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吃力地对付着兕怪,野兽身上有了不少伤口,这些伤似乎刺激了野兽,让它们更卯起劲来袭击着索临牧二人。侍卫甲一身手不错,没过一会儿便引开来一头野兽,只是那野兽身上的皮质似乎很坚硬,不多时竟生生地折断了长戟。
眼见着另一边,兕怪的角直冲显然体力不支的索临牧撞去,净念终是飞下了矮崖,脚尖借力,点在了这野兽后背上,右手横出短剑,朝它的颈项沿着牛皮的纹路狠狠地割了下去。野兽疯狂地翻越着身体,哀嚎怒鸣,净念动作极快,在对方没来及甩开自己时候,就飞身而下,一手揪起险些摔倒的索临牧,使出四成内力,将他托举起,扔到了崖上。
根据刚才的经验,净念在兕怪再次冲上来的时候,飞身闪开,好在封侯剑足够坚实又锋利,用上八成的功力,沿着野兽兽皮的褶皱划开——那里是这野兽最为娇嫩的地方——一边闪躲一边趁机攻击,不过片刻,这头巨兽浑身都涌出了鲜血。
那边的兕怪,看到自己的同伴被重伤,顿时怒了,放弃攻击甲一,转而直朝净念冲来。为此,失去武器体力开始不济的甲一算得了喘息,略一停顿,又紧逼上前。净念之前攻击的野兽,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下。
两个人再对付这一头相对较小点的兕怪,顿时轻松了不少……随着一声哀鸣,这头野兽也终于抵抗不住,浑身是血,趴到了地上,身体抽搐着,半晌后渐渐地没了动静。
“临牧……谢过王兄救命之恩!”
净念回到了崖上,手掌摸了下嘴角的血渍,瞄了眼虚弱地坐在地上的少年,遂翻身上马,调头离开了这边。侍卫甲一气喘吁吁的跌坐在地,看着矮崖下横着的野兽尸体,怕再出意外,连忙吹响笛号,发出求救信息。
……
索翰华盯着净念涂抹着黑色草药的脸颊,目光下移,落在了吊在胸前缠着白布的手臂,许久,才低声问道:“净念,你何时与临牧这般交好了?竟是为了救他,弄得如此狼狈。”
手上这本书花了五天终于看完了……净念合上书,仰头对上男人莫测的眼神,心下有些奇怪:这男人,对自己救了他儿子一命的行为,似乎不太高兴?也不深思,净念只是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没见过那么庞大的生物,看到武功不错的索临牧都拿不下,被挑起了好战之心罢了:不管原来他的本性如何,这些年的锻炼与经历,让他在潜意识里形成了一种“好战”。再说,那毕竟是索翰华的儿子……顺手救一命而已。
见净念摇头,索翰华沉默,遂坐到了他的身边,左手抬起少年的下颌,仔细地看了下这人脸上落下的数道伤痕——刚才太医说,都是皮外之伤,用不了几日就能愈合。
“什么时候才愿意开口说话?”
忽然转移的话题,让净念有些莫名,还来不及做出思考前,男人皱起眉头就松开了手,离开了营帐。
“孩儿见过父王!”
索翰华俯视着跪在床边的索临牧,冷声道:“这就是你训练的结果吗?连两头野兽都制服不了,这些年的武功都练到哪里去了!”
“孩儿知错。”索临牧沉声回答,低下的脸庞,并没有被斥责的不忿。
“这几天就好生休养,恢复后去李岩的军中吧!”
“孩儿领命。”索临牧应着,见索翰华就要离去,没忍住问道,“请问父王……王兄的伤势如何?”
索翰华回头睨着他:“他无事。”
隐约察觉到男人语气有一丝起伏,比之刚才冷漠的话语添了些许怒意,索临牧很好地掩下了心里的奇怪,不敢再开口,跪送着索翰华离去。
【三三】戏姻缘
净念的猎物让侍卫们分去,本就是为了锻炼骑射才参与这次的狩猎,对最终的收获,他并未上心。待日落时分,所有人皆载着自己当天的猎物归来,按照习俗,晚上要在原野上,举办一场庆祝盛宴,同时皇帝会根据每个人的收获来赐予奖赏。
论猎物最多的,自然不是净念。但当众人的猎物点数完报上去后,皇帝把这个新任的侄儿大夸一番,道说净念与索临牧勇士成双——主要是因为那一头猛虎与两头巨兕。
索临牧由于受了伤暂不能下床,这次的盛宴不能参加,而净念不喜人多,在索翰华的默许下避开了这场宴会。
皇帝倒没有怪罪,心情极佳,又夸了其他一些收获丰富的青年俊才,后道:“朕今日兴致极高,朕的两位好侄儿不但猎下猛虎巨兕,更是把猎物分给了一干辛劳的侍卫,正谓,榛刺虎豹知其勇,攫犀搏兕知劲力,罢田而分是仁也,两位侄儿勇猛不失仁心,我大聿国再多几位这样的少年英雄,可保大聿万年安稳!”①
说罢,皇帝哈哈大笑,豪爽地举起酒盅:“大聿永安!”话音一落,众臣俱是纷纷举杯,跟着高呼。皇帝大喜,率先喝下这盅酒。
不少人白日里都经历了紧张和凶险,此时便放松了精神……因为是在郊野,又逢狩猎这般特殊情况,多数人遂不如在京中那么拘谨。推杯换盏、歌舞说唱,不知不觉地已是夜半,连皇帝都有些许醺意。
“九皇弟呀……”
皇帝执着酒盅,眉眼半敛,时而啜上一口酒水。他忽然这么唤了一声,让原本有些吵闹的场面猛然安静了几许。
索翰华端坐右首上席,听到皇帝喊他,也没有起身,只是转头看过去:“皇兄有何事要吩咐臣弟?”这样的场合,君臣之间不时会有些闲话,一般也就免了过多的礼节。
皇帝微笑:“听云掩说,临牧的伤势有些重,晚点就让费满过去给皇侄再看看吧。”费满乃皇帝御用太医。
“多谢皇上恩典。”
“自家人客气甚么,”皇帝不在意地说道,“不过九皇弟啊,朕的净念皇侄也真是不爱和人来往,这样的好日子,一个人躲在营帐里,难道不会烦闷吗?”
见皇帝只是打趣,索翰华也笑道:“净念一直在民间,还不适应大场面。臣弟也是怜惜他以往的遭遇,就放任他……皇兄觉得不妥,臣弟这就派人叫他过来。”
“那倒不必,朕只是有些感叹,”皇帝放下酒盅,目光在大臣们那边扫了一圈,后又落到了索翰华身上,“净念皇侄今年快十六岁了吧?皇弟心疼归心疼,也不能耽误了大事。自古以来男儿都是成了家定了性,自然就稳重起来。朕瞧着,不如就给净念指个婚事,懂了担当责任后,他自然就很快成长起来……也巧,这十三四岁的郡主公主就有好几个,尤其皇后养的宁馨公主,跟净念皇侄一般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皇弟你觉得呢?”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静寂。
皇帝跟前的大多数人,能混到今时地步,都是有些手段和心机的,说是“人精”也不为过。早在先帝去世后的一年里,就有人慢慢察觉到皇帝与这位先帝最宠爱的亲王间有些微妙。尤其是这两年,索翰华去了西北之后,有一些事情也不再掩饰,众人都看在了眼里。
当然表面上谁都不会露出什么心思,各有计较、各有选择,也只是各自心知肚明。
现今皇帝半开玩笑的“指婚”一举,让群臣都是迷惑不解。无论是对宁馨公主,还是对索净念,皇帝这样的决策都颇让人费解。
说起宁馨公主,她本是藩王谢威海的幼女,十多年前,谢威海在与流寇战争中身亡,皇帝便将其女接入皇宫,收为义女,册封为宁馨公主。这些年,谢家虽然有些败落,但毕竟是家大业大,势力仍旧不容小觑。而宁馨公主本又是皇上的义女,以文华亲王现今与皇帝的关系,这般联姻对皇帝是有害无益。
何况,虽然明面上没人提起,这朝中谁不是消息灵通:关于净念在江湖上的那些事,还有他的“蓝苍族少主”身份,以及天甲残片引起的纠纷……各人心中都有一本帐,那位孤傲的新世子绝非等闲之辈。
就在众人心思纷转时,索翰华掩下心头的意外以及……隐晦的不悦,起身朝皇帝躬了躬身:“皇兄可是说笑了,净念虽然年龄到了,但在心性上还是个孩子。论婚事,尚且有些早了,他性子也是木讷,就怕会委屈了宁馨公主。”
皇帝爽朗笑开:“皇弟你就别瞎操这个心了,朕瞧净念武功高强又心怀仁德,宁馨配他,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再说我皇家子弟,哪个不是十四五就娶妻生子,皇弟你在净念这么大时,净念都快出世了吧!”
“再说,也不是急着让他们马上成婚。皇弟怕净念皇侄心性不稳,可以再等个一两年,让他去军中历练,立个军功甚么的,再办喜事也不迟……”
皇帝说到这地步了,索翰华也只好笑道:“说的也是,净念这可是得了天大的恩典。”
“哈哈,再大的恩典朕也乐意。净念这个侄子,朕可是满意得不得了!”
二人你来我往,就讲好这么一桩亲事。只是众人心中都明白,虽说是皇帝开的金口,却又没见皇帝趁这兴起时下旨……这算是定了净念与宁馨公主将来的婚事,却因为皇还没有下旨,故不能说以后就完全没有变卦。
净念是被一阵酒的气味熏醒的。白天耗了不少体力,尤其是与两头兕战斗后,整个人都很疲惫,遂很早就睡下了。
他一睁眼,就模糊地看到索翰华的身影。这个父亲的行为越来越奇怪了……半睡半醒时,他迷糊地想着。
“怎么醒了?”
净念坐起来,仰头看着站在床前的男人。
少年睡眼惺忪的,没了平时的冷淡,多了些许慵懒的意味。索翰华看着他这样难得迷糊的模样,轻笑一声坐到床边,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净念的眼睛。
被莫名其妙地盯着看了大半天,便是净念也有些不太自在……毕竟这个男人,不是他可以忽视的,遂伸手,轻轻地扯了下对方的衣袖。
索翰华低头看着那修长略显得病白的手指,心下微微讶然,随即愉悦了:“本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来你这坐一坐。”
这不算是假话。皇帝半开玩笑地给净念指了婚,在他看来也不是大事——多是试探,和猜忌罢了。可莫名地就会有些烦躁,宴席散后,他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里。待看到少年平静的睡容后,他顿时觉得心下平静了。
“你开始慢慢懂得表达自己的想法了,”索翰华笑着问,“这般改变,是因本王的缘故吗?”
净念默然。
索翰华重新问起先前的话:“你为何始终不愿开口说话?”目光锁定着净念的脸,不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动。
茫然地与男人对视,半晌后,净念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开口——却依然发不出声——他是真的无法发出声音。
“你的嗓子没有问题。”
“本王并不想逼你,不过……本王一向也没多少耐心,”索翰华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手指再次掐着少年的下颌,“所以要早点开口,懂得吗?”他从不喜欢残缺的东西,而净念已算是例外了。
净念沉默地点头。
男人随即松了手,轻轻地拍着净念披散的头发:“早点睡吧。”
净念安静地看着索翰华起身走到桌边拿起自己晚上看过的书,见对方不时地翻动着书页,始终没有离开的意向。想不通这个男人的心思,净念不再探究,缓缓地躺回去,将被子重新裹好。在不知不觉中,他就这么睡着了。
自始至终,索翰华没有提起过净念的婚事。而一向孤僻的少年,鲜少会和其他人有所接触,又在某些人有意无意地掩饰下,竟是到了很久很久以后——久到这天下异变,江山易主后——才偶然得知自己曾经还有过一个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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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化用了《刘向说苑》里楚庄王说的话。本文为剧情需要有杀人或狩猎,不代表本人的观点。
【三四】路行远
围猎总共进行了三日。
最后这一天,净念并没有再去狩猎,只是选了匹骏马在旷野上练习骑术:弓箭他已是用的很娴熟,但有时候还不是很能控制好马。
午时前,他骑着马回到了营区,远远地就看到似乎有人进了他的营帐。
“王兄,你回来了?”
索临牧坐在桌前,随意地翻开净念放在那里的书籍,就听到有人掀开了帐帏,抬头看去,可不正是净念嘛!他立马站起来,撑着因受伤而变得虚弱的身体,冲来人淡淡地笑开。
净念瞟了他一眼,便走到一旁翻起木箱,找出几件衣物,也不管帐内还有人,就直接脱掉自己汗透的武士服,换了身轻便的布衣。
索临牧怔了怔,望着少年裸露的脊背,白得有些病态,极为削瘦,看得人……不由得有些揪心,又隐约有些别样的诱惑。随即敛了敛神,他转开视线,一手捂着还在剧痛的肩膀,重新坐了下来。他已是非常习惯这位王兄视他为无物了。
摘了盔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净念觉得身体清爽了不少,随后来到索临牧的对面坐了下来,淡淡地注视着对方。
索临牧一时没有回神,有些怔愣地看着头发凌乱束绑起的少年,直到净念抿了抿嘴,眼神里透出明显的疑惑时,他才骤然清醒:“我是特地来道谢的,前天若非王兄出手相救,我恐怕真会命丧兕角下了。”
净念端起水杯,低头喝了起来。
索临牧微微一笑,从兜里拿出一个青玉瓷瓶,放到了他面前:“这是费老太医配制的外伤药,疗效极好……你也受了外伤,曲默不在这,这个就给你用吧。”
净念有些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人自己伤得那么重,竟反而把伤药给自己。他能够感觉到这人似乎是在……示好?
索临牧见对方只是扫了一眼伤药,遂又解释:“我的伤已经无大碍了。而且,适才听闻你明日要先一步离开,将去蓝苍族历练……备点伤药以防万一,总归是好的。”
这个消息来得意外。净念并没有听谁说他要去那甚么蓝苍族。遂回忆了片刻,他才想起,在舟镇时索翰华似乎曾对那些人说过自己是蓝苍族少主。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索临牧很快就站起身,对净念躬身:“那我就不打扰王兄休息了。”说罢,他便离开了净念的营帐。
索临牧走后,净念也没有收起那伤药,只是换到之前对方坐的地方,翻开书籍,继续从先前的地方看了起来。
索翰华看着头裹蓝巾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问道:“蓝泽,对于本王的决定可有异议?”
“蓝泽不敢,”这个叫做蓝泽的男人毕恭毕敬地回道,“蓝菁意图叛主弑杀世子,得此下场是罪有应得。我蓝苍族几位长老皆无不满……只是,蓝苍族族长之位已是空缺多年,今我全族希望世子能够早日回去继承族长之位。”
索翰华低下眉,沉吟了半晌:“净念虽有一半的蓝苍族血脉,但要不要担起你们全族的责任,还是由他自己决定。本王不会勉强。”
蓝泽似乎有些着急:“您前次已经对外宣称他是少主……这族长之位,自然只能由他担任。”
闻言,索翰华似笑非笑地睨着对方。
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迫人气势,蓝泽讪讪地住了嘴,随即单膝跪地,低声地解释:“我蓝苍族一心效忠王爷,只是没了族长,族里内部……如今也有些分化。蓝苍历来传统,只能由流着先祖血脉的继承者担任族长,今后世子成了蓝苍族族长,全族更是尽全心听您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