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下——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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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就要落泪的吴馨毓,谷纵重新回到119,接续手头那批没理完的材料,他刚进门,就听见一声悠扬的口哨。

“行啊小纵,原来你长了浪漫这根神经,两句三言我都被感动了。”轻佻故作,戏谑勉强,谷衡眸中纠结,马上就装不下去的调低了语调,“我这做哥哥的,死也瞑目了。”

“你怎么在?!”惊异怒愤,谷纵却也没错过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流露的悲伤。

“我怎么在?我怎么在?哈哈,拜托谷少爷下次肉麻之前先确定屋里有没有别人!”

谷纵略一思忖想起了始末,午饭时谷衡确实说过要来119补个觉,周鲍去了巴黎开国联会议,军部的所有事情都堆到了谷衡身上,他中午跟自己说过,熬了三个通宵,终于告一段落。然而自己一看到吴馨毓,就把这一切都忘了。

“我真希望,你什么也没有听到。”

“然后最好你婚礼那天我也不要出现对么!”发泄咆哮,谷衡满面戚悲,“你是我弟弟,我知道,我该死的知道!你瞒着我,瞒着我!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我知道你是我弟弟,我当你是弟弟,你难道还不能当我是你哥哥么!”

“当啊,我从来都当你是我哥哥,”谷纵简简单单,一语浇熄了谷衡满身的怒火,“我只是把你当做哥哥。”

谷衡气焰尽灭,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失神低语,“我知道,我知道,这样很好,很好。”

“哥哥,我不管你怎么想,从头到尾我没有变过。”

谷纵之前思考过措辞,明白越简单的句子越有效,无论是用来讲理还是断情。然而那张一摸一样的脸看过来的目光是那么绝望悲凉,谷纵心头一痛,不忍再说。

他明白就够了,残忍总是没有最只有更的。

“哥哥,我说希望你没有听到,是不想你知道我要去济南,我要上前线。我给她戒指,是怕错过了这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钟摆滴答,屋子里静了一静。

“你要说这个,我也明确的告诉你。”谷衡眼神缓缓平静,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哥哥口吻,“山东在打仗,济南我是绝不会让你去的。”

“哥!”

“没有商量。”谷衡站起身,“要鼓舞士气,轮也轮不到你。周天赐能把鲍聿卿带到巴黎去,我没他那本事,可你也不像鲍聿卿那么难办。你要去济南,沿途津浦线上重兵把守,你搞情报的谷局长跟他们的关系可比不上管军队的我。”

军队,谷纵眸底一抹火花爆烈,他慌忙阖目平复,缓缓说,“爸爸走后,军队确实是你再管,这一点我确实比不了你谷部长。可是哥哥,我与吴馨毓去武大动员演说,平息动乱,周天赐的安抚策略确实起了作用,但更是因为我答应了那些游行的学生:如果打仗,我一定要去前线。”

阻止谷衡的打断,谷纵解释,“哥哥,你没有去,你不知道下面的人是怎么想的:打仗就是死人,可我们弟兄们都死光了,也死不到你们这帮当头儿的!”

谷衡一惊,谷纵趁机再说,“就是当着我的面,他们就是这么说的,这就是原话!我很生气,却也无话可说,周鲍和你我,咱们谁也逃不开当头儿的这顶帽子。”

“哥哥,你了解我,在自己家门口又当着那么多人,非让我下不来台。我当时真想打死他们,可是,我也承认这话说的也确实没错。我带着这句话,是一定要去前线的。能让全国人心服口服的资本,我不会让它浪费。”

就事论事的理智,有礼有节的做法,谷衡猛然想起周天赐在119开会时,谷纵跃跃欲试前敌总指挥的情形。

原来那并非心血来潮,原来那不是逞勇意气。

是战争的催化么?有什么,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改变了。

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放开了,可若追究原因,很难说得清这到底是自愿还是被迫。

“不就是要你亲历战场以信服众么,我保证让你做到就是了。不过记着,别混淆本末。子弹不认人,要是没了命,存够了资本又有什么用,你见过一个牌位去当总司令的么。”

第五十七章

法国 巴黎

若不是亲见,很难想象此时的巴黎竟然是这样一幅景象。它完全不像个惨遭蹂躏国家的国都,中心城区的车水马龙简直可以称为是繁华兴旺。华丽的衣着,时髦的消遣,服装店照常营业,电影院新片上档,名流酒会仍旧冠盖云集,顶尖设计师的春装发布会仍在引领全球时尚。

满世界的硝烟似都在她的华贵端庄前止步,这样的情况虽然好过火光弥漫,但是,让人不舒服。

国联会议开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与会的代表发言陈述,真意假意一目了然,还要碍着所谓国际礼仪尽量做到风度绝佳,然而在心里,谁都不能也不敢在利益上退让一步,结果这会议就像半山坡上的马车,不上不下。

其实哪里的会议都是一样:心里想的是利益嘴上喊的是正义。

议会间歇,周天赐拉着鲍聿卿出来透口气,休息间豪华无度,满眼仿古的装璜设计。鲍聿卿坐在货真价实的波旁时代留下来的贵族椅上,神情悠闲。展眉舒目,修长白皙的指头间一杯艳红,自得的周天赐越看越有气。

“我在会上那么被刁难,你一句话也不说。”

该做的在山东都做了,国联会议就是要英美一个态度。然而无论在什么地方,说话都要凭实力,此时此境,确实是很难没有矮人一等的感觉。

“不是有孙温赣帮你么,他是东北第一号的外交家,我没他会说话。”鲍聿卿闭了闭目,国联会议上一水儿的英文法文,他听得懂,却不想附和一句。

“你不想说也罢,谈判嘛,战场上打不赢怎么谈都一样。”

走近座椅里的人,周天赐蹲下身,双手扶着椅子把手抬头看着鲍聿卿。他任由自己打量,微黯的脸色,眼眸深处的情绪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孙温赣从奉天来的,你不想问问他东北的情况么?”

周天赐其实没有动,鲍聿卿却觉得压迫一样往椅背里缩了缩,眼底的纠结更浓了。

会议代表发言其实没有实质内容,鲍聿卿甚至觉得正席的会议倒不如会后的晚宴更能说明问题,那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与会各国们,拿着刀叉端着盘子,满面笑容意图割食。

贪婪伪善,心怀不轨,怎么看怎么恰如其分。

鲍聿卿握着酒杯的手渐渐紧了。

这微妙的反应,鲍聿卿毫无所觉,周天赐却全部看到了。

“好喝么?”

赶在再继续用力下去就能生生捏碎了杯子任鲜红流了满手的事情发生前,周天赐以杯就唇,品尝得心满意足,“你是从这里喝的吧,味道真是不错。”

仿佛从怔仲中清醒,鲍聿卿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了周天赐说话的意思,正要答话,敲门声不期而至。

周天赐站起身,将手里的杯子当然不会再交给鲍聿卿,找到一旁的沙发坐下,扬声,“进来。”

“报告,”进门禀报的侍卫长看了看屋里的情况,走到周天赐身边,压低了声音,“总座,这是刚截获的情报。美军晚10点降落衢州机场。”

留一分精神在那个山东会战开始后就改了口的称呼上,周天赐皱眉思索,“这事儿我知道,可是……他们之前说的是几点?”

“是12点。”

“哦?提前了两个小时么?这可有趣了。”周天赐心中一怒脸上淡笑,转眸看见鲍聿卿又不知道再想什么,将手上的纸对着鲍聿卿晃了晃,“你也开飞机,你要不要看看。”

“还看什么!”回过神来,鲍聿卿一把夺下那张碍眼的纸,“现在是南京晚上九点,战时灯火管制,衢州机场一个灯也不开,这16架飞机来了,岂不乱套了!”

“那也只能怪杜丽特中校保密过度了,”周天赐嗤之以鼻,“合作?援助!我看是沽名钓誉的把戏。若不是那个糊涂狭隘的史迪威,过河拆桥的闭赛尔,搞了10多年情报的孙广义怎么会死!”

鲍聿卿闻言看了眼垂手肃立的侍卫长,他一言不发牙关紧咬,深沿帽下的眸中是对同伴“无辜”牺牲的怒火。

孙广义搞到的是美国最新战斗机F8F的资料,大到图纸小到照片,技术指标细节到一丁一卯,为了尽快集思广益抗日救国,这资料在南京是毫无成本公开的,所以孙广义的“本事”也就很难成为情报圈子里的秘密。

此后,证据确凿的田中奏折是孙广义主动请缨,奏折到手,他本来可以全身而退,却因为关口上美国军部的“无意出卖”,连尸骨都只能流落异国。

“谁相信那些连篇的鬼话,日本人会不顾奏折泄露的风险,连交涉都等不及就杀人灭口么!”

鲍聿卿了解周天赐,看得见他没流在脸上却流在心里的泪水。

孙广义,防洪牵民的一命之恩,他终究是还给自己了。

“聿卿,你怎么说?”陷在沙发里的周天赐颓然抬头,就看见鲍聿卿走过来坐在自己沙发的扶手上,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肩膀,神情如常却言语寒凉,“机场不开灯就绝对没法安全降落,飞机没有办法只能在天上转,等转的没油了,就可以落了。”

鲍聿卿白皙剔透的容貌,周天赐竟从上面看到了黑暗中飞机坠落时耀眼的燃烧和光火,其实有的时候,畅快与否同正不正义并没有必要关联不是么。

回手覆住鲍聿卿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周天赐心中安慰却仍然笑得勉强,支走了进来汇报的侍卫。

依靠别人寻求协议,周天赐心里明白列强们的算盘,也知道国家的实际状况,但是,却仍不愿在鲍聿卿面前承认自己这个“总座”竟然当得如此窝囊。

“聿卿,我知道你不愿意来,也知道你怎么想的。这世界上,还没有真心帮助另一个国家建立Z权的国家。可是……”

“可是如果国联这一张“和平无犯”的协议签下来,有了这根稻草,乌鸦再不怕黑,也该要顾及它那点仅存的国际声誉。”

截住了他难以启齿的话,鲍聿卿抽回了被周天赐压住的手,四指并拢重新伸出——那是一个同心协力的邀请。

周天赐看着那平平摊开在眼前白皙剔透的掌心,心中波澜四起。

这感觉是不曾有过的,在奉天他叫他小鲍司令,在南京他叫他周总司令,却都不是像现在,那掌心的主人分明看透了一切,还心照不宣的调侃着,“发什么楞,我等你呢。”

“啪”两个人掌心相贴,给予和得到的都是彼此最重要的。

男人间的击掌总会带起暧昧的氛围,而周天赐从来不失时机,直觉灵敏的他知道此刻这就叫千载难逢。握紧鲍聿卿的手突然用力一带,坐在沙发扶手上本来就不稳当的家伙果然就摔进他怀里。

“等我?等了多久?嗯?”

双唇马上就被剥夺征用的鲍聿卿自然不会说得出答案,但那答案从来就在心里,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从我赶你离开奉天,很久很久了……

五天后国联会议晚宴

惯例的两层宴厅,一楼的舞池里金发碧眼的对对转转,二楼转角的一处延伸露台,不闻浮靡的身影月华满身。

那见之忘俗的身影,周天赐不禁走了过去。

“想什么呢。”

火狐腿的翻毛皮大氅,周天赐给那个屈肘倚栏的清拔背影披上,自己也靠在露台的栏杆上,肩并肩的两个背影,身后是一屋子觥筹诡华。

鲍聿卿看了看这间眼熟得很的大氅,微笑着伸手抚上,白皙的指头穿行在火红之间,“屋里那帮人狼吞虎咽的德行我看不惯,不如出来,你看外边这冷劲儿,多像奉天。”

周天赐向窗栏外探了探身,也许是因为每天开会都会看到孙温赣,东北那些曾经越来越爱出现在眼前,“能不冷么,下着雪,挨了打,还要挨罚。”

鲍聿卿不觉一笑,真没想到,一件大氅,两个人果然想到了一起去。

“天赐,就那么一次,你要记一辈子么?”

“谁让你记不住呢。”

鲍聿卿无话可说的偏了偏头,不想再谈这个,周天赐没有回头没有看鲍聿卿,却是极自然的接口“聿卿,你很久没回奉天了吧?”

鲍聿卿敛眸,“恩,七个月,两百七十九天。”

月华星辉,周天赐回过头看鲍聿卿,数着日子过的生活,滋味,他自己最是清楚。

“聿卿,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么?”

“二月十九。”当然,鲍聿卿说的从来都是中华农历,“啊,今天是……”

是鲍聿卿这个人的生日。

既然已经为了消除袁页城的猜忌改了名字,他也就不在乎锦上添花的用了有新名字的那天作为生日,但其实,今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

“很久不过了,亏你还记得。”

鲍聿卿轻轻的笑着,眸子里却多出了一种留恋和想念,真是相像呀,才提到了挨打,是不是天一冷就容易想起母亲。

“那是,谁让你自己记不住呢。”

一样的意思,一样的语气,周天赐这句“你记不住,我记”的话又说了一遍,起先鲍聿卿没有在意,再来的这一次却是深深的震撼。

周天赐没有强调没有刻意,自然而然的仿佛不知道说过了多少遍一样。

他到底说过了多少遍?若不是这次这么接近的两次重复,他还要再说多少遍自己才会听见?

这话,他说了多久了?

估计,也是很久很久了吧……

“报告!”

然而有的事情,总是这么不合时宜。

周天赐习以为常,接过那毕恭毕敬递过来的一页纸,侍卫长趁机在他耳边低语,周天赐神情一惊随即平复,相对于侍卫长一脸复杂的神色他的表情就要明朗得多。

“聿卿,我想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山东的战报,我们赢了。”

战场上见了分晓,会议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周鲍一行人带着国联公约即刻回国,从巴黎直飞北平。飞机上一道而返的孙温赣私下向周天赐讨了个国府的官职,依然是外交,却是不再回东北去了。

直到下飞机,鲍聿卿没有问孙温赣任何东北的状况,孙温赣也就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十八章

北平朝阳路

历时五个月的山东会战结束了,中国军队以不屈不挠的意志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摆出了姿态,裕仁无可奈何只得在停战诏书上盖印,其实到了这一步,战争应该算是结束了,可不能接受现实的日本军队还继续着零星抵抗。

这样打游击似地“作战”对于通盘的局势没有显着的影响,段少文请示南京之后,留下部分兵力应付就准备回师北平了。

刚下了巴黎直飞北平的飞机,周鲍二人就直接上了北平亲派南苑机场,迎接国联一行人的专车。北平的春天并不像法国那样湿冷公路边的松柏郁郁葱葱,芳草吐绿欣欣向荣。

山东会战的胜利,北平、南京乃至全国各界无不欢欣鼓舞,从车窗外去看,大街小巷都在庆祝,高挂的街灯红彤彤一片,噼啪作响的鞭炮声响彻整个北平透过厚厚的车窗玻璃还能清楚的听见,可想而知这胜利带给百姓的是难以言喻的快慰和激动。

五千载大国,岂容他人轻易拨乱。

汽车缓缓停稳,路灯的光亮盏盏游移,挡风玻璃里渐渐出现北平国务院,正门前广场外迎接的人群,三教九流社会各界,他们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周天赐的脸上。迎上来为他开门的人,脸上带着与其它人一样的仰慕和期待。车内相对较暗的环境里,却更显得他一双光华浮动的眼睛,面目上是得胜归来的王者才有的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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