么快。

他想起了以前看到的一句话。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我们有责任把自己的一生过得精彩,而不留下遗憾。

最近会考前的复习真是太无聊了,让穆尘越来越厌烦。

当下中国的教育让孩子们非常悲哀,除了考学,无路可走。

他觉得这样浑浑噩噩地待着,简直是对时间的浪费,对生命的践踏。

他最近有一种念头,就是以后不上学了,在家画点画写点小说,顺便拍两张照片,悠游自在,安然若素。其实他已经写了好几年的小说了,读者非常多,也拿过几次稿费,虽然钱不多,但他永远也忘不了拿到钱时的兴奋、满足。

那是真正高兴的时候。

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应该使这种时刻多一些,而不是捧着书本摇晃着浮肿的脑袋念书。

更不是一边说中国的教育制度怎么怎么不好,一边拼命地死磕着自己和别人的成绩不放手。

他决定了,读完初中就不考高中了,也算给足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面子。

正想到这儿,身后传来惬意懒散的声音:“啊——补一觉真舒服——”

“睡美了?”穆尘转过头去。

“美得都快成睡美人了。”张杨跳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伸了个懒腰。

穆尘抱着膝盖,拉长了声音说:“哦……张——美——人——”

夕阳很快就要下山了,橘红色的阳光变成了一个小毛线球,蓬蓬着毛挂在墨色的海上。穆尘安静地背着光坐在礁石上,身影一下子变得暗淡、模糊,但微弱的夕阳余晖还是勾勒出他瘦削的肩线。

张杨望着穆尘发呆。他的心中又出现了那种复杂的情感,有点像保护欲,但又不完全是。

“怎么了。”穆尘平静地说。语气和缓得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是平静的。

张杨走过去,伸出手轻柔又迅速地在穆尘的脸颊上滑了一下。

穆尘的嘴角向上勾了勾,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可仔细看他的眸子里却充满了悲伤。

“你还记得了么,”张杨说,“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

穆尘没有说话,张杨亦没有。他呆呆地站着,望着夕阳一点点下沉。

“可以啊,保护吧,”穆尘突然开口,“我不一定非得很强大啊,有时我也是弱者。只是……我一直记得,但我没想到你还没忘。”

“不会忘,以后也不会忘。”张杨轻轻地说。

“啊,那好……回吧。”

张杨扶着穆尘慢慢地走着,刚才的画面不断地浮现出来。

似乎没有什么不正常,穆尘也没有嫌弃自己,可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怪怪的,有些别扭,还……有些矫情。

更让他不敢想的是,诸如“我会保护你”之类的话,似乎只会在电视剧中出现,他无端端地想到了一袭紧身衣的超人对惊慌失措的女孩说,我保护你吧。

他低头看了看穆尘,看到了他小刷子一样的睫毛和苍白的皮肤。

有时他会觉得穆尘是个很神奇的人,也许天底下都找不到另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了吧……能给他人神奇的力量,让人怜惜,让人平静下来,却一点也不矫揉造作。

更多的时候,他很心疼穆尘,总觉得穆尘能勾起他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弦。

他从来没想过,穆尘对于自己是什么人。

单纯的朋友?似乎不是这么简单吧。

恋人?这个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张杨,跟你说个事。”

“嗯?”

“我将来不想考高中了。”

“哦——”张杨不知道说些什么,似乎也说不了什么,穆尘不需要自己帮他做决定。

“哦是什么意思。”

“不上学你去干什么?”

“在家画画,写写文章,干什么都可以。”

“穆少侬他答应么。”

“管他答不答应,”穆尘有点不屑,“谁能让我改变决定。”

张杨还是觉得有点没谱:“那你将来怎么办,靠什么挣钱。”

“我啊……”穆尘仰起头,嘴角挑出一个悲凉略带残忍的微笑,“我有将来吗?”

“为什么会没有呢。”张杨轻声说,依旧是很温柔的声音。

“我是说,我活不长了。”

“什么!”张杨一下子站住了,眼睛都瞪圆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身体不好,一直都不好,”穆尘安静地望着他修长瘦削的手指,“最近我感觉更不好了。”

“为什么不好,”张杨蹙起眉头,“哪里不好?你不舒服就去医院,能治好的话,我可以给你出医疗费。”

穆尘轻声笑了:“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查不出哪里有毛病,但他还会慢慢老去,然后死掉。我也是这样,只不过我的年龄提前罢了。”

“为什么你的年龄会提前?”张杨几乎是喊着说。

“说过了,我从小就体弱,不然我也愿意跟你们一起玩。”

“不可以,你不能这……”张杨刚开口,穆尘就按住了他的嘴。

“没事,我没事,不用你操心。人啊……长短都不过是一辈子,”穆尘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是最近天气突然变暖了呢,我调节不过来。你看我还挺有精神的,不是么?”

哄小孩儿么,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安慰的话。张杨苦笑了一下,心里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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