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吴求深呼吸一下后轻声一笑，众人觉得这笑容里竟有几分欣慰与如释重负，倨傲无理、蛮横阴狠一点也没有了，眼神没再看莫羽或是其他人，而是投向远方的。

“差不多就是……好了吗？”楚怀天傻傻的问。

“命总算是救回来了，不过此毒空前绝后，也未曾出现在任何医典药籍里，兼具天下奇毒的一切反应，却又是独到之处无可比邻，只此一回，若还可能有下次，纵使我吴求搭上自己这条命也绝救不回活人来，另外此毒侵蚀全身筋脉、遍走上下器官，令莫羽心脉大伤、五脏惧损，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加上身上至寒掌伤被毒牵引而出，此番可谓九死一生，若非他内力深厚又深知医理，熟知自身情况予以配合，纵然我吴求真有通天之能也是枉然，换成你们任何一个，换成这天下间的任何一个，早已轮回升天了，只有莫羽可以，只有他能起死回生，总算上天不薄，开眼了这一回。

吴求说着，现在找不到之前让人想掐死他的志高气傲，平静严肃，深沉有力的在这夜色中娓娓道来，身边一圈人都觉得这前后简直派若两人。

“此番尝尽生死轮回之苦，纵然莫羽再坚强、心力强盛也难免有损，一日后醒来，虽知一定会有变化，却不能断言是哪一种，若是出现性情大变或是记忆有损、心智有失也不可知，各位有个心里准备”

楚怀天不想其他，抱起莫羽往后楼去了，大堂里还是很安静。

身边的人还没反应，吴求即抬步向着大堂门口走去，然后停在门边抬头望月，心中不尽感慨万千，什么前因缘由，积怨旧恨还是转身之后要面对什么全都没了，竟然只剩下感慨了，有谁能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他知道，莫羽明白的，只有他，这江湖之中、红尘万千只有他一人能明白的。

莫羽，当年之事只能算是我此次进门的借口，无比低级又好笑的借口，就算真的存在我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余恨，是在有意为难你身边的人，你也一定知道我是在等时间吧，楚怀天、穆归还有极乐门人的那一跪总算是将我吴求从自欺欺人之中释放出来，想那二人皆是极尊一方、傲视天下的人，你那些哥哥哪一个不是凌然大气、威震四海，只是为了让我出手救你，竟然全都委曲求全，毫不迟疑的跪我区区吴求，这等王者大气、丈夫胸襟里面，可都是对你莫羽真心得疼、全心的护了，问世间还有谁能令英雄折腰、壮士俯首，你就是没有安天下、定江山之才，也让人不得不佩服了。

归隐一方哪是世人所见那般简单，我吴求再无能也是名门正出，怎会因那点小事边断志远走，行医江湖，世人皆羡慕我少年得志、名传天下，我却深知自己所学尚浅、未及大成，医术典籍之上得来终要逐个实践方可得其精髓，这些年免了一切应付，少了所有纠缠，专心种药炼材、尝遍四海奇药，山高水长、千里跋涉只为寻得奇症顽疾之人，一试解法，厚积之下，只待一日破茧而出，求所大成，是多久的积累才在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八个时辰里用尽所学，将一身医术发挥的极致，天上地下无所不用其极，之前种种疑虑、道道阻碍尽除，得以冲关而出，凭着你极乐门八方人马、通天之能尽给我所需，生死轮回之间我陪你走了这一遭，我就是在拿你试药练身手，谁让今日江湖是你极乐门的天下，只有极乐门才能摆开如此阵势、拉出此等人马惊动百里，短时间内猎尽天下奇珍，无论如何，都算是传奇一段了。

只是，我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的，会很开心，不想此刻竟然只剩下感慨了，甚至想去跪一跪楚怀天，跪一跪你的极乐门人。

“吴先生，四春上房已备下，请随在下来”

吴求转身，身边出现的是这楼里的执事文三，恭敬有礼的对着自己开口，极乐门里上行下效这般，没有楚怀天、莫羽一句话绝不会有什么举动，这种上下如一、严明隐忍之度也是江湖各大门派难以企及望尘的，现在这在自己面前的人即便是让他去死个几回，却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平静若无事一样。

“带路”吴求转身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大堂，只有几个人在收拾，风过之处，还有未散去的药味飘在周围，这里，会让自己一辈子记得，并且感恩的。

此时轻声一叹，转身走入街道，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不禁仰天长叹一声，然后竟然是放声大笑起来，莫羽，我平生得意之作便是这次将你从死神手里抢过来，你可千万要对得起我冒着被砍成七八段的危险摆了一遭天下，得罪楚怀天和你一门弟兄，还有那南原神子天人，好好活下去，不要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留给我。

文三走在前面，听闻这笑声也未作什么回应，他知道所有人在前一刻还恨不得撕了这人，但看到他在莫羽得救那一刻释然一笑，大家又全都冷静下来了，看去这人像换了副身心一样天差地别，大家心里也都有几分明白、几点无奈了，这人就算什么都不是，也确实是救了他们二当家的，单凭这一点，谁也不能动粗的。

冬寒微风、月白如洗，这一夜在子时前后终于归静，四下悄然。

穆归醒的时候就觉得全身酸痛，像是被人拆了又重新捏到一起去一样，动一下就骨肉打架一样疼得要命，还内息微弱，这种情况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又或是根本就没出现过的，就是跟楚怀天那疯子动手也没这般撕心裂肺的。

房间应该不是自己住过的客栈，典雅高贵却无奢靡之感，还有未凋兰菊散着幽香，整个房间在黄昏里透着温馨恬静，穆归才想起自己好久没住过这么舒服的房间，入中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睡得这么舒坦过。

“谁在外面？”穆归半卧垂纱帐中，慵懒的开口，嘶牙咧嘴的疼。

进门的是他的黑旗禁卫队长木朗，此刻还是装束完整、遮面挂风的。

“主子”

“昨夜，发生了什么？”穆归觉得自己是听到吴求开口说小莫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的，之后就有点飘忽，到现在就记着疼了。

“昨夜听闻莫公子得救后，主子便昏迷不醒，直至现在已经十三个时辰”木朗走进帐边看了看，总算舒了一口气，这十三个时辰像是十三年那样长，里外的人连眼睛都没敢眨一下的盯着，三少从来没有磕着碰着多少，全堡上下捧在手心里的，这次要是有什么不对，他们这些人都要进堡里黑魔堂等着生不如死的。

“我的小公子啊，这次为了你，可是算在手下面前颜面尽失了”穆归看着窗外悠然一叹，含着点点笑意。

木朗抬头，看着自家主子半卧软榻，隔帘可见，依稀可看到模糊轮廓，青丝如瀑宣泄在微敞睡袍上、散落自颈间，就这样看着窗外黄昏景色轻声的说着，眼神里竟然全是满满的柔和，跟了这么些年的主子，从未见过三少有这般温柔醉人轻柔，冬日黄昏，眼神闪烁如烟火般夺目灿烂，又似繁花落地般悄无声息，就这样半躺纱后，轻声的笑着。

这至今尚不曾得见庐山的极乐门二当家，真就有如此力量，能让从来淡看人间的穆家三少失态如此，从看到第一眼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用一贯的习性去解释清楚的，之前在南原这么些年、从小到大都没出现过得七情六欲挨个行遍了，自己似乎一直在忙着怎么去接受这些变化的。

莫羽，你到底是何样天人之资、哪般绝代风华，如此殃及天下。

“还有什么？”穆归发现，木朗和那七个死人是有些像的，自己不问，他就什么话也不说，自己是怎么挑的这些个手下带过来。

“药王留下给您调理身子的药方就走了”

“走哪里去了？”

“说是会他药神居避世隐居去了”木朗尚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这老头昨夜从如意楼里出来的时候，像是死过去又活回来一样吓人，想是来中原的都变得不正常了吗，还是沾上极乐门就都有点难以自控、走火入魔的，全都不着调，连自己都能装死的看着主子胡闹不闻不问，不由得摇头叹气。

第66章：传奇

“其实，吴求精于解毒一门，若是论行医布药、祛病救人，这老头也不比谁人差，此番是我心急话说重了些，回头让人去看看，这堡里还指望他把脉开方呢，都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可别跟个孩子一样耍脾气、使性子，白白浪费那一身道行”

“是，属下尽力”木朗只能先应着，都不去想想主子这又是哪一出。

穆归不言，撩纱下床，木朗立刻将早就准备好得长风先给披上，看着主子走路不稳的他心就跟着跳，可别又出什么岔子。

“对了，楚怀天呢？”穆归想起来，这人走之前好像也有点不对的。

“昨夜公子是昏迷不醒，楚怀天好像是吐血惊人，方圆百里极乐门人在一刻钟即全部消失在视线里，如意楼里外布防也顷刻间全部退去，整个过程不到一炷香”

“昨天你们何以能在人家的地盘来回闹腾？”

“除了我们，还有傲剑山庄的两个人，天下盟离家亲卫队龙骑卫三个人，除此之外，中原武林各门各派没有一人能靠近如意楼百丈方圆，千里一线之上也未能有一人插足半步”木朗认真道。

穆归听出来了，木朗的意思是在说，楚怀天让进出的人就能来去，不让靠近的人就一个也别想靠近。

“木朗，以你来看，极乐门如何？”

“属下未能见其一门，但只是看昨夜，八方响应、百里拉场，从如意楼里外防御到外围暗哨，再到泗槐城八角布控，百里之内人手取点，出动人马不下千人，这些人所属不一，分散各处，却能在半个时辰内全部到位，属下曾试探其阵型，挑了最薄弱的地方过去，却是从哨岗到防御再截杀滴水不漏，遇高手或可强攻破线，但百里一行，一处断开，全线即刻调整，补缺修整，另有十二名高手全线巡防，身手不低于那七个，如此一来，这百里方圆竟是天衣无缝，待到任务结束，收队隐没却又无声无息、眨眼即没，此等严密无漏、干净利索的人马调配、上行下效，实在是让属下开了眼界，佩服”

木朗的言语里有由衷的钦佩之意，他是很少会去佩服或是赞赏哪一个的，会这样说，穆归就有理由相信极乐门确有这般强大。

“极乐门如此大的一门，居然能组织如此严密、上下一心，楚怀天其人当真值得佩服”穆归走到窗前含笑开口。

“楚怀天是当称之为英雄大家，可主子可千万别忽略了二当家莫羽”

“对，还有那小公子的”

“只凭昨夜那般动静，上至门主、下到伙计跑堂，每个人对莫羽流露的关心与爱护都视真心的，试想他一个人就能令楚怀天在此多事之时调动上下门人，不惜将一直隐世离非的极乐门摆在武林人面前，这上上下下都为着他一人生死不惧，属下不能知道莫羽其人何以臣服门众、得这么多人这般死心塌地，这莫二当家或许比楚怀天还要强大，甚至是可怕”

“说的有理，疼他的人还真不少呢”穆归简单一笑。

木朗看着背影，自己说了这么多，却是被自己主子忽略了重点的，他是想说极乐门今日之势天下无双、难知深浅，或是楚怀天、莫羽心智超凡，未清楚之前不宜靠近，会对我们此次中原之行产生阻碍，将来还可能成为敌人，可自家三少却只是在意疼爱莫羽的人太多了这一点。

“你对极乐门了解多少”

“不多，极乐门建在蜀中腹地极乐峰上，其门人分布天下，这些年已经处处皆是，门主一人，二当家常伴左右，下设天、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六堂，天堂与地堂分责外人难以分清，只知道青龙主布阵劫杀，乃是极乐门中战斗力最强、高手最多的一堂，白虎责门里生计、行商天下，朱雀掌布线武林、传讯通息，掌握各派一举一动、四处敌友，玄武分刑罚、生杀之度，如若极乐门对外行动，可行问责天下之权、判一方生死，六堂下设三十六处分寨，每堂都有辖责区域，下属六寨分散辖下各处，将中原武林划归视线，六大堂主皆为江湖昔年留过名、武林排过榜的高手，五年前极乐门平了中原六派之后即隐身一方、抽身江湖，这些年无人真正清楚极乐门实力及各堂主的功力深浅，这些只是武林人知道的东西，传言六堂主手下各有一到两个执掌一堂用的战斗力军团，各自身边还有一个如影随形的助手护卫，楚怀天、莫羽二人身边各有不见影的护卫七人若隐若现，独立六堂之外的人马军团或是大动之时会临时组建的六行军之类，各样的传言五花八门，却是没有谁能真正说清楚的”木朗也只能知道这些谁都知道的东西，再多一点，就没有了。

穆归觉得，这楚怀天倒是比自己强得多了，不由得他不服。

“听闻极乐门乃是楚怀天及莫羽带着结义众兄弟一手建立起来的，其间各堂划分、权责分配，到下设分寨选址，门规、禁令、传讯密令、行动强弱、生杀几度皆出自莫羽之手，此人甚至为门下之众编写医书典籍、起步学经，还会编撰五谷杂记，亲自设天台推测风雨、建医馆行医布药，大半时间行走天下，过各处分寨，更是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无所不能，身怀天一心决绝技，修为足可以同楚怀天秋色平分，又传言他握着八剑之首，还有天人之姿、绝世容颜，被中原武林誉为天人公子”

“木朗，你到现在还没看过这小公子吧”穆归听着木朗在说，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在夸自己一样舒坦。

“属下没敢”木朗老实说道，他是真的没敢看，他不认为自己的定力会比自家主子好，就算不是这方面，他也还是没敢。

“若果你见了，你就会知道这些不是什么传言，就是事实，甚至还没有能言尽其齐”

从踏入中原地界到现在，几乎都在听着极乐门和着一门两主六圣的传奇，就算是乡野之间也可以听到教子闲聊的，直到昨夜看了那一夜之势，他才真正觉得该担心什么了，抬头看着窗边的人，主子可以不担心，他却是一定要的。

今夜似乎冷了许多，寒风乍起，竟然在夜里飘起纷扬的小雪来了，大小算是这里的第一场雪了，泗槐城还是很安静，上灯的时候四下都很柔和，映着飘雪，散开极美的雪景。

楚怀天坐在后楼上房的床边，从昨夜开始他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的莫羽看，莫小孩的脸还是很苍白，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不再那么痛苦了，舒展眉间，在一片锦褥之中似乎是很舒服的样子，这样一直睡，都不肯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楚怀天就坐在床边的地上绒毯里，趴在床边，支着脑袋看着，其间谁叫都不理，也不开门，还自己把这里生了几个火盆，弄得像是门里羽阁那般温暖舒服，就连欧阳风他们喊叫，也不曾理人。

“好暖和……”

“莫小孩”楚怀天想爬起来却又不轻的跌回去了，他都忘了自己坐了很久了，两只脚早就麻木。

“疯子”莫羽睁开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床边的楚怀天，眨着眼睛，轻轻叫了这两个字，只是这两个字就让楚怀天的眼睛里充满水汽，嘴角是笑着的，脸上却没有了那么明显的兴奋，一瞬间就换下去了。

“我吓到你了……”此时，莫羽移到床边，贴近楚怀天的脸，看着他含着笑意，抓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笑道，像是隔了好久没看到一般，此时这张脸上孩子一般的表情让他心疼，更让他贪恋。

“莫小孩”

楚怀天只叫了三个字，爬起来坐到床上，将莫羽抱进怀里，裹着锦褥搂紧，就算有千言万语，在此时连一句也不用说了，只是将莫小孩抱在心口，多想是让他在心口边呼吸着，安安稳稳，没有一点风雨可以沾身，这一世江湖怎么就不能远离是非的带着他逍遥去，偏要经历这些痛长苦短，一遍遍的揪扯着疼痛，还有那么些生离死别在等着他们，自己并不想避免这些东西，只是想在这里行走，身边都有莫小孩陪伴着，他会在风霜雪雨里对自己一直笑颜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