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人——李穆梅
李穆梅  发于:2015年0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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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人见情况不对,也忙拿上火药填上长铳,但竟无人比得上官爰贵的速度。

官爰贵的长铳上了膛,直指炮麻子的头,冷声说:「不准动。」

这时,大伙的火药甚至只装填了一半。他们也是这当下才想到——是了,官爰贵是那个可以在鸢人振翅的瞬间连续击发三枪火铳、让那鸢人死得面目全非的家伙啊。

「放开他。」官爰贵的眼神与声音毫无温度。炮麻子也认出了,那是真的会让他头颅开花的神情。

他们只好放开海平,从他身旁退开。

但炮麻子却还不想认输,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这枪杆子下的输家,因为此刻盛怒到甚至拿枪口指着他的官爰贵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据——海平一直想要掩盖的证据。

炮麻子对海平笑了笑。「这不就对了吗?你还想否认什么。」

海平一震。

炮麻子又看了看官爰贵。

「你自己也知道见不得人,所以你这英雄也只能逞得孤孤单单的,不是吗?你敢把我们上告到纪律室吗?啊?敢吗?你不敢!因为你才是那纪律室最该纠正的败类!怪物!」

海平握着拳头,听得难受。

官爰贵的表情却毫无受到影响。「你既不要海阔天空,」他的话更是说得极绝:「那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好,咱们走着瞧!」炮麻子被这一激,撂下狠话:「看看谁犯的错最难堪、最上不了台面!」

因为官爰贵手上还有上膛的长铳,怕他真一枪轰了炮麻子的脑袋,其他炮兵便识相地将炮麻子给拉出了弹药库。

窟内安静,只剩下官爰贵与海平。

官爰贵解了长铳与火药,转身,静静地看着海平。

海平满脸的怒与怕。他质问官爰贵:「你为什么要来?!」

官爰贵慢慢地走向他。

「我会害死你你知不知道?!」他再骂。「谁知道那个疯子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官爰贵看他的眼神,满怀了解与释然。海平知道他瞒不过了,官爰贵都知道了,知道他之前带给他的中伤都是为了保护他的谎言——

他更愤怒,更恨无力的自己,他破口大骂,其实都是在骂自己:「你这个球!为什么要爱我?!我们为什么要相遇?!如果我们老死都不相识,就不会这样了,就不会这样啦——我就不会害死你啦——」

官爰贵紧紧地拥住了海平。不管海平怎么推攘,甚至推到了他方才所受的伤处,他都忍着,海平打他,他也都默默地接受着。

海平最后嚎啕大哭了出来。之前他再怎么受辱,他都能不掉一滴眼泪,现在却是因爱人的拥抱,竟让他像个孩子一样恸哭失声。

官爰贵始终是静默地听着海平的哀嚎,时而像具摇篮似的,用自己的身子轻轻地摇晃着他,想要安慰怀中这个受伤至深的孩子。

他心中的苦涩不下于海平。

跟海平一样,那是心疼爱人的苦涩。

然而,官爰贵很清楚,自己越是感到苦涩,他的决绝便越是坚定。

只因为比起自己的前途,他更爱他的爱人,更在乎他的爱人。

于是,他轻轻拍抚着海平抽噎而虚弱的背脊。

「别怕。」然后,在耳畔呢喃:「我会,保护你。」

说完,便在他的颈项落下一吻。

海平感觉到……这话与这吻的力道,不同以往。

23.最后一夜

出事的前一晚,官爰贵一如他们和好的这段日子的每一个夜晚,热烈地爱着海平。

但海平还是隐隐感到有些异样,只是那时官爰贵把他爱到无法言语,一旦他想说话,官爰贵就箍住他的颈子、张口缠上他的舌,因此他没机会问出口。

官爰贵用了许多奇巧的姿势来爱他,让他或侧、或曲,或坐、或立,或前、或后,或上、或下,使他的胴体完全为爱人所开放,不准许存留任何他顾及不到的死角。他每一回的冲刺、撼动都能将海平坚实的腰瓦解得酥软,失去了男人应有的战力,只能好声好气地同官爰贵强悍的下盘一起韵律摇摆,时而温和地循序渐进,时而又暴躁地乍然而至,将两人一块送上巅峰。

海平起初还会顾及颜面,不敢流露自己真实的感受,可是随着官爰贵的攻势把他逼得又紧又腻,又看到官爰贵分外投入认真的神情,就连哼给他听的呻吟都是饱满而有诚意的,海平便也渐渐抛开了束缚与压抑,浪荡而高亢地呼喊,喊出他对官爰贵这股雄伟力量的崇拜、讨饶、索求与痴恋。

他甚至想告诉官爰贵——他不怕了,只要有官爰贵在,他什么都不怕了!

当然,海平依旧没有机会说上任何话,官爰贵为了疼惜他攀上高朝前的疼与苦,一个俯身低头,又将他吻得浑然忘我,不知时间地域的分别,也不知他们是分开的个体还是已然完全融合为一体的完人。

官爰贵的企图好像不止要把海平掏空而已,连他自己都想倾尽自身所有,全然奉献给他的爱人。

彷佛两人没有明天。

这个念头,让海平猛地一震。

他努力找回气力,勉强夺回主控权,将紧腻在他身上的官爰贵隔开一段距离。他要好好地看着他的表情。

「海平?」官爰贵满面潮红地呼喘着,疼惜地抚着他的额发:「我弄痛你了吗?嗯?」

「你答应我。」海平说:「下一个出坑日,你要再带我去那个海边。」

官爰贵一愣。

「今晚这样不够,我想要……整天都能跟你这样相爱,整天,一直。」海平直视着他,坚定地说:「整天,一直!永永远远——」

官爰贵似乎察觉了什么,伸手解开了自己的发髻,长发披散,让表情陷入一片模糊的光影之中,然后俯身又要去吻海平,腰上也蓄足了力,准备下一次的攻城掠地。海平看不清他的神情,心里微慌,想去拨开他的头发,官爰贵却握住他的手,反将他的指束缚于他温暖多情的口舌春液中,将他舔吃得春心荡漾。

可海平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他挣扎着问:「爰贵,你要回答我……嗯,我要回答……」

官爰贵将他抱起来,坐在他直立坚挺的大根上,上下抽送他的爱意,崩解他意识的企图相当明显。

「爰贵……爰贵……啊……」海平一直被猛烈地摇撼,他得好好抓紧爱人的臂膀,才不会被胯下这匹狂躁的雄马给摔下去。但他还是不放弃,他一边吟叫一边喊求:「回答我……嗯,回答我啊……」

官爰贵的热唇移至他的颈项,吻着他、舔着他,然后喘颤地回答:「当然好,海平。我,我会,做你最爱吃的,白米饭团,做午餐,好吗?好吗?」

海平眼眶一热,热切地点头,紧紧地环着他。

官爰贵也压住海平的身子,不再让他有起身脱离他掌控的机会。「现在,专心。」他语带命令:「我要带你去了,来!」

解下发髻的官爰贵,爱起他来,看起来更狂野、更勇猛。

那晚,昙花绽开得异常盛大而美丽。

后来,海平才想到,为什么官爰贵要将发髻解下。

因为,他对他说了谎。

说了一个伤透他心的谎。

隔天,就出事了。

官爰贵将炮队当年私下转卖生锈的炮弹、独占佣金之事,全部公诸于世。

这事甚至不是纪律室所能处置,而必须上告至军裁部。

这一揭发,将整座坑道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炮兵队,几乎无法做事、执行勤务。而波及之大,连将官级的高层都受到了冲击。

这些受牵连者自然不会放过官爰贵。

在军裁部上,他们不但以「同谋者」的理由来反击官爰贵,更招来炮麻子,来指证官爰贵令人质疑的品行。

据在现场听证的人转述,他们的说法是官爰贵病入膏肓了,一个连男人都敢沾染的人,道德瑕疵,有何资格控诉他人的失误,官爰贵甚至为了那男人而公器私用,让那人享用极好的配给品,这又要如何说解。他们更要求军裁部将官爰贵的同伙一块传上堂审判,以求公正。

官爰贵很冷静,似乎早料到他们会如此反击。

于是,他说:「从来没有同伙这回事。」

他眼神清澈,没有闪躲与犹疑。

「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他语调平和地说:「是我,强暴他。」

24.小门相见

官爰贵与炮兵同归于尽。

他被削去了官职,变成了比海平还要微不足道的兵卒。

他给关入了深深的禁闭室里,除了送膳之外,任何人都无法接触到他。

海平为了见他一面,把自己珍藏的烟、酒券、肉乾,能让任何人动上贪念的东西,都给了那送膳人。加上以前服侍官爰贵的侍从士很感念长官对他的照顾,也全力帮助海平疏通关系,海平最后才得以下到那即使烧了灯、也仍深黑不见指的禁闭室中,为官爰贵送上一餐饭食。

那禁闭室的环境,比最湿陋的静养室还要差,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丧志的腐败味。

海平经过了守卫的层层验证,好不容易才进了禁闭区,但餐食也仅能送入牢门底端的小门里,根本无法与牢中人相见。

海平寂寞无助得想哭。

守卫将海平领到了官爰贵的牢门前,之后便出去处理其它勤务。海平深深呼吸,将饭食送入小门中,然后唤道:「爰贵。爰贵……」

牢中先是一阵死寂,再来是越趋越快的脚步声,最后是一双手,探出了送膳小门。

海平激动地握住,甚至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亲吻这双饱受沧桑的手。

「海平……」那双手也紧紧地握住海平,声音从小洞中幽闷地响起。「你都好吗?嗯?」

都到了这时候了,官爰贵第一个想到的,依旧是他过得好不好。

「很好,我很好。」海平流了眼泪,眼泪溽湿了官爰贵的手。

「既然很好,为什么要哭呢?」那手温柔地抚着海平的颊,想为他抹除一切的伤心。「不要哭,好不好。你哭,我会很担心,担心那些人又去欺辱你了。」

海平无法自已,又怕官爰贵操心,只好屏住气息,不敢咽出声响。

官爰贵趁海平无法言语的时候,交代了一些事:「你出去后,到东角的废弃据点,序号是壬午,我把我所有的配给,都藏在那里。你要收好,知道吗?」

海平这才知道,官爰贵祭出的这场同归于尽,是有步骤的严谨计划,而这计划几乎都是为了海平而准备的。

「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冬天到了,让自己吃好一点、穿暖一点,不要又害病了,嗯?」官爰贵又说。

「可、可是……」海平哭得像个孩子。「我好想你,要怎么办?」

声音一顿,一时静默,握着海平的手也寒凉了起来而微抖。过了一阵,声音才沙哑地说:「我把我的烟都给你了,海平。想我的话,就吃根烟吧,有你喜欢的气味在,就当是我还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海平得用手臂捂着嘴,才能不发出声音。

「你不用害怕,海平,我想,我很快就能出去了。」官爰贵知道海平还在哭,便尽量开朗地说:「记得那晚我答应你的吗?下一回出坑日,我们要在那海蚀洞里相爱啊,整天,一直,永永远远,我已经答应你了,不是吗?我一定会做到,你要等我,海平。」

「……我会、我会。」海平忙答。

「所以别哭了,嗯?没事的。」他哄:「把眼泪擦乾,待会儿让守门的看见了就不好了。」

海平赶紧擦乾眼泪。「我没哭、我没哭。」可眼泪怎么也擦不乾。

海平正要抽手,这时官爰贵又突然握紧了他。他也舍不得他。

「只是……有一件事,对不起你,海平。」官爰贵说:「你爱的白领子,没有了。」

海平一怔。

「抱歉,海平。希望你不要……嫌弃。」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又把他搞得热泪盈眶了。

「那又怎么样?」海平火大地说:「没有白领子又怎么样嘛?我还是爱你啊!我还是最爱你的啊——」

小门中传来了幸福的轻轻笑声。

「好啦,我知道了,不要那么大声,让人听见了。」官爰贵呵着:「这些话,只有我能听。嗯?」

这时,守卫进来查看了,官爰贵赶紧松开海平的手。海平也得起身,装作无事模样,让守卫请走。

起身前,他却隐约听到了什么。

是官爰贵对他方才告白的回应。

「我爱你。」他说:「我也最爱你了。海平。」

海平出了禁闭区后,连忙奔到官爰贵说的东角壬午据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翻着官爰贵留给他的东西。当他找到了,便抱着那包袱,放任自己,嚎啕大哭。

他既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

25.挪移的条件

当那名将官的侍从士找上了海平,海平作梦都没想到,他会答应这样的事。

「我们长官很看重官爰贵,今天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他既对官爰贵感到钦佩,同时也感到十分意外。」侍从士说:「官爰贵替我们长官解除了他常年以来的心腹大患,我们长官很感激;可是以官爰贵的聪明才智却无法免于这次波及的危难,我们长官也为他感到很可惜。」

海平静静地听。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侍从士故意问。

海平没有反应。

侍从士又问:「你知道他在军裁部的庭上是怎么说的吗?」

海平皱眉,终于说:「请问长官到底要说什么?」

海平当然知道这侍从士想说什么——官爰贵为了保护他而糟蹋了自己,让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

侍从士也直截了当了。「我们长官开出了条件。」

海平一愣。

「他可以为你调职,你可以回到内地,再服役一年即可退役,退役后也有丰厚的退俸,供你下半生的生活无虞。」

海平火了。开什么玩笑?当官爰贵落入这样的危难的时候,他们竟然要逼他离开他?他们是在诱使他出卖自己的良心和官爰贵对他的信任吗?

他若离开这座孤岛,不但他自己受不了,他知道,官爰贵也一定会发疯。

海平激动地说:「我不会——」

「你走了以后,」侍从士却用这话打断了他:「我们长官会力保官爰贵填补校官的缺。」

海平倒吸一口气,话到一半,噎在喉中。

「这次风波拉下了不少校官,不过那些校官以往都尸位素餐,没什么价值,官爰贵若能东山再起,以他的才识能力,很值得这样的地位。」

海平艰难地咽着唾沫。

从尉官,一举拔升至校官……

他想起官爰贵,现在正被关在深深幽幽的地窖中,忍着孤苦与寂冷。

他想起那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他,珍惜着他。

我爱你。

我也最爱你了。海平。

他怎能松开?他又怎能不松开?

「可是再有能力的人,也总有污点。」侍从士再说:「我们长官认为,你就是官爰贵的污点。」

海平打了一个结实的寒颤。

侍从士倾过身,用亲切的耳语说道:「我想你也不愿意这么适合着官衣的人,一辈子被关在那肮脏的地窖里,做着跟你我没什么两样的小兵,埋没一生吧?这样,他不是太可怜了吗?」

海平被狠狠地推了一把。

侍从士等了等,看不透海平的神情,便站了起身。「我们长官给了你三天的时间思考,你若想通了,就来找……」

「不用。」海平开口了。「我现在就给你答覆。」

侍从士眼睛一亮。「你的答覆是?」

海平抬起头,正正地直视对方:「我答应长官。」

那眼神,勇敢又哀伤。

26.横门的剪影

船期定下了,就在五日之后,等补勤舰下完货,海平就要登船,回到他这十年来一直想要回归的内地家乡。

他每天都坐在东角的码头上,看着航道上不断涌进的清澈海水。他再循着涌进海水的来源处看去,看到了光明的洞口,洞口外,大海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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