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也不大在意,心道若自己是狐狸,那对面这个就是衣冠禽兽,用自家娘亲的话就是人前人后一张皮。
心里有些隐隐的猜测,还有些不解,自言自语一样,不由得说出了口:“你说,林景他为什么拉着秦书,难不成是林正松的唆使?”
“现在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嗳,说不准是我俩想多了,也许他真的是看上了秦书也说不准,你说呢?”赵子宴说到这里,露出明显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颜如玉却沉默了,无论林景什么想法,秦书大概都挺麻烦。反正无论林景怎么想,在他看来都不大好。
想了一会儿,颜如玉就不想了,心说自己多管什么闲事,秦书他怎么样,和自己又没半点儿的关系,平白无故废这个心思做什么。
“你说酸枣很是好吃?”若是他没有听错,赵子宴还同秦书开口要了。
听他没头没脑的问这一句,赵子宴笑了,也明白他想说什么,“好吃,不过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的人是谁,是不是?”
赵子宴想什么,颜如玉倒是看得明白,淡淡瞥他一眼,“好吃小心吃伤了你,不过不瞒你说,我真的没尝到。”
也就是在赵子宴面前,颜如玉才会有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
“我不是也让他给你送了么,要不你今天回去问一问颜夫人,不就知道什么味道了?”赵子宴笑得狡黠。
当晚颜如玉回府,找来找去,在后院找到了自己娘亲,我们的颜夫人正躺在摇椅上,悠悠哉哉在一棵大桂花树下乘凉。
“娘。”颜如玉走了几步,看到颜夫人吓了一跳,指着颜夫人的脸,“这又是什么?”
颜夫人睁开眼,趁着月光,看见自己儿子一连惊疑。
同时颜如玉也看清了,那是切成了片的黄瓜,大大小小贴在脸上。
颜夫人摸摸脸,开口黄瓜片掉了一地:“小玉你是不是觉得我近来看起来有些老了?都怪这天气,皮肤都失水了,我得补补水。”
这一套乱七八糟的,颜如玉自小听她讲,从前还被她拉着做过实验,最厉害的一次居然起了满脸的小疹子,从此颜如玉再也不让颜夫人碰自己的脸。
“唉,毛孔都变大了。”这一声叹气颇为凄凉。
颜如玉突然感到自己额头上的筋突突直跳,接不上话只得干瞪眼,又不能走。
“我说小玉你又去哪里喝花酒了,回来这么晚?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赶紧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娃让我玩儿,楼里的女孩子我也不嫌弃的,人好就行,你爹要是敢嫌弃,我打断他的腿,你就放心娶了吧啊。”
颜如玉觉得自己额头上的筋跳得更加欢快了。
“娘,那些酸枣……”
颜夫人一下从摇椅上坐起来,脸上的黄瓜片全掉完了,“什么酸枣?啊,你要是不想娶再过几年也行,你爹娶我的时候,可比你现在大多了。”
颜如玉扶额:“我当真是你亲生的儿子吧?”
颜夫人连连点头:“当然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吗?当年可疼死你娘我了。”
颜如玉见她边说边在身上摸来摸去,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荷包来,又掏啊掏,掏出一枚小小的红果子。
“还好,你不是要吃酸枣吗?我还给你留了一颗,来,张嘴。”
颜夫人眼疾手快,颜如玉还没看清,嘴里就被塞进了果子,动嘴咬了咬,酸酸甜甜,果然还挺好吃。
“你看我多疼你,好啦,我去看看给你爹爹煲的汤怎么样了,你要不要也来点儿?”走几步颜夫人转过脸来,很是关心问道。
颜如玉被惊得好想退后一步,可是他硬生生忍住了,“还是不用了,爹日夜操劳,比我更需要娘亲手煲的爱心汤。”
“好儿子!”颜夫人说罢终于走了。
颜如玉松一口气,含着果子,向前几步躺在摇椅上,湛蓝的天幕,漫天星子闪烁,偶有一颗落星一闪而过,颜如玉觉得,其实有时候,这样的生活很好,也很让人不舍得。
第十章
颜如玉在自家后院好好同情了自家老爹一番,庆幸自己反应迅捷,得以躲过一劫,又想起秦书的事情来,那蠢呆,赵子宴什么时候把他卖了他都不知道。
要不怎么说秦书这人温厚实诚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闲来无事就在将军府挑好了酸枣,先是亲自给赵子宴送了,赵子宴接过去笑得甚是开心,如沐春风,热情万分招待了他。
末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地交待秦书,让他给颜如玉送过去的时候,千万千万要亲自送到颜如玉的手里,尽管秦书有些不大明白,为何要千叮咛万嘱咐,但还是记在了心里。
清早日头不算大,秦书下了朝,在兵部露了个脸,一路提着小盒子,慢悠悠溜达到丞相府,敲门的时候那小厮记性好,还认得秦书,一眼就认出来了。
“原来是秦将军。”
“你家公子在不在?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他。”
秦书晃晃手上的酸枣,刚说完,还不待小厮回答,大门吱呀一声,走出来个貌美的女子,作妇人打扮。
那女子伸手掐腰深呼吸,突然睁大了一双美目看向秦书这边,怔愣了一下,又缓过神来:“呦,这小伙子好,生得实诚,模样也不错。”
自己嘀咕了几句,说是嘀咕,可是秦书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脸就红了,也拿不准这女子是谁,秦书不敢胡乱说话。
颜夫人嘀咕完了,又笑盈盈朝着秦书说话:“你是来找我们家小玉的?”
颜夫人生得很是漂亮,目若桃花,眉如远山,肤若凝脂,打扮的也年轻,看着约摸二十多岁,也看不出身份,秦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猜测了好久,就是没猜到是颜夫人。
“你怎么不说话?”颜夫人走到秦书旁边,上下打量,心道果然是有三分相像。
“这位……”秦书张口结舌,猜测着莫不是颜如玉哪家远房,到底也不敢乱开口。
颜夫人一挥手,“叫姐姐就好,我是不是很年轻?你是来找小玉的?”还不待秦书开口又解释道,“小玉就是颜如玉,我那儿子。”
不怪秦书愣住了,那一句舌尖的姐姐硬生生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姐姐,是颜相唯一的夫人,颜如玉的正经娘亲,颜夫人。
“见过颜伯母,怀远失礼,还望颜伯母莫怪。”
叫颜如玉小玉,又让自己叫姐姐,行事作风也颇为奇怪,秦书没想到只是送个酸枣,就能在这种情况下遇见颜如玉的娘亲。
“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年轻?为什么还要叫我伯母?”颜夫人睁大了美目看秦书,有些不满,她最不喜欢人家把她叫老了。
秦书心说颜如玉生得和颜夫人真的很像,特别是这一双眼睛,含着桃花一样,能叫人沉在里头,忙低下头去,不敢叫伯母,更不敢叫姐姐,急得满头大汗,只得将称呼省略了。
“远舟不在府中?我是来给他送东西的。”
“他一早就出去了,估计现在正在哪里和姑娘们喝酒,那个老头子也出去了,都不在,我看你是个合我眼缘的,快进来快进来,来陪我说说话。”
那个老头?秦书反应过来,约摸说的是颜相,颜相其实一点儿不显老,但是比起这般相貌的颜夫人来……秦书感到自己额角一阵冷汗。
颜夫人一把拉住秦书往里头走,秦书满头大汗跟在后面。
上回来过一次,可是没有进门,这回一进门就有些惊着了,道路两旁种着各色的树,大的绿荫如盖,小的也是青翠可爱,丛林修竹,假山泉水,还养了很多花花草草,正是夏季,百花盛放,姹紫嫣红的,挨挨挤挤也开得热闹好看,最让人觉得好看的是圈起这些地方的矮矮的小篱笆,整个儿连在一起,还刷了白漆,好看又新奇。
“是不是很好看?没见过吧?都是我自己弄的。”颜夫人看着秦书惊奇的目光,愈发高兴,连带着看秦书也越看越满意。
“伯母真是别出心裁,确实雅致非常。”
“都说了,叫姐姐。”
秦书只得闭嘴,沉默。
一路跟到客厅,客厅里燃了檀香,当中一套紫檀花梨木桌椅,两边小几桌椅形状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怪在哪里。
正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凌云苍松图,是前朝一位名家的真迹,两边两扇高大的屏风,上面绘的不是花鸟鱼虫,牡丹秋菊,秦书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图案,一个个的小格子,填了不同的墨色,竟也是别有意趣。
摆设装饰处处透着新奇,看得秦书目不暇接。
颜夫人这边亲自泡好了茶递过来,秦书赶忙站起接过。
“不用拘那些俗礼,来来来,试一试我新研制的养颜花茶。”
秦书很是听话地捧着茶盏抿了几口,甜丝丝的,也不腻,还有些花香。
“甜而不腻,又不显淡,很好喝,夫人手艺真好。”
“那是,这可是我用来……”颜夫人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险些咬了舌头。
“伯母……用来什么?”秦书也好奇。
“特意用来招待你这样讨我喜欢的客人的。”
颜夫人盯着手中的茶盏,心说怎么就光顾着自己,忘了给他换一杯呢?不过应该不当紧,不就是调经补血的么?以前小玉也喝过。
过了一会儿又凑过去问秦书:“我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你和小玉什么时候认识的?叫什么名儿?”
连珠炮似的发问,秦书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一路走来也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位夫人的性子,虽然举止作风有些奇怪,但却是很好相处的。遂想了想,慢条斯理道:“我叫秦书,刚从西北回来,和远舟认识有段时间了,头一次来拜访,故此您不曾见过。”
“你就是那个小将军?不过你的名字取得不错。”颜夫人点点头,“书中自有颜如玉,小玉叫颜如玉,你叫秦书,可不是名字很巧?”也很是有缘分,颜夫人心想。
“伯母说得是,我的字唤作怀远,和远舟一样也有一个远字。”
“哎呀,可不是应了那句话,好事成双。真是实诚孩子。”
颜夫人笑眯眯的,一双眼弯成个满月弧,很是灵动好看,“对了,你见过子宴没有,这小子一肚子的坏水儿,你可小心些,不过这几日也不见他来了,都没人陪我说说话,没想到今天出门就见着了你。”
秦书不大明白好事成双,又见她说赵子宴一肚子坏水,也有些不解,只得捡好说的来答:“刚见过他,许是一时有些忙,过几日会来看伯母的。”
“不是说过了吗,叫姐姐,伯母多老啊,我看你带着个盒子,给小玉送什么来了?”颜夫人也好奇。
秦书纠结了很久,怎么都纠结不出那一句姐姐,只得再次绕过称呼这个问题,“西北的酸枣,远舟说上次没能吃着,我便寻思着送了些来。”
颜夫人问一句,秦书答一句,颜夫人别提有多高兴了,又一听是送吃的来的,还是酸枣,就更加高兴了,手一挥,也不客气,接过盒子让小丫鬟拿去了内室。
秦书觉得颜夫人性子虽然跳脱了些,但是也很是好,颜如玉有这么一个娘亲,想必很是欢喜,又想到自己很小就没了娘亲,就有些伤感。
幸福和痛苦,一比较起来,就显得特别明显,特别伤人。
却说那边颜如玉下了朝和往常一样去喝酒听小曲儿,喝到一半,看门的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说是秦书被夫人拉过去叙话了。
颜如玉一愣,知道自己娘亲是个什么性子,当下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转身回去了。
他今天穿了件翠绿的衫子,虽然肩膀看上去有些单薄,但是背挺得很直,黑发墨一样散在背后,像一匹黑缎子,背影挺得更是直,看起来像一丛竹子。
香伶看着看着就红了眼圈儿,直到颜如玉走得不见了,那泪才噗嗒一声,落在桌子上,香伶擦擦眼,自嘲一笑,这样的男人,本就不是自己要的起的。
世人皆知,颜如玉心在云端,比天高。
端起对面他留下的酒杯,小心摩挲了一下,将酒杯凑在唇边,杯沿上仿佛还留着他的气味,小心啄了一口,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子是他的唇碰过的,酒淌进心里,像火一样,烧得慌。
这边秦书实在是架不住颜夫人的热情,叙过了话,饮过了茶,又被拉着用中饭,丞相府里除了丞相府的大门,处处都奇怪,就连桌上的饭食,也有好些没有见过的,很奇怪。
秦书用筷子挑了一块奶酪,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来,又忍不住好奇,“伯母这个是……”
“我不是说了么,你就和子宴一样叫我姐姐,不能叫伯母,快,来叫一声。”
颜如玉老远就听见自己娘亲的声音,心下叹了一口气,心说还好那是个迂腐的呆子,只有赵子宴那号不要脸的,才会腆着脸叫姐姐。
秦书被逼得没有办法,看着颜夫人热切的眼神,那句姐姐在喉咙里打转,无论如何就是叫不出来,若是不知道这位是颜夫人,一声姐姐还真的是无比顺畅,可是知道了这是颜夫人,自己要是叫了姐姐……
内心抓狂,秦书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真的要以下犯上了,这个时候打外面传来了天籁一般的声音:“你觉得他和我年岁一样,就能做我的舅舅?”
秦书知道是颜如玉回来了,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门口的颜如玉,面色说不出的欣喜:“远舟。”
终于回来了。
颜如玉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怕是被折腾得不轻,接过一旁小丫鬟递的筷子,随意坐在一张椅上,“他又不是赵子宴,那么不要脸,人实诚,你就别逗人家了。”
颜夫人皱皱鼻子,“你和子宴一样,一肚子的坏水儿!别当我不知道,我就喜欢怀远这样实诚又温厚的。”
说着又对着秦书眨眨眼,双瞳剪水,波光流转,“以后怀远记得要常常来玩啊。”
秦书点头应了,颜夫人这才作罢。
秦书望着颜如玉的眼中有些羡慕,颜如玉微微转过脸去,只当没看见,夹了菜若有所思嚼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出门的时候颜如玉难得面带笑意,心情还算是不错,将秦书送出了门,想了想又问:“你今天是来给我送东西的?酸枣?”
秦书点点头:“嗯,我给颜伯母了。”
颜如玉难得的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你给了我娘?”
“是啊,伯母很高兴也很喜欢。”难道有什么不妥?秦书心想。
不妥大了,他娘亲当然很高兴很喜欢,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秦书见他敛了笑意,不由得忐忑起来。
颜如玉咬牙:“没有。”
没有才怪。
“那我就不打扰,先回了。”秦书转身,身姿挺拔高大,颜如玉在后面看着他一步一步大踏步往前走,想起同僚的评价,有大将之风,这么从后面来看,是很有的。
走了没两步,秦书停住了,又转过身来往回几步,表情很是认真,定定地看着颜如玉,说出的话却叫颜如玉愣住了。
“远舟,你若是高兴了,想笑便笑,不高兴了,不想笑也没有人为难强迫你,你看你每次似笑非笑的,一点儿都不好看,何苦要为难自己呢?”
秦书说罢,也不等颜如玉开口,便转身走了。
那边反应过来的颜如玉嗤笑一声,有些勉强,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转身却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抬脚迈进丞相府,背影如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