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颜如玉 上——竹篱
竹篱  发于:2015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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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书接了,摸索着将上面那个金属搭扣打开,一见里面映出的东西,就愣住了。

颜如玉知道他没有见过,又见他呆愣住的表情,颇有些得意地挑眉:“怎么样?”

秦书难得兴奋,“这……这是镜子?”

也顾不得去想为何颜如玉这样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镜子了,只顾着惊讶。

平常用的镜子,全是铜镜,映出的人也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可是手中这一块儿,极小,巴掌大,可是映出的人清晰无比,秦书甚至连他自己的眉毛都可以数得清楚。

反复看了好几遍,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

颜如玉见他拿着翻来覆去的看,倒比从前古板守礼的样子生动许多,便觉得这么看起来还是挺顺眼的,于是很是耐心讲了讲这块镜子的来历。

这是颜夫人当年在一位高人手里得来的一块儿,据说来自西域,制作工艺极其复杂,后来颜夫人又自己琢磨着将它打磨成了镜子。至于怎样得来的,颜如玉心里明白,却没说,一带而过了。

“娘说这是一种叫做玻璃的玉石。”

秦书说:“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世上有这种玉石。”

颜如玉接过镜子,塞进袖袋里:“我也没听说过。”

反正他娘整日里弄些新奇的东西,颜如玉也早就习惯了。

两人当然没有听说过,颜夫人当初因着这里的铜镜可没少烦恼,后来听说了居然有玻璃这事儿,千里迢迢跑到西域,一双妙手“借”回来这么一块儿,打磨几下,又找了好些工匠,这才制成了这面小镜子,当世只此一款,年轻的时候整日带在身上,从不离身。

后来颜如玉小的时候有一回见着了,觉得好玩非得闹着要,颜夫人哪里再去给他找一块儿来?只得忍痛割爱,给了颜如玉。

秦书觉得,自从出了燕京城,颜如玉就比平时好相处的很,也很好说话,既没有没有似笑非笑,也没有玩世不恭,眉目间全是轻松,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秦书便也不像从前那样拘束了,问道:“远舟为什么还随身带着镜子?”

颜如玉瞅他一眼:“我为什么不能随身带着镜子?”

秦书被问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颜如玉这会儿心情确实好,那语气像在楼里和姑娘们调笑一般:“我说秦将军,可惜了你生得好相貌啊。”

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可惜古板呆愣了些。

秦书听他这么一说,非常不好意思,也未去想颜如玉的话外之音,看了旁边的颜如玉一眼:“哪里,远舟才是真正的公子如玉,正好衬了你这名字。”

说完才发现竟然无意间提了他的名字,秦书下意识看颜如玉一眼,还记得那小侍卫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提他的名字的,若是提了他可是要生气的。

颜如玉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既没有生气,脸色也未变,秦书心里低呼一声好险,暗暗嘱咐自己不能有下次了。

他不喜欢别人说他名字,要是惹了他说不定又要给自己脸色看了。

颜如玉其实是听见了的,见秦书没有恶意,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又看着秦书紧张的脸色,倒是莫名其妙高兴起来。

边点头边道:“所以说我这般好的相貌,才要随身带着镜子啊。”颜如玉和颜夫人一样,打小对自己的皮相就很是满意,也从不在这方面谦虚。

这话赵子宴若是听了,少不得骂他一句不要脸,两人又得唇枪舌战一番,可是秦书不一样,何况颜如玉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他确实生得好相貌。

秦书见他并无不快之意,这才放了心,又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这回答有些无厘头,便含笑点头:“远舟说得不错。”

颜如玉骑在马上,背挺得很直,眼望着前方,后背的头发随着颠簸微微晃动,像是上好的锦缎,白玉一般骨节分明的手抓着缰绳,隔了一会儿,他声音也不大,但是秦书听得清楚,还被他说得话吓了一跳。

“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得漂亮一些,万万不能辜负了我这个名字,公子如玉。又怎么能少了镜子呢,你说对不对?”

说罢对着秦书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里波光潋滟。

不知为何,秦书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认真,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耳边一下没了声音,只听得到嗒嗒的马蹄声,也不知道颜如玉这番话是个什么意思。

“远舟莫这般说笑,你现在正年少,大好年华说死不死的,多晦气。”

颜如玉当时骑在马上微微一笑,看了秦书一眼没吱声。

后来很长时间,秦书每次想起自己此时此刻说的这番话,心痛得就像是被活生生剜出来又被撕扯了一番一样。

再没有哪一刻,秦书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自己能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当时自己的脸上。

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无所顾忌说出那样不负责任的话的自己,说什么年少,什么大好年华,说得是自己,而不是他。

那时候的颜如玉,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自己说出这番话,又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扯出那么一个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一般的笑来?

颜如玉受过的苦痛,秦书只恨不能一一替他尝过,只恨他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无意之间揭起了颜如玉不愿意提起的伤疤,让颜如玉又狠狠地痛了一次。

那番话,当时谁知道是哪个人在说笑。

一时间都沉默了,也没人再去说话,几匹马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只闻马蹄声哒哒,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前面探路的来报,约摸三里处有家客栈,中午可以在那里用饭歇脚,但是下午就要走得快一些,晚上要赶到下一处驿馆里落脚。

“走快点吧。”

颜如玉回过头招呼,一马当先跑在前面,秦书连忙跟上。

秦书没想到颜如玉看起来身体单薄,骑术倒是精湛,又想起他随手一翻,手里便多出的镜子,从前只听说他文武双全,没想到功夫居然也这么好。

若是脾性能再好些,就真的是十全十美了,秦书想。

第十六章

中午走得过于悠哉了,用过午饭,只在客栈稍稍歇了歇脚,喝了两杯茶,下午便一直不停马不停蹄地在赶路,饶是秦书骑马习惯了,也觉得有些倦,紧赶慢赶到了驿馆已经是戌时了,晚饭都没有赶得上。

颜如玉也是一脸的倦色,但比其他人好了很多。

那些随行的将士有的甚至连身子都直不起来了,秦书暗暗摇头,这些将士们若是送到西北战场上,就是去白白送死的,常年在帝都,一个个身娇肉贵,想必也都疏于锻炼。

驿馆的仆役忙不迭将几人迎了进去,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忙吩咐厨房里开灶,赔着笑脸说管事的大人没在,不过一会儿就能到,说完便立刻去请了。

颜如玉和秦书也都不是太在意这些的人,都到了这会儿,那位大人不在也情有可原。众人只想着用罢饭能洗个澡,然后早早回房去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秦书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径自倒了茶水,一杯递了给对面的颜如玉,一路风尘仆仆,天气也热,一路上又累又渴,终于可以歇歇喝口水了。

秦书对茶研究不多,但是茶水一入口,他还是险些全吐出来。

太粗陋了!大街上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筐的都比这个要好喝些,难不成这驿馆穷得连茶都买不起了?

颜如玉抿了一口,也将眉头皱得死紧,四处打量了一下,驿馆年久失修,桌椅板凳也大都很旧,有得还缺胳膊少腿的,略想了想也明白了。

没想到这位驿馆的大人如此大胆,距离燕京这么近,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将银子都贪了去,颜如玉瞬间显出一丝嫌恶之色。

“有没有觉得很难喝?”秦书问。

颜如玉点头:“嗯。”

这边秦书搁了茶杯再也不喝了,对面的颜如玉看了一会儿,却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秦书不解:“又苦又涩的,你居然还喝得下?”

像颜如玉这样的,从小生活在天上,吃穿用度皆是上等,难为他居然没有将茶水吐掉,竟然还能喝得下去。

颜如玉抬眼笑笑:“这又有什么。”

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还巴不得这一口热茶。

说话的空儿,厨房也将菜端了上来,秦书提了筷子一看,清汤寡水,两菜一汤,颜如玉搁下筷子想说话,还不待开口,那边随行的将士不乐意了,张口便怒斥:“这是喂狗啊你们!”

秦书抽抽嘴角,心说这不是骂自己呢么。

颜如玉却是噗嗤一下笑了,眼睛弯起来,看得秦书一怔,随行的将士知道自己口不择言,面面相觑,也红了脸。

刚才接待的那位管家不在,那上菜的小哥却也不乐意了,将碗重重往桌上一搁:“爱吃不吃!”

随行的将士在燕京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拍桌子全都站了起来,眼看着一场争吵在所难免,颜如玉一眼看过去,带了些警告的意味,他们就又都坐了下去,一个个愤愤难平。

秦书叹口气,认命般拿着筷子夹菜,却被对面的颜如玉拿起筷子挡了,秦书用眼神问他,怎么?

“你先等一等。”

颜如玉如是说。这驿馆的管事,也未免太过分了,说罢放下筷子,依旧在一旁不紧不慢抿着茶水。

秦书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也只得放了筷子,一旁桌上随行的将士见两人不动,也都不敢动,皆放了筷子。

一时间大堂里静得紧,气氛有些诡异。

赵阳甫一进门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小眼一转,看见坐在主位上的两个人,皆是锦袍绣带,气质不俗,知道两人怕是来头不小,忙一溜儿小跑过来,点头哈腰:“下官见过两位大人。”

请安的空偷眼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刚喝下肚的几杯酒也醒了,额上隐隐冒出了冷汗,腰弯得更厉害,暗骂厨房的那帮人没眼色,也不出来看一看,这些人是能够随便糊弄的吗!

“嗯。”

颜如玉手上转着茶盏,另一只手在桌上敲了敲,架子拿捏得十足,似笑非笑盯着赵阳看,秦书觉得他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又回来了。

“是臣下怠慢了,还望大人莫怪,下官立刻命人重新来做。”

赵阳冷汗连连,到底也拿捏不准眼前这两位是什么来头。

颜如玉静了一会儿,突然变了脸色,将杯子掷在赵阳身上,泼了他一身的茶水,紧接着茶盏碎裂的声音在小小的驿站里无比清晰,哗啦一声。

清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是哪位大人门下?我也好跟家父说上一说,在圣上面前好好美言几句,提拔您一下,嗯?”

这话说得直白,几近威胁,末了还带了些尾音,微微上扬。吓得赵阳差点儿瘫在地上,不住躬身作揖:“是下官该死,敝姓赵,单名一个阳字,只是不知大人……”

颜如玉不说话,秦书见他眸中冷意更甚,也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刚才还好好的,只得开口替他说了:“这位是户部的颜侍郎。”

若不是大梁例律,除圣上与东宫,官不跪官,恐怕赵阳就要跪下请罪了。

户部的颜侍郎,那是谁啊,是大梁右相颜泽成唯一的公子,金銮殿上一品大员,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这般怠慢于他。

“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大人,下官该死。”

“知道就好,你的确该死。”

颜如玉说罢,袖子一挥,桌上饭食一齐落地,噼里啪啦一阵响,又溅了赵阳一身的汤水。

秦书觉得他的话有些过分了,只得在下面暗暗扯了他一下,众随从将士却纷纷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心底暗暗叫好。

颜如玉看也不看秦书一眼,一甩袖子上了楼。

简傲绝俗。

赵阳连忙吩咐更换茶水,重做饭食,又见秦书是个温厚的,看起来也好说话,恭恭敬敬对着秦书施了个礼,“不知大人想用些什么?”

秦书未多加思量,随口答了一句:“随便。”

驿馆的人忙不迭去准备,秦书若有所思坐下来,觉得颜如玉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秦书总算是看出来了,颜如玉这人,心思虽然深沉,脾气虽然大,但是摸清楚了,也好说得紧,像个小孩儿一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你要是对他好,他虽然不一定会明里对你好,但在心里是认同你的,就是嘴上薄了点儿;你要是对他不好,他会将这种不好加倍还回来。

随心所欲,半点儿忍耐不得。

那杯喝了一半的茶水也不是不难喝,只是再难喝,渴了总也要喝,人人都知道茶水难喝,可是找不到人来换,白白争辩也是徒劳,所以索性就先将就一下。

到了该忍的时候却又忍住了。

这种性子,让外人看来,倒是有些无理取闹仗势欺人了。

赵阳不敢怠慢,饭食重做了一遍也很是迅速,秦书用饭也快,但是不显粗鲁,斯斯文文的,一会儿就用完了,打发了赵阳,将饭菜盛了个干净的碟子里,端着托盘上了二楼。

颜如玉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着送洗澡水,骑了一天的马,也累得慌,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上得楼来,停在了门口,下一刻就响起了敲门声。

“远舟,是我。”

下床开门,门外站着秦书,手里还端着托盘,依旧是两菜,一份素粥,却比刚才好了很多。

不待颜如玉让开,秦书径自推门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

“用饭吧。”

“嗯。”

颜如玉也不推辞,接过他手中的筷子,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吃得极慢,秦书也不急着走,就坐在一旁看着。

一份粥渐渐见了底,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有颜如玉用饭的声音,间或碗筷碰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这样独处的时候还真的不多,秦书安安静静看他用完了饭。

“好了,不过若是有酒会更好。”

颜如玉搁下筷子,心情也好了不少,抬脸见秦书又走了神,果然是个呆子么?这么喜欢发呆,颜如玉挑眉,左眉峰一颗小小的痣。

“酒还是少喝些吧。”颜如玉没做声。

秦书收了碗筷,端了托盘想要出门,想了想,看着颜如玉欲言又止。

颜如玉用了饭,刚才又休息了一阵,难得善解人意:“怀远有话说?”

叫得是怀远,而不是秦将军。

“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有些闷得慌……”秦书问得奇怪,颜如玉却听懂了。

很是自然地点点头,薄唇轻启:“是挺闷的,闷得无趣,而且脑子不好使,有些呆。”

颜如玉托着脸,唇边有些笑意,怎么看都不像平日里燕京的那个他。

万万没有想到颜如玉竟然会这么直白,秦书这下真的是一句话也说不上了。

颜如玉继续开口:“闷也有闷的好处,只不过我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天生是要志在四方,指点天下的,还是像子宴那样的比较好。”

秦书心想还不如不问,无奈道:“我不呆,只是不如你们心思……灵活罢了。”

颜如玉表情促狭,开玩笑般接着他的话:“嗯,我和子宴不是心思灵活,是女干诈。”

“哪里,……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书忙摇头,见颜如玉笑得促狭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笑,便不解释了。

“我知道,说你呆,还真是呆,傻子。”

后面两个字听起来莫名其妙叫得亲昵,秦书心下突然就那么一跳,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再呆下去就真的要变成呆子了。

一言不发端着托盘出了门,后面却传来颜如玉低低的笑声,倚在门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只听见自己胸口里不怎么规则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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