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下——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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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赐不答话,心中冷笑,何止,旅顺和青岛互成犄角,再有葫芦岛舰队支援,切断了后援小日本在山东还能蹦跶几天。

“天赐,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军队,你需要军队,你们的关系好得未免‘太不简单’了。委员会里不只你们两个,这么敏感的当口,先前南京的犹豫已经给了别有用心的人三分颜料,难道真要对方坐实你周天赐消极抗日保存嫡系实力的罪名么!天赐,人言可畏,他是怕你——”

“啪”的一声脆响,周天赐打断吴馨毓。

“这是什么?”问的同时已经拾起周天赐摔在桌上的文件,类似满清奏章似的折纸,素手展开,内容荒唐疯狂。

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

惊愕!

“这是什么!?”

周天赐哑着嗓子,缓缓道:“孙广义的命。”吴馨毓第一次听到那低沉磁性的声音这样黯然。

周天赐平静回视吴馨毓道:“田中义一呈给昭和裕仁的秘密奏章,孙广义为了弄到这个陪上了命。你和谷纵在武大,奏章就送到我这儿。”

原来,日本人的眼睛从来就没离开过东北!

那,鲍聿卿知不知道?

“这东西是孙广义的命,我怎么让它石沉大海!”周天赐自嘲的笑,“真是讽刺,之前因为不肯出兵的问题,我才明明白白的跟他说明了国家的状况。真应了那幅画,东北是麦田,日本是乌鸦,南京,不过是稻草人。”

吴馨毓很难面对周天赐的神伤,但毕竟是从小在诡诈的政治圈子长大,猛摇头让自己不要顺了周天赐的逻辑。

“天赐,你不要演戏。在政治里所有没发生的事情都是假设,优秀的政治家会利用假设去迷惑对手。应允的甜头,许诺的好处,是为了在较量中暗度陈仓。这种招数你曾经用过,该知道这些空头支票根本就没有兑现的一天。反之亦然,我们正在跟日本作战,兵者,诡道也。你确定这空头奏折上写的就不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假设!”

他的眼神深沉如海,层层波澜下里似乎有了那么一丝饶有兴味。

“稻草人实际上并没有驱赶乌鸦的本事,但它就是能吓跑乌鸦,天赐,你何不赌这一把。我谷纵鲍聿卿,你可以调集全国的军队去帮稻草人演一场戏,演一场把乌鸦打的一败涂地再不敢造次的戏!这是个局,如果赢了,你就是除寇有功的民族英雄,你在中国的地位再不会有人撼动!”

吴馨毓是激动的,没有周天赐的鼓励她也会这样兴奋地希翼揣测。她的家庭,她的生长环境注定了她崇拜权力,喜欢至高无上热衷指点江山。即便,那无上者并不是她自己。

“天赐,你不是最喜欢一本万利的赌博么?”

自从和她摊牌,她的种种表现,应对乱局的每项举措,周天赐再不能小看吴馨毓,而她年纪尚浅经历单纯是未经世事理想主义。

“馨儿,没有人会用命去换一份毫无价值的情报,我想田中也没你这种魄力在裕仁面前信口开河。也许这确实是个绝佳的赌局,可是胜算太小了。”

“既然是赌局自然有输赢,你还要多大的把握!?天赐,你在怕什么?更没有胜算的事情你曾经也干过不是么?你在顾虑什么!?”

周天赐赞赏地笑了,吴馨毓不仅看透了局势利害,更看透了他心里最要紧的,开口道:“馨儿,你出身优渥,永远体会不到亡命赌徒的穷途末路,赌徒的心理你不懂。”轻叹一口气,周天赐坦然的承认,“我以前是下过更没有把握的赌注,如今,我不能再那么做了。我跟你说实话,当初我不怕输,现在我不敢输了。”

周天赐,他输得了自己的性命,却不能输了鲍聿卿的东北。

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吴馨毓劝自己不要再好奇了,每一次的窥探得到的认识都是这么让人心碎。

缓缓走到窗边,外面的露天亭廊,站着他们刚才对话的主角。迎着风,风衣的外沿被寒风吹得翻滚,橘色的窗灯柔和了瘦削挺拔的轮廓,纷扬细雪中一个朦胧的淡青色影子。

“天赐,下雪了,”吴馨毓回过头,“我来的时候他就来了,他不找你让我带话。他等你出去见他,你会出去么?”

“出去?”周天赐偏开头站起身,“出去干什么呢?我不想和他吵,不想和他吵。他这是站在外面等我答应他,我要出去,就得要说他想听的话。”

丝毫没有原以为的快感,吴馨毓反倒后悔说了这些话。周天赐,那个她青眼对待的男人,外人眼中权势遮天,无泪无痛的他,此时只给她一个轻颤无言的背影。

风卷着雪,就这么嚣张的彻夜不停。鲍聿卿费力的抬头,正努力想看清模糊视线里那盏仍然亮着的灯,猛然一阵玻璃器物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的声音,夜深人静落雪无声,这一声尤为刺耳突兀。

鲍聿卿困难地抬了抬唇,僵硬的自嘲,这场景,多么熟悉!

透过层层雪帐,已看见的见周天赐冲向自己暴怒至极的身影。很轻很轻,鲍聿卿话全含在嘴里,“天赐,对不起。”

一道劲风扑面,鲍聿卿随即觉得领子一紧,人已经身不由己的被拽了个踉跄,扶着一边的廊柱站稳。

周天赐放任自己的力道,鲍聿卿靠着廊柱,橘色的暖光下脸色仍然惨淡,紊乱的呼吸带出阵阵白气。

鲍聿卿看着周天赐,他双目赤红脸色铁青,俨然走投无路的受伤野兽。

“聿卿,天寒地冻,你先进来好么?”

鲍聿卿知道周天赐近乎哀求了,可,这不是他想听的话。

藏在风衣里攥紧的掌心已经滴得出水来,喉咙里翻涌着阵阵腥甜,他不能等了。

“聿卿!”

慌忙的伸手扶住鲍聿卿双肩,那离开廊柱就软倒下来的身体,千疮百孔,疲惫不堪,仿佛再也不能负荷的从云端直直坠落。

“聿卿?”

想将他搂紧怀里却被无情地挣脱,鲍聿卿从周天赐甚至还在小心的扶着自己的双臂间抬头,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天赐,你干脆些吧,你我之间赢的永远是我。”

“你刚才?”恍然大悟之后就是汹涌的恨意,周天赐恨不得捏碎掌下的骨骼,却出奇冷静的只是拿下了鲍聿卿肩头上的手,“我扶你,我担心你,我喜欢你。我顾及东北,顾忌你才出院的身体,而你,却跟我说这种话……”

转身的一刻泪水滑落,聿卿,对你无条件的妥协,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你想我答应让你的奉军去打日本人,我答应你。我回去拟令,命奉军也同全国各军队,积极准备应战求战!”

失去周天赐的扶持其实瞬间就再不能站立的鲍聿卿靠着廊柱缓缓蹲下身体,紧紧地看着周天赐渐渐的消失在风雪里,直到完全看不见了。

周天赐言出必行,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缓缓的勾起唇角,却再也压抑不住喉咙里叫嚣的腥甜,鲍聿卿咳出一口鲜血。

心头之血,带着一种赤诚的鲜红,绘在洁白的雪上,有一种如愿以偿的得意肆意。

终于,父仇可报,终于,日本人要血债血偿!

然,一人之血毕竟赢不了这铺天盖地的冷酷白雪,刹那的绚烂之后,这鲜红遍淹没在无尽的白茫之中,再寻不到一点踪迹。

回到办公室,周天赐写好了答应了鲍聿卿的总司令手令,然后拿起电话,打给了罗奕。

第五十四章

南京总T府

周天赐一身疲累,吴馨毓答应和谷纵去武大,他便从吴公馆搬来总T府住,之前的不愉快已经过去,山东在打仗的理由冠冕堂皇,总司令副司令废寝工作同进同出。

推开门,果然看到那家伙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你回来了。”细微的响动,鲍聿卿立刻醒了,维持半趴在桌上的姿势,他闭眼缓了缓神。熟稔地接过周天赐递到手边的杯子就唇,放下杯子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他想了整夜的作战计划。

周天赐开始只是斜靠在桌沿看着,鲍聿卿坐起身让出观看的位置,一手支着头,淡色的唇瓣开阖,修长的手指在整张摊开桌上的地图上指点。

周天赐是无意的,不知不觉就将注意力沿着那根指头,带到了主人的身上。

他瘦了很多。

然,额前的刘海儿被拨到一边,露出的是一张认真慎重却难掩桀骜的脸,长睫下的眸子里尽是睥睨的神采。周天赐顺着鲍聿卿的目光去看,桌面上的作战图红蓝箭头犬牙交错,埋伏圈的中心正是负责主攻济南的日军五十六师团。

鲍聿卿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的皮肤薄得几乎裹不住内里那个峥嵘凌厉的灵魂。

狂傲肆意,人中之英。

周天赐不禁笑了笑,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扶着鲍聿卿椅背,俯下身,意味兴浓,“很久没有见过你这样了。”

鲍聿卿挑眉,不满的看了看周天赐这个临下压迫的姿势,指头暗示地点了点桌面,语调嚣张。

“我说话你听见了么?”

强压住捏着他下巴将他按翻在桌子上的欲望,周天赐不可抑制的紊乱了呼吸。他克制的笑着,“我不用听,你的计划,绝对周详。”

鲍聿卿显然是极端受用,眸光一亮,“过奖。”

“今天你想怎样?”满意的看到鲍聿卿愣了一下然后渐渐红了的脸,周天赐伸手到他脸颊边上。

看到伸到眼前的手,鲍聿卿猜自己一定是又脸红了,不在意的伸头往周天赐掌心蹭了一下, “今天算了吧。”撸开袖子看了下腕表,“两点了,明天是八点的联席会议吧?”边说鲍聿卿推开周天赐贪恋的手,站起身就要走。

“就这么蹭一下可交不了差。”周天赐轻笑,见他让出座位周天赐索性坐下,手臂勾过鲍聿卿,那触感柔韧的身体搂住就不想再放开,“反正是要打,联席会什么的,开来开去都是研究末节。况且,要说什么你不是都替我想好了。你去不去我保证它都是那么开的。”

“天赐……”

上次和天赐的不愉快最终以罗奕的出现结束,罗奕是谁叫来给自己下台的不言而喻。而天赐刚才说的话,再怎么隐晦,还是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演双簧的意思。一条心的双簧演起来痛快,可两样打算的双簧,演着该是痛心吧。

把鲍聿卿搂进怀里,周天赐下巴靠在他肩上。烦人头疼的军事会议没完没了,那次的不愉快之后,一是不忍心,再有也是不想跟他再起冲突。不让他参加山东会战的全员备战会议,现在看他的反应,也不像有多不乐意。

周天赐鼻翼蹭了蹭鲍聿卿脖颈,触感光润气味熟悉,“恩?聿卿,想说什么?”

“……”鲍聿卿犹豫一下,歪歪头枕了枕自己肩膀上那颗不安分的脑袋,“刚才说作战计划,你就心不在焉的听了一遍,记得住么?”

“没分别,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何靖民都有话等着……”周天赐的目光凝了,鲍聿卿只穿了衬衫,领口开着,随着他刚才的亲昵动作,脸上的红色都窜到了脖子。周天赐换了个能让目光更深入的位置,一路向下打量。

“既然那么爱等就让他慢慢等着吧!”鲍聿卿眸底焰苗一闪,“早晚让他…唔…”

天赐!

喉结冷不防的一痛,鲍聿卿再说不出话来,周天赐表情一冷,眼底的浓黑中闪过一丝绝狠,放任自己的唇四处进犯。

“聿卿,你人在南京,如果东铭不听你的话,你怎么办?”

一个冲刺的间歇,周天赐突然这么说。

很难得,这回不是鲍聿卿,竟是周天赐在正情事的时候谈起了工作。

“不怎么办,他只能按我说的做!”

话方敛口,鲍聿卿就咬唇弓起了身体,周天赐这一下,深入到几乎贯穿了他。

痛,很痛!

“聿卿!”周天赐如梦初醒慌忙的安抚,鲍聿卿光洁的背脊上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聿卿,你还好吧?”

鲍聿卿嘴上不服输,咬牙道:“你来试试就知道好不好了。”

这回换周天赐一愣,随后恶劣的动了动胯,慢慢道:“聿卿,讲话当心,我可还没走呢。”

奉天年关。

急雪初歇却浓云不散,不见日头。

山东在打仗,整个奉天似乎没人顾得上农历年,偶尔零零星星的几声鞭炮声,是孩子们舍不得完全放弃的新年。异常繁忙的满蒙铁路上,整车整车来自九省各处的物资、弹药、军需、人员,满载的各列火车只在奉天站稍作编整便昼夜不停地运往关内。

司令办公室

“葫芦岛方面也准备好了,只等南京周总司令的命令。”墨眉朗目的军装男子,戳齐了手里的汇报资料递给办公桌后面的鲍东铭。

鲍东铭闻言皱眉,抬头看了看双手奉上资料的郭茂。

大哥鲍聿卿去了南京后不多久,奉天省长王治平就因为与自己的矛盾甩手不干,哥哥知道后来信嘱他安心:东北里里外外要紧的地方,安排的都是跟他们鲍家一条心的人!

心里有了底儿,鲍东铭也渐渐放开了手脚,然后身边出谋划策的是周明轩从前的部下裕景元。东北易帜暗澜叠生,裕景元死于非命,再然后,是周天赐曾经的副官,郭茂。

“周总司令……”鲍东铭笑笑,将大哥鲍聿卿亲笔的服从令压在了最上面,极薄极薄的,一页纸,“东南,湖广,中原,东北,整个中国拼起来,终于凑成了个实至名归的周总司令。打日本,名正言顺人心所向,此役一过,不论胜败他都是中国真正的总司令了。”

周总司令

周天赐!

郭茂感慨,鲍东铭说的这个要全中国都仰望的头号人物,曾经就在他身边。

圆圆的脸,深邃流光的眸子,笑得灿烂时还会有两个酒窝,特别孩子气。

“郭茂,今天比格斗又是我赢了!我压着他,他嘴上不认输,我知道他心里清楚!”

尽是得意的脸,自双亲远走伶仃一人后再没有如此喜悦肆意。

“技术可以练,体力是天生的,他是个好手,可永远也赢不了。”

时光如梭,当年黯然离开东北的周天赐已经今非昔比,郭茂扫一眼服从令上鲍聿卿果毅的签名,“周老将军在天之灵也会瞑目了。”

鲍东铭斜目,“郭茂,你当着我的面儿还敢说这种话,”随即想起一人,了然道,“真是物以类聚了,难怪你跟罗奕称兄道弟……”

“哥哥!”

清脆的娇呼撞破两个人的谈话,办公室闪入一抹柔润俏丽的身影。

“琳晴?!”

郭茂偏头看着闯进门来的女子,她直盯着措手不及而目瞪口呆的鲍东铭,秀丽面庞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恶作得逞的意味浓厚。

奉天司令办公室,一个姑娘家要进的来确实是需要点本事,鲍东铭的妹妹么?还真有几分他们鲍家人的胡来胆大。

“你,你怎么来了?”

“我回家呀。”

“你不是在国外么?”

“想回来了。”

一旁的郭茂被这对兄妹纯寒暄的寒暄搞得拂额,“不打扰鲍司令兄妹联络感情,职下告退。”难掩笑意的准备离开,却在半路被那鲍家大小姐拦住。

“你是郭茂,我记得你。”

郭茂微讶,笑容温文,“郭某荣幸,三小姐,幸会。”

“哒、哒、哒……”

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回响已经依稀,年轻的鲍琳晴仍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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