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颜如玉 上——竹篱
竹篱  发于:2015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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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秦书那番看似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颜如玉在上朝的时候,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秦书。

彼时秦书正在听工部汇报筑堤的工程进度,眉头皱得紧紧的,英挺的眉毛微拧,尽可能地分辨着那些生僻的专用词,偶尔不懂的时候和旁边的宋谏官等人小声请教一番。

颜如玉心道他管得倒是还不少,这种事情居然也能听得下去。看了一会儿,颜如玉越看心里越是烦躁,怎么看怎么觉得看不上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不去看他了。

秦书丝毫不知道这些,没事人儿一样,等下朝独自一人出了宫门,迎面却看到了林景,林景正朝这边张望着,看到他出宫门露出个笑来,小虎牙在阳光下闪啊闪啊的,说不出的纯良可爱。

秦书见他招手,忙走了过去,林景几步迎上来拉了他的衣袖,仰着脸:“怀远哥哥,我们今天有个读书会,怀远哥哥一起去吧,我介绍你给他们认识,都和他们说好了。”

话语间竟是让人拒绝不得,秦书想了一想,反正索性在家无事,倒不如一起去,“我回去换件衣裳,不晚吧长亭?”

林景连连摇头,“不晚不晚,还有好大一会儿才开始,我等着你。”

说话的空颜如玉正好走过来,淡淡地瞥了一眼秦书,表情看不出悲喜,秦书心下一跳,想起颜如玉那个时候在酒楼说的,他们很熟。

也未及思考,连忙招呼:“远舟要不要一起?长亭说有个书会。”

颜如玉心说你问了还不如不问。林家和自家一直不和,秦老将军应该不会没有嘱咐过。

面上不动,心里一通鄙视秦书,说他蠢,还真是蠢,这当口的,干什么邀请自己?

“是啊是啊,远舟哥哥你学问最好了,斗诗肯定没有人能赢你,不如一起去吧。”

颜如玉微微一笑,眼角挑了挑,有些傲慢的模样:“你们年轻人的集会,我就不去了,省得给你们添堵。”

言语之间更多的是不屑,言下之意也好说:我就不去了,去了你们都要输给我,给你们添堵,也没什么意思。

秦书本来还为自己嘴快邀请他暗自检讨,见他没有别的表情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给拒绝了。

颜如玉这边说罢悠悠然然走了,留下秦书一头的雾水。

林景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还以为秦书没有听出其中之意,尴尬解释道:“远舟哥哥学问好得不得了,怕是看不上这样的集会。”

秦书皱皱眉头,想了想也觉得颜如玉这话说得有点儿过分,看了看一旁的林景,见他虽然不大高兴,脸上却依旧挂着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好了,我们一起,走吧。”

这边颜如玉依旧是同往日一样,一溜烟儿跑去喝酒,赵子宴今儿也闲,去相府没寻着人,连大门都没有进,小厮说颜如玉早朝未回,他便直接来了柳月巷子寻人。

熟门熟路的,一挑帘子,可不就是颜如玉,旁边儿坐着香伶。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香伶姑娘可不是谁说见就能见得了的,你说是吧?”这边说着还抽空抛了个眼色给香伶。

香伶捂着嘴笑道:“状元郎真是说笑了,您要是想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赵子宴脾气看起来好得很,香伶也不露怯,和他说笑。

赵子宴凛然:“香伶你这话说得可是不对了,你心里想着见谁,我可是一清二楚的,可别想着哄我。”

真是越来越贫嘴了,颜如玉可不由着他,警告一般:“赵子宴。”他当年看好的是这人的一张嘴,现在最讨厌的也是这人的一张嘴。

“好好好,我不说了,那麻烦香伶,叫青姑娘挑两坛子好酒上来,我与远舟对饮。”

香伶福了福出去了,颜如玉坐在对面满脸的似笑非笑。

“你这是有什么话说,要支开她?”

赵子宴不得不佩服颜如玉,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也不多做解释,直接捡着要紧的说了:

“我今天抽空看了太医院的方子,你猜怎么的?他病得一点儿都不严重,我看多半是装的。”

颜如玉闻言也有些意外,敲了敲桌沿:“哦?那你是怎么看到的?”

太医院的方子,可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何况还是给百里璟开出的方子。

赵子宴一挥手,明显不想在这问题上多说,“你先别管我怎么看的,你说他好好的,为什么要装出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我实在有些想不通,还有,你不觉得秦书这件事上,他有些过于心急了吗?难道他不怕打草惊蛇?”

颜如玉却没有接话,想了一会儿,开口说的却不是这一件事:“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比林景那个狼崽子还可怕?”所以才叫叫他避之不及。

“他又怎么了?”赵子宴皱眉,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颜如玉是在说林景,又突然明白过来是在说秦书,很是有兴趣凑过去:“秦书又出了幺蛾子?”

颜如玉撇嘴,可不就是幺蛾子?

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也不想一想,林正松那边是谁,而我颜家却只是颜家,与他并无利害关系……”

“你我都提醒那么明显了,他还是不懂?”

赵子宴觉得很是不可思议,这么简单的事,即使不提醒,也要知道才对啊。

“谁知道他是假不懂还是真不懂,你猜他那日对我说了什么?”

“什么?”

将前日秦书那一番话悉数讲给赵子宴,边说边笑,再夸张些简直就能滚到地上去,赵子宴却没笑,一双眼直直盯着颜如玉瞧。

颜如玉这才停下,一挑眉:“你不觉得很是可笑?”

赵子宴摇头:“不觉得。”

一把抓住颜如玉握着酒杯的手,这种天气他的手居然还有些凉,正色道:“你虽笑着,可是我却觉得你将他这话放进了心里,你别心软,他本来就是个变数,与你无关,你别蹚这水,别管那么多。”

颜如玉不知为何,突然就有些恼,说话也不自觉带了点儿戾气,皱眉道:“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出尔反尔,你不是最擅长?”

赵子宴一愣,知他指的是那天趁着要酸枣想将秦书拉过来的事,他那时的确是这个打算,可是也没有到非秦书不可的地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远舟,你先别生气,秦书为人我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他为人的确不错,可是你现在自身尚且难保,又何去必管他人?”

“那你又何必来管我?”颜如玉反问,半点儿情分不留。

“你不一样。”赵子宴忙解释。

“我没什么不一样,对你来说不同样也是个外人?”

赵子宴不知道颜如玉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从开始他对秦书就一直隐隐约约在关注,现在又听他这么说,就不禁也有些气恼。

“颜如玉,我当你是位朋友,我既是当你为朋友,也景仰你不世的才华,你想什么我知道,秦书他没有什么可怜的,你还是收了你的慈悲心,你现在只是个泥菩萨,保不了他。”

赵子宴还以为他是由人及己,起了同情心。

颜如玉闻言重重将茶盏撂在桌上,哗啦一声,对着赵子宴竟是少见的冷冽之色:

“呵,朋友?也只不过是个一起喝花酒的酒肉朋友而已,你以为你是谁!赵子宴,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赵子宴也不生气:“远舟,你别这样,我待你如何你也知道,我们当初说好的,既然答应了你,我就绝对不会出尔反尔,可是,秦书和你我不一样,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我又不会去害你。”

赵子宴说着起了身,知道颜如玉现在心情不好,大概什么都听不下去,反正正事也说完了,不如改日再同他说。

走到门口赵子宴又顿住了,忍了忍没有忍住,转过头来很是认真:“远舟,你别防备那么好行不行?像个刺猬一样,逮谁扎谁,其实我们……”

颜如玉见他居然说个没完,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蹭地一下上来了,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着赵子宴扔了过去,茶盏落在赵子宴身上,又哗啦一声碎在地上。

赵子宴本也不是个脾气好的,看着碎在自己脚边的茶盏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只听见颜如玉一声:“滚。”

话说得已经是极难听了,半分情意不讲,赵子宴知道他这个性子,也知道自己是哪句话惹到了他。

因为自己无意之间戳中了他痛处,所以他现在必定是极恼自己,赵子宴不再多说,抬手拉开门,却看见了外面站着的香伶,赵子宴愣了愣,回头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香伶也说不上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见颜如玉一个人坐在矮桌旁,茶盏碎在门边,桌上的茶水顺着桌沿流下去,而后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袍子上,浅绿的袍子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深绿。

快步走过去,将酒壶放在桌上,又拿了布巾,给他擦拭袍子,擦完了坐在另一边,拿了杯子,小心翼翼斟满了酒递过去。

颜如玉看着那斟满了的酒杯,抬手去拿,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薄唇紧紧抿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舟。”

颜如玉挥挥手,脸色有些疲累,垂头一会儿,再抬起脸,依旧是是那幅似笑非笑的模样,问香伶:“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说罢不等面前的女子回答,又点点头,“是怪过分的。”又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香伶耳力向来好,加上离得也近,听他说的是,“谁让他总是口无遮拦,老是在我伤口上撒盐。”

香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她一向在这些官宦子弟中吃得开,不仅仅是因为才艺好,更是善于嘴上功夫,可是今天面对这样的颜大公子,却半句话说不上来了,憋了许久也只憋出了一句:

“公子放心,我什么都未曾听到。”

颜如玉自嘲一笑:“听到又如何?倒是我,弄脏了你的地方,叫你笑话了。”

香伶连忙摇头,“怎么会,远舟待姐妹们好,说什么笑话不笑话。”

颜如玉嗤笑一声,满脸纨绔之色:“我哪里是对你们好?像我这样的,即便千金一掷,也不是对你好,只是因为我付得起这个代价罢了。若是有天,有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捧上全部的家当,也不过是几两银子,只不过是想要见你一面,那才是真的对你好,这样的人才能托终身。”

香伶咬着唇不做声。

“所以不是所有看起来的好就是真正的对你好,这样的好也无需你回报什么,就像我,我是真不值得,你若是想对人好,就对真正对你好的人好。好了,我今天也倦了,就不听你弹曲子了。”

颜如玉说得孓然,走得也孓然,告辞都不说一句,就那么抬脚便走。

香伶愣愣地站了好久,觉得自己好像永远就是这样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的,哪怕是倾尽一生,不,即使是倾尽了今生和来世,都抓不住他。

不像双双,双双还有被拒绝的机会,然后她一走了之。可是自己却连被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自己更不舍得被他拒绝,舍不得走,哪怕只是这样的一个背影,也觉得弥足珍贵。

口口声声说什么好与不好的,其实是他自己不知道他自己的好罢了,只有真正的好人,才会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并且想要让别人也这样觉得。

可即使这样,颜如玉将话说到这份儿上,香伶也还是忍不住想要对他好。

颜如玉不知道,他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劫,一个求而不得的劫。

第十二章

这一晚凉风月满,夜色很好。

秦书独自一人用完了饭,闲庭信步,走到后院的一个小亭子里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双手撑着头,倚在小亭的红柱上,突然就想起颜如玉来。

除了朝堂之上,他的表情还算是正经些,以外每次见他,莫不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似怜悯又似嘲讽。

明明是个生得很是清雅俊朗好看的人,心性也该是温和善良的,可偏偏就像中了邪似的,玩世不恭对着人笑,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坏人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颜如玉吧,桃花眼,薄唇。

人家都说桃花多情,薄唇也薄情,乍一看的确是这样,他看上去待谁都好,仔细想想又待谁都有些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对自己更是没有过多少好脸色。

可是那天在酒楼里的一番话,竟然隐隐有着庇护之意。

秦书当时确实没看出什么来,可是后来回来仔细想了一想,却发现颜如玉是个面冷心热的,不然他也不会去在意自己和谁交好。

这年月,锦上添花固然难得,却远远比不上雪中送炭来得让人心里暖。

自家的情况什么样秦书还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人人避之不及,哪怕只冲着颜如玉那句很熟的情义,也应该好好谢谢他。

记得前几日和赵子宴说话,他将颜如玉的一番话拿来取笑自己,说是自己对于官场上这些事情着实呆愣,反应慢。

按照秦书这几日对颜如玉的了解,他必然是一副不屑到不行的样子,话也要比这个再难听些,也只是嘴上薄了些,想是没有什么恶意。

夜色朦胧,映着月光,风移影动,院里的树发出簌簌的声音。

秦书蓦然想起秦老将军的话来,是他有次在帐外巡夜,听秦老将军同钟副将叙话时说的,声音很大,彼时秦书正好巡到主帐。

自家爹话语间满满的都是骄傲:

“你别看我这儿子读书读得一身酸腐之气,可是我儿耿介忠厚,赤诚正直,在战场上更是不辱我秦家之名……”

当时秦书听了几句之后就没好意思再继续听下去,但是巡夜完毕,回到自己帐中却也高兴得半夜未能入眠。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秦老将军说得这么好,可是自那以后,他一直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得像秦老将军口中说得那样,耿介忠厚,赤诚正直。

秦老将军说得对,比起那些战场上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们,秦书的确酸腐古板了些,比起赵子宴和颜如玉来更是如此。

说好听了是耿介忠厚,说白了就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呆愣了些。

秦书想来,人情世故自己确实不大懂,所以来燕京之前爹才会处处叮嘱,告诫事事小心,但是呆愣,又不代表傻,有些事情思量来去,还是能想明白的。

秦书知道自己不如赵子宴和颜如玉那样目光长远,也不如他们在这些事情上伶俐,什么事情一看就透,是个聪明人。

可是秦书就是知道,不论颜如玉出于什么心思,拉拢也好,有意庇护也罢,或者是一时心血来潮帮了自己,什么都好,他都毫无理由地相信,颜如玉确实是向着自己的。

虽然这种想法不知道来自何处,但是秦书隐隐的就是这么一种感觉,颜如玉他待自己,还算是很不错的。

高傲骄矜,风流轻狂。有时候好好的笑起来,却也明媚,但更让人觉得单薄,他的肩上好似还压了一座山。

“颜如玉……”

秦书不由得将名字念出了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越是探究,越觉得这人从上到下都让人看不透,颜如玉像是一个谜。秦书甩甩头,将胳膊环到胸前,歪着头看天空。

明月清风,星空璀璨。

日子突然开始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六月底,许是终于有了可以说话的人,便也不觉得过于孤单,日子自然就变得不再那么难熬了。

秦书依旧在金銮殿上尽心尽力做他的木头柱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时也学明白了不少朝中政务,只是心里明白,不便说出来而已。

渭河流域有一段年年受涝灾,倒也不大,可毕竟不能总是拖着,虽说银子拨了下去,河堤筑得差不多,但也只能挡洪,这涝灾也要派人去治,这几天百里璟为了这事头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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