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煎熬

不经意间，极乐门当年闯天下时“群鹰齐翔”之势已然摆开，全门上下八方响应待命，以如意楼为心拉开惊天下的场子，传讯焰火定要璀璨今夜整个夜空的。

第一碗药煎好，楚怀天亲自端到三楼帘前，原本想着能进去看一眼莫小孩，哪想吴求就伸出一只手来接过药碗，那架势硬是吓得他没敢哼半下，莫小孩到底怎么样了，他现在就像是在炉子上烧着一样难受，看了两眼，还是转身翻下三楼。

“现在既然已经下药，就证明情况不坏”穆归抬头说了一句，他居然忍不住想去安慰这人，自己明明和他存在诸多对立的，还有一道不可能同时跨越的界限，却是在许多场合、各种情况之前，会很奇怪的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以同样的心情与态度去对待不同立场上的同一件事情，就像是引渡三江之水，就像现在为小莫的安危，他觉得自己是不想这样的，只是像是控制不住一般不由自主，都说这中原武林第一门的门主身上有一股让人追随的力量，牵引着天下人的心神，更是主掌着上下门人的信仰，尽管自己不想相信，却是看来并非子虚乌有的吹捧。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的”

“不知道什么？”穆归放下扇子走到一边，他已经发现自己只能给人家添乱的，明智的选择就是在有人发火前闪到一边去。

“莫小孩怕苦的，尤其怕喝药，以前要他喝药，都要我满大街的跑去买他最喜欢的糖点他才肯喝，几个人连哄带骗他才会听话，这几年更是软硬都不肯了”楚怀天看着楼上低声道，脸上全是心疼的表情，连嘴角都有一点幽怨的意味。

“我知道，从带他去吃早点就看出来了，可爱的让人心疼”穆归想起今日辰时，这小公子还坐在自己对面，挑着他配的药粥，因为怕苦，撇着嘴角对自己说不喝这个，那时的样子像是在递过来的汤里下了乱人心智的药一般，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摆出那么潇洒的样子有多辛苦。

抬头就看见楚怀天瞪眼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自己一提起小莫，这人立马竖起满身戒备，恨不得立刻冲过来掐自己两下的样子，他就不能忘记一会吗，自己还能暂时忘了长吁短叹，跟他统一战线的不是，真不公平。

“你别瞪我了行不，你想想这些药也不是拿去喝的好不好，定是加水外用的，拜托你别老一副孩子样，让小爷看着不舒服”穆归回敬似的瞪了两眼，不是因为楚怀天这样子真让他讨厌，是让他嫉妒，从遇上这人，他发现自己无比小气，看到他哪点都觉得应该嫉妒。

楚怀天不理他，走过去拿着扇子老实的扇风盯药去了。

半个时辰过后，下面就乱了，吴求开得方子一张比一张怪，药一样比一样难找，加上古二这些人本来就不是烧水煎药的人，楼里伙计丫头尚且可以，他们就显得笨手笨脚，等到六张方子摆开就漏洞百出了，林子聪看不下去，出门回来之后身边跟着几个伙计打扮的人，想是从哪个医馆药铺请来的熟手，一上手古二这些人就只能做些打打下手的事了。

即便在这大门紧闭的楼里，也能听到外面街巷传来高低不一的呼喊声，不用看也知道是极乐门里的弟兄急疯了，就算动粗也要把各大医馆药铺压箱底的稀罕东西全都翻出来，甚至期间出现活蛇、毒蜂这些东西，夏春更是亲自操刀上阵，带着人出城现抓，雀神令使、附近两寨当家管事的，带着全部人手打起十二分精神，分布人马，百里方圆、千里一线铺开天罗地网一般的场子，就是找到的药材用手一个个的传递也接的上了。

楚怀天爬上房顶，召来极乐门专门驯养的传讯鹰隼，这些凶猛飞禽在几个老头手下硬是变成万山鸿鹄，较之信鸽飞掠更高、动作迅速且更强大，现在却是被楚怀天千里召唤而出，来传递药方，他还丝毫没觉着大材小用，第一次觉得这些被那些老头吹上天的家伙这么争气，外面的欧阳风也打算给那些老头多派些银子，接着养。

药方一张接着一张的出，有时满满一张纸的字迹，或是只有三两行，飘下楼来这边刚入水煎药，那边楼上又吼着换了一张方子也是频繁出现，加上药方上的药材，谁都怀疑吴求这是在有意报复呢，什么地龙、秋蝉、毒龙草，蟹子、蜈蚣、鬼见愁的，天上地下、山间水里，他像是在遍查物种一般，二十张方子下来，这天地之间算是被摆了一遭，下面的人心里是把上面那家伙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几遍，手上却是半点也没干怠慢，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做着。

欧阳风在外面吼着嗓子教训人，把泗槐城的场子撑了百丈方圆，群宅屋顶、飞檐楼尖到处蛰伏着目闪精芒的好手，哪方有动，一个哨音即八方影闪，极乐门几年之间首次人员大动，群鹰齐翔的场子拉开，却只为莫羽一个平安。

莫说是有心的江湖各派，就算是乡野村夫、普通城民也都不是瞎子，这夜中满城的闹腾却是没有惊乡扰民，可见极乐门组织严密、上行下效，不是今日传言极乐门私设道场一事，胆大的一定要出来瞧瞧，这传言之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两位当家人，或是那些威震一方、四下留名的六大堂主是何模样，是不是真如传言之中一样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

前后三十张药方过后，上面就安静了，四下也没了声响，十个药炉里炉火正旺，伙计、丫头抹着汗没人说累，抬头才知道这一番功夫下来，已经是月入中天了，林子聪想，里外上下、明里暗里的人不分难易的忙活，却没有一个人说什么，这些年净是小莫为上下忙碌担心着了，遍走天下、福泽一门，像这般用得到门人为他做什么的尚是首次出现，这些年哪一桩、哪一件可都是为了他们的，此番能为他们二当家做些事也是多少人期盼已久的事情，今夜被调出的门人定是个个都激动不以的。

“老大，红姐生气了，说是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吴求自个全吞了”夏春手上还抱了不少药材进门，对着楚怀天苦笑道。

“让那女人先忍着，老子知道这次让她受委屈了，等莫小孩好了，老子给他端洗脚水都行”楚怀天揉揉手臂认真道。

四下谁都在小心的议论着，就隔着几层纱帘，只可见晃动的人影，却是不知道里面的生死的，这前前后后的忙活不要白废才好，穆归不知道该做什么，在一边数着数，他想自己数到一百上面还没什么动静，他就冲上去把那什么神医丢下来，楚怀天拦着也连他一起丢。

“下面的，准备两口大锅，架上钢丝床”

吴求的声音出现，这里面有掩藏不住的焦急，楚怀天被这声音吓到了，跟着跳了一下。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欧阳风冲进来就把人往外踢，其他人尚且没有反应过来。

“是”

“姓吴的，你个王八蛋！”欧阳风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吴求你个孙子！把莫小孩当什么，又蒸又煮的，今天老子给你记下了，他日不找你把我莫小孩受的这些个罪全讨回来，老子叫你祖宗！”楚怀天低声怒骂，大堂里的可都是听到了，都知道老大是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骂人了。

都想着吴求你个不是东西的混蛋，莫羽可是我极乐门的二当家，平日里门主都舍不得说半句重话，谁也没曾碰过半个指头，你却敢拿咱们这一门宝贝试药练身手，你还真是开天辟地的大胆了，极乐门这次“群鹰齐翔”是为了咱二当家一个平安，下次“百鬼夜行”可就全都伺候你和你身后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了，折腾我们凭你喜好，我二当家也是你能染指的。

大锅好找，这钢丝床可不是哪里都有的东西，古二带着人挨家挨户的翻了大半个泗槐城，愣是将城北富商家中把一张滚金的金刚丝床搬了出来，弄得附近鸡飞狗跳，那家人跟着后面指天对地的骂，招的四下隐身的门人都探头出来观望，古二是把心一横，扔下大把银票全当没听到，心想为了咱二当家，刀山油锅何惧，当下这点骂他什么都忍了，日后不让你倾家荡产、跪地求饶，老子就白开了这么多年赌楼。

待到一切完备，一圈人盯着眼前的场景瞧着，怎么看怎么像逢年过节、门里年祭那般要杀猪宰羊了。

“吴求你个混蛋！”穆归冷哼一声，低声骂人，谁都在骂，就是没有一个敢让上面听到的，楚怀天没敢、欧阳风没敢，他也没敢，小莫还是在这人手上走着生死呢。

四下安静之中，楼上的一点动静都像是钟鸣一样容易捕捉的，又看到那神医出现在视线里，比之前更吓人，像是身体里的力量都被抽干了一样，就剩下一副飘摇的躯壳了，立在那里让人看了都跟着摇晃，看到这人的样子，楚怀天同众人就不由自主的平静了，不论如何，此番这人也实在是不易的了，骂骂出出气就算了。

“你们谁把他带下去”吴求说时已经摇晃着向楼梯边走，没再看楼下仰望的人。

楚怀天直接拔地而起，抬个头人就没了，直接上了三楼，甚至都没看到他换步的，令诸人叹为观止，穆归却是半下没看，他此时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右脚上，刚才不由自主跨出去的右脚，不想自己连这身体都控制不了了，听到吴求一句话就要往上冲，不是楚怀天动作太快，一定是另一番景象，不是二人开打，就是自己被极乐门人围攻，哪一样都好不到哪里去，当下使劲跺了两下收回来，乖乖站着。

“莫小孩，你还疼不疼，莫小孩？”

再抬头，楚怀天已回了一楼，一堆人围上去才见楚怀天怀里的莫羽全身湿透，发丝滴着水珠的披散下来，绝世容颜之上还是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都是青紫的，眉头都快皱到一起去了，从来含笑的脸上犹带三分柔弱与辛苦，惹得人心疼不止，文三几人还是首次如此近的看到二当家，看了一眼就张大嘴巴、瞪大双眼，远看这已是翩然若仙，近观却还是这般看不尽得惊艳，就算是痛苦万分的样子，也美到人心里去了。

穆归上前，欧阳风让了让他才看到莫羽，看了就想一掌劈了楚怀天自己将莫羽抱在怀里，这样惹人怜爱、这般脆弱入骨，三分痛苦掩去他一身藏不住的锋芒，少了些许孤高清贵，只剩轻软含香，这人艳压四海、美到天人的样子，何时何地都能牵引住全部人的心神。

“莫小孩……莫小孩”

“再不放下，你就永远叫不醒他了”

吴求不知何时已走到钢丝床前，此时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所有人都只看到莫羽，才想起还有他的存在。

“吴兄，下面该做什么？”楚怀天不敢怠慢，抱着莫羽走到床前。

“把她放到床上蒸上半个时辰，能熬过去就算活过来了，撑不过去就是天妒地怨，六道轮回之后再去找他吧”

吴求说的时候还是一贯的语气，似乎是不关心莫羽的死活，但是却看了莫羽一眼，这一眼楚怀天看到了，他离的最近，看的很清楚，这里面有同所有人一样的希望，甚至比谁都多的，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

两口大锅，几百斤的沸水，床面离锅只有两尺，蒸汽环绕，接近了已然觉得冒汗，若是躺在上面可就真像是在锅里煮着一样了，楚怀天放下莫羽，吴求亲自添柴火，将火烧到最旺，看的一圈人都跟着咬牙，这是在救人还是在折磨人，谁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按住他！”吴求对着楚怀天言声道。

“莫小孩，你忍着点……等你好了，你煮了谁都行”楚怀天握住莫羽的肩膀，他看到一直没有意识的莫小孩此时却是牙关咬紧，口中呻吟出声，身子也开始动起来，极力要挣脱一样的万分痛苦。

“小莫乖，一会就好……”欧阳风冲上前，狠下心来压住莫羽颤声道。

“小莫……一会就好”夏春、林子聪上前，他们本是不想上来，不能看着他们莫宝贝这么受苦没有反应，只是看小莫的动作越来越强烈，怕出什么岔子才硬着头皮上前来。

穆归站在原地，过了一会终是看不过，走过楚怀天一边，抓着莫羽的手，被热气整得微红的手，我在手心里就想贴到他心上一样滚烫，跟着一起疼。

第65章：重生

莫羽口中低低的呻吟，楚怀天看着，之前从没见过莫小孩喊疼的，就是在前时也是强忍着不出声，现在终是控制不住意识的喊出来了，这是怎么样的痛苦，会让他的莫小孩煎熬这般，将他的心都烫到了。

“莫小孩……我知道你疼”楚怀天轻抚着莫羽的脸，他是再未落泪人前，眼里却是有哭着一般的忧伤。

“小莫在叫疼”夏春别开脸去，他怕自己会先受不了了。

“你们大可将他抱在怀里疼着，浪费了本人这么久的努力不算，就算有时间，也不会有机会再来第二遍，你们陪得起，本人也耗不起”吴求大声开口，始终冷眼旁观围在床边的一圈人，四周极乐门人虎视眈眈他一个也没看到。

“小莫，要是忍不了，就咬吧”

楚怀天抬头，就看到穆归撩起长纱，将右手放到莫小孩紧咬的唇边，没等他反应，就看到莫小孩真的咬人了，咬在穆归拇指与食指之间，顷刻间血流溢出，这人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一没有，就像是咬的不是他一样。

欧阳风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也看了，他是看到这人眉间的纹案，此时竟让他感觉柔和许多，没有之前那般霸气外露，也不似前时那样光辉耀眼，他确信，这纹案不是简简单单纹上去了事的，一定有奇特的地方。

“自作聪明，我用尽身术，将此毒逼至他体肤外层，现在用高温蒸汗，他的一滴汗水都剧毒无比，你们这些人没一个会好过，现在他咬你无疑是将剧毒传到你身上，到时候要死要活，可是你自找的！”吴求冷哼道。

谁也想不到穆归会说那么一句话，他会骂人、要杀人都很正常，却偏偏说了那一句谁也想不到的话。

穆穆面平如水、唇角含笑，千年幽潭一般的眸子看了一下吴求，然后不急不慢的说：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那边古二一听有毒就慌了手脚，想着怎样才能避免门主、堂主也跟着吓人。

“都滚出去！别在这里添乱”欧阳风抬头骂了一句、瞪了上下一眼，古二明白了，当下暗骂了一句：明明为着他们这些人着想，避免毒气沾染上他们才往外赶人，却是偏偏一副恶人相，你他娘的这么撑着一年四季的不累啊！看了一眼，把大堂里一干人等全部赶了出去。

“你可别给老子添乱！”楚怀天伸手抓住穆归的胳膊，这人竟然是在晃的，眼睛时闭时睁的，看着就不对。

“无事，料想这什么奇毒到现在也去得七七八八了，厉害不到哪里去，最多晕两下，死不了人的，无需你花银子买棺材就是了，管好你自己吧”穆归丢开楚怀天的手漠然开口，看了一眼吴求就不晃了，一下也不摇不摆。

“你放心，你若真为我莫小孩有个好歹，老子定然将你风光大葬，金棺银衣的尊极地鬼，让你衣锦还乡去”楚怀天笑道，看着穆归上下打量。

穆归觉得分外委屈，全是来自这个家伙的，他这眼神怎么感觉着是在给自己量棺材大小的架势，还冠冕堂皇的整个什么“衣锦还乡”，亏他想的出来，有这么“光宗耀祖”的吗，就算真的英年早逝，也要拉着这家伙一起去，那小莫想他的时候顺带这也能想想自己的。

“莫小孩你不疼了吗？”楚怀天惊喜喊道。

此时莫羽居然松口了，穆归收回手，扯下衣纱随意包裹一下了事，同楚怀天一起俯身急探，莫羽还是皱着眉头的，口中呻吟断断续续，带着血迹的唇角终有一点嫣红，散发迷惑人心的光晕。

“闪开！”吴求走上前来，抓过莫羽的手腕，脸上阴晴不定的，他眉眼跳一下，众人就跟着颤一下，周身火燎水蒸也没什么感觉的盯着这神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