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下——陵小路
陵小路  发于:2014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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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何靖民不是和周天赐一条心的,而吴谷这两个年轻娃娃绝对是有备而来,有关山东会战详细的作战报告居然细化到每一个人员的伤亡——他的编制和来路——鲍聿卿的东北军是入关救火,凭着这一点处处与何靖民针锋相对,嘴架打得火花四溅。

靠在舒适的座椅里,段少文看的是场已知结局的戏。

话讲的再精彩事实终究胜于雄辩,守土失职,周鲍授人以柄在劫难逃。

这个“罪”,没有人认是绝对不行的。

“周总座,全国舆论哗然,南京ZF初到北平人心未稳,现在风疾水大,您不会是想看着这条刚起锚的船翻了吧?”

何靖民不想和小孩子费舌,矛头直指一直没说话的周天赐。长长的会议方桌,周天赐坐在正首,而他身边那个位置,空着。

这个时候,鲍聿卿竟然不出现。

少见,何靖民百思不解,说实话,他并非不知道东北沦陷的前因,所以,山东会战前敌总指挥的段少文;极力支持东北军入关作战,听说为此还跟周天赐发生过一次“很不愉快”的鲍聿卿以及最后下达作战总进攻命令的周天赐,正可谓此刻最关键的人物。

然而这三人,段少文是人来了心没来,神情恍惚跟丢了魂儿似的,周天赐倒是带心来了,眼神变换好似思量,但是明显不是在思量他说的话,而鲍聿卿,压根儿就没出现。

“周总座!”

口气带着火儿,何靖民已经喊三遍了。

“何司长,”周天赐如梦初醒,抬头看了看众人,何靖民不凉不热,“周总座,你说怎么办?”何靖民不屑与小儿一般见识的语气与吴谷二人闻言不再多说却记在心里的神情,周天赐稍微思附找到了症结。

“是,国土有恙周天赐罪责甚巨。沈变发生,周某效行期间,一夜之间,失地千里……丧土之责,弗能旁贷,自愿辞职,以报国人。”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

虽然沈变已成事实,但并不到不能挽救。何况现在正是民心所向呼声甚高的时候,周天赐不该不智到只认错误而不做任何补救举措就挂冠而去。

“国有国法,这件事就按着新约法交由常委会审议,这期间为了公正,我请辞避嫌。”

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下参加“高峰会议”的周天赐说罢起身离席,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的理由合情合理,他的解释无懈可击。

罪,他也认,权,他也交。

于是,还能怎样!

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何靖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逼周天赐辞职本是他的目的,然这胜利来的未免太过唾手,倒让他一口气窝在心里来吐不出也咽不下;段少文无喜无怒,看见吴谷眼神一触灵犀即通,一个端坐不动另一个追了出去。

“天赐!”一路追赶,吴馨毓才拦住几乎走出了国务院大门的周天赐,“你要去哪!”

“回家避嫌。”没停下脚步,周天赐话说的简练至极,“馨儿,回去,现在是最难的时候,你要和谷纵一起。”

一句话,吴馨毓一惊,周天赐认出了陪在她身边的是谷纵。

国务院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纷纷细雨,烟雨之中,周天赐急急地开门坐进车里的背影,吴馨毓只是看着。

一个月前,前线传来噩耗,那一刻她才知道一枚戒指会有多重,谷纵临行山东前对她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之前的武大之行,再早的防洪牵民,更早的欢迎晚宴,直到最初的吴谷联姻。

吴馨毓独自将这一切都想了个透彻。

原来,他一直在,只是,她一直看不见。

如果一直看不见也就罢了,偏偏到了现在又明白了——有幸一路纠缠,岂非情缘注定?

然而,这又是多么残酷的玩笑。

他们都伸出了手,只因为一个早一个晚,指间一触的温暖后,仍是相失错过。

早,他的手一直停在眼前;晚,那一点残留的余温再不能拥有却已经依恋。

想着想着,便克制不住的泪流满面,终于明白如果觉得冷,人是会哭的。

“干什么呢?这么久不回来。”谷纵的语气有一点气急败坏。从会议室看见外面下雨了,一路找到了行政院大门口,才看见左等右等不回来的吴馨毓,“霍,这外面可够冷的。”顺手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

覆在肩膀上谷纵的外套还带着体温,吴馨毓偏头淡淡地笑着。

很多道理,总要经历过才会懂得,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把你的接受当做给予。

“别冻着了,我们回去吧。”

谷纵伸手把吴馨毓搂过来,走廊上人人侧目他毫不在乎,吴馨毓起初并不适应,但是马上明白这就叫幸福。

“说走就走了,周天赐总要交代一声出了要紧的大事儿去哪找他吧?”想想一会儿回去还要应付何靖民,谷纵着实有点头疼。

想了想周天赐匆匆忙忙的交代,吴馨毓回答,“说了,他在积水潭医院。”

第六十一章

北平积水潭医院

周天赐到了积水潭先找了会诊医生,20余人的专家团,给出的答案和上一次一样——病人思虑过甚宜需静养。

“既然是思虑过甚,如何能够静养?”

周天赐拢紧眉峰,双眼睛还带着刚才行政院会议室上的坚毅却冰冷的光芒。

他的语气太过正式,正式到让人忽略不了他的身份,于是,明明是个简单正常的答案,专家们却都突然像做错了一样不敢答言。

面面相觑,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秘密:为了强制病人好好休息,医生一般会在配药的点滴里加上5%的镇静剂。

“办法是有的,周总座可以随我过去看看。”

一室的沉默被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打破,回话的姑娘在衣袍里穿了白衫,素衣素面。

周天赐其实并不知道专家们的“犹豫”,他刚才那一问只是出于惊奇,没想到他从来没有办法的事情原来在其他人眼里其实并不是问题。

“好。我们马上过去。”

周天赐站起身,领头出门,一屋子的人不敢怠慢鱼贯跟从,其间有人同情的看了看刚才回话的年轻姑娘,有的甚至轻声叹息,却没人注意到这一身白的姑娘薄俏的唇边抿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结果兴致勃勃的周天赐走到鲍聿卿的病房,看到的就是病床上的鲍聿卿脸色苍白额头冷汗,虽然是睡着却显然并不安稳,眉头紧蹙呼吸沉重,露在外面的手用尽了力气抓紧床单,青筋暴露。

特意安排了最温暖的房间,病房里有向阳的落地窗,在天晴的日子该是满屋子光辉。而现在看到的他,倒真是按着他的想法“静养”,养着一种看不见的狼狈和挣扎。

胸口一阵闷痛,周天赐走上前俯身握住了鲍聿卿没有一点温度的手。

周天赐保持看着鲍聿卿的姿势,“各位,我有几句话和刚才回话的姑娘说。”

一阵凌乱脚步,屋子里只剩下了周鲍和“刚才回话的姑娘”。

“怎么称呼?”没有回头或者说根本不想回头,掌心里冰凉的手握了很久还是紧绷着,周天赐伸手拨了拨鲍聿卿汗湿凌乱的头发。

“言妍。”

人如其名,丽质的女子因为早想到了后果而毫不畏惧。

她不怕,却后悔了。

女人特有的温敏目光触及的是洁白的床单两只交握的手。

病床前倾身探看的男人缓缓坐了下来,另一只手屈肘撑在膝上。袖口精致的袖扣,精心剪裁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发际线——这是个地位非凡的男人,有很多人会帮他在任何时候都优卓过人。

然而却不能保证这份外在的风光无限和他此刻的神情搭不搭调。

“我和言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不知过了多久,鲍聿卿紧攥着床单的手渐渐松开,周天赐趁机握住那只终于回复了一点温度的手。

“你太年轻,这里轮不到你出方子,你不过是告诉了我。如果报复我是你的目的,毫无疑问你做到了,非常直接,而且有效。”

“谢沈言是我丈夫。”名叫言研的女子,从口袋里掏出了黑孝,缓缓戴在了臂上,“南京中央医院内科主治。”周天赐终于将目光转了过来,言研回视,“因公殉职,他36岁。”

周天赐记起,半年前,防洪牵民鲍聿卿命悬一线,他打死的那个医生名叫谢沈言,对外的说法是“因公殉职”。

“你丈夫的死我很抱歉。这次我安排的是会诊,会诊的好处就是永远没有罪魁祸首,我就是想问罪都找不着人。言研,话虽如此,我希望就这一次,你记着,你要报复的是我,千万别搞错了方向。我的话说清楚了么?听懂了就出去。”

道歉和提醒,周天赐觉得已经仁至义尽,门开了又关,屋里又在只剩下他和他。

倾身上前,周天赐心痛的吻了吻鲍聿卿失色的唇瓣,伸手稳稳地把毫无反抗的他搂进怀里。他因着药效的缘故异常温顺的靠在自己身上,之前的难受样子渐渐消失,急促的呼吸变得缓和安详。于是那种干净和无辜就又清晰的回到脸上。

周天赐看了看怀里昏迷不醒的脸庞,收紧双臂,紧紧地几乎想把鲍聿卿嵌进自己身体里。双臂间瘦的不像话的身体,他越是用力越是觉得无能为力。

鲍聿卿是在周天赐怀里醒过来的,起初迷惘了一下,开口就要看今天的报纸。

周天赐看着鲍聿卿皱眉揉着太阳穴,商量道,“先等等不行么,看来看去不都是一样的内容……”

“你告诉我,”眩晕得厉害的鲍聿卿只得靠着周天赐,“战况如何了。”

周鲍二人是在积水潭得知沈变的消息的,准确的消息到达是沈变的第二天。鲍聿卿并没有什么非常激烈的反映,只是病情更恶化了。仍然是急性胃出血,间或有高烧不退上吐下泻。

周天赐不能瞒鲍聿卿这件事,况且,想瞒也瞒不住。《顺天时报》期期都用沈变做大字标题,报道事实外加指责攻击,冯子玉殊死抵抗百日不破城的奇迹犹在眼前,奉天城一夜沦陷的结果似乎更加让人无法原谅。

“放荡公子”、“豪门纨绔”、“耽于享乐”、“无心作战”如此种种屡见报端,直到有人写了首“芙蓉暖仗春宵好,莫管东师取沈阳”的谤诗,周天赐雷霆大作:空穴来风,胡说八道!

逮捕编辑封消报社,鲍聿卿出声阻拦周天赐并未理会,事件的发展和落幕一轨一迹都是按着周天赐的意志。

“沈变发生人人痛心,文人热血容易情绪激烈,他们出于爱国叫骂几句又有何妨……”

“有何妨?那我封他们的报社抓他们的人去监狱又有何妨?这帮人一个一个牙尖嘴利,他们这样过过嘴瘾就管用了?日本人就退出东北了?简直是幼稚!不懂就别乱说话,帮不上忙就别添乱。”

周天赐鄙夷,从山东会战到沈变发生,前后相隔也不过月余,同一家报纸同一批人,就从歌功颂德变成了落井下石。

“你我在一起,这芙蓉帐的香艳传说不消多说。报社你也封了,那些文人过几天就放了吧,我听说保定监狱对犯人迫害很重。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我是怎么样你知道就行了。”

合情合理的话,绝对是鲍聿卿会说的,然而这最后一句,越是咀嚼越是苦涩。

“聿卿……”

“怎么了?”

周天赐回答不上,走过去拥紧了鲍聿卿,这种不敢松手的感觉不明所以。

“天赐,战况怎么样了?”

久久得不到回应鲍聿卿又问了一次,用的是平静到理所当然的语气。

周天赐心头一颤,沈变发生至今,鲍聿卿的反应太平静了,这根无形而绷紧的弦,再轻微的颤动也让他胆寒。

“退守锦州。”

没有刻意保留斟酌,因为一切都瞒不住。他们都打过仗,以现在的兵力,就算周天赐不说鲍聿卿也能推算的出,甚至能比前线战报更准确。

当然的,那是他的家,他了若指掌的东北。

不知道再说什么,周天赐只把怀里的人箍得更紧了。锦州是东北三省咽喉,锦州保东北尚有一气,锦州丢东北全境皆失。

鲍聿卿也没有说话,山东会战后留待关内的东北军整部待出的动向天赐是知道的,锦州的要紧天赐也是明白的,该怎么做,也知道。

只是此刻的宁静无端让人难舍留恋。

他要抓人封报就抓吧,不是却有报道失实么。他要留院养病就养吧,不是确实生病了么。

掀唇轻笑,怎么借口越来越多了?是因为……

第六十二章

“当当”

武力说话的时代,仅靠愿望维持的宁静,总归是会被打破。

“报告!”

“给我住嘴!”周天赐瞥一眼没有命令不敢擅开的门板,一刻,难道连一刻也不行么?

推了推仍不松手的周天赐无果,鲍聿卿只得自己起身下床,却被一把按住,“你坐着,我去。”

极其蛮横的口气,周天赐十足不快的拽开门,“干什么?”

敲门的侍卫长头皮发麻,再这样“报告”下去,早晚无疾而死。

“谷部长有请鲍副座,鲍家三小姐到了北平,现正在行政院。”

周天赐隐约知道鲍聿卿确实有个异母妹妹在国外念书,就听见身后鲍聿卿惊喜道,“是三妹琳晴。”

周天赐淡笑,悄声交代侍卫长多留意那个叫言研的姑娘,就和鲍聿卿一道赶往行政院。一路上,听着鲍聿卿三三两两的提起从前幼时三妹怎么任性骄横,也见他眉间忧虑,此时此刻东北的情况如何对三妹开口。

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周鲍已经出现在行政院门口,广场上一片混乱,骨头和着碎鸡蛋散落一地,一队队的警察正在处理。周鲍互看一眼,并不停留询问。

行政院长长的走廊,鲍聿卿走的甚快,周天赐跟着,却在会客厅门外看见了吴谷一双。

“鲍副座……”谷纵行礼话还没说完,鲍聿卿随便挥挥手问,“琳晴在里面?”

“是……”

鲍聿卿一心往门里闯完全没注意到谷纵不豫的神色,周天赐皱眉,“聿卿……”伸出的手只来得及蹭到鲍聿卿衣角,他已经进了门去。

诺大的会客室,只有鲍琳晴一人,素衣素面仍然气质过人。周天赐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感觉……

他完全没见过鲍琳晴,但那个姑娘绝对就是鲍聿卿的妹妹。

听到门口的响动鲍琳晴抬头来看,迎面而来的是个戎装挺拔的身影,一双温和湿润期待盈盈的眼睛。

“琳晴,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通知一声,我这做哥哥的一点都不知道……”

“一点都不知道……”

周天赐看到那玻璃珠儿似的小姑娘听到这话明眸一怒,“蹭”的站了起来,他本能的想说什么或做什么却没有来得急。

“……东铭哥哥死在奉天了你知不知道。”

时间仿佛凝固,鲍聿卿愣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说,谁死了?

“你再说一遍……”

“停,别说了。”周天赐喝止,鲍聿卿眉目有痛弯背含胸,那分忍耐样子分明是胃又疼了,胃是精神反射区,胃出血最忌情绪波动。

听一遍就这样了再听一遍还得了,谁知到这鲍琳晴还有没有更厉害的话讲出来。而鲍琳晴毕竟是个小姑娘,又是鲍家的孩子何曾见过有人这样横眉竖目地喝令自己,一时倒是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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