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杨没有说话,只是一下下地蹬着自行车。
起风了,穆尘把头靠在张杨的后背上,张杨宽宽的肩膀挡住了迎面吹来的风。期待已久的安全感席卷了穆尘的内心。有时穆尘会想,这世间也只有张杨能关心他了吧……
张杨吃完饭,刚打算冲个澡,张海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大川?”
“喂喂?是我,张杨你快去看看咱学校的贴吧,我靠乱死了,田静思还有好多同学都在上面……”
接着张杨听到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哎——你还在吧?”张海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妈怕我在和杨晓嘉联系,真是的……我出门说。田静思她把你和穆尘的照片发上去了,还胡说八道,你快去看看!”
张杨心里一紧,赶快打开电脑。
张海川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靠,太狠了吧,上面还有好多老师和家长在上面查看学习成绩,万一被他们看到就完了!田静思这是抽哪门子的风?你姑姑不会上来看吧?”
张杨挂了电话,点开学校的贴吧。贴吧的图标是他们学校的校徽,用穆尘的话说,我们的校徽就像是一只兔子在麦田里奔跑。
这个贴吧他是第一次进,平时他有些被穆尘感染,几乎与世隔绝,只和几个朋友联系,更不会到这么多人的圈子里来。
他看到那些图片,手在腿上砸了一下,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很稀松平常啊,就是遇到田静思的那段时间拍的,照片上是穆尘抓着他的衣服,自行车向前窜去。
但田静思的评价就令人毛骨悚然了:看你们的熟练程度,应该也是经常的事了。张杨,你给我个答复,你是在搞同性恋吗?怪不得不给我真的电话号码!如果你给我正确的号码,我不会这样做。是你惹恼了老娘!
另外一张是穆尘正往这边走的照片,张杨正在冲着他笑。
那么平常以及正常的照片都会被评价成那样,这张照片下面的吐槽就可想而知了。
还有许多校友无关紧要的话:那个拄单拐的男孩是哪个班的?虽然看起来很娘炮,但确实很清秀很美好哦!
更有令他大吃一惊的话:腐女腐女看过来,我们的身边有纯爱。帅哥我支持你们,不过最好不要惹恼了我们的田田解节。否则后果很惨!
为此张杨特意去查了一下什么叫“纯爱”。
张杨按着人中,仔仔细细地考虑他和穆尘做的有什么不妥。
可能是过于亲近了吧,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但毕竟他们从小就认识,既是知心,又是近邻,关系密切不正常吗?
张杨这才想起来他一直没有给穆尘定位。知心吗?似乎又不是很单纯。那到底是什么?自己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他给张海川拨过去。
“喂,你看啦?”
“嗯,我就是想问你个问题,”张杨头疼地说,“在你们眼里,我和穆尘那个什么吗?”
张海川毋容置疑地说:“我不觉得,真心的。”隔了好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好像是有点儿……张杨,我就是觉得你的朋友圈太小了,关系好的朋友一只手数的过来吧?”
“大错特错,我数来数去都是六个。”
张海川笑了半天:“没正型的玩意儿,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多交一些关系好的朋友。”
“交了好朋友就顾不上你了,”张杨啧啧了一声,“谁顾得上一个粗糙的男人。”
张海川乐得停不下来:“损啊你,你才粗糙。说正经的,其实我觉得也不奇怪,穆尘他毕竟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且他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别人说什么没所谓。”
“好,挂了。大川,你真让我吃惊,原来你会说四个字儿的词语。”
挂了电话,张杨随便在贴吧里翻了翻,大部分是学校即将开展的内容和每次考试的成绩、答案。校友还在不停地发表言论,最新一条评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拄单拐的男孩是我们班的无敌学霸,叫穆尘。他就是个同性恋,跟张杨应该是一对。他在网上更一本小说叫《Unspeakable》,耽美的。你们可以去看看。
张杨一边在心里将这个人千刀万剐了无数次,一边复制了这个单词,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来,这就是上次在海边“小餐馆”看到的词语,也回忆起了自己说的“嗯——死逼刻薄”。
才更了十多章,张杨怀着忐忑的心情点开了。一看就是穆尘的小说,他那种安静寂寞的气场能体现出来。
点击量很少,但看过的人都给了很高的评价,认为写得很动人。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小说,虽然里面的人物都用了化名,但他依旧很清楚。
主人公就是他和穆尘。
放学的路上、张杨做的饭菜、楼后的小憩、海边的旅行,他们两人相处得的点点滴滴都被详细地记录下来了,文笔行云流水。
张杨有点难以置信。穆尘不会是真……
他看了看这本小说的文案,是一句简洁明了的话:我不知道我是否爱上他了。
张杨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你有没有一点喜欢穆尘?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一点点也算。
正纠结着,网页上方出现了一个小窗口:新的一章已通过审核。
果然,下面的目录又多出了新的一章。
穆尘一定正坐书房里,坐在电脑前,也许他正在呆望着窗外苍凉的大海,跟自己思索着同样的问题。你有没有一点喜欢他?一点点也算……
张杨突然有一种很急切的渴望,很想见到穆尘,即使看他一眼也行。可是,太唐突了。
这个苍白孱弱的少年,一直是他心中最根源的温暖。
张杨翻看着新的一章,看到了穆尘写的“作者有话说”:我依旧不知道是否爱上他了。
张杨想了想,敲打着键盘写留言:我曾经也不知道,但我想已经有答案了。
作者随笔:
小丁丁,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我用这个名字称呼你吧?你一向很包容的,是不是?
我就一直没把你定位。以前我们是知心吧,但我想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就像天下所有人对异性的爱。
这世界好小啊,连一个弱小的女孩的爱都撑不下。
或者,是不是任何对同性的爱都撑不下呢?
我想起了一句话:这就是我的爱,很微小,但并不卑微。
第十二章:以后让我来爱你
穆尘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眼神复杂地盯着眼前的报纸。
“无知民众迷信‘转世神医’,酿成恶果无人能赔”。这一行黑色的大字位于正版的下面,张牙舞爪的。
穆尘笑了笑:“哈哈,‘转世神医’么,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房间里很安静,穆尘很享受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对,没错,是一个人。这是他多少年来的希望。只有一个人,或者说,穆少侬可以消失。
穆尘的脸上荡漾起笑容,很满足很开心的笑容,可他的眼睛里却不再纯洁。因为包含了仇恨。
他拿起手机给张杨发了条短信:你放了学到我这里来吧。
学生从校门鱼贯而出,一窝蜂地散开了。张杨跨上自行车等了半天,才想起来穆尘今天没来上学。
张杨打开手机,穆尘的短信蹦了出来。本来什么事也没有,但出于谨慎和顾虑,张杨环顾了四周,还好,田静思不在。
他飞快地骑车回家去,夏初的风钻进他的衣服里,感觉很舒服。他又想起了穆尘拿着树叶子玩的样子。
也许是有点喜欢穆尘吧,虽然只是一点点。就像一个萌芽,充满了生机与希冀,却始终小心翼翼的,似乎怕遭遇什么。
张杨站在穆尘的门前,还没按门铃门就开了。穆尘笑盈盈的脸露出来。
张杨很奇怪:“没事吧,平常你不这么笑啊。”
穆尘没理会他:“你看看,屋子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张杨越来越奇怪了:“……不是还有我么。”
穆尘笑得很开心:“当然,加上你。你看屋子里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张杨一听这话,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炸得麻酥酥的。这话在以前很平常,但今天他怎么听怎么“做贼”心虚。
他愣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啊!刚才没明白你的意思。不过……穆少侬去哪儿了?”
“Neurology hospital.”
“你……”张杨挺无奈,“今天你怎么了?”
“太兴奋了。穆少侬先去了拘留所,后来去神经病院了。”
张杨一下子跳起来:“什么?不是吧!他怎么了?”
穆尘轻轻地说:“以前不是有很多问题我都说‘等你长大再告诉你’么,现在我没有顾虑了,都可以告诉你了。”
“啊,”张杨不知道问什么好,“我就想知道穆少侬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报纸。”穆尘把那张报纸丢过来。
张杨满腹狐疑地看完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就是这个‘转世神医’?”
“没错。”
“他说的是假的吧?迷信的,对么?”
“不,穆少侬说的是对的。这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过世的人转世。”穆尘很认真。
“那穆少侬……”
“其实烧纸钱是有一点道理的,但这种做法毫无价值,只是一把火就殆尽了而已。如果有人想给去世了而且还没转世的人送东西的话,就要将那件东西绑上那个人的一绺头发,然后烧掉。那人转世后,这些东西就注定是他的。
“如果有在世的人想给来世的自己送东西的话,就要割下来自己的一块皮肤……”
“啊?”张杨忍不住叫起来。
“是的,挺残忍。但这是唯一的办法。把那个物品绑上自己的皮肤,然后烧掉。我敢说知道这个办法的人只有我和穆少侬。当然,现在你也知道了。穆少侬不会把这个方法公布于众,但他会跟一些人说,我能给死去的人、来世的你送东西。如果你们希望他来世富有顺利的话,就找我好了。有的人就找到了他,结果弄出了人命。那些人把事闹大了,所以……”
“那穆少侬以后不会回来了?”
“我想是的。”
“哦,”张杨似乎有意思期待,“那你……”
“一个人待着呗,多好。”
张杨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他想了想,问:“你为什么那么恨穆少侬?”
穆尘的嘴角向上扬了扬,勾出一个凄凉无奈的笑。
“你真的想听?”
“你都经历过了,我听听有什么不能的吗?”
“转世什么的都需要试验,”穆尘吸了一口气,说得有些困难,“把我绑在暖气上,一根烧红的锥子,照着腿扎下去……”
“不,不,不要说了!”张杨手抓着胸前的衣服,剧烈地喘着。即使不用想象,只需要这样单纯的描述就能够把一个人折磨疯。
穆尘有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其实从小他对我就不好,经常打骂我,但我一直忍着,一直叫他爸爸。自从那开始,我不再叫他爸爸,我开始了真正的仇恨。我发现,我就是他养的一只小白鼠……”
张杨把手按在穆尘轻轻颤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瘦极了,按在手心里都硌手。
“过去的事儿了。”
“嗯,过去了,”穆尘笑得有些凄惨,“但我还记忆犹新。无数次,都会梦到。”
张杨拍了拍他的肩膀。经常做这样的梦,这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吗……
“以后就好了,那些都没了。”穆尘把手轻轻覆盖在张杨的手背上,张杨能感觉到他的手冰凉。
“都快夏天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穆尘缩回手:“啊,一直就这样,我体温低……”
骗小孩儿么,体温低能低这么多?张杨在心急的同时有一些担忧,穆尘的身体怎么这么弱?
“你知道你是谁的转世吗?”穆尘说。
“不知道。你知道么?”
“嗯。”
“谁啊,说出来我听听,”张杨来了精神,“是名人吗?”
“你上辈子是我爷爷。”穆尘平静地说。
张杨惊呆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久才喃喃道:“不是吧,怎么可能……”
穆尘从桌子上拿了杯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嗯,令人难以置信吗?”
“的确是……”
“不过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你,永远是张杨,”穆尘说,“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你上辈子是我爷爷。”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手,”穆尘指了指张杨左手的手背,“我爷爷也是这样的。如果是天生的胎记,这事也太巧合了吧。”
“还有呢?”
“我爷爷是研究物理的,你看你在班里是物理天才吧,但是你又很偏科……”
“万一是巧合呢?”
“不是,可能跟你说你会费解,但我确定是,”穆尘喝了口水,眼神有些落寞,“穆少侬是根据你找到了这些灵感,所以他唯一关心我的途径,就是支持我跟你交往。为此他能找到更多灵感与线索。小时候去你家玩都是他赶我去的。”
张杨揉了揉穆尘的头发,他想起上次种完马蹄莲后,穆尘去他家里找他,眼泪一滴滴往下淌。那就是穆少侬逼迫的吧,穆尘真的不容易。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不对啊,你几岁?”
“周岁的话是十五岁半。”
张杨脸上的表情有些戏剧性:“和我一样啊,那你爷爷是在你出生后去世的,我这个转世神童下凡得早了?不可能啊。”
穆尘顿了一下:“我根本就没见过我爷爷。也许他很早以前就没了。”
“那你说的那些关于爷爷的……”
“是我爷爷的构想。我爷爷喜欢孩子,但一生未娶,穆少侬是他捡的。好吧,领养的。他太老了,认为自己等不到抱孙子了,就在一个日记本上想象自己和孙子相处的场景。我收拾杂物时偶然间找到了,就看了。”
张杨的心里很难受,翻腾着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爷爷是穆尘唯一叫起来很亲近自然的血亲,张杨一直认为……但没想到唯一爱他的亲人都是构想中的……张杨一想到穆尘爷爷还不知道自己的孙子叫穆尘,心里就一阵阵心疼。
于是他盯着穆尘,说:
“以后让我来爱你吧。”
说完了他就静静地望着穆尘的眼睛,和他小刷子一样的睫毛。
“哦?”穆尘抬起头,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是因为可怜我吗?可怜我……没有人真正地爱?”
“不,不是,”张杨很认真地说,“相信我,真的不是。”
穆尘的眼睛里有细小的光在闪动,他说:“我昨天在专栏上看到一个留言,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