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兮兮的布条解开，露出了赵默那根受伤的大脚指。只见脚指上，血糊糊的一片，半截指甲已经不翼而飞，红色的肉裸露出来，看上去触目惊心。

布条黏在了肉上，一掀下来，赵默就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赵军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说了句：“我去找酒给你擦擦，再上点药。”

看赵军站起身往外走，赵默坐在炕上叫他：“我记着西屋柜里有爸以前喝的酒，你找找看。上次给三娃用剩的消炎药面儿正好还能用，我给搁药匣子里感冒胶囊旁边了。”

“知道了。”赵军的声音从门帘外里传来，隐隐带着股哭腔。

原本坐在炕里头的三娃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赵默身边，小脑袋探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赵默受伤的脚指头。因为垂着脸，赵默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赵默怕血糊拉拉的伤口吓到三娃，赶紧放下腿伸手抱起他，把他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肩窝，拿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哄着：“三娃乖，不怕不怕，咱不看啊。大哥抱着你，等会你二哥过来咱就吃饭。”

趴在他怀里的三娃一声不吭，呆板的小脸蛋上没什么表情，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茫然。但他微垂的眸子里闪烁着的却是凶狠嗜血的凶厉光芒。

赵军很快就拿着一瓶白酒和一包药过来了。看到赵默怀里抱着三娃，脚耷拉在炕沿边，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气哼哼地说：“别抱着他了，赶紧把脚放炕上，我给你上药。”

总感觉自己理亏气虚的赵默讪笑一声，只好把三娃放炕上，然后背过身，用身子挡住三娃的视线把脚抬上炕。

“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赵军一边拿干净布条小心擦着伤口，一边在嘴里念叨，“你干什么了能砸成这样？半个指甲盖都没了……”

药还没上好，他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直掉，一边吸鼻子一边继续往脚指上缺的那块地方洒消炎药面儿。

看他这样，赵默心里不好受，伤口还没感觉到怎么疼，心里头却揪着似的疼。他摸摸二弟低垂着的脑袋，放轻声音：“就是看着吓人，其实真没多大事，也不疼。还不如冬天那会手脚上长冻疮的时候疼呢！那会看着可比现在这小疙瘩缺肉的地方还吓人，你都没哭呢。快别哭了，多大的小伙子了还掉金豆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原本还强忍着不哭出声音的赵军再也忍不住了，抽抽搭搭地哭出声音来。直到药上好了，脚指头也重新用干净布条裹好了，他的哭声才止住。

第27章

这天晚上，吃完饭赵默就被赵军按进被窝里，不许他下炕也不许他乱动，勒令他必须马上睡觉。赵军自己则是风风火火地把饭桌收拾出去，洗碗刷锅，拾掇完灶间又抱着赵默今天新换下来的一身衣裳和三娃的背心裤衩出去，从后院打了盆水进来，就着西屋里透出来的灯光在堂屋里吭哧吭哧地洗衣裳。

三娃乖乖躺在赵默旁边的被窝里，赵默伸手拍着他，像往常一样哄他睡觉。三娃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盖上被子就闭眼睡觉，而是头一遭侧躺过来，脸对着赵默，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直直盯着赵默，意味不明的目光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在他身上来回扫了一遍又一遍。

那眼神儿是近来三娃惯有的冷厉，却又透着一股子隐秘的柔和，还带着点审视、带着点困惑、带着点纠结，似乎还带着点……疼惜？当然在三娃的认知里，他这绝对不是疼惜，而是恨铁不成钢……

赵默被他那古怪的视线看得头皮发麻，张张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完全看不懂三娃的眼神，感觉三娃的目光很复杂吧，可是仔细看看，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珠子分明是一片暗沉一丝儿情绪都没有，可是移开目光不去看吧，他又总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刺得人浑身汗毛倒竖。

最后，赵默就是在这种诡异的感觉里睡着的，连隐隐作痛的右脚都没有能让他挪开一点注意力。一整个晚上他都沉浸在一个噩梦里，梦中一片黑暗中一只看不清形貌的怪兽缓缓逼近他，恐怖的巨口缓缓朝着他张开，那种无论怎样都逃不掉的可怕感觉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的三娃陡然睁开双眼，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在黑暗中似乎闪着诡谲的红光。他慢腾腾地爬起来，坐到睡着的赵默身边，两只小胳膊齐上阵，把侧躺着的赵默翻了个身，然后把右手臂抱到自己眼前。

只见赵默的右手腕上，一枚桃核大小的雪白尖牙图案十分清晰的烙印在上面，看上去栩栩如生。三娃伸出右手，用食指尖触碰尖牙图案，指尖刚刚点到那处皮肤上，尖牙就突然亮起来，放出刺目的白光。

幸好白光只是出现一瞬间就消失了，不然赵默和赵军都得被惊醒。在光芒消失后，尖牙图案又回归沉寂，三娃脸上一片苍白，睡梦中的赵默却发出了一声舒服的轻哼。

一股赵默熟悉的暖流从尖牙里流出，流过他的手臂、大腿，一直流到他受伤的右脚上，包裹住他的伤口。眨眼间，原本还在渗血丝的伤口就已经恢复，连指甲盖都慢慢长出来了。

听到赵默那一声轻轻的软软的哼声，三娃浑身一僵，眸子更加黯沉。半晌，他面无表情的小脸蛋上现出一丝儿红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却突然俯下身，双唇飞快地在赵默微张的嘴巴上碰了一下。

“这是代价，哼！”

冰冷的话语从飞速躺回被窝里的三娃嘴里传出来，可惜声音太细微，也有点底气不足，所以使这句话的威严度大打折扣。

还没等三娃脸颊上的红晕褪去，一个幽幽地声音就在紧闭双眼的他耳边响起：“主人，我认为他脚上的伤微不足道，根本用不着您耗费好不容易积攒的力量催动獠楔为他治疗。还有，给人家治伤还主动亲人家，您的吻可真廉价……”

“……”

因为昨晚上做了一晚上噩梦，赵默早上醒来一睁眼，就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黏糊糊的，连脑门上都有冷汗的痕迹。他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一左一右睡在他两边的两个弟弟竟然也都睁开了眼睛。

赵军揉着眼睛爬起来，人还迷糊着就冲赵默叫道：“哥你躺回来接着睡会。今天不许你去工地干活了，在家里歇一天。”

三娃则是闷不吭声地坐起来，对着赵默的小脸蛋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牢牢钉在赵默身上。

看到三娃也坐起来了，赵默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正要叠的被子，轻手轻脚地把三娃的小身子揽进怀里，拍抚着哄他：“三娃乖，再睡会啊，再睡会，睡吧。”

平常自己起来的动静比这大点也不会吵醒三娃，通常自己出门了三娃和军子都还在睡，没想到他今天起来不仅把二弟吵醒了，连三娃都被吵醒了。

刚一靠进赵默怀里的时候，三娃身子僵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不过他的眼睛却睁的大大的，不管赵默怎么哄也没有一点要闭眼再睡觉的意思。

这会儿功夫赵军已经彻底清醒了。他瞪着赵默，说道：“你的脚还没好呢，不能去干活了，必须要在家好好养两天，养好了才能去。”

听到赵军的话，赵默才猛然想起来自己的脚昨天被砖头砸掉了半截子指甲盖。想起这茬，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总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在哪：昨天还一直疼的脚指头咋一点都不疼了呢？

看怀里的三娃半天了也没有继续闭眼睡觉，赵默只好把三娃放回褥子上，摸摸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脸颊，然后又忍不住在那白嫩嫩的小脸蛋上啃了一口。

旁边正在叠被子的赵军看得牙酸，撇着嘴把被子叠得虎虎生风。正扯着被子呢，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大哥惊讶的声音：“哎，军子你看看！这伤口咋好的这么快啊？！”

原来是赵默心里感觉奇怪，就把裹在脚指头上的布条解开，却发现大脚指上原本露出嫩肉的伤口已经好了，连缺的那半截指甲盖都已经重新长好。

赵军一听，赶紧凑上去看，也被吓了一跳。昨天看着还是血糊糊的呢，现在看上去竟然和完好无损的脚指一样，一点也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哥，疼吗？”赵军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一下那根脚指的指甲，抬头问赵默。赵默愣愣地摇头，说了句：“不疼。”

这下子兄弟俩都愣住了。只有坐在炕头上冷眼旁观的三娃在心里不屑冷哼一声，那样子蠢死了！他才不会觉得赵默那副蠢兮兮的样子有一星半点的可爱呢！

半晌，还是赵军先回过神来，一边仔细观察着赵默的脚指一边说：“哥，会不会是你练那个舞把身体练成受了伤睡一觉就能恢复的体质了？”他的想象力本来就比赵默丰富，再加上在学校里上学也比赵默见识多得多，脑筋自然也就转得快。

被他这么一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赵默也在心里纳闷，不会是真的这样吧？思考半天之后，他果断放弃继续想下去，自己脑袋本来就笨，再转下去就真成一团浆糊了。

最后哥俩都接受了这是赵默练舞练出的成果这个说法，反正那个神奇的舞都能让人变成大力士，再能让人受伤就恢复也是说得过去的事。

脚上的伤好了，赵军也就没有理由拦着赵默不让他去上工了。不过在赵默吃饭的时候，赵军又把布条缠回他脚指上，解释道：“你还得把脚指包上，不然别人看到你的脚一晚上就好了怎么解释？”

“也对。”赵默咽下嘴里的面条，对着二弟竖起拇指，“还是军子你聪明，想得周到。”

坐在俩人旁边小板凳上的三娃小身子一扭，手里的小碗“啪嗒”一声重重落在灶台上。赵默被唬得浑身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放下饭碗去看三娃，看到他没被烫到溅到才松口气。

蹲在另一边的赵军直起腰，也看向三娃，嘴上嘟囔着：“说了他早上不吃东西的，你非要给他吃面条，你看，这又不好好吃了吧！”

话还没说完，就见三娃又捧起他的小饭碗，用筷子挑起面条的一头塞进嘴里，然后开始慢慢吸溜，没一会儿就把一整根面条都吸溜进了嘴里。他腮帮子鼓起来，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又挑起一根面条吸溜起来。

看他这个慢条斯理又别扭好玩的吃相，不仅是赵默，连赵军也噗嗤一声笑起来。

赵默一向起得早，等他们吃完饭，隔壁胖婶儿家才刚有动静。因为昨天脚受伤，下午干的活不多，所以赵默今早上起来还不算太累。赵军收拾碗筷，他就去后院练舞，用了半个钟头把前九幅图练上两遍。

三娃不肯进屋，就坐在堂屋里的小板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军在灶间忙活。后院里被赵默吸引汇聚的能量这次分成了不相等的两股，小的那股被赵默身体吸收，大的那股则被端坐在板凳上的三娃吸收进体内。

第28章

估摸着隔壁赵二叔他们该吃完饭准备出门了，赵默就停下动作，整理整理衣裳回屋，也准备出门去上工。

刚把两扇木板门拉开，赵默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回头一看，三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堂屋里出来了，怀里抱着一直坐的小板凳，静静站在他屁股后面。

“三娃咋也出来了？”赵默蹲下身亲昵地蹭蹭他的小脑袋，扭头冲里屋叫赵军：“军子，你先出来把三娃抱屋里去，我要出门了。”

正在东屋里收拾的赵军闻声出来，一看到抱着小板凳的三娃就愣了，他可很久没见过三娃自己走到前门口过，最多也就是去后院上厕所。

外面传来隔壁胖婶儿家开门的声音。赵默也开门出去，就看到赵二叔正走出来，后面跟着柱子哥。

看到赵默正好出来，赵胜利眉头一拧，大步跨过来打量着赵默的脚，说道：“默子你咋也出来了？你脚不得劲儿，今天就在家歇一天，我都没打算叫你。”

“我脚真没啥事了。”赵默跨出门槛，特地走出去两步让赵二叔看到他脚步稳当走路的样子。

赵胜利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就听到赵默后面传来赵军的惊叫声：“哎呀！三娃你小心点！”

一听这叫声赵默就吓得心砰砰跳得厉害，这要是三娃出了点啥事那还了得！他赶紧回头，就看到灶间里赵军正在和三娃较劲儿。三娃被他抱在怀里，正在拼命挣扎，赵军过了年才十五岁，力气有限，眼看着就抱不住怀里的孩子了。

赵默抢上前去，把三娃从赵军怀里提溜出来。一被赵默抱住，三娃就停止了挣扎，面无表情眼神冷寂，木呆呆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刚才在赵军怀里死命挣扎那厉害样儿。

被弄得气喘吁吁的赵军毫不客气地告状：“哥你自己看看，他根本不让我抱！”

在后面瞅着的赵胜利和赵玉柱两人不约而同的咂咂嘴，赵胜利说出了爷俩的心声：“三娃子还挺有劲儿的！”

“嗯，是越来越有劲了。”赵默回头冲他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先把三娃抱屋里去，等会咱们就走。”

话一说完，赵默才往屋里的方向迈开一步，三娃突然开始像刚才那样挣扎起来，小身子挣动得连赵默都抱不住。

折腾了半天，四个大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也终于弄明白点头绪——三娃这是不肯回屋，而且要跟着赵默呢！

无论是赵默还是赵军他俩谁抱三娃，只要是往屋里走，他立马玩命挣扎。至于赵胜利和赵玉柱，别说是抱他，连碰他一下都不让。

不进屋就不进屋，想在外面街上玩会也行啊！可是这次三娃不仅是不肯进屋，而且是黏在了赵默身上。赵默往外面走一步他跟一步，要是赵默走的时候赵军敢抱着他不让动，他挣扎起来根本制不住。

在旁边看着这哥仨儿较了半天劲，还是赵胜利看出了苗头，冲正在哄着三娃的赵默说：“我看三娃子是不让你走，要不你今天还是别去了，正好在家好好歇一天。”

经过这一番折腾，赵默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他蹲着身子看着眼前也有点气喘的三娃，哭笑不得。三娃可从来没有这么死黏着自己不放的时候，今天这是咋了？

听到赵二叔的话，他脸上满是为难，一天工可是有一百块的工钱呢！赵二叔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自己的脚一点事都没有，这要是在家呆上一天，那不就是白白浪费了一百块钱？！

不过很快赵默就不用愁自己会浪费那一百块的工钱了，因为三娃不仅是不让赵默走，而且还不让赵二叔他们走，他们三个人只要谁朝着街口迈出一步，三娃那小短腿也会颠颠的跟过去。

这下子他们都搞懂了，三娃是要跟着赵默一起去上工。耽误了十几分钟时间，又耗了不少脑筋，总算是搞明白的三人都是一脸无奈。

赵胜利气得直拍大腿，可是看着三娃那瘦瘦小小的小身子和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又心头一软，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只好长叹一声：“这顿子折腾的！你说三娃子你咋不直接说呢！”

旁边的赵玉柱也是一脸赞同的样子，看上去却没有什么火气。他们这一家子人都喜欢小巧可爱的小孩子，尤其是像三娃这样长得这么白嫩漂亮的。

赵默听得心里一惊，嘴唇紧紧抿起来。街坊左右还没有人知道三娃是哑巴，他也有心刻意瞒着，平时领三娃出来孩子不和人说话他都说是病刚好怕生，就怕别人知道三娃是哑巴而瞧不起三娃。

眼看着再不出发就要误了上工的点了，赵胜利急了，赵默也急了。他自己一个人迟到不怕，可是还有赵二叔和柱子哥他们俩呢！三娃谁也不肯放走，到时候连累得赵二叔他们迟到赵默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三娃打不得骂不得，赵默也根本舍不得打他骂他。可是无论赵默怎么哄，三娃就是面无表情地往那一站，小眼神倍儿冷硬倍儿坚定。

最后妥协的还是赵默，他不得不怀里抱着三娃向工地走去，三娃怀里还抱着他的小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