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内容？”张杨努力克制自己平静下来，但心里好像在打鼓一样，咚咚咚的欢快有力。

“我曾经也不知道，但我想已经有答案了。”穆尘背得很流利。

“哦……是。”张杨觉得有些尴尬，穆尘的秘密一下子就这么暴露出来了，会不会有些唐突？

“那么你应该知道了吧，”穆尘长长的睫毛在颤动，“我是说，我。”

“嗯，”张杨努力组织着语言，“其实……很开心，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这里边什么也不掺杂，没有同情或交情什么的。”

穆尘瘦削的手臂环上来：“张杨，我们在一起吧。”

作者随笔：

今天去上画画班，聊起来家长打骂孩子的事。

其实啊，我真的羡慕那些孩子呢。

被家长打骂并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根本就没有人管你。

你是死是活，活得轻松或凄惨，死得好看或难看，都没有人关心。

就仿佛你是这世界上最多余的那个人，走到哪里都会很孤单，不开心。

有一句话，很老套，但真的很精辟，珍惜你拥有的东西，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第十三章：疏离的血亲

清晨，张杨跨上自行车向学校奔去。他绕到楼后，果然看到穆尘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朝阳将他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儿。

上星期，穆尘说，我喜欢清晨，以后早晨我要到楼后面去坐着，晒太阳。

张杨骑过去，轻轻吹了声口哨。穆尘转过头来，脸上漾起笑容，扬起手挥了挥。

他的胳膊那么瘦，即使衣服并不宽松，还是会显得晃晃荡荡的。风一吹，裤管就被吹起，他显得更弱不禁风了。

张杨有些心疼，想过去待会儿，或者即使走近了看一眼也行。

穆尘放下手臂：“走吧。”

“哦。”张杨只好掉头骑出去。

这天晚上，穆尘坐在张杨的电脑前写文章。

张杨刚收拾完碗碟，就接到了来自姑姑的电话。他接起来，即使隔着电话，也能听出姑姑的声音很欢快：“小杨，明天就是周末了，你来一趟吧，一块吃顿饭，费力克斯说是要见见你。”

“……”张杨不知道说什么好。

电话那端隐隐传来一个很温和厚重声音：“Icey，帮我拿一下那个。”

姑姑立马转移了注意力：“好好……我侄子……”

Icey？是说姑姑吗？张杨很疑惑，姑姑的英文名？他怎么没听说过？

“真的吗？拿给我吧。我想跟他说两句。”

张杨心里一紧，赶快说了一句“那我挂了啊”，刚想挂电话，费力克斯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喂，是小杨吗？我是费力克斯。”

“是，”张杨赶快回答，接着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听姑姑提起过你。”

费力克斯开心地笑起来：“是啊，明天来我们这儿吧，我给你做饭，想吃什么？”

“……随便。”

“好，那我就看着弄了，明天一定要记得过来啊！”

“嗯。”

张杨把电话丢在沙发上，扑倒在床上，摊开一个“大”字。每次不开心，他都会这么做，似乎这样可以减小心里每一寸的疼痛。

“在想什么呢？”穆尘也过来趴在床上，像猫似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增大受力面积可以减小压强……”

穆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停不下来。笑了好半天，他终于爬起来说：“你姑姑的电话吧。”

“嗯。”

“是不是你姑姑……找了个对象？”

“是。”对于穆尘强大的第六感觉，张杨已经不在奇怪了。

“那你就不高兴是吧。”

“当然不高兴，”张杨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手臂环抱着膝盖，“不喜欢有人闯进我的世界，一开始我习惯了就那么几个人，再多点就不开心。”

“那我呢。”

张杨微微笑了一下：“你不算，怎么会烦你。”

“那就好，可能你已经习惯了我……”

张杨用手勾住穆尘细瘦的脖颈，嘴唇凑过去，在他的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亲。自从张杨向穆尘袒露心扉后，他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穆尘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他身边。

而且看到穆尘就有种想抱他或亲他一下的念头。

“这里。”穆尘把张杨的下巴往下扳了扳。

张杨的头皮一阵发紧，但他还是在穆尘的嘴唇上碰了碰，小心翼翼地，柔软的触感让他的内心一阵悸动，心脏在胸腔中狂跳着。

“初吻么。”穆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但看起来还是很平静。

“嗯。”

“哦……不过我也是，”穆尘顿了顿，继续说，“张杨，有些事你可能会怕，会打怵，但我不得不说你还是去一趟比较好。”

张杨很头疼地把手指按在头发里：“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万一将来我真要跟他们去美国怎么办？我可不想去。”

穆尘的眼睛里有细小的光在闪动：“是么，想跟我待在一块儿？”

张杨犹豫了一下：“好像就是为这个。以前我以为我舍不得很多东西，现在看来就是你……”

“那我耽误你的前途啊。”

“不是的！”张杨大声说，“我不可能去！去美国就有前途吗？”

穆尘沉默了，眼皮低垂着，瘦长的手指轻轻点上张杨的嘴唇：“你这个命倔的孩子，这是跟我绑在一块儿了么。”

“哎，对，没准儿就是跟你绑一块儿了，要买就买一送一……”

“哎哟谁要买啊，你真是傻的可爱，”穆尘起身往沙发前走去，“起吧，我看会儿书。”

次日是一个明媚的阳光天，但张杨的心却怎么也阳光不起来，他束手束脚地走进了费力克斯的家，就像被男朋友第一次带回家的大姑娘。

米色的毛绒地毯、精致的家具、屋子里似有似无的菠萝香味，连拖鞋都很像艺术品……张杨有些眩晕，更让他感到不适的是笑容可掬的费力克斯。

“杨杨，来啦？”姑姑终于出来了，张杨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望着姑姑，却绝望地发现姑姑变样了，不是相貌上的，而是……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他不认识了。

这就是亲人吗？那个唯一的血亲、那个曾经很刚强也很素雅的女中豪杰？

“等会儿，我给你找双拖鞋……”费力克斯将一双拖鞋放到张杨脚下，“吃块儿菠萝吧？饭前吃水果对身体好。”

“不不不，不用了，”张杨赶快说，“我在家吃过水果了。”

“那也不妨碍，再吃点儿吧。”

张杨只得乖乖地坐在餐桌前，盯着一尘不染的桌布、餐盘。

费力克斯递过来一块菠萝：“嗯，这块削得好，蘸着盐水吃。”

费力克斯是个很慈和、风趣的中年人，头发和眼睛都是深棕色的，眼角有细碎的鱼尾纹。姑姑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张杨很放心，但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坐在这个看似温暖精致的大房子里，心里却觉得冷飕飕的。

拘束。

不自在。

血液不畅。

即使他们真成了家人，在一起生活会开心吗？姑姑都不像是亲人了，感觉好生疏……虽然以前他们见面也很少，但毕竟是“血亲”，他们的血液算得上是“相通的”，应该是心有灵犀才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像离自己好远好远，永远追不上的感觉。

就像是孩提时对穆尘的印象。

吃水果罢，张杨和费力克斯坐在沙发上，貌似在聊天实际上是心猿意马心不在焉南辕北辙一通客套话，从来没这么操练过的张杨觉得很头痛。

隐藏在温暖下的，是淡漠、疏离。

卧室里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叫声，张杨一下子蹦了起来：“有狗狗？”

“嗯，”费力克斯脸颊红红的，“我养了只比熊，你去看看吧。”

张杨立即奔了过去，现在这只狗才是救命稻草。他看卧室里有一只白色的比熊，形似泰迪。张杨一脸笑容地迎上去，把狗吓了一跳，愣着都忘了吠叫。

“乖乖，不要怕……”

费力克斯跟着张杨走进来：“你喜欢狗啊？”

“嗯，特喜欢！”张杨拼命点头，其实他根本不喜欢狗，只是不想再跟费力克斯谈话。

多高多重有啥爱好学习咋样同学处得来吗，挺高不胖都喜欢挺好不错一切都平安……

“它叫什么名字？”

“Poppy，波比。”

“好可爱的名字……”

波比这才想起来张杨是个不速之客，大声叫起来。

费力克斯拍拍手，摸了摸波比的圆脑袋：“Poppy不怕，这是你的新朋友，我侄子……”

张杨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起来，他有些厌恶，皱了皱眉。还好，费力克斯没看到。

吃完饭，姑姑忙着收拾碗盘。费力克斯和张杨都想过去帮忙，被姑姑赶了出来。

费力克斯坐在沙发上，冲一壶着茶：“张杨，我想你知道我们想去美国这事吧？”

“知道。”

“你同意跟着我一起去吗？”

张杨很为难：“我要好好想想。”

“这边……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吗？”

张杨决定不再装乖孩子了：“有。”

费力克斯小心翼翼地问：“是什么，能告诉我吗？如果有想了结但办不到的事，我可以帮帮你。”

不行，这个不能告诉他……张杨纠结了半天：“就是……有朋友，从小跟我在一起的朋友……我这么突然走了，不管是我，还是他……”

费力克斯望了望厨房，悄声说：“是……女孩吗？”

张杨一听，头皮都快炸了：“不是！”

“那你挺注重友情，”费力克斯笑着拍了拍张杨的肩膀，“不过像你这个年龄，交女朋友也没什么不正常的……Icey，好吧，你姑姑可能会不支持，但我觉得没什么。如果有什么心事就说啊。”

“……哦。”

费力克斯眨眨右眼，很顽皮地说：“Mr.Yang，你看我像好人吗？”

“像。”

费力克斯爽朗地大声笑起来，姑姑朝客厅欣慰地望了一眼。

不开心还是不开心。

不自在还是不自在。

……

下午，一身疲倦的张杨回到了家，刚想找穆尘拥抱一下，却发现屋子里静得出奇。

这些天，白天穆尘一直都在张杨家里，怎么会不在呢？

“穆小尘同学？穆尘，穆尘？穆……”张杨连拖鞋都顾不上换，急急忙忙地往屋子里跑。穆尘身体一直弱，他真怕出什么事……这时他更明确了，自己最舍不得的真的就是穆尘了。

他急匆匆跑出到客厅的时候，突然瞟见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便拿起来看了看，果然是穆尘留下的：

我去敬老院摄影，下午回。

张杨百般聊赖地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突然一跃而起，给穆尘拨了号：“小尘土，你在哪个敬老院？”

穆尘居然破例没关机：“你才是小尘土，小绵羊，这城市就一个敬老院，郊区这边的。”

“你坐公车去的？”

“嗯，你是想过来找我吧，真的不用，我快回去了。”

“你快回来吧，我要郁闷死了。”

第十四章：如果我消失

穆尘一脸兴奋地跑进了门，手里拎着个大包裹：“惊喜，惊喜！”

“什么惊喜。”张杨抱住穆尘，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穆尘身上特有的味道让他一阵酥软，身上好像凤梨酥一般哗啦哗啦往下掉酥皮儿。

“这个，”穆尘举了举手中的大袋子，“吊床。

“啊？你别逗我。”

“哪有功夫逗你，”穆尘把袋子拆开，里面露出了很粗糙的帆布，蓝粉白色条纹，“真的是吊床。我从小就盼望尝试一下，回来的路上居然看到有卖的，我就买了两个。”

“多少钱？”

“一个五十九，讲了讲价用一百一十买回来了两个。”

张杨饶有兴致地把吊床拿出来：“要不……今天晚上试试？在泡桐树上？”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那儿没有车，离居民楼也远，树也很多。”

“你会爬树么？”

“泡桐树都好爬，再说你可以拉我上去。”

晚上，张杨和穆尘刚吃过晚饭，就抱着吊床出去了，穆尘还带了一本杂志、一把小提琴。

“你还会玩这东西？”张杨指了指小提琴。

“会，”穆尘小心翼翼地拎着琴盒，“钢琴和小提琴都会。”

“你打算在吊床上面拉琴？”

“嗯。”

张杨想了想，往回跑去：“那我把我的吉他也带上。”

穆尘在后面喊：“穿得厚一点，别穿短袖！”

到了泡桐树下，两人就发现这树并没有那么容易爬，虽然树干很粗糙，但是毕竟泡桐蹿得高。万幸的是，泡桐树下都有许多小马扎，是小区里的老人留下的。他们每年夏天的下午都在树下乘凉，就顺手把马扎放在树下。

最后，张杨把三个马扎摞在了一起，爬上了树，然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穆尘也弄上来了。

穆尘抹了把汗，看看手表：“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哎，不用管，”张杨一挥手，“反正都上来了，先在树杈子这歇会儿。”

“真是辛苦你了。”

“太假了。”张杨撇撇嘴。

穆尘睁大眼睛嘟着嘴：“英雄你好伟大！”

“英雄……”看到穆尘这样的表情，张杨一时语塞，“来让英雄亲一口。”

穆尘闭着眼把嘴唇凑过去，笑着说：“不要咬到我的嘴。”

张杨笑了笑，把嘴唇轻轻覆上，舌头向前探索着。穆尘轻轻哼了一身，手掌抚摩着张杨的脖颈，他能感受到张杨身体的阵阵颤抖。

两个人就这样纠缠了好久，才瘫倒在树枝上。张杨一边控制着自己的鼻息，一边小声说：“穆尘，我想……”

“嗯？想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想。”穆尘说着坐起来，他知道张杨想干什么。两人的身体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挑拨着对方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夏天泡桐花开得正灿烂，整个树冠都挂满了白色、淡紫色的喇叭形花。张杨仰望着这些花朵，天空都被泡桐攻陷了，轰轰烈烈地燃烧起了淡紫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