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桥小区这片的工地是要继续建住宅楼的,施工进度说不上慢,也说不上快。无论是哪的施工工地,肯定都是又乱又脏,尘土飞扬的。
抱着孩子的赵默一走进工地,立刻引起了工人们的注意。在这里干活的都是青壮年的大老爷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又软又嫩的小孩子。
三娃生得好,大眼睛小脸蛋,比洋娃娃还可爱,再加上他长得瘦小,虽然实际岁数是六岁,看上去更像是四岁多的孩子,很容易就勾起大人对他的保护欲。所以在赵默抱着他在工地上转了一圈找到徐头儿后,工地上大部分糙汉子们的心都被这个小娃娃给虏获了。
徐头儿老家里有个五岁的小儿子,是他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可惜他常年在外上工不着家,宝贝儿子一年也见不着几面。偎在赵默怀里的三娃板着小脸蛋,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往他身上这么一瞅,徐头儿就连心肝肺都软了。
赵默本来以为自己肯定会挨一顿训,然后要跟徐头儿求上半天才能让他答应三娃留在工地上,没想到徐头儿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两句,在赵默讲明情况以后还很好说话地让他把三娃安置在不远处的工棚里。
工棚是给工人们中午的时候躺着休息一下用的,平时赵默他们吃午饭也是在工棚前面吃。坐在工棚里一眼就能看到不远处干活的工人们,而且还不会被太阳晒到。
赵默抱着三娃走到工棚前,把他放在地上,宠溺地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笑着说:“这下高兴了吧,我的小祖宗!”
三娃不吭声,面无表情地扭头,侧过脸蛋对着赵默,眼神也直接放空,无视眼前的赵默。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时不时被赵默亲一口轻薄一下,可是还是不能做到完全淡然处之。这个放荡的家伙,就不能注意一下周围还有很多人么!
被挂上“不知羞耻”这块闪亮亮红牌子的赵默完全不知情,亲完以后拍拍屁股就去干活了。
本来徐头儿还怕小孩子淘气乱跑,转一圈就回工棚去瞅瞅孩子,后来就发现自己是白担心了。三娃端坐在小板凳上,身子一动不动,眼珠子跟着工地上的赵默转,样子乖巧的不得了。
到后来,三娃索性把小板凳挪开,直接盘腿坐在某位好心工友给他的厚垫子上。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一个小小的娃儿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盘着腿的样子就像是一尊小菩萨。
很快,这个漂亮可爱又乖巧的孩子就成为了工地上的吉祥物,看过来的大大小小的汉子们都会不禁露出笑容,中午吃饭的时候,小孩儿的碗里眨眼间就满了,都是这些男人们送过来的好吃的菜。
赵默一整天都是眉开眼笑的,因为他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三娃一直在自己身边,而且一直在关注着自己。赵二叔好几次凑过来和他说三娃一直在看着这边,和他比较划得来的一个叫虎子的工友也满脸羡慕地和赵默说了半天,直抱怨自己没个和三娃一样可爱的儿子。
就这样,赵默开始了把三娃带去上工的生活,三娃也开始了他走哪儿跟哪儿的紧迫盯人计划。他心里的小算计其实很简单——既然自己不想看到这个人受伤,那就盯紧他,看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怎么受伤!
第29章
其实赵军对大哥带三娃去工地上工这件事是抱着坚决反对态度的。工地上人多东西乱,稍微不注意就会磕了碰了,三娃那么小,被个什么机器划个边儿都可能出大事。
可惜他反对的心是够坚决,行动上却不够坚决。他可算是被三娃折腾怕了,软硬不吃、打不得、骂不得、哄不了还偏偏不会哭不会闹的三弟,一旦犟起来,不只是他,连赵默也是一点辙儿都没有。
工地上的徐头儿看三娃老实的不得了,他自己又实在是喜欢这孩子,也就默许了三娃每天呆在工地上,对这个不符合规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工头都不说什么,赵默又不怕孩子出点什么安全事故,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而且因为三娃特别招人稀罕,大家都会帮着注意点照看着他,还经常会善意提醒他不要乱跑之类的。
至于赵默,他倒是想不让三娃跟自己去工地,省得他干活时都提心吊胆地老往工棚那边看,生怕小孩子乱跑出什么意外。可是三娃只需要那么不吭不响地瞅着他,小身子再软软地往他身上一偎,赵默的心就硬不起来了。
如果说赵默是一头吃苦耐劳、犟头犟脑的老黄牛,那么三娃就是拴在牛鼻子上的鼻绳。再苦再累老牛也会踏踏实实地在田地里干活,旁人拿鞭子抽着打着也不会挪窝儿,可是只要一牵鼻绳,牛就会乖乖地跟着走了。
有了宝贝三弟的陪伴,赵默干活更有劲头了,也感觉时间过得更快了。每天早上起来,练几遍舞,吃完早饭抱着三娃去工地上工,干上一天活,晚上天擦黑了就领着三娃回家。
住在杨树下前街上的赵默家和洋桥小区的工地距离有点远,每天早上去工地上工的时候赵默都会让三娃自己走上一段路然后就抱着他走,这样也不至于拖累赵二叔父子的速度。不过晚上回家这段路三娃从来不用赵默抱,就靠着自己两条小短腿走回去。
每当这个时候赵默心里都暖暖的,手里牵着三娃的小手,眉眼含笑看着小孩儿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迈着大步往前走。三娃腿短,赵默迈一步就顶他迈上两三步的。偏偏这小家伙还有点子争强好胜的劲头,脸上冷冰冰的,两条小短腿却可劲儿地往前倒腾,速度竟然不比他慢。
赵默每次看到这样的三娃都有种抱起他啃一口的冲动,只可惜这时候的三娃是说什么也不肯让他抱的。最开始的两天,赵默还会刻意放慢脚步,不过三娃不领情,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眼神毫无波动中还是透出了一丝不满,两条小腿儿走起来的速度都丝毫不变,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早就计算好了的。
有时候赵默走得慢了,两人之间就会从他牵着三娃的小手走变成三娃拖着他往前走,路上遇到的熟人看到这样的哥俩儿都忍俊不禁,偶尔还会有人打趣两句。
这样起早贪黑地干了一个月,八月底结算工钱的时候赵默领到了三千多块钱的工钱,比他卖一个月煎饼果子挣的钱要多得多。徐头儿把一叠红通通的票子交给赵默的时候,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好好干!再干俩月就让你跟着老刘学手艺。”
徐国强说这话的时候是把赵默拉到角落里单独说的,没有让工地上的其他人听到。在工地上打下手的小工有六七个,真正有手艺的大工却只有徐国强口中的老刘和赵胜利,还有另外一个脾气暴躁的中年汉子。
小工只能干些搬砖扛水泥的杂活,活又多又累不说,工钱也比大工差了一大截。只有真正学到了手艺,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工才算是熬出头了。这么多小工都惦记着能跟着师傅学本事,徐国强这话要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肯定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赵默小心翼翼地把钱揣兜里,脸上洋溢着满足而喜悦的笑容,裤兜里鼓鼓囊囊的,摸上去就让人心里一阵踏实,这可都是他的血汗钱。
听到徐头儿这么说,他连忙摇头说:“别,徐头儿,我打算干完今天就不干了。”
“这不是干得挺好的,咋就不干了呢?”徐国强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没好气地教训他:“你小子真是不识抬举,别人在工地上都呆了两三年,想学手艺还没地儿学呢!”
身为包工头的徐国强长得也是虎背熊腰,一巴掌呼得赵默差点没直接趴下。他赶紧后退两步,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苦哈哈地解释道:“眼看着一中就开学了,我得去学校门口卖煎饼果子,白天都没时间在工地干活了。”
徐国强两眼一瞪,粗声粗气地说道:“卖煎饼果子能比在工地上挣钱还多?你好好跟着我干,不出两年就能转成大工,干一天至少能拿一百八的工钱!”
一天一百八十块钱,一个月就是五千多块钱!赵默在心里坑坑巴巴地算了笔账,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左思右想了半天,他还是对徐国强摇着头说:“我还是卖我的煎饼果子去吧,虽然挣钱少点,可是做得安稳。”他扭头把目光投向远处工棚外盘腿坐着的小小身子,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三娃还小,每天在工地呆着我实在是不放心。”
提到三娃身上,徐国强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他叹口气,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声落在赵默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行了,你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小伙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工地上的活确实不适合你干。正好今天结了工钱,明天你就不用来了。”
说完,他从专门装钱的包里又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不由分说地塞进赵默裤兜里。赵默一愣,手忙脚乱地想要把钱掏出来还给他,结果被徐头儿捏着后脖颈扎扎实实按住了。
徐国强一边像抓着小鸡仔一样的按着还要挣扎的赵默,一边说:“这一百块钱不是给你的,是我给三娃子的。好好装着,回头给娃子买点好吃的。”
因为已经到了平时收工的时候,拿到工钱的人都急着各自回家,所以工地上的人越来越少,就这么一小会儿都快走没人了。
赵默和徐国强两个人弄出的动静在空旷寂静的工地上显得更加明显,在工棚那边休息顺便等着赵默的赵二叔父子都被吸引过来了。然而在他们父子俩还没走过来之前,一个穿着白背心蓝裤衩的小身子迈着沉重而稳健的步伐,以与其沉稳的气势十分不协调的极快速度直奔着赵默而去。
这边的赵默还被徐国强的大手捏着后脖颈,就发现眼前突然多了一个身板挺得笔直、眼神冷得像刀子一样的小孩儿。
三娃站在赵默身后,拽住他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拖。一看三娃拽着赵默,徐国强就顺势放开了手,收回手臂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他刚刚被三娃漠无情绪的眼神那么一扫,竟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拖着走的赵默一边控制着步伐配合三娃的脚步,一边扭头跟徐头儿道谢和告别。直到出了工地,走出洋桥小区的大门,三娃才陡然停下脚步。
他那双极黑极沉的大眼睛凶狠地瞪着赵默,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能让人感觉到那压抑不住的怒气。赵默被瞪得莫名其妙,摸摸自己后脑勺,在心里琢磨:这孩子咋又被谁惹生气了?
等后面的赵胜利和赵玉柱赶上来,三娃才冷哼一声,撇过脸去不看赵默,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前走。不过那只小小的右手却还是牢牢攥着赵默粗糙的手指,用力到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细汗。
果然不应该放任这个惫懒家伙不努力修炼!三娃死死攥着赵默长满硬茧子的两根手指,腰背挺直,一双看上去呆板无波的大眼睛在扫过走在自己身边的赵默身上时却划过一道隐秘的精光。
如此轻易被别人制住,真是丢脸!从明天开始他就重新唤醒獠楔,让这个家伙在獠楔的诱导下专注于修炼天魔舞,再累再晚都要练到精力用尽为止!哼!
许久没有冒头的那个神秘而神奇的幽幽声音再次在三娃耳边响起:“主人,我认为,您在意的并不是他如此轻易被制住,而是那个别人……”
“……”
第30章
因为今天是八月月底的最后一天,工地上散的比较早,赵默他们一路走回家碰到不少下班或者干活回家的人,有认识的就打个招呼,不认识的视线正巧撞上的时候也会露个善意的笑容。
他们这样的小县城比不上大城市繁华喧闹,却比那些地方人情味儿要浓厚得多。尤其是住在一片儿的街坊左右,七大姑八大姨的沾亲带故的亲戚都能沾上点边,走在街上看到的都是熟人,都能寒暄上几句。
赵二叔父子也都拿到了工钱,晃晃悠悠地和赵默他们小哥俩一起往家那边走,在街头药房门外突然就停下了。赵二叔说要去找老李头拿点药,赵默随口问了句:“拿啥药啊?”
他这句话一出,赵二叔还没有说话,站在他身后的赵玉柱先闹了个大红脸。他憨憨地笑笑,红着脸说:“也没啥药,就是让老李头给我瞅瞅。”
“哎,柱子哥你咋了?”赵默惊讶地上下打量一遍赵玉柱,眼前的柱子哥一直都是个牛高马大的壮小伙子,胳膊赶得上自己大腿粗,怎么看也不像是生啥病了要吃药的样子啊!
看到大儿子这幅样子,再看看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赵默,一低头还能看到站在赵默身边像个小木头一样的三娃,饶是赵胜利这样的爽快汉子也有点抹不开面子了。
他在赵玉柱肩头重重一拍,把他轰进药房门里去,然后才对赵默咧嘴一笑:“你柱子哥这不是也到该定亲的岁数了,女方那边家里讲究,一听说是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小伙子就担心,怕小小年纪就把身子累得落下病根。你二婶子也惦记着这事,左催右催地让我抓空带柱子给老李头看看,把把脉啥的,把身体调理好我和你二婶子也能早点抱孙子。”
前面的话赵默还能听懂,柱子哥已经二十一了,家里又不困难,确实是该说亲了。连金发哥明年都要娶媳妇了,哪像他,父母都不在了,有个亲大伯家里平常也不走动,他妈那边的两个舅舅更是对他们避之不及,连个给他张罗这些的人都没有。
不过赵默从来没有为这事发过愁,反正他过了年才十八,岁数还早着呢。再说了,就他家那样的境况,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活,自己长得顶多算得上端正,十里八乡的姑娘还真没有能相中他的。
赵默早就在心里琢磨好了,至少要等二弟考上大学自己才能想结婚成家的事,而且即使结了婚也要继续养着三娃,三娃长大了脑袋要是彻底好了,能说话了,自己就张罗着给他娶个好媳妇,三娃要是傻一辈子,他这个当大哥的也要养他一辈子。实在找不着姑娘愿意接受三娃和他过日子,他就守着三娃过,等以后就去求人抱养个孩子来养老送终。
等听着赵二叔说到后面,赵默就越听越糊涂了。他看看眼前已经又关上的药房门,再看看一脸笑容的赵二叔,满头雾水:“给柱子哥看病和你们抱孙子有啥关系啊?”
这话问得赵胜利大窘,尤其是看到三娃也正抬头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自己后他就更加不好意思了,含糊着说了句:“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懂!赶紧先回家去吧!”
说完他就想像拍赵玉柱那样拍拍赵默的肩膀,却被突然站到两人之间的三娃那小身板挡住了。没拍到肩膀,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豪气来,赵胜利一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里,只好悻悻地冲赵默挥挥手,让他先走,自己则转身进了药房门里。
最后赵默也没搞懂药房的老李头是怎么和二叔二婶子抱孙子扯上关系的。离开药房后,他牵着三娃的小手沿着街道往前走,途中和吴嫂子、金花姐寒暄几句,代替木然冷漠而面无表情的三娃接受了她们热情的夸赞,一路上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推开自己家门,赵默放开牵着三娃的手,站在门口对他说:“三娃乖,先去找你二哥,让给你盛饭吃。大哥去看看车子。”
三娃不动声色地收回空荡荡的右手,悄悄攥成个小拳头。他依旧是一声不吭,抬头用那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黑沉沉大眼睛瞅了眼赵默,然后就迈开小腿进了屋里。
看着三娃走进屋里,赵默才转身走到停放在家门口的车子前。这辆专门摊煎饼果子的车子还是他爸爸赵建全弄回来的,一看上去就花了不少心思,车架子什么的都很结实。
对赵默来说,这辆车子不仅是父母留下的遗物,还是他们兄弟三个赖以谋生的家什。所以他对车子很爱护,里里外外都擦得干干净净不说,还经常检查灶子、气管等地方有没有损坏或者漏气。
因为这一个多月都在工地干活,煎饼果子车就被赵默靠边停在了自己家门口,车上的小煤气炉和气罐都拆下来放进了屋里,车锁锁上,还从顶棚上往下兜头罩了块大塑料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