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下——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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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晴,”郭茂的离开多少提醒了鲍东铭,“问你话呢。”

转回目光,鲍琳晴渐渐收敛了笑容,“哥,我们五年没见,我这次特意回来费了多少波折,即便不是久别重逢也不用兴师问罪吧。”

“你回来我当然高兴,可你不看现在什么时候!”

“不管什么时候,”鲍琳晴抬目,“哥,我回来看看爸爸,我已经晚了。”

奉天郊外将军林

林立的石碑中一拔一秀两道身影。

才见过父亲的鲍琳晴泪水停止了仍然红着眼睛,在这林子,她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父亲,还有舅舅。

“哥哥,为什么大哥不在这里?”

鲍琳晴突然的反问,在这松涛阵阵的安息林,鲍东铭听得心头一惊。

“他在南京。琳晴,你在国外的这几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年纪还小,我在信里没有和你说。”

“哥,怎么几年不见,你说话跟大哥一个腔调了。”冷眼四顾,“难怪,你不和妈妈一起来找我。”

他这个妹妹天生咄咄,鲍东铭深知鲍琳晴脾气却也难以招架,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无奈道:“琳晴,要不是你回来,我也不知道这些话还能告诉谁。”

鲍琳晴疑惑着接过,看着自己哥哥。

“我都告诉你,打开听听吧。”

沙沙的磁带声过后,纤纤素手中流淌出耸人听闻。

“田中的奏折已经上达天听,近卫首相失宠了。”

“东条大将什么态度?”

“一个字,打!”

“打南京?”

“不,不……”阴险的停顿,狰狞的笑声,“打鲍聿卿!”

“好!”脱口叫好的人恨声,“一次两次,明里拖延暗中易帜,简直是戏耍我们大日本帝国!东北有他,不,中国有他我们的共荣就永远成不了!”

“水原,看起来你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呀,哈哈,听说那个鲍家的大公子,和璞无双世罕其匹,我倒真想见识一下。”

“坂征君,不要玩笑!上次会失败是没想到他鲍聿卿竟连杀父之仇都能隐忍不报,搞出那么大动静,东北竟然分毫不乱!”

“混账!”又是那个恨得咬牙的声音,“虚与委蛇。逆来顺受的孝服一脱,竟然就是东北一夕易帜!”

一瞬间安静,磁带空转的沙沙声记录的是极端的刮羞耻辱。

“水原、吉田,我坂征提醒二位,上次暗杀鲍梓麟,外面舆论空气已经极端不好,这次你们要是再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次不一样了。全世界都在打仗,哪里能没有舆论?文人鄙薄书生误国,山东的战火,那些‘不好的空气’也照样不容他袖手!鲍聿卿再有通天的本领,打光了军队,他一个公子哥儿凭什么守住满洲!这场火,只要他一救,东北就是我们的了!”

“束手无策任人宰割,好个威风八面的东北皇帝!”

“有理,有理!快哉,快哉!”

从鲍琳晴僵住的双手拿回录音器,鲍东铭冷笑:豺狼们图谋中国的无耻计策,用的竟然是尚未融会贯通的蹩脚中文。

鲍琳晴不自觉地曲臂搂紧了自己,陵园阴风阵阵暗流汹涌,她觉得毛骨悚然。

第五十五章

“谷部长、谷局长,二位留步,总司令请两位留下叙话。”

谷纵谷衡闻言,相视之间已一同移步。

南京总统府119办公室

“都是自己人,我开门见山。”钢制的教鞭稳稳滑动,墙壁上的巨幅地图,红色的粗线箭头,山东为中心,“东北各路军到了石家庄、保定、北平。东南方面重兵屯驻徐州,湖广的兵马都在津浦、平汉线上,沿线位置不日即到。”

转身同时收起伸长的教鞭,白布方桌,周天赐撑着桌沿看向他言语中的“自己人”。

鲍聿卿、余树生和吴馨毓、谷家兄弟。

简单的房间,寥寥的人数,比不得之前热热闹闹摆齐阵仗的南京国府军委联席会议。

周天赐踱着步子,潇拔的身影,唇边有笑。

身后,是国家各路部队的实权魁首;他面前的巨幅地图,是中国。

于是,就够了。

“各位,弓已张,我们只还差一面帆,”转身看看身后的五人,“山东会战,我尚没有指派战区前敌总指挥。”

前敌总指挥,负责敌我交锋面状况。古语: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是个最实权的角色,整场战役的尖端。

而对于此役,它也成了一个最荣耀的位置。如果抗日是国之大义,那抗日战争前敌总指挥就是那彪炳史册的民族之剑。

机会敲门,最先忍不住的还是年纪最小的谷纵。

“我去!”

“谷纵!”谷衡喝止,担心的是周天赐的反应。

他们既然已经在这样一间屋中面观对坐,此时的周天赐更加是拂逆不得。

“你?”周天赐眉目不抬,毫无转圜,“不行。”

屋内空气一凝,谷纵眸中有怒,“总司令可否对自己人言明,为何不可?”

周天赐当没听见谷纵言语里的挑衅,“不只你,你哥哥也不可。前线瞬息,需随时应变,这面总领全局的舵帆,若是冯子玉没死,就定然是他。”

谷纵仍要多言,鲍聿卿轻声接口,“国民军北伐,你们谷家的部队和冯子玉的直系在合肥打红过眼儿。伤口好了疤还在,全国一支枪,如鲠在喉怎么打。”

吴馨毓听罢转眸又看周天赐,就见他坦然道,“我也不行,山东兵们估计还恨着我周天赐按兵阻挠,害死了他们的冯总司令。”声音一沉,设身处地,“浴血百天所付出的代价,不是讲一句抗日救国就补得清的。换作是我,鬼门关前走一遭,除非让我回家,否则一个外人休想指挥得动我。”

然,全国是一支枪,即便是九死才一生,谁又能够回家!

气氛凝重下来,鲍聿卿不自觉的轻咬着唇。

他深知,前敌指挥是战场前线,天赐是绝不会让他去的。

不是不敢说“我去”,只是忆及那个寒风雪夜,鲍聿卿真的也不想再和周天赐起争执。

可若避无可避,有些话,他终于是要说的。

缓缓吸足一口气,冲突,一触即发。

“周总司令。”

抢在鲍聿卿之前,却是一直没有说话的余树生,“余某有一人选,不知总司令可愿信任。”

背对着鲍聿卿的周天赐,阖眸松了一口气,“请讲。”

“原北洋执政,段少文。”

段少文原是北洋党首,在北洋系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那时的中国尚未分崩,曾经的国家第一把交椅是他在坐。论渊源,东南五省联军本就脱胎于段少文起家的皖系,吴馨毓的父亲吴川舫和段少文是知交;而后来,不论是从北洋最先独立出来的东北奉系,还是子承父业另立旗帜的湖广谷家,说到底,都是一个根脉的枝叶;最关键的,冯子玉从前非常仰慕段少文,曾经是想投在段少文之下的。

此时的中国是船行险滩,这面帆,段少文当之无愧。

共识达成,当天,就在119这间狭小的办公间内,周鲍一众人敲定了最终的作战计划。余树生领命前往北平为段少文授衔的同时,南京总T府一日内连下12道进攻命令。

南京时间元月19号

会战,开始了。

段少文戎马半生作战经验丰富,临危受命更是不计前嫌。他选择了最明智的路线,各路人马在京津地带整编,最后沿着陇海线直指济南。然,凡事总是少不了意外,段少文领命而来,数十万大军蓄势待发,偏偏日本人不知道又踩错了哪根筋,面都没碰一下就突然溃退了。段少文电请南京,周天赐迅捷回电,大意是日本高层动荡,于是收缩防线观望风向。这只是权宜绝非结果,正可利用这段时间部署兵力,以缓军队远道奔忙之疲,弥敌方以逸待劳之优。

于是,段少文再发往南京的电报,提及的都是这段空闲在济南的耳闻目睹。

细细碎碎,零零散散,都是惨烈和悲壮。

月余前,冯子玉从北平一路奔来济南,他到了济南之后,任凭多大的伤亡绝不再后退分毫!

不能退,济南是他老家,他唯有战死才对得起立在大明湖畔的祖宗前辈。

冯子玉亲自率部在济南,沿着陇海线水路陆路逐段抵抗,任日军轰炸放毒,坚持到底死不退让!

足足血战了一百天!

济南在我冯子玉在!

凭着这样的意志,冯子玉坚守不退,济南城被数度攻破又数度重新夺回,一镇一镇一桥一桥,每一寸土地都浴血惨烈,这样的无畏靠的就是对侵略者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那一口气!

军队在外城与日激战,奉命与日本正面接触的是宋哲元29军冯治安37师219团吉星文所属金镇中营的第三排排长祁凤轩!

219团凭借简陋的武器和血肉之躯,在小小的济南外城苦战28天,桥头几度易手!

然而,日军一个月内集结18万人。这样充足的后援补给,任由冯子玉部再怎么不怕死不要命,也难挡得住日本节节攻击。

陆空配合的立体进攻,军队几乎只靠意志铸成的血肉防线抵挡,死光了一层退一步,这样一层层退下来,得到的结论——济南的负隅抵抗具相当程度的正面影响。

仅仅几个字,却是笔笔血泪!

七度增兵,日本人的炮弹跟撒豆子那么扔!

独立5旅换我们下来吃饭,结果我饭碗还没放下,独立5旅就整个完蛋了。

报告,长官,能否为咱直系留下一点种子?

玉帅还在济南城里,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好吧,我明白了,第一军团长官孙连仲绝对服从命令,这个军团打完为止!

而属下的赤峰成得到长官孙连仲传来的消息之后,就下令炸掉通往运河的吊桥,决定背水一战,誓与济南共存亡!

指挥部联电命令:所有旅以上干部必须到前线督战,济南固守勿退!

29军血战48昼夜,桥头数度易守,最后放弃了济南城,才怏怏撤退。补充上来的赵登禹部誓死夺回济南城,白刃肉搏就是拼刀片儿,日本人的钢盔硬,赵登禹带头去砍日本人的脖子,指挥士兵:给我从头顶上劈死这帮王八蛋!

阵地夺回,39岁的赵登禹牺牲,留下长子9岁,次女6岁,三男3岁,最小的孩子是遗腹子。

军队最后进得济南城时,拉黄包的中年男人诚恳道,军爷,您去哪?来,快上来!

馄饨店的女老板热泪盈眶,你来,坐下,馄饨,不要钱,给你吃!

前线的伤员数以万计,医院早已不堪负荷,处在后方的师指挥部,鲜血淋漓哀号不止。

医生护士当班儿时,都只当那一具具人体并非生命,面容麻木手法利落,然而一换班儿,甚至走不出临时病房就跪地痛哭。

火车站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道,到处都是预备后送的重伤官兵。

日本飞机大炮连番轰炸,运伤兵的车辆只能趁着夜色行动。车船不够用,从前线丢了阵地负伤下来、奉命指挥伤兵撤离的指挥官,下了弃运动不了的伤兵命令后,饮弹自尽。

……

血债难书,段少文心痛容动。这还是十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济南么?然战火砥砺下的每景每物有写不尽的家破人亡,更有不放弃的殊死抵抗。

令人肃然起敬。

愧疚颔首,恭礼祭奠,“济南,我来晚了。”

痛苦酝酿成仇恨,中央军,西北军,东北军,广西部队,云南部队,四川部队,山东部队,湖北部队,江苏部队……

曾经,他们都是兵戎相见的敌人,然而,他们都是中国人!

热血浸透、忠骨忠魂护卫的济南城墙上,悬挂着的是一面青天白日旗。

欠我们的,早晚十倍偿还!

第五十六章

禽兽的主人换了嘴脸换不了心肠,半月后,就又开始寻衅。

段少文揉烂了那张写着“XX时XX地又丢失了什么什么鸟人”的纸,南京命令上写的清楚,这一次中国的态度是应战求战!

于是电请南京,周天赐复电点头:哦~~这回又是找不到了谁?日本人这样“丢人”的伎俩一用再用,真是方便。这次是我们主动要跟他打,他再来这套“丢人”的,不用客气。

而另一面,日本自以为实力悬殊,轻敌冒进,轰炸机出航连侦察机都不派,轻敌自大至极。

古有云:骄兵必败。

周鲍二人就在日本军队从上到下都骄狂不可一世之时,下令各路军队整部出兵,早已对日本咬牙切齿的中国军队在各个关节与日军交手,以硬碰硬绝不退让分毫,仇恨的持久酝酿只有杀红了眼才能得以宣泄,有了东北空军相当程度的支援,近身搏斗就以眼还眼血债血偿!

……

两个月之后

山东会战战火仍燃。

南京总统府119办公室

“馨儿,我再跟你确认一遍,驰援山东的物资是10日夜零时到下关么?”

谷纵的问话让吴馨毓攥紧了手里的物资统表,两个月来,她亲见济南用自己的悲怆演绎着战争的残酷。打仗就是打钱,而无以数计的阵亡名单,首尾相连足够从南京下关连到山东济南。

“是。”

谷纵看了看吴馨毓,失望并不是没有的,原来,终于也只有这一个是字,不过,寥胜于无。

“好,告诉他们不要停留,马上北上。”

“今天就是10号。”

这回是六个字,谷纵弯了弯唇,“对,我知道,在下关接了物资,我今晚就跟车北上。”

“济南在打仗!”再也冷淡不下去,吴馨毓扔下手里的资料拉住了谷纵,“你,你……”

然而,你什么呢?

你知不知道?他知道。

你能不能不去?他不能!

“馨毓。”始终是不忍她无措焦急,谷纵拢了拢吴馨毓缎带长发,眼神安慰,面容已悦,“不用担心,我不上前线,炮火已久,振奋军心是必要的。”

“嗯,我知道。我替天赐谢谢你。”眼看着谷纵英气逼人的眉目因为自己的话瞬间一黯,吴馨毓却突然开怀,“话是这样说,可你自己也要小心,快去快回,我,在南京等你。”

“馨毓?”谷纵双手抚上吴馨毓,掌下娇柔的骨骼他都不敢用力,“好,你等我,我回来咱们就订婚。”

突如其来的决定,吴馨毓心下一沉,想到这问题其实只是早晚,笑容无改。

抬起头,眸光明媚,“你这顺序好像有问题耶,好吧,看在你晚上就动身,战时状态给你让道。你随随便便提,我也就只能随随便便答应了。”

吴馨毓原本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她是吴家掌上明珠的大小姐没错,从小锦衣玉食受不得一点委屈也没错,可是现在国家在打仗,谷纵不可能对自己三书六礼,更加不会有八抬大轿升堂拜母。

何况就算谷纵能,她,也已经没有高堂。

……

正在出神,吴馨毓只觉指间一凉,右手中指上已经璀璨闪耀。

“不是随随便便,是我今天终于有机会为你带上。”

谷纵视线里的吴馨毓低着头,没有说话,左手捧着右手,珍惜的用指头一下下抚摸。

吴馨毓觉得眼眶里的东西越来越重,指头上的戒指却越来越亮。真的很难想像,从来绷着扑克脸的谷纵每天都将这一颗小小的圆环,装在他那笔挺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内口袋里。

他眼光不错,她很喜欢,这戒指,真的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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