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下——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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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究根源,谷衡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摸一样的脸,对方却毫不心虚的接住自己的目光,波澜不惊平心静气。

如同从前一样。

叹口气,谷衡只能敛起情绪继续说,“一总一副一搭一唱,周鲍在国府的地位就非常稳固。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连得这么紧,一个倒了,另一个也活不久。”

拿着飞机模型,谷衡离开休息室去工作,在堆满了文件的桌子上翻了几翻,拣出一张纸递给谷纵,“喏,看看。”

谷纵拿过纸来迅速一瞄……

“……构筑工事,积极准备……决死决战,不可近丧丝毫主权……济南固守勿退……”

“……已决心运用全力逐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全我国家职责!”

“……万勿坚持到底,处处固守时时严防,毫无退让之余地……”

“这就是山东的最新情况,冯子玉说到做到了,日本人没再往前一步。”谷衡等着谷纵看完纸上的字抬起头,不等他开口就补充道,“队伍里都传开了,消息压不住。”

谷纵再回头看了看纸上的文字,谷衡趁机继续说,“决心运用全力逐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以全我国家职责!这是冯子玉通电全国的电令,昭告天下让人人都知道他冯子玉在打日本人,这时候,谁帮他谁就是支援抗日,态度暧昧难免不成众矢之的。”

“周天赐对待山东问题的态度一贯暧昧。”谷纵终于开口,眉头也深深皱起,“我这次去武大,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内战连年,民生凋敝。俗话“两湖熟,天下足”,可看看我们的人都在吃什么穿什么,你管军队这情况你比我清楚,所以才让我跟学生们说,防洪牵民荆湘牺牲重大,作为补偿,他们吃的白面是南京特令播调的。”

“是,很管用吧,不管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管你的原因怎么高尚,人,总得要吃饭吧。”谷衡淡淡地说,摸了摸手里的飞机模型。这模型,有图纸,有小样,仿冒一个简直易如反掌。然而,没有能炼出满足飞机需要质量刚才的工厂,他手里拿着的这个,无论多么逼真,也只能是个玩具,飞不上天。

“F8F,专门对付B6M。”

谷纵心中震动,谷衡说的B6M欧式战斗机正是协助日本此次进攻山东的主力空中支援。在陆空配合的立体进攻面前,谷纵猜得到冯子玉是怎么指挥那些缺弹少药的直系官兵们坚持下来。

“冯子玉“常胜玉帅”的称号闻名天下,秀才将军今时今日说出这番话,他是够难受的。”

“难受的,不只是他。”谷纵完全同意谷衡的话,但是想来想去他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实在话。冯子玉的处境谷纵能够体会,但是同情心泛滥的事情,他也没时间做,“周天赐这种态度,鲍聿卿看的下去了?”

“看不下去,进医院了。”

谷纵惊讶,“啊?”

“惊讶吧?”谷衡得逞的笑笑,却见谷纵怀疑地皱起眉,连忙撇清,“跟我没关,跟谁也没关。”

谷纵闻言收回视线,想着查到的奉天周鲍恩怨录,同意的笑笑,“他俩之间,外人别管,省的莫名其妙的搭进命去。”

“哦?”虽然对周鲍的过往有些好奇,谷衡更关心的是他弟弟,“小纵,说出这样的话,你开窍了?”

打从自己进了哥哥这间办公室,谷衡就两次三番的试探,谷纵知道一意避开解决不了问题,虽然硬着头皮,还是决定挑明,“你想说什么?”

“吴家大小姐。”谷衡早等着这一问,“不是我臆测,她是为什么和你去武大,你难道没有想过。”

“这还用想么,过了长江,东边吴家财西边谷家兵,门当户对有什么不妥么。”

谷纵不耐烦的一言,谷衡瞬间色变,“整天跟在周天赐身边、近水楼台、学周天赐那套,这些话都是鲍聿卿刚才南京我在办公室跟你说的,到现在4个月不止。一字一句你记得这么清楚,刚才原封不动的还给我,原来是那天后面说的这段“婚约”的陈年旧事你还没过去!是,当初是我绝了谷家面子,当面退了婚约。因为我不喜欢她,我是……”

“可是我,喜欢她。”

谷纵说完停顿了一下,谷衡的话没错,他现在的样子就和当时一样激动,上次谷衡忍得住,谷纵知道再来一次,谷衡就会说了。

他们是孪生兄弟,这么点儿默契都没有像话么,谷纵一早就非常清楚,谷衡,他不是只把自己当弟弟的。

“不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么,你再说下去,路可就走差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天赐的例子不就在眼前么。如果总司令可以是任何人,起码总司令夫人一定要是个女人吧。”

握着模型飞机的手,渐渐紧了。

谷衡压低了声音,“你不利用防洪牵民打击周天赐,一路反而给他说尽了好话,因为他不是威胁,他志不在天下。”

垂下的密羽遮住眼帘,谷纵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客气了,你可以说的更直接。眼下日本人疯了一样,全国舆论都盯着南京,周天赐就算志不在此他坐在总司令的位置上也总要分神来管管。况且,你不是说鲍聿卿进医院了?时局如此紧张,我那些不痛不痒的好话周天赐未必顾得上听。”

“可是吴馨毓却是一直跟在你身边,所以她会听得清清楚楚!”谷衡忍受不了,当初他拒绝吴家因为自己确实不爱吴馨毓,不会爱,不可能爱!虽然驳了吴家的面子,但他从来不觉得愧对吴馨毓,起码,在感情上,他从来没有欺骗她。

然而……

“谷纵,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你说你喜欢吴馨毓,你就是这样喜欢的?”

“我怎么喜欢不关你的事,”凉凉一笑,谷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加上一句,“讲公平吗?回来我把周鲍那宗半尺高的资料给你看看。在南京,咱们只占便宜的周总司令,从前在奉天吃的亏可海了去了。”

谷衡可一点没有谷纵的好兴致,腕子上的力道一猛,心爱的飞机模型应声而碎,“不用,我在南京就能看明白,不知情的人尚有目共睹,你眼瞎了看不见鲍聿卿是怎么做的。”

与自己一摸一样的脸,痛苦到扭曲了的表情,谷纵看到了。

同对待冯子玉一样的道理,同情心泛滥解决不了问题,一时错位的感情和总司令的宝座,谷纵肯定谷衡是要收之桑榆的。

“看见了又怎样,他是他我是我。如今国家分崩充满变数,迅起而搏便可横行天下。”谷纵嘴上说着豪气的话,眼中的光芒却是越来越暗。

乱世同舟,风疾雨大。能让周天赐碰上鲍聿卿这样的,真算是周天赐的福气。

第五十二章

南京中央医院

吴馨毓和谷纵回到南京之后分开,虽然渠道不同,但她和谷纵的目的是一致的——冯子玉招牌漂亮,日本人丧心病狂,她和他都得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南京应对的态度。

谷纵第一时间找的是他哥哥谷衡,吴馨毓找的是周天赐。

鲍聿卿因为严重的胃出血进了医院,吴馨毓要找周天赐,自然是来收治鲍聿卿的中央医院。病人恢复宜需静养,吴馨毓支会了守卫,走过整个安安静静的走廊,然越接近鲍聿卿的病房,吴馨毓不得不慢下脚步,秀气的眉头也渐渐皱紧。

女人的第六感出奇的敏锐,安静温顺的表象下其实是暗流汹涌剑拔弩张。

“你还是先出了院,我们再来谈别的。”周天赐一贯低沉悦耳的声音中有一丝疏远,他的人也站得离开靠在床头的鲍聿卿一段距离。

“天赐,济南已经苦撑了三日,”鲍聿卿的焦急之中难掩虚弱,脸色苍白却是眸光熠熠,“五省军队都在南京,谷纵从武大回来带得动湖广兵马。作战,一要军心,一要决心,现在万事俱备,机不可失!”

鲍聿卿越说越激动,可是眼前的周天赐仍然一副无动于衷。

他并非不抗日,蓄势待发的军队、充足保证的补给、长远考虑的部署、决战决胜的契机,以及,鼓舞士气的号令……

看着分明做足一切准备的周天赐,鲍聿卿心中叹息却强硬了语气,“天赐,你能等,南京能等,冯子玉不能再等了!我也不想再等了。”

周天赐猛然抬眸,床上一脸苍白的人倔强地偏着头,罔顾无视满不在乎。

好,多好,简直是太好了!

只要这姿态不是故作。

“我看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白说,那副稻草人的画根本也多余给你看,就让你心存幻想,自欺欺人的继续下去吧!”

毫不意外的看到鲍聿卿听到“稻草人”三个字极力掩饰还是轻颤了一下的单薄身体,被气得不轻的周天赐心疼之余,克制了火气,“聿卿,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我知道你,太知道了!你为什么会住院?胃出血的诱因医生说了,我已经后悔跟你说得太多,可是你……”真的是穷途末路,真的是没有办法,周天赐痛苦的承认,“可是你,可是你根本就听不进我的话,我不抬出东北来根本就说不服你!聿卿,你要我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我低声下气的来求你么!”

刹那动容,却仍沉默。

听,怎么不听,不只听了,天赐指着那副“稻草人”一句一句的讲,他不仅听了而且听得完全懂了。

觊觎丰饶麦田的乌鸦要靠稻草人来吓唬,觊觎东北的日本终究要顾及南京ZF。

然而,天赐说,吓唬,是吓唬!

乌鸦没能吃到麦田是因为稻草人唬住了它,然,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聿卿,你看到过吧?那些饿疯了的乌鸦,不要命的扑到麦田里时,稻草人的态度。

鲍聿卿很小幅度的动了动,被单下悄悄附在灼灼疼痛的胃部上的手,缓缓攥紧了……

“天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总司令,现在明明是我在求你。”低下头,鲍聿卿不用看就能想象到周天赐受伤的眼神。有些庆幸,若非胃里翻江倒海的火灼般的疼痛让他无暇它顾,东北和天赐,两者他都不知道怎样面对。

“聿卿谢过总司令替我东北的周详考虑,只是如今我们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最需要帮忙吓唬乌鸦的人是冯子玉。”

“你求我?呵呵。”怒极的冷笑,伤极的残忍,周天赐顿了顿,“冯子玉,我想他就不用你多担心了,”嘴唇凶狠的抿起,语气冷酷得恍如利剑,“我刚才收到消息,济南城告破,冯子玉身死。”

悚然的震惊,除了房间里的鲍聿卿,还有房门外的吴馨毓。

呼吸渐渐紊乱,鲍聿卿整个人僵在了床上。

山东,失守了。

那么,下一个,会是哪里?

“天赐……”

“还不够明白么?你若执意要出兵,东北就会是山东的下场!”

靠墙站着的吴馨毓,入耳满是周天赐怒不择言的话,她一手抱胸贝齿咬着精心修剪的尖细指甲,羽睫上下呼扇一下。

“说什么废话呀!”

真没见过,难看死了,这是周天赐?

方寸尽失,风度全无。

一偏头,走廊尽处人影闪过,吴馨毓身子一直,直直盯住对方,意思很明显,别躲,我看见你了。

捏着战况报告的侍卫长后悔万分,总司令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得在他和副司令谈话时靠近,吴馨毓不是一般人自然有特权,那他何必来趟这摊浑水,现在好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是,夫人。”硬着头皮,侍卫长一步步走进,“夫人有何吩咐。”

劈手夺过侍卫长手上的报告,吴馨毓看了两行,“喊报告,进去。”

“夫人,司令有令……”这女人,随便讲话,没命的没准儿是自己,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判断,总司令现在绝不是心旷神怡。

“我的话你听不懂么。”吴馨毓心思全在手里的纸上:冯子玉壮烈成仁以死明志,济南守军深受感动士气大振,英勇浴血,竟在五个钟头前从日军手里重夺回济南了!

“夫人,周总司令……”

眼睛仍在那一行行奋人的文字上流连,吴馨毓语调平淡,“你知道总司令姓周,就不知道你脚下踩得这片土地是姓吴的么。”将终于看完的报告交还,吴馨毓抬眸看着那个有枪在手的男人。

片刻的僵持。

“报告!”

突兀的报告声打断了周天赐,没有应声,他有些喘息的看着床上的鲍聿卿,扬声,“这么做,你要考虑好了!”

十足的威胁和提醒,外面的侍卫长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退意已升。偷眼看了下身旁,吴馨毓对那几乎透门而出的灼灼炽焰,恍若未闻。

唉,也罢,命数!即便身处乱世做握枪的男儿,也不是谁都有机会以死明志,没有冯子玉的运气,不能马革裹尸。只可惜愧对手里这把枪了。

弓指敲门,“当当”两声果决如铁。

房门打开,周天赐在门口看见吴馨毓时意外了一下,沉声向侍卫长,“给你的命令听不懂么!?”

侍卫长被周天赐的气势迫得气息一滞,吴馨毓见状,往房里病床的方向侧了侧身,喊道,“山东的最新战况,是好消息。”

“什么消息?”鲍聿卿马上接话,随后等不及的命令道,“进来汇报。”

仰头毫不怯场的接住天赐转到她身上严肃不悦的目光,吴馨毓反问,“总司令觉得不妥么?”

一个不够,又来一个。

周天赐心中苦笑,随后怎么样不敢想,吴馨毓起码帮了他现在。

“除了不合规矩,也没有别的不妥。”不轻不重的话,说得吴馨毓不得不心虚的低头。如此,周天赐也妥协的退了一步,让吴馨毓他们进来。

然,这已是他能退的极限,“要说什么,都跟他说。”

已是及其不屑地偏头更加没必要回目,屋子里一共就四个人,周天赐不认为侍卫长听不懂他说的“他”是谁。

既然你非要听,那我就走。

“天赐?!”

周天赐挺拔的身影毅然决然地走出了视线,吴馨毓才终于意识到周鲍之间分歧的严重。

到底怎么回事?

吴馨毓近乎要追出去,却在门口最后停下,转身回眸。身后病床上的鲍聿卿,目光越过自己正看着周天赐离开的方向,明明已经看不见人了,仍不回转。

那神情……

深沉的伤痛措不及防地浸满上来,吴馨毓不得不说什么来打破,“副司令可是有话要馨毓转达?”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渐渐映出了问话的吴馨毓,苍白的脸也收起了过分外露的情绪,鲍聿卿忍过又一轮的疼痛,捂着胃的手攥紧的已经不只是被单而是他自己了。

“凡是中国人都会去打日本人,总司令严令东北奉军保存实力不许援手。这样的做法,无论将来此役是胜是败,我鲍聿卿都无颜自处,总司令是要我,我们鲍家,整个东北,在全国人民面前抬不起头来!”

第五十三章

“……天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带到了话,吴馨毓有些着急,“小余叔叔告诉我说你要打。既然这样,他和日本人有杀父之仇,奉军真正兵优械良,你何苦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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