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锦锦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头晕脑胀，好像得了重感冒，胸口闷闷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时有些搞不清状况。

光线有点暗，模模糊糊似乎有人靠近。

一只手伸过来，触到了衣领，似乎还要往里伸，锦锦下意识侧了侧身体，但是那只手仍然执着地探进了领口，妈蛋谁啊？他恼怒地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恍惚，隐约看到有个人略微弯着腰，低头看着他……不是容微。虽然还没看到长相，但是他对容微太熟悉了，和这个人的感觉完全不同，直觉是个陌生人，锦锦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话，只听砰一声，站在面前的人忽然腾腾腾退开老远。

？

锦锦一怔。

“算了，”一个温雅和煦的声音淡淡地开口，“那是明岚的暗灵石，你们谁都对付不了，退下吧。”

“是。”几个人齐齐应声。

轻微的脚步声快速远去，咔哒一声响，似乎是门被关上了。

锦锦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视野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修长高挑的男人背影，穿着银灰的立领大衣，肩膀宽阔挺直，背对他静静地站着。

“你，是——”

锦锦看着他，虽然只是一个背影，然而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任谁都无法忽略，隐隐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于是想问他是什么人，但是喉咙干涩生疼，用尽力气才勉强挤出两个字，便再也接不下去。

“哦？醒了？”对方转过身，含笑开口。

锦锦看到他的脸，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这个人——！锦锦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难怪看背影就觉得眼熟，没想到竟然是他！整个贝克星系的生命体都不会对他感到陌生，无论出身和能力，容貌和气质都无可挑剔的，被称为这个时代最耀眼的男人——

费因帝国凤家这一代的家主，骄阳公爵，凤朝华。

“……！！”锦锦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看着这个国家最位高权重的人站在面前，一时惊的无法思考，过了片刻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磕磕巴巴转了几圈，就像做梦一样，几个破碎的画面飞速闪过去。

下雨……马路……

杀手……

枪……刀……血……

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凄风冷雨中，亲眼看见朝夕相处的朋友拼命相护，鲜血染红衣衫，锦锦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浑身冰凉，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然而努力试了几次，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他愕然低下头，只见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腿上脚上都套着手掌宽的钢圈。

锦锦：“……”

不止腿脚，腰和手臂也被牢牢禁锢着，手臂贴着椅子扶手，腕上冰冷坚硬，稍一动就疼的钻心。他试着挣扎了几次，但是椅子和钢圈似乎是地上长出来的，一点松动都没有。

锦锦低低的喘了口气，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是个很大的封闭的房间，没有窗，门也关着，墙上错落地镶着几颗珠子，光芒明亮温和，照的整个房间尽收眼底，但是除了几张桌子椅子，其他也没有什么东西，空空荡荡，令人寒意顿生。

凤朝华走近几步，将一张转椅拉过来，衣摆一拂，款款落座，手肘斜斜地枕着椅背，对锦锦一笑：“虽然是初次见面，不过我对你并不陌生，想必你也应该认识我吧。”

锦锦难受地喘了口气，挨过一阵密密麻麻的细小的刺痛，才松开咬出了血的嘴唇，颤声问：“你……为什么……耿耿……他们……？”

公爵想了想：“你是问那几个——”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同事？”

锦锦着急地点点头：“他们……”

“你倒是关心别人死活。”公爵不咸不淡地回答，“那两人都没有死，被同伴救走了，至于回去后容微会不会留他们活命，我就不得而知了。”

锦锦：“……”

公爵看着他的表情，哑然失笑：“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锦锦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忍住越来越密集的疼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抓我……为什么？”

公爵笑了笑：“这个啊——说来话就长了。”他看了一眼通讯仪，略微沉吟片刻，“也罢，反正还有时间，聊几句闲话也好。虽然看不出哪里不同，毕竟是明岚费尽心机弄来的人，应该有些不凡之处。”

锦锦一怔：“什么？”

公爵交叉起十指，饶有兴致地仔细端详他的脸，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锦锦：“……”

他僵硬地闭着嘴巴，摆出拒绝回答的表情。

公爵也不计较：“好吧，我猜也不是什么美好回忆。和容微有关，对不对？”锦锦更僵硬了，公爵一笑，“其实这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一定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个伤，你的容貌肯定与如今大不一样。”

“？！”锦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公爵微微笑了笑：“其实就算现在，这样仔细看的话也能看出端倪，尤其是你的眼睛，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锦锦脱口追问：“谁？”

公爵却没有回答，反而话锋一转，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我们费因人，而是来自其他时空，”公爵语气平淡，一语道破他的秘密，“来了有多久？五年？七年？”

锦锦：“……”

公爵轻轻地嗤笑一声：“天道伦常，时空有序，无论哪个世界都有各自的运转规则，井水河水互不相干，而你为什么能违背自然法则，横跨万千阻隔来到这里，只怕到现在都没有想通吧？”

“……=口=”

锦锦震惊了，难道不是偶然？！

公爵失笑地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这么说吧，想来你也知道，我们国家有个很不寻常的家族，每一代继承人都拥有非同一般的力量，代代传承，直到现在。”

明家，明岚王子。

这种常识锦锦当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王子和眼前这人有很大矛盾。

公爵脸上的笑意变淡了：“我们的国民对政治与权力自有见解，不可能放任一人独大，于是多年来我们凤家与明家才能共同存在，互相掣肘，而我与明岚亦是各有优势，势均力敌。这是全民默认的平衡。”

“但是很显然，明岚并不满意如今的状况。”

“大约十一年前，有一个神秘的科研组织来到费因，其中有几个天才科学家，成功提取出明岚的基因，做了两个复制人。”凤朝华慢慢地回忆着，目中神色很平淡，“但是生死之谜岂是随意任人破解？尽管他们做得出有血有肉的机体，到底无法创造活生生的生命。”

“我并非不知道他们的动作，不过明岚的手段还是超出了我的预计。”

“不能够创造，他便另辟蹊径，利用自己的能力，从异界召来两个精神体，与他自己的复制体融合，制造了两个与他相同的‘人’。”

锦锦惊呆了：“你——你胡说！”

公爵瞥他一眼：“哦？你有别的看法？”

锦锦脑海里一片混乱：“我——我不信……他为什么这么做？！”

公爵淡淡地回答：“自然是为了力量，为了与我抗衡。他们明氏一族因为体质特殊的缘故，向来繁衍不易，所以他想要获得与他自身一般强大的助手，复制是最快速有效的办法。”

锦锦：“……”

锦锦死死地咬着牙，一字字艰难地反驳：“你胡说……我不……我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力量……”

“你有。”凤朝华淡淡道，“但是被明岚封印起来了，因为我可以感应到那种力量，而你不会自如使用，稍有不慎便会被我发现。所以为了避免我察觉，早在你与他的复制体成功融合时，他就在你体内加了封印。”

锦锦怒道：“你胡说……”

凤朝华淡淡地笑了一下：“现在明岚还在暗处，胜负未分，我不能冒险让你证实，不过很快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了。”

“还有你的脸，”公爵抬手指了指他脸上的伤痕，“难道你没有发现，自从多了这道伤，你的容貌就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别说你尚且年少，机体仍在成长，即便是成年人，饮食变化，心境不同，一年半载过去，眉目五官也不会分毫不改。”

“你是明岚的复制体，若无外力干预，原本应该与他一般长相。”

“机体培养过程中，他们便做了预防，将容貌彻底改变，而且现在看来，当时他们确实思虑周全，为日后方便行事，特意模仿了付沉沙的相貌。”

“而后来也的确派上了用场，付沉沙出面与你接触，谎称你是付家血脉，当真骗过了许多人，包括我。”

“只是人力删改到底敌不过基因，那些年过去，你渐渐开始显露出原本的轮廓。譬如这双眼。当然这个变化十分微弱，在不相干的人看来，看不出什么差别，但是在容微他们眼中，以及在我眼中，半分相似也足够做出判断。”

“所以容微当机立断，在你脸上重新做了改动。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大概可以推测，应该是一些能够封锁骨骼生长的药物吧。”

“可惜时间来不及，如果你能平安活着，就一定能发现，无论过去多少年，哪怕身体衰老，鬓角灰白，你的容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永远维持现在的模样。”

锦锦挣扎得手指都痉挛起来，头疼的仿佛要裂成两半，整个人恨不能缩成一团。

容微容微容微！

这两个字反复提了多少遍！

他浑身冰凉，仿佛血液都凝成了冰，从一开始就本能地不想触及这个名字，然而这时候头脑混乱，已经控制不住了，终于颤抖着问出口：“如果……那……容……”

公爵嘴角一勾，毫不留情地肯定了他的想法：“没错，此事十分隐秘，我仔细调查过，虽然查到的不过一些蛛丝马迹，也足够证实，那个神秘的科研团队确实奉容微为主，一应关键决策均由他亲自操作，换句话说，自从明岚选中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在这个世界的全部生活，一举一动，都在容微掌控之中。”

锦锦：“……”

仿佛听到沉闷的声响，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裂成渣，强自压抑的疼痛猛地泛上来，像无数钢针刺入五脏六腑，痛的不敢呼吸，锦锦咬着牙，嘴里泛起浓浓的血腥气，眼泪夺眶而出，嘶哑地大喊：“你胡说！！”

凤朝华的话依然不疾不徐地传进耳中：“明岚与我敌对，容微听从他的命令，负责安排你的生活，两年前我们双方矛盾激化，容微为了使你不受损伤，于是把你带来帝都，藏在家里，直到现在。”

“只是，他容微身为喵星皇族，女王的唯一继承人，何等尊贵骄傲，为什么要为我费因王子予取予求？”

“保护你可以有多种方法，即便不能关押，送往喵星不也十分稳妥？为什么他却选了既麻烦又有风险的做法，与你订下白首之约？”

锦锦泪如雨下，拼了命地挣扎，然而他把手脚都磨出血，磨的血流如注也挣不脱，只能用力摇着头，简直要崩溃了，“你他妈闭嘴……闭嘴！”

“因为他并不爱你。”凤朝华悠悠地叹口气，“他当然不爱你。容微对明岚一往情深，早在十五年前就不是秘密了。”

“如此对你，当然也只是因为你是明岚的复制品，用做替身再合适不过。”

“容微……明岚……”

“复制品……”

“替身……”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真真切切地捅在心头，剜除血肉，仿佛整个人都被挖空了，锦锦眼神昏乱，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呼吸着，而凤朝华仍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放嘴炮：“替身啊……怎么说呢，虽然与心中所爱不能相提并论，好在伸手可及，偶尔中宵寂寞，也能拿来排解一下相思……”

话音未落，只听几声尖锐的爆炸声，锦锦腿上身上的钢圈齐齐断裂，满身狼狈的少年站起来，手腕脚腕全都鲜血淋漓，嘴边的血迹和着眼泪一起流入脖颈，染红大片破碎的衣衫。

他摇摇晃晃地站稳，随手一扬，只听轰隆一声，一张玉石桌子凌空飞起，撞在镶嵌明珠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几乎在同时，凤朝华垂下眼睛，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公爵迅速起身退到角落，通讯仪随之打开，在他身前现出一道光彩流动的透明光壁。

隔着薄薄的光壁，凤朝华静静地看着几近崩溃的少年大肆破坏他的房子，片刻后，通讯仪一震，他低头看了看，按下接通。

“容微？”公爵含笑叫出对方的名字，“怎么，发现不对了？……呵，明岚设下的封印我自然动不得，但是难道便没有别的办法？……很简单，我不过略提了几句你与明岚的过往，他就忍受不住，血气溃乱，自行冲破了封印……这边封印一开，我倒想看看，明岚有多大的本事再进骄阳之心……”

公爵一边听着对方回复，看着锦锦捂住胸口跪在地上，嘴里涌出的鲜血染红地面，眼神略微一冷，语带嘲讽地回答：“那又如何？容微，任你聪明绝顶，你可曾想过，这孩子对你用情之深，一至于此？”

39.

珊瑚园极北的湖泊叫做留月湖，湖面大小约有方圆百里，湖水十分清澈，东南方向都是茂密的树林，西北两面临山，四周环境本来就荒凉，再加上湖心小岛是极重要的禁地，素来没有人能够接近，于是这地方常年与世隔绝，花草繁盛，虫鸟悠游，宛如世外桃源。

尤其是夜幕降临之后，这里更是一片幽静，湖面上倒映着星光月色，水波粼粼流动，一眼望不到边，借着月光，隐约能瞧见湖中央一抹飘渺的阴影。

留月湖藏在珊瑚园里，寂静地封存着神秘的湖心岛，千百年来始终是最初的模样，万籁俱寂。

但是，再难搞的地图它也扛不住主角队，好不容易十四万字了，王子党终于对上公爵党了，地点就选在这留月湖，于是哪怕它哑巴了一千多年，这一夜无论如何也要掀出几朵浪花来。

白天刚下过一场雨，湖边的土地还是湿润的，踩在上面有点松软，风从湖面上徐徐地吹过来，带着深夜的凉意和空气里尚未消散的水汽，吹到岸边的树林里，带起枝叶一阵阵哗啦作响，叶上的雨水便扑簌簌滑落下来，啪嗒啪嗒，劈头盖脸地砸在人身上。

这滋味当然很不舒服，但是此时此刻，隐在林中的人完全没有心思关注这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