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醇的声音停了下来,一声叹息,伤感水浸般包围过来。
“是命吧?聿卿,我不信命,不过说实话,我很后悔……”
又是停顿。
“现在后悔也晚了。”
“天赐……”鲍聿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刚刚认识天赐的时候,说没防备那是假话。不过天赐的情况跟自己也差不多,既然天赐能把自己和父帅分开,他也就这样想。对周明轩将军,他始终是相信自己的父亲而留了一分防备,也就是因此,种下了所谓疏忽而使杨雨庭有机会害死周将军的祸根。
“诶~~本来想说刚才你没问完那个问题,怎么越说越远了。”
听到周天赐再提起那个问题,鲍聿卿想也没想就拦,“天赐!”
“聿卿,你太害羞了!”周天赐抬高了音量,笑容也不再是温柔深情,带了一分揶揄,“你刚才不就问我在奉天和你第一次我还记不记得了么,怎么这么欲言又止唧唧歪歪的。”
鲍聿卿愣了一愣,他问得最后一个问题是这个么?那刚才的一切难道是幻觉么
“聿卿,我怎么会不记得,不过你要原谅我,那天我喝多了……”周天赐正说着,突然看了一眼鲍聿卿,急急补充,“你不要多想,我不喝多也早想那么干了!”
这是什么话!
“我的意思是,我那天喝多了,心里急手上也没准儿,你的军装……”
我干嘛要说这些!
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交代这些的周天赐不说话了,偌大的汤泉池一时除了流水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鲍聿卿没太注意周天赐之后说什么,思维还停在他之前说的“你不要多想”。
多想,也许他是想的太多了。
“你是够急的,军装都让你拽坏了。那件是新的,我专门准备的。”有意避开当年送行宴的任何事情,鲍聿卿结束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我说那些扣子怎么那么难解,”继续把那个家伙拉进怀里啃啃啄啄,周天赐唇边挂着抹极深刻的笑,不过鲍聿卿看不到,“我能不急么,宴会结束我周军长就得领着兵马去三省咽喉的锦州对付杨雨庭,你当时的样子,我怎么放心走。”
鲍聿卿眉头一挑,“那就喝多了酒硬来么!”
“聿卿,你都特意穿了新军装,怎么还这么说?”
“周天赐!你别太……”意识到两个人的对话多么幼稚,鲍聿卿改换平板的实事求是,“新军装怎么了,还不是破了,不能穿了。”
终于也醒悟过来的周天赐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也是,不过我没想到你一直记着,好在你一到南京我就补给你了。聿卿,你还是穿翻领军装好。”
是,没有风纪扣,没有外腰带,这么方便你当然觉得好了!
心里还是郁闷周天赐发给自己衣服穿这件事,鲍聿卿不满地推了推周天赐,站起身就要结束泡汤。
“聿卿!你怎么这么狡猾!”看出鲍聿卿意图的周天赐哪里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哗啦”仍旧是水响。
“周天赐你干什么!”
鲍聿卿面红耳赤的坐在汤池边,怒目瞪着拽住自己短裤的手。好家伙,要不是他及时坐下,后果不堪设想。
“诶~~你不是不泡了要走么,怎么还坐在这儿。”周天赐一嘴的风凉话,拽住鲍聿卿短裤的手一下不松。
“周天赐,你个流氓!”
一边骂鲍聿卿转头看到了周天赐刚才传来脱在池边的浴袍,而周天赐一直看着他,他能看见周天赐当然也看见了。
拉扯的力气变大,周天赐非常讨打的说,“聿卿,你动一下试试。”
只要拿到浴袍就行,那袍子长过膝盖,足够蔽体。
鲍聿卿一遍遍说服自己,可是,他就是不能下定决心行动,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天赐看着鲍聿卿纠结抉择,慢慢皱眉。
他是站是坐,是走是留都不要紧,关键现在隆冬,他这么半裸着一直坐在外面,不冷么?
终于看不过去,周天赐起身跳上池台,也许是有点着急,他完了松开手里的布料,结果那可怜的料子就在百般纠缠拉扯下,随着一声“刺啦“声,壮烈粉碎了。
“周天赐!”
身下忽然一凉,顺带着鲍聿卿被周天赐带的身体一滑,往汤池里摔过去。
汤池虽然有水但是毕竟很浅,周天赐担心这么一掉摔着了鲍聿卿赶忙伸手一捞。
池面湿滑,状况突发,两个人于是就一起叠在了一处。
“周天赐!”
“别喊了,都这样了,就继续吧。”身上那个滑溜地像尾鱼,周天赐觉得自己一向懂的因时导势,伸手一勾,先堵了那不停叫自己名字的唇。
身下池台上是他修长柔韧触感极佳的身体,周天赐忍不住又用唇蹭了蹭鲍聿卿。发泄过后的他侧头阖目呼吸绵长,白皙皮肤上激情过的痕迹清晰明显,浓密的羽睫微微扇动便有湿气雾水淌落下来,滑过颈间沿着皮肤纹理蜿蜒游走,行行停停,纯净又流动的诱惑,脸上偏偏是一副毫不防备的安详表情,招人惹人自己全不知情。
目光顺着那一缕水迹再度拓绘一番,已经落满了自己所有标志的身体非但不能满足,周天赐深邃的眸子竟又漾起了波澜。
咬咬牙,周天赐克制的深吸一口气,欢好已久,他知道鲍聿卿的底线在哪里。无疑,今天鲍聿卿已经尽力。
贪婪不舍的在他微凉的颈边徘徊,啄过氲湿的鬓角,在鲍聿卿耳廓上轻咬一口,果然,身下的家伙敏感地扭动一下,眉头也微微蹙起,抑在喉间的含糊应对极其慵懒,却诱人。
周天赐满意地笑出来,欲望过后分外低沉的嗓音跟着响起,“聿卿,醒醒别睡。”
撑在池台上的手已经感觉出凉意,周天赐一边回忆这回做了多少次一边空出一只手划了下温热的泉水,见鲍聿卿根本没听见似的就要睡着,就用还在滴水的手请拍了拍那个一旦睡着就稚气十足的脸。
“聿卿,醒醒。”
手上控制着恰好的力道,更像平时早晨叫他起床时一样顺手捏了捏鲍聿卿的脸颊。
“嗯~~”虽然是非常不愿意的轻哼,鲍聿卿显然是已经有了强迫自己睁开眼的打算,“几点了?他们都到了么,你让他们先等一等。”
没头没脑的话,周天赐稍一思索,哭笑不得,本想告诉他这里不是总T府,今天也没有会开。鲍聿卿爱困还不放心睡的样子实在磨人,周天赐决定不那么好心。
“你算了吧,磨磨蹭蹭的,人都走光了。”骗得不过瘾,周天赐还要唬人,“今天的事儿完全是怪你,我怎么叫你都不肯醒。这下好了,各路诸侯远道而来无功而返,少爷你是筋疲力尽倒头就睡,我心疼你只好凭白担这个无事点烽火的骂名。”
这话,尚未完全清醒的鲍聿卿也听得出是天赐又在信口开河。接连一周,整日整日的会议不是抑郁沉闷就是气燥暴戾,每天的开会如同上刑,山东处境危及难免抑郁不乐,周天赐这句戏言鲍聿卿禁不住牵唇微笑。
可惜他眼皮极沉浑身乏力,一个玩笑都没精力开下去,只好作罢。讨饶开口的商量也带了一分央求的味道,“没事就不要吵,天赐,你让我歇歇。”
“聿卿……”觉得不对的周天赐还来不及再说什么,鲍聿卿已经头一偏没了动静。
他们在温泉池台上赤身折腾的时间不短,周天赐本来也没怎么泡汤这时更打了个寒战。透骨的凉意提醒周天赐没时间寻思,稳当利落的扶起鲍聿卿,拽过浴袍在沉沉睡着的他身上盖好,带着他离开了池边。
第四十九章
湖北 武汉武汉大学理事长室
吴馨毓一身绛色旗袍,一头美丽的波浪长发整齐的盘起,头饰、耳环、项链、戒指、手镯,老凤祥代替了TIFFANY,端庄的束髻,仪态万方的立在窗前,婉约可人。
然,这幅传统意义上无可挑剔的外表下,确不是一颗认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心。
五天了,仍然一筹莫展。
吴馨毓娥黛紧蹙临窗俯视,临湖拥山的武大,四季翠艳如诗如画,不过此时面对群情激奋的游行学生,景色再是美不胜收她也无心赏玩。
从南京一路沿江而上,走出中枢才知民间疾苦满目疮痍,而他和谷纵又是搭乘轮船,原本几天的路程就耽搁了半月,不过有慰的是,川江这条航运竟能在国人的领导下在长江水域与外国船支展开竞争,并占了一席之地……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时不时的口号吴馨毓早已习惯,接续的想着几天前在船上与谷纵的对话,虽是同行但他们交谈不多。
周天赐跟她说的话她都记得,事实是,除了谷纵,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可世间的事情往往是这样,明白归明白,要正真实施起来,就是万难抉择。
自己心意未定,吴馨毓有意无意避开谷纵,她相信谷纵也知道,所以那天避无可避的撞上,谷纵一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
“周天赐有意安排我们走水路,哥哥也答应了我们不用自己的船。”谷纵想来想去,一开口就又扯到了周天赐,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吴馨毓与周天赐之间有什么联系消失了,变化是从欺世盗名的“声讨令”开始的。
“带够人护送就行了,做什么船也没什么分别。”
谷纵的口气可谓热情,不过这不代表吴馨毓也要热情。
“嗯,的确。”谷纵暗怪自己问得太直接了,虽然他也提到了自己哥哥,但是吴馨毓显然只听到了周天赐的名字,“船上还习惯吧?”
“谷公子,馨毓与你算是同僚,客套的话就不必了。甲板上风疾,谷公子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这回又太迂回了么?谷纵苦笑一下,拉下自己的风衣,追上那个纤细的背影。
直到被披上了他的风衣,风衣上尚未散去的体温和淡淡的洋橘味道,吴馨毓更清晰的察觉了自己的凉淡。
“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跟我来?”
温和的语气,是关心并非伤害。即便知道,心头上的创口仍然破了。
“你想知道什么?开口你哥哥闭口你哥哥,谷衡没有告诉你么,还是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还在装作不知道!”毫无道理的发泄,吴馨毓出口恶言便后悔了,一言不发的稳了稳情绪。
吴馨毓说了什么谷纵没怎么听懂,只看见她双手撑住扶栏迅速控制住了崩溃的情绪,那一刻,谷纵分明看到吴馨毓明艳的眸子里清清楚楚的凄惶,无助的神色能够掩饰,经历的伤痛无法弥合。
到底为了什么,谷纵觉得自己猜到了。
“对不起,这是我私人的事情不便奉告。谢谢你的风衣,我并不需要。”
确实不该过分追问,况且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再多打听更是多余。
谷纵点头,“我说什么都不对,甲板上风大,这是你自己说的总该算数。是我把你拦在甲板上,怎么能让你因此受冻呢,你穿着我的风衣,我和你说话,两不相欠的。”
听着那么无可奈何的语气,吴馨毓分不清是挣不过他,还是自己放弃了挣扎。
看吴馨毓不再急着躲开,谷纵也松懈下来,侧身靠在船舷上,目光平静却并不说话。
谷纵风衣里面是正装西服,肩线腰收袖子领口都是量身定做,也曾留学国外的他更能穿出西服的洋味儿,看在同样是西学归来的吴馨毓眼里也比别人顺眼了一分。迎面而来的江风拂乱了他的头发,注视着岸边的目光中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思虑和沉重。
顺着谷纵的目光,吴馨毓也看向江边的方向,这一看,青山如黛远远雾气弥蒙的景色却也让她一脸愁容。
过了一阵,谷纵似乎有了计较,转头看看吴馨毓,欣赏笑道,“什么都没说干吹冷风你也不闷?”
吴馨毓拉回视线自然一笑,“荆湘是你的地方,你都应付不了我能怎么样。只能等着你想出办法,”扯扯风衣,“再说,又不冷呀。”
“答案你不知道,问题能不能猜到?”谷纵望着吴馨毓,有意试探。
吴馨毓深吸一口气,这样平静的交谈,他们之间好像从没有过。
登船之前她没有想过可能发生什么,她对武大之行的了解仅仅只是,动员演说。甚至她跟谷纵来武大的决定,说实话都不完全是她自己决定的。
跟谷纵去武大动员演说,这是周天赐说的。
荆湘,武大,动员演说,周天赐。
直到刚才她看到谷纵凝重的表情她才开始注意到,武大之行,可不是郊游玩耍,更不是她从前一旦心情不好就离家旅行。
“防洪牵民,荆湘淹地死人。”
终于亲口说出了这句话,吴馨毓才真正意识到这其中的风波。看到谷纵点头称是,她更明白了谷纵今天找她,纠缠她为什么要跟他来,不是探寻原因,而是担心结果。
“想清楚了?害怕么?要是怕就留在船上不要上岸,可能比较闷,不过我看你不怕闷,”谷纵边说边笑,眸子深处一丛暖暖的光芒,声音却是可以让人依赖的自信,“我坐小艇过去,大船不靠岸。我纷附了他们,如果看到信号弹就立刻起锚,返回南京。”
吴馨毓简直不敢相信谷纵在说什么,良久才慢慢反问,“那你呢?”
谷纵听到这话也是一阵诧异,之后笑容更深,“明知故问,问得我都愣住了,你不是才刚说了,荆湘是我的地方。”
吴馨毓慢慢低下了头,青葱玉手缓缓抓住了披在身上的风衣,极低极低的声音,“你可以跟他们说,下命令的并不是你。”
吴馨毓这般柔弱的样子谷纵何曾看过,满眼爱怜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当初我没反对,现在就不能不认。”掌下俏丽的脸孔抬起,谷纵更放柔声音,“南京一条船,我们都坐在一起,翻了对谁都没好处。……我有办法。”
你放心三个字还是没说,谷纵还是觉得他和她没到那么近的关系,担不担心的话还是不要自作多情。
抬起头的吴馨毓脸颊微红娇羞窘迫,柔脂肌肤已经一片灿烂如霞映雪。
谷纵心头一动,莫名的想要更逗她一番,想起什么来似的说,“不过,这办法还是我哥哥想的。”故意把重音咬在哥哥两个字上,一忍再忍谷纵只控制得了黯然的声音,脸上早已笑开了。
只顾窘恼的吴馨毓没察觉谷纵的演戏只听出语气里的一丝嘲讽,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天赐常跟我说你哥哥非常利害。”仔细看,才发现谷纵已经忍不住的笑出来,然后又像是怕自己误会赶忙很紧张的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群山环抱、碧波之间,站在甲板上的两个年轻人,年龄相仿,家世登对。
江风猎猎,他凭栏而立,浅笑柔语;她披着他的衣服,羞不自禁。眼波流转心弦驰动,那情形,明明言尽于此又不想匆匆分离,便只好一人一句轮流说着“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仿佛会发生什么的美好画面在吴馨毓脑中刚刚出现,那句“馨儿,我做不做总司令你永远是总司令夫人”的话就将一切打散。吴馨毓心中有不能言明的自责,她是在利用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确实,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