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一划地写完自己的名字后，赵默还舍不得把这张薄薄的纸放下，捧在手里左看右看，那眼神儿都能把通知书烧个窟窿。

赵军搬小饭桌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这样，招呼了句：“哥你别看了，先吃饭吧！”

“嗯。”赵默嘴上应了一声，身体一动不动。

等赵军把碗筷饭菜都摆上桌，发现赵默还在盯着他的家长通知书看，就探身过去把它拿过来，下炕去装进自己书包里。看大哥这么高兴他却一点得意的感觉都没有，因为他对自己的成绩并不满意，他的目标应该是第一，而不是考个区区年级第七。

赵默心里高兴，见通知书被赵军拿走装起来了，就起身下炕去了灶间。没一会儿，一盘子金黄油亮的炒鸡蛋就被他端进来，喷香的味道让赵军和三娃都两眼放光。

因为鸡蛋很贵，所以虽然家里总是摆着成箱的鸡蛋，赵默却很少给自己家炒着吃。每次他炒一回炒鸡蛋吃，赵军和三娃都能多吃一碗米饭。

吃完饭，三娃再次享受到了由赵默提供的揉肚子服务，这回没人来打扰，温暖的手掌在他鼓起来的小肚子上揉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赵默才把他从怀里放到被窝里，哄着他睡觉。三娃躺在被窝里闭上眼睛，掩住眼中的餍足，连从那天赵默把獠楔给赵军碰开始就格外冰冷的小脸蛋都缓和了一点。

看着三娃睡着，再看看他把小薄被子都顶出一个凸起的小肚子，赵默心里不放心，又给他轻轻揉了会才下炕。他最开始也怕三娃又吃多了撑到，可是当三娃端着空碗往自己面前放，一对乌黑的眼珠子往这边一转，赵默就什么想法都没了，三娃想吃多少就给他盛多少。

和往常一样，赵军去了西屋里看书，赵默则留在东屋里学他的舞。第十幅图对他来说有点难，他练了这好几天都没有完全掌握好那种凌空飞跃的翩翩欲飞感，倒是身体练得越来越轻盈，能动作优美地跃起两米多高，都能够着他家的房檐上了。

第25章

七月二十六号的时候，县里唯一的一所高中终于放暑假了。赵默这天下午早早地收摊回来，把家里家外该干的活都张罗着干完了，然后就领着三娃去隔壁胖婶儿家串门。

胖婶儿家和赵默家的格局差不多，不过家具比赵默家多，收拾的也敞亮，新翻修的房子还在地上铺上了地板砖。

胡桂兰正坐在东屋炕上看电视，听到外面有动静就迎出来。一看是赵默领着三娃，她那一张胖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亲亲热热地把俩人让进屋里。

“默子，今个儿咋白天有空过来啊？”胡桂兰从橱子里翻出一把糖来，又捡出几个苹果，一起放盘子里端到炕沿上。

赵默坐在炕沿边上，怀里抱着三娃。胖婶儿家的炕有点高，他不敢让三娃自己坐在炕沿上，怕孩子一不小心坐不稳摔下去。

看着乖乖坐在赵默怀里不吭不响板着一张白嫩小脸蛋的三娃，胡桂兰就喜欢极了，真恨不得能把这孩子抢过来抱自己怀里好好揉搓一顿。她剥了一块糖递到三娃嘴巴边上，顺手捏了把他的小脸蛋，笑呵呵地说着：“三娃乖，婶子给你糖吃。”

三娃没张嘴，虽然面无表情，但是脸蛋朝赵默怀里侧了点。这动作很细微，不过还是逃不过一直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的赵默的眼睛。

赵默忙接过胡桂兰手里剥开的糖块，用糖纸包好放回炕沿上，嘴上说道：“二婶子，别费事给他找了，三娃不能吃糖，他不会含着，糖进了嘴里就直接咽下去了。”

听赵默这么说，胡桂兰怕真把孩子噎着，也就不张罗着给三娃糖吃了。她转而拿起一个苹果塞三娃手里，嘴上念叨着：“那咱不吃糖，吃个苹果。”

三娃小手攥着拳头，不肯接。赵默想了想，替他接过胡桂兰递过来的苹果，然后放进三娃手里。三娃抬脸看了眼赵默，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最近越来越明显的冷厉隐隐透了出来。赵默轻轻摸摸他的小脑袋，哄了句：“快吃吧，苹果好吃着呢。”

“三娃子这不都好了吗，咋还这么认生呢？”胡桂兰见状也坐到炕沿上，脸上的表情颇为遗憾，“这也不说话了，也不叫人。小眼神儿倒是看着挺凶的。”

坐在赵默怀里的三娃对她的话毫无反应，两只小手捧着苹果，小嘴巴一鼓一鼓的，面无表情地咔嚓咔嚓啃着手里的苹果。他本来就长得瘦小，小脸蛋只有巴掌大，又白又嫩，大眼睛长睫毛尖下巴，捧着苹果认真啃的样子比什么都招人稀罕。

看到这样子的小孩，胡桂兰那点子不满瞬间烟消云散，眉开眼笑地瞅着三娃啃苹果，嘴上不住念叨着：“好吃吧？尽管吃，婶子这有的是苹果。”

不仅是胡桂兰，赵默也对这样的三娃稀罕得不得了。他忍不住在三娃脑瓜顶上亲了一口，又用脸颊贴着蹭蹭，然后才舍得把心思从三弟身上挪开，跟胡桂兰说起了正事：“二婶子，我今个儿来是有事托你帮忙的。”

“啥事啊？”胡桂兰一愣，看赵默脸上一点愁容都没有，不像是碰到什么难事，心里直犯嘀咕。

“是这么回事。一中那边不是放暑假了吗，我寻思着这一暑假学生不在卖煎饼果子也赚不了多少，就想去工地那边找点活干。”赵默一边说着，一边还不时垂眼注意着三娃的情况，怕他被噎到，“这几年县里到处都在盖楼，工地上的活好找也好干，肯定比我卖煎饼果子强。不过我年岁小，个头也不够大，怕自己去工地上找人家不肯要，就想托二叔和他们工头说说，让我去他们工地上干活。”

胡桂兰听得直皱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赵默，摇着头说：“不是婶子说你，你看你这小身板，瘦了吧唧的能有几把子力气？工地上的活都是重体力活，哪有那么好干的。”看赵默想要说话，她截住了他的话头继续说，“婶子不是不想帮忙，你二叔前两天还跟我提过一嘴说工地上缺人手，让他跟工头提一句那就是顺嘴的事。可是婶子不能害你不是？万一你个半大孩子在那地方累个好歹，磕了碰了，那不得哭都没地方哭去？还有军子和三娃，要是你这个大哥有个病了灾了的，还有他们的活路？”

这一番话下来，让赵默心里十分感动。要不是他心里有底，现在已经被胖婶儿劝得打消去工地的念头了。他紧紧搂在三娃身上的手臂，诚恳地看着胡桂兰，说道：“二婶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没分寸的人。别看我长得瘦，其实力气大得很。”

胡桂兰不信，还是满脸不赞同地摇头。为了说服她，赵默只好硬是给她演示了一番自己的身体有多强壮。他让胡桂兰找出一袋子一百斤的大米来，单手拎起来扛上肩头，在后院里来回走了十几圈连气都没喘。

胡桂兰最终还是被赵默说服了，答应等晚上赵胜利回来就和他提这件事。把这事说定下来，赵默心里松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就抱着三娃回自己家去了。临出门时，胖婶儿还硬是往三娃怀里塞了个苹果。

两家就住隔壁，出了胖婶儿家门往旁边走上几步就是自己家门。赵默进了屋把三娃放炕上，看他正捧着苹果啃得起劲儿，小摸样特别招人稀罕，自己也忍不住捏了捏三娃鼓鼓囊囊的小腮帮子。

三娃抬眼扫他一眼，眼里看不出情绪来，不过刚刚在外面时外露的冷厉倒也收敛了几分。赵默没当回事，拍拍屁股就爬下炕转进灶间里做饭去了。

西屋里学习的赵军听到动静走出来看看，问了两句，听赵默说已经和胖婶儿谈好了就又钻回西屋里继续看书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默家的门就被拍响了。他习惯了早起，正在后院里练习第十幅图上的动作，听到动静忙出去开门。

两扇木板门一打开，就看到小山一样壮实的赵胜利杵在门口，把他家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赵默正要把他让进屋，就听他说道：“不进屋了，默子你昨个不是和你二婶说想去工地干活吗？”

“嗯。”赵默点点头，反手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我寻思着既然你想干，二叔今早上就带你去工地上给工头看看。我们工地上正缺人手，只要你有力气，吃得了苦，肯定能留下来干活。”赵胜利黝黑的脸上带着朴实爽朗的笑容，“这要是你真要干下去，早一天去也能多赚一天钱。你赶紧去换身禁脏耐磨的衣裳来，咱们这就去工地。”

一听这话，赵默满脸喜色，连忙对赵胜利说道：“那二叔你先等会我，我进屋去换衣裳，顺带着嘱咐嘱咐军子在家好好看着三娃。”

说完他就着急忙慌地跑进屋里。先进东屋里手脚利索地翻出一身旧衣裳换上，一边换一边和迷迷糊糊醒来的赵军嘱咐了两句话，然后直接在屋里跳了一遍前九幅图。

他那会正在学第十幅图上的动作，身体状态不好，就这样去工地生怕表现不好人家不肯要。等从第一幅图到第九幅图练完一遍，赵默手脚都暖融融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顿时恢复了最佳状态。

赵默早就发现了，自己学会的图上动作越多，连着做下来的图越多，对身体的作用也就越明显。不过这样下来一遍花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这一遍做完，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怕二叔在外面等急了，他也顾不上吃饭，火急火燎地就出了门。赵胜利带着儿子赵玉柱等在街口，正不住往这边张望。见赵默出来，赶忙招呼上他，三人一起直奔洋桥小区那边的工地而去。

第26章

赵默在工地干活的事情十分顺利地就定了下来。工地上的工头姓徐，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实汉子，工人们都叫他徐头儿。赵胜利把赵默领到他面前，也不说别的，简单介绍两句后就让赵默扛几袋子水泥给徐头儿看看。

看赵胜利领来的小子又黑又瘦，整个人跟个细长麻杆似的，徐国强当时就皱了眉，看在赵胜利的面子上才没有马上打发赵默走。虽然赵默长了一副老实相，但是身板一看就不是干体力活的料，徐国强还真不信这小子能干得了工地上这种高强度的体力活。

不过在赵默展示过他的力气后，徐头儿就二话不说点头同意了。看赵默是个实在小伙子，徐头儿就直接让赵胜利带着他，干得都是搬砖扛水泥之类的打下手的活。

自从在工地上干起活以后，赵默每天早上和赵二叔父子一起出门，中午和一帮汉子在工地上凑合一顿，晚上天擦黑了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赵默力气剧增，但是他底子本来就薄，图也只学会了九幅，身体的强壮程度比起工地上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来还是差了不少。

这样挥汗如雨地干上一整天，赵默早上出门时还充沛的体力到晚上就消耗得一干二净，回到家照样是腰酸背疼恨不得瘫在炕上不起来。他是个有韧性更有忍性的人，在外面干活时肩膀再疼也没叫过一句，更别说嫌苦怕累就偷懒耍滑少干活儿了。

赵军看着每天回家都累得半死不活的大哥，嘴上不说，却把家里家外所有的家务活都包了，让赵默每天回家就能吃上热乎饭，连脏衣服都不用自己洗，唯一给他留下的活计就是每天晚上哄三娃睡觉。

最开始的几天，赵默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劳作，每天晚上回家以后吃完饭倒头就睡，有时候三娃还没睡觉他就先睡着了。等第二天早上起来先抓紧时间把学会的九幅图练上几遍养好力气，然后他就又匆匆出门干活去。

这让三娃十分不满，总是面无表情的小脸越来越冷，黑沉沉的眼珠子看什么都透出丝儿凶光来。赵默怕他总是坐着长褥疮的，特地嘱咐赵军得空的时候就领三娃出去走走，这几天赵军领着他出去街上走了两回，回来也没敢和累坏了的大哥抱怨，只是再也不敢领他出门了。

因为白日里要在工地干活，赵默不得不停下了三十六幅图的继续学习，学习新动作对精力的消耗太大，他怕自己干活时的精力不济。

熬过了最开始的几天后，他渐渐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脸晒得黝黑黝黑的，嘴唇和脸上总是干燥起皮，一双手也布满了厚厚的硬茧。现在他能扛上一天水泥也能打直腰走路，回到家也不至于扎炕上就起不来，还能领着三娃出去溜达溜达。

要论身体的轻盈灵活，谁也比不过赵默，他现在全力一跃能跳两米多高，还能面不改色地在空中下腰劈腿。可要是论到真力气，赵默那能扛着百斤水泥跑的力气在工地上一帮子壮得跟牛一样的汉子里还真算不上什么。

不过他胜在踏实肯干，人长得一看就是实诚忠厚的面相，虽然蔫了吧唧不爱说话，却从来不偷奸耍滑，干起活来都是卖的实在力气。

所以不到十天，工地里的汉子们就都接纳了他，没人再瞧不起他小鸡仔儿似的身板，也没人故意刁难他给他多分活了。连徐头儿都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平时或多或少得都会照顾着点赵默。

唯一让赵默抓心挠肝难受的事就是天气太热。累点苦点他倒都不怕，就连不小心被砖头把大脚指的指甲盖砸掉半截都没叫苦，止了血把脚指拿根布条裹吧裹吧就继续干活去。可是这闷热的天气却让他叫苦不迭，还没到晌午太阳最毒最晒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浑身湿透，汗流得整个人都跟水里捞出来一样。

为着这个，赵默每天都得灌上大半桶凉水。他也想和别人一样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干活，省得二弟每天都要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衣裳洗一遍，可是在他光过一次膀子以后徐头儿就特地找他说以后干活不能不穿上衣。

赵默白天脚指被砸坏了，晚上回家走路一瘸一拐的，和他一起回来的赵二叔看他走路的艰难样儿挺心疼的，就让儿子大柱搀着他走，自己在旁边劝他：“默子，你看你脚都这样了，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听二叔的，别去上工了。”

“没事，不咋疼。”赵默摇着头，没让赵玉柱搀，自己一瘸一拐走着，“柱子哥你不用搀着，我自己走没事。其实脚没啥事，就是指甲断了走路不太得劲儿。”

他是个死倔的要强性子，这要是让柱子哥一路把他搀回去，人家还得以为他受啥大伤了呢！当时他晒晕了头，砖没放稳，砸的时候确实是一股子钻心的疼，毕竟十指连心，半截指甲都掀掉了哪有不疼的。

可是这会已经缓过劲儿来了，脚指头上也就丝丝拉拉的疼，对他来说忍忍就过去了。他刚开始学摊煎饼果子的时候烫的手指头上一溜儿泡，还不是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赵二叔叹口气，看他这样也不再劝了，竖起大拇指夸他：“别看默子你人小，也是条汉子了！”

赵默不好意思地笑笑没说话，走在他身后的赵玉柱倒是憨厚的笑着说：“是啊，默子比我强多了。”

因为赵默走路不方便，他们走得比平时慢，到家的时候也比往常晚了点。赵二叔进门前还反复嘱咐赵默以后干活要多留点心，脚指头不要碰水之类的。

看赵胜利和赵玉柱进了屋，赵默正打算推开自己家的门，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迎出来的赵军脸上还带着担忧，问道：“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赵默摸摸鼻子，突然有点心虚，小声说了句“走得慢了点。”就往屋里走。

走在他后面的赵军一眼就看出了他走路的姿势不对，往下一瞅，右脚大脚指裹着一截浅蓝色的布条，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浸成深色的了。

他的脸立马阴沉下来，紧走两步追上去一把搀住赵默的胳膊，声音带着尖锐的颤音：“你脚咋了？！”

“不小心叫砖砸了下，没啥事。”赵默一看到二弟怒气冲冲的样子就直头疼，其实真没啥大事，这点小伤搁着不管两三天就好了。

东屋里炕上打坐的三娃侧过脑袋，看到被赵军搀扶着走进来的赵默，瞳孔一阵收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赵军扶着他坐到炕上，一边抬起他的脚拆开布条查看，一边气急败坏地数落着大哥：“早说了让你别去工地，你偏不听！前阵子你都累成啥样了！现在脚又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