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人——李穆梅
李穆梅  发于:2015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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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任他,他依赖他。这让海平觉得自己总算有点价值了。

15.强人的眼泪

海平本想将官爰贵扶上床,但官爰贵坚持坐着:「我休息一下就好,没事。」

海平只好由着他。又看他脸色潮热,便起身要去打些冷水给他擦面。

「海平。」官爰贵伸手拉住他。「不要忙,你坐着,陪我。」他的声音低嘎。

海平问:「那你要不要喝点水?」

官爰贵看他。「那你煮点茶吧,我们,一起喝,嗯?」说着,便摇晃起身,要去翻出他珍藏的茶叶碎末。

海平赶紧接手。「你坐着吧,我来,在哪儿?」

官爰贵说了位置后,就默默地望着他翻箱的背影。

当海平煮了茶后,翻过身去,却见官爰贵的眼眶已红了一圈。

「你果然有心事。」海平担心地问:「怎么了吗?」

官爰贵仍是看着他,不言语,彷佛看不够他似的。

海平只好自己胡猜。「是你女儿生病了吗?」

他笑了笑,摇头。

海平皱眉。「还是……你又被降级了?」他真希望不会被那些人的挖苦说中,但转个念头想,那又如何呢?于是他又说:「没关系,你那么有才干,还怕不能东山再起吗?」

「海平。」官爰贵握上海平的手,喃喃地问:「如果,现在,你能回内地,你会回去吗?」

「咦?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官爰贵难得瞥开眼,不看他。「可能秋天快到了,有点多愁善感,尽是胡思一些问题。」

尽管如此,海平还是认真地想了想他抛出的问题。

最后,他说:「不会。」

官爰贵一愣。

「我不会回去。」海平擦拭着铜杯。「现在回去,没有意义。」

「那是你的家乡啊,海平。你不是……」他苦涩地说:「一直想要回去吗?」

「我以前是想着要回去没错……」海平耸耸肩,说:「不过,那是认识你之前的事啦。」

他起身去炉上看顾沸腾的茶水,又说:「如果真有这一天的到来,我想,我还是会留下来,不论用什么方法。然后……」他转头,对官爰贵露齿而笑。「等你退役后,我们一块回去。」

官爰贵的呼息有些粗重,但他忍着,不让海平发现。

海平斟了一碗茶汤,捧给了官爰贵。「快喝一口,可以解酒。」想到什么,海平又问:「你有想过退役后,你要干什么活儿吗?」

官爰贵安静地摇头。他一辈子就在军队中,从没想过有其它可能。

海平有些兴奋了。「那,你跟我一块打渔,如何?我们可以合力买一条船。」

官爰贵的视线,再次胶着在海平身上。

「对了,我们也可以买一块地、自己用咾咕石砌一栋石屋,我们的退俸应该可以一起做这些吧,虽然我的肯定没有你的多,不过,我会努力干活赚饷的,你放心。」海平自顾着想像:「然后我们可以把你女儿接出军眷院,咱们一块住、一块睡、一块开伙、一块打拚,就在荒州的一个村过着安安静静的平安日子,谁也不会打扰我们,多好?还有你手艺佳,想到每天晚上都能吃到你煮的饭菜,就觉得一天的辛苦都值得了。」

官爰贵的目光无法离开他,他看见海平的脸上散发着他所无法拥有的光芒——那是对将来的期待,对活着的日子的憧憬。他甚至舍不得发出声音来打断他,就怕自己已经沧桑的声音会亵渎了这美丽纯净的梦想。

见官爰贵始终没有出声应和,海平不禁有些赧然,这才收敛了一下。他搔搔头。「啊,抱歉,我是荒州的乡人,眼界比较小,只能想到这些事,我说说而已,爰贵你听听就……」

「不,海平,你不要只是说说而已。」官爰贵忙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你要做到。」

海平倒吸一口气,心情激动,脸色红润。

「如果你先走,你要等我,知道吗?」官爰贵的手劲收紧,再说。

「当然。」海平答应后,又怯怯地问:「那……你会等我吗?爰贵。」

「会。」官爰贵回应的声音竟有些哽。「我一定会等你,所以,你别怕,嗯?」

海平抿着嘴,忍着想欢呼的笑。

官爰贵也笑了,却是笑出了眼泪。

16.昙花与爱,燃烧不尽

那眼泪,让海平看到了,他着实一震。

官爰贵别开脸,藉着拿烟烧烟的动作,悄悄地将眼泪揭掉。

「只是……」他吃了口烟,转开话题:「我不会打渔,你可以教我吗?」

海平还处在他方才那行眼泪的震惊中,他一发话,才勉强回了神:「当然,我会教你。」

「如果我愚钝,你不要嫌弃我喔。」他难得俏皮地自嘲。

「才不会!」海平忙说。「你一旦上手,你一定会做得比我好,你就是这么厉害的人!」

官爰贵深呼一口气,用自己的颊,摩娑着海平的手。

「……不要离开我,海平。」

「不会的、不会的。」海平稀奇地看着官爰贵。「你真的喝醉了呢。躺一下吧?」

官爰贵还是摇头,仍不松开海平的手,像是在撒娇似的。

「我也离不开你啊。」海平有些心疼官爰贵这模样。「我一天没闻到你这烟味,就浑身不对劲哩。」

「什么?」官爰贵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手上的烟。

见官爰贵的注意放到了自己身上,不再沉在他不愿说出口的心事,海平说得更起劲:「你知道吗?我是在讲演堂那次注意到你的。你就坐在我旁边吃烟呢——虽然你没吃几口,只是任着烟乾烧。」

「……是吗?」官爰贵认真地想了想。「那是年初的时候?」

「没错,台上演着戏呢,可是你都没看。」

官爰贵笑了,偏头,深深地望着他。「你都在看着我吗?」

「哈,是啊。」海平羞怯地说:「因为我喜欢你那圈领子,看了好几回呢。」

「领子啊……」官爰贵也跟着摸了摸脖颈上的领子,能从海平口中得知他所喜欢的自己,让他也觉得有趣。

「又净又挺,和你的气质一样。」海平说:「这坑里啊,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对我来说,你是最特别的,爰贵。」

官爰贵吃了一口烟后,将烟捻熄了。

他执起海平的手,吻了他暖软的手背。

「那,来啊,海平。」他领着他的手,去解他的领子,语气既诱哄又是疼宠的:「我这领子,也只会为你而解。」

「咦?那个……」意识到官爰贵的情欲又上来了,海平犹豫——这毕竟是他的寝室,加上时间也快要点名就寝了,他有些挣扎。可他又觉得,这时若拒绝了官爰贵,他铁定是会被悲伤瓦解的,他实在不忍。

而且,官爰贵也不给他抗拒的机会,他的手劲不容质疑,将他牵了过去,让他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说你喜欢我的烟味,」他吻他的颈与耳,呢喃地说:「那我也会为你而吃,让你每次吻我的时候,都可以尝这清香的味道,好不好?」

海平的耳根都红了。

「好不好?嗯?」官爰贵再问一次,手上的攻势加剧,深入了海平的衣物里。

海平呼吸跟着粗重,感觉体内的火焰也被点燃了。而官爰贵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体谅他、顺从他。

「现在,」他媚惑地邀约:「就把我解开。」他牵着他的手,去解开他领子上的扣绳,翻开他的衣襟,坦露出他丰壮饱满的胸乳与肌理,然后,任海平去爱抚或蹂躏。

这场欢爱,他们互为攻守,不论是付出或是领受,都不分轩轾。当官爰贵深深地进入海平温暖的内里抽送他对他绵绵不绝的感情时,海平也能用他灵巧的舌或含或咬他最敏感的乳粒。时而是官爰贵占了上风,将海平爱得舒畅地呻吟,全身都被巨硕充沛的爱意崩解得彻底而酥软;又时而是海平抢得了先机,将官爰贵的攻势全盘束缚在他的时重时轻、既柔又刚的口舌吃咬中,让官爰贵忘情得竟一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任着他去征服他,而他只能沙哑地呼喊着——

「我爱你,海平,我爱你啊……」

海平一听,激情填满了全身,他也想更强烈地回应他,于是他几乎是狂暴地去撕扯仍缠在官爰贵身上的衣物。可他并不顺利,遇到了困难,他无法解开官爰贵腕上用来束紧袖口的袖绳,结果让官爰贵的双手像是被绳索缚住一样,动弹不得。

「那就把我绑住,海平。」官爰贵满脸潮红地索求。「好好地绑住我,就这样爱我,不要让我走,嗯?」

因此官爰贵就维持那像是被吊绳所俘虏的姿势,翘起了臀腿,让海平去攻击与热爱,当海平乏力的时候,他又能主动地用嘴去讨好他,好让他再次激起一股雄力,将他爱得土崩瓦解,彼此几无间断与歇息。这次,终于不是悲伤在瓦解他了,而是满而汹涌的快意爆裂了他的身魂,教他的意识被那近乎尖锐而暴力的畅快给贯穿、并炸得分崩离析。

那朵朵独属于他们两个男人的昙花,在彼此的身体上开了好几回。虽然坑道中没有月光,但总有温暖的小烛在照拂着,当两人稍稍冷静地往彼此的身体上一看,总能看到那朵朵昙花在折射着湿润而迷人的光泽,那是他们尽情地爱着对方的证明。

官爰贵最后被海平爱得体力透支,加上酒母的效力,终于是睡下了,睡得极沉。可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腿肢与下体仍是紧紧地缠着海平,海平一动,便是受到更牢缚的桎梏,让海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再留下来陪他一阵子。

结果那晚他错过了点名,隔日被班头训了好一顿。但他不委屈,他觉得很值得,因为那夜之后,官爰贵从此没再露出那悲伤苍凉的神情了。

他俩在坑道上相遇,仍是继续朝彼此递着默契十足的微笑,或是为了一件芝麻般小的随手之劳而客气地致谢、握手,实则是传递他们积郁许久的情意与情欲。

不过,海平还是想知道那一天,官爰贵到底为何而落下眼泪……那么坚强、总是在照顾他、保护他的一个人。

之后,在一个擦身而过的场合中,海平碰巧遇到了服侍官爰贵的小侍从士,才知道了一些事。

原来,官爰贵本来可以调回内地,并且升官。那是一位十分看重他、惋惜他如今处境的长官想方设法为他谋得的出路。

而恰巧也在那一天,官爰贵收到了军眷院寄出的家书,是他女儿写给他的。

侍从士说,官爰贵读完了信,就不发一语了。他猜,他是很想念女儿吧,也或许是十分惦记着孩子的身体健康与寄人篱下的孤苦心情,才会露出那种隐忍着悲伤与焦心的压抑神情。之后,他便兑了许多酒券,饮了许多闷酒。

海平恍然大悟。

如果,现在,你能回内地,你会回去吗?

他懂了,他为何会这么问。

那就把我绑住,海平。好好地绑住我,就这样爱我,不要让我走,嗯?

还有他何苦近乎自残地要求他。

他本来可以走的,可以与他思念挂心的女儿重新相聚。

可是他至今仍被锁在这座孤岛上。

因为他独自经历了许多挣扎,才婉拒了一切。

我一定会等你,所以,你别怕。

只为了那句……等待海平的承诺。

17.触目惊心的伤痕

时序入冬,进入雾季,山上的观测站所侦测到的敌舰数量,慢慢地减少,坑道中的肃杀气氛,也渐渐地稀薄了。在坑道中走动的兵员们,脸上于是多了一份从容,且偶有自在的笑语。

但是官爰贵却有好一阵子没有遇到海平。

他回想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十日之前在一间小密室的欢爱,他们的默契与热情仍旧不减,爱与欲总是能在彼此都为对方精疲力竭之后又绝处逢生,因此不到各把个时辰,他们的身体是不会分开的。那时官爰贵感觉得到,他们之间不只有身体的契合,更在心灵上将对方融入心底,近乎如胶似漆,亲密到甚至不需言语,只要一个幽乎的眼神、一阵微渺的哼吟,他们就知道彼此在思想什么,或是需要什么,然后尽其所能、倾其所有地为对方实践。

他们很恩爱,而且都相信自己的爱是最多的。官爰贵觉得很幸福。

可是,这后续的十日,海平到底是去了哪里?竟然有些反常的,不曾到他的寝室道过一声平安,或是特地经过战情室周遭的坑道晃悠,让他看看他。海平不可能不知道,很多时候他仅仅只需要看他一眼,他就能稍微安分下来,好好地为彼此等待或寻觅下一次能够完整相爱取悦的机会。海平的存在对他而言多么重要,他以为他都用语言还有身体告诉他了,为何现在还会出现这种令人略觉苦涩的空疏?

他是病了吗?还是又被班头盯上、受到了什么处罚?官爰贵不禁担心起来。因此他在坑道上走动的次数变多了,在澡坑擦澡的时间也变久了,他甚至改变了习惯,来到食堂与他的下属用餐,可就是遇不到海平。若不是他还够冷静自制,并且想保护海平的名声,他恨不得闯入他连队的寝室去捉人。

他又孤独地过了下一个十日,而他终于看见了海平——正确地说,只匆匆地看见他的背影。

官爰贵这才惊觉不对劲——听那群辎重兵谈话,是要集体去食堂报到领餐,海平应该是其中一员,他却忽然掉头就走,走得分外唐突,唐突到连他的同袍都莫名其妙地在他后头喊着:「喂!聿海平,你去哪儿?你不吃饭吗?喂——」

海平不但没回话,还跑起步来,消失在下一个弯道里。

在众目之下,官爰贵努力抑止心头的焦躁急切,跨大脚步跟了上去,但那弯道上早已不见海平人影。

海平在躲他——官爰贵再确信不过了。

官爰贵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人物,他开始每天寻找一些或大或小的理由,靠近辎重兵连队所处的坑道,日复一日。

某日,他看到甲寅班的班头在坑道上对一批兵员训话,海平的身影隐在众人之后。他心头涨得满满的,被兴奋、怒气、寂寞还有思念杂乱地填充,他尽量稳住身形与脚步,状若无事地经过他们。

海平也看到他了,他的头却垂得更低,身子微侧,不让自己的脸教外人看见。

官爰贵注视他的眼神越是执着而热切,几乎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他莫名的举止了。

而在他彻底满足了他空虚的思情之后,海平的脸却震慑了他——他停下脚步,瞠着眼,不可置信地瞪着。

班头发现官爰贵站在身后,转身促狭地问:「有何指教?准尉?」自从官爰贵被降级,班头便越发看不起他。

但官爰贵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敌视,他只在乎他的海平——他无法不问:「聿海平,你的脸怎么了?」

海平继续垂着脸,不回话。

官爰贵只好搬出长官的架势。「回话,聿海平!」

其他人都瞧得稀奇,不少人、包括那班头,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气怒的官爰贵。

「报告长官……」海平侧着头,闷闷地说:「很好,没事。」

班头为海平的抗命感到很没颜面,便骂道:「长官在跟你问话,你跩什么?看人!」伸手就去扳他的脸,让他正视官爰贵。

官爰贵看清了,倒吸口气。

海平满脸瘀青,嘴角凝着一条虫似的血痂,右眼甚至肿了一个大血包,胀得张不开眼睛。

官爰贵看得心都要凉掉了,可恨的是他现在动弹不得,什么都不能为海平做,更不能再进一步追问他受伤的原因。而海平也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不言不语——他多希望这孩子能向他求救,即使是眼神的一瞥也好,他肯定会奋不顾身地夺走他、保护他。

「看够了吧?长官。」班头哼哼地笑说:「看够了我就把我的人带走喽?」

海平重新垂下脸,静悄悄地隐到了众人之后,不再看官爰贵一眼。

官爰贵紧紧地握着拳头、握着愤怒。

最后,却也只能让那粗鲁的班头,将他最挚爱的人当成畜牲一样地牵离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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