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不想说什么吗？”赫连小声提醒。

林阗这才回过神来，他抽回自己的手推开赫连冷冷地说：“我说过，我不谈情。”林阗说话的时候背对着赫连，掩饰自己微微抽搐的双手。

“我知道。”赫连说，故意走到一旁拉开两人的距离，腾出空间给林阗放松警戒。

“既然知道，你说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林阗压低声音，克制住自己波动的情绪。

“我单相思，但这不触犯你的原则。”赫连说，像是自嘲。可天知道这些话他已经联系了无数遍，都可以倒背如流了，但是每一次说出口还是觉得像是被刀剜在心口，只不过痛觉麻木了后，可以装出这么一副“我喜欢你，但是跟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的表情。

他这种行为大概可以用两个字高度概括，那就是——作死。

林阗再一次深呼吸，他觉得赫连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了。

“这很麻烦，我不喜欢纠葛不清的情感。”林阗说。

“你是害怕会爱上我么？”赫连说，嘴角又挂起那种轻蔑自信的笑容。

被一句击中心脏的林阗，扶着桌子转头给了赫连一个白眼说：“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到时候死缠烂打，纠缠不休。”

赫连沉思了一会，林阗以为他大概要退缩的时候，赫连才开口：“那么只要你站在我的面前亲口对我说‘结束’两个字，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里。怎么样？很划算的买卖不是么？”赫连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在笑，其实他快撑不住了，要是林阗再不答应他，他真的会冲过去把人敲晕，然后囚禁在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每天侵犯他，直到他的身心都属于他。

林阗被动摇了，当然从一开始他就在摇摆，只是赫连奉上的真心的提议让他摇摆得更厉害了。“你应该拒绝，你应该立刻就拒绝，这只是猎人为了捕捉猎物设下的陷阱。”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的大脑深出呐喊。可是另一边他不由自主地被赫连吸引去目光。

他掌握着主动权不是吗？赫连先告白的不是吗？他说喜欢他？喜欢他？而且他还毫不避讳地承认是他自己在单相思？

“我在等你的回答，你若是害怕自己最后会无法自拔，可以现在就当着我的面告诉我‘结束’”赫连说，语气却是小心翼翼。他脸上没有的笑意，没有了深情，没有了自嘲。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像是等待最后宣判的囚犯。

林阗试图说出“结束”两个字，结果比想象要艰难太多，他甚至很难张开双唇。好像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放抗这个词一样。

于是两人都沉默不语地看着对方。

滴滴答答毫无节奏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其中还夹杂着微弱的“叩叩”的声音。林阗这才发现，自己救助的那只小鸟不知什么时候跳到了赫连脚下，并且似乎把赫连的鞋子认作了“食物”不停地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阗突然变化的表情让赫连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鞋子。小鸟还在孜孜不倦地做点头运动，似乎非要啄出一个洞来。

本来僵持的气氛突然就松懈下来，赫连有些哭笑不得地挪开右脚，结果小鸟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赫连再次走开几步，小鸟依然一蹦一跳地追上去。

“别动。”林阗突然说，上前几步就抓住了不安分的小鸟。

“看来它肚子饿了。”林阗说着，把小鸟放在了玻璃柜里，以防它再次受伤或是把人类当成食物……

“我先出去买点东西。”林阗说着打开了门。

赫连怎么看都觉得林阗是在故意找借口逃避问题，于是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说：“你的回复呢？”

林阗侧头说：“我需要时间考虑。”

“为什么？这本来就是你提出来了，时隔一个月你却还需要时间考虑？”赫连的语气里已经有掩饰不住的焦躁了。

林阗想起了一个月前，赫连愤怒地摔门而去的背影。他本来以为，赫连大概不会再出现了吧。其实如果这样结束也很好，他没有陷得太深，可以早早脱身。可是时隔一个月后又再次见到他，林阗就清晰地明白道，他错得太离谱了。刚刚才赫连对他表白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心脏就快爆炸了，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席卷而来，让他恐慌不已。

“林阗。”赫连低声说。

赫连很少会叫到他的名字，但是每次赫连叫着他的名字的时候，总会让林阗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赫连吐出的这两个字只是一种媒介，声带摩擦的音调里所蕴含的情感其实只是通过这个媒介传达给另一个人的。林阗对那个人还有模糊的印象，有礼谦和的举止，温柔恬淡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林阗只要想到这个人，心里就升起一股反感的情绪，而这股反感很快就驱散了他之前的犹豫不决。

于是林阗转过身抬头说：“晚上有时间么？”

“嗯？”赫连还未反应过来。

“我大概十点下班。”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赫连可不傻，于是他立刻笑道：“我来接你。”

“那现在可以放开我去买东西了？”

赫连立刻松手说：“哦，当然。”

林阗推门而去，赫连在门口呆站了一会，突然又追上去说：“等下。”

“还有什么——”林阗转身，可话还没说完。赫连就忽然低下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晚上见。”赫连亲完就退开一步，转身离开。

林阗在原地愣了一会，这才突然惊醒，他心惊肉跳地环顾了一圈走廊，还好只有他们两个人。林阗这才松了口气，他抬头看向远去的赫连，脸上的表情复杂而隐忍。

走廊拐角处，周清呆滞地靠在墙壁上，这不是他第一次撞见赫连和谁亲热了，比这更加激烈过分的都看到过，可是这一次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令他心痛。会露出那样表情的赫连他已经几年没有见过了，他曾经一度以为只要排挤掉林近添这个人，赫连那样单纯炽热的目光就会落在他身上。

但是从来都没有，赫连从来不会用这种目光看他，他看他的眼神，永远都是冷漠中带着厌恶。这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活该。可是只要赫连不爱上谁，那么他就不在乎赫连怎样看待他。反正所有人在他眼中都一样，他最爱的人已经不爱他了，那么他和那些所谓的“新朋友”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上没上床而已，何况他可以更长久地呆在赫连的身边。

但是这样的认知，就在刚才被无情地粉碎了。毫无预兆，不给他任何心理准备。周清握紧双拳，脑子里是一大堆理不清的问题。

赫连什么时候和那个林医生在一起的？？周清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他去探望赫连，才进门就忽然被赫连赶出来的场景。周清忽然觉得心寒彻骨。那个时候那个林医生就在场是吧，怪不得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你是故意瞒着我的对吗，赫连？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怕我会对他做出同样的事情对不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林医生，林医生……”周清不停地默念着，像是中邪了似得。忽然他停了下来，缓慢地自语道：“姓林啊……和林近添一个姓呢。”周清说完忽然露出嘲讽的笑容。他既然能弄走一个林近添，就不怕再弄走第二个。

25.

初夏夜晚的C城还残留着白日里的余温，但偶尔吹来的阵阵微风，还带着春末的微薄的清冷。从医院出来的林阗，顺着一条柏油路坡道下来，还未走到底就看见停在路口旁的黑色汽车。身形颀长的赫连靠在驾驶室的车门上，抬头看着远方，仿佛一尊静默的雕塑。林阗顺着赫连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远无尽的黑夜，以及点缀在其中的朦胧灯火。不远处的马路上有轰隆隆的马达声呼啸而过，躁动的机械声被空旷吞噬，很快就消失殆尽。

林阗迈开步子朝男人走去，还未靠近时，赫连就察觉到他的脚步声，转头看来。

林阗下意识的皱起眉头，他看见赫连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截手臂，但更让林阗在意的是，赫连嘴上叼着的香烟。赫连曾说过要戒烟的话不适宜地在脑海中响起，林阗突然觉得，此刻想起这句话的自己显然是把那句玩笑当真了，这样子真是……愚蠢。

赫连注意到林阗不寻常的表情，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拿下烟解释道：“没点着，只是突然想抽，缓解一下而已。”

林阗侧过脸，表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赫连小小地紧张了一下。却听见林阗忽然说：“这是你的自由。”

赫连的动作僵硬了那么一瞬，嘴角不由得牵扯一抹苦笑。自由呵，那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可是现在从林阗嘴里听到，却觉得那么可笑又讽刺。赫连将香烟放回烟盒中，然后把烟盒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拉开车门时，林阗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位上，于是他弯腰坐上驾驶室。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林阗的住处。

开门，进屋。林阗随意放下皮包，穿着拖鞋走进厨房。赫连只穿着衬衫，外套被他留在车里了。赫连在电视机前，环顾了一圈四周。

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冷冷清清的屋子，大概冰箱也是空空如也吧。这么想着的时候赫连就朝厨房看去，林阗正一边喝水一边走出来。两人视线正好对上，林阗将手中另一个杯子递给赫连。赫连接过，看着林阗转身把杯子放在桌上，又去衣柜拿了干净的衣服，进了浴室。

赫连看着透明的玻璃杯中无色的液体，怔忡了几秒，直到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才忽然回过神来。赫连投去视线，透过磨砂玻璃墙，可以看见林阗朦胧的身影。赫连喝掉了水，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姿态闲适地看着。

瘦削的身形，长手长腿。赫连清楚地记得林阗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那些漂亮的部分，有伤疤的部分都令他着迷。

身体里有股躁动的欲火被撩拨起来，赫连的眼神也暗沉了几分，他起床走到窗边。清凉的晚风稍稍缓解了他身体里的燥热。赫连又解开几颗扣子，拿起桌上的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等他喝完了大半杯时，才忽然想起这是林阗刚刚用过的杯子。微妙的感觉在胸中化开。赫连想起了林阗嘴唇的柔软触感，以及和他接吻时的味道。于是那股燥从腹部一直弥漫开来。

林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赫连正站在窗边，因为厨房没开灯，他整个人就像是隐藏在黑暗中。林阗走过去准备喊他洗澡的时候，赫连却早一步走了出来，扫了他一眼。林阗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因为赫连那看似随意的一个眼神里似乎压抑着许多深沉的欲望，而林阗下意识地就感觉到了。

赫连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进浴室。林阗在床上背对着浴室，他先是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然后换成吹风机。头发七八成干的时候他就关掉了吹风机走到了厨房，经过窗边的时候，夜风吹到身上带来丝丝凉意。林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是之前放在桌上的杯子，不过他是不会知道就在几分钟前赫连也用了这个杯子。

赫连下身裹着浴巾走出浴室，头发还在滴水，水珠滴落在他的背上，肩膀上滑落下来。林阗关上了窗户，走过去。

赫连说：“帮我吹下头发。”

“那你坐好。”林阗指着沙发说。

赫连叉开双腿坐到沙发上，林阗拿着毛巾看了一眼赫连的坐姿说：“你侧着坐。”

赫连却笑了笑说：“面对面不好么？”

林阗也不再说什么，他很干脆地单腿跪在赫连双腿间，面对面地给他擦起头发。

两人很少有这种不说话的温情时刻，进门前有些焦灼的气氛此刻也全无踪影。赫连很喜欢这一刻，所以他也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享受林阗的服务。两人身上都是清新的柠檬沐浴露和薄荷味的洗发水香味。

擦了一会后，林阗拿起吹风机，把毛巾塞到赫连手里说：“你身上都是水，自己擦一下。”然后就打开吹风机替他吹起头发。赫连却忽然抱住林阗蹭了蹭。

“喂！”林阗吓了一跳，重心不稳，一只手急忙扶住赫连的肩膀。

“擦完了。”赫连说，还得寸进尺地双手探进林阗衣内，抬头咬了他的脖颈。

“别动！”林阗拉开两人，低头瞪着赫连道：“再动就自己弄。”

赫连一看林阗真的生气了，立刻就乖乖地收作乱的双手，只敢放在林阗腰上。林阗这才顺利地帮赫连吹干头发。

林阗放下吹风机的时候，赫连就忽然将他抱了起来。这一次林阗也不恼，他很清楚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既然是他提出的只要上床不要感情，那么在这种事情上他也不会扭捏。更何况，从生理层面上来讲，他也很想要赫连，这是从一开始他就无法否认的一点。

赫连将他放到床上，随后就俯下身来吻住了他。林阗一只手放在赫连的后颈，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从善如流地承受赫连热情的亲吻，并且主动回应。

一个月都没有纾解的欲望，在此刻得以释放，赫连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侵略和霸道。他拉起林阗的上衣，一只手就急切的抚摸上去，另一只手托着林阗的后脑不断加深这个吻，林阗也不甘示弱。一时间这个吻既充满缠绵的色情又显露出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就在两人酣战之时，赫连忽然抬起头，呼吸短促地看着林阗，林阗也面颊通红地喘息着。赫连一只手抚上林阗的脸颊，眼里是毫不掩饰地痴迷和沉醉。他看见显然也是动情的林阗，他湿润的双眼在此刻才脱去冰冷与防备，即使他嘴上说着抗拒，但是赫连知道林阗喜欢他，只不过他在犹豫。虽然他不明白林阗犹豫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只要这个人在他眼前，在他能够得着的地方，那他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抓住他，再也不放开他。

赫连想着便扬起嘴角笑了，他低头轻啄了一下林阗的额头，顺着眼眉又吻到嘴唇。在林阗胸膛上游走的手掌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覆在林阗心脏的位置，一动不动。

噗通、噗通、噗通……

快速有力的心跳，那是无法掩饰的悸动。

26.

自从周清知道了林阗的存在后，内心就像有一把名为“妒忌”的火焰在烧，那种疼痛，不是尖刀剜在心口的尖锐疼痛，而是像慢性毒药一样渗透肌理和骨髓，一点一点地折磨他，让他暴躁，痛苦，悔恨的疼痛。这种感觉比高中那一次知道赫连暗恋林近添的痛苦要清晰得太多，所以也更难以忍受。

他必须做些什么，不然他觉得自己会疯掉。可是有林近添的前车之鉴，他又不敢做什么，他害怕这一次赫连会彻底地抛弃他，连朋友这个身份都不给他。他身处在恐惧和妒忌之中，前面是万丈悬崖，可是停留在原地就如站在刀尖上，度日如年。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每天都会以探望蔡冬为由去那个人工作的医院。开始几天他只会站在远处观望那个人，于是大概看出这个人性格比较冷淡。这和赫连之前的对象都不一样，赫连向来喜欢像林近添那样性格温柔的人。而且在某一段时间里，赫连身边出现的人几乎就是林近添的翻版。那段时间的赫连非常消沉，他深陷在林近添这个泥淖中不可自拔，即使身边的人换了又换，但他从来没有付出过真心。所以即使被赫连知道了自己的作为，甚至威胁到了他和赫连的“情义”，周清也没有后悔过，他甚至是高兴的。这样的赫连，脆弱迷茫却依然坚毅。却更让他迷恋。

这种心态似乎有点变态，没错！他一点也不想否认他对赫连的偏执就是到了变态的地步，不然他为什么要耗费自己十几年的光阴像个需要施舍的小丑一样呆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