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太后太妃又和索临丞几个小辈问询了些话。一时,云厚宫里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皇上驾到——”
昌平帝一进门,对太后行完礼后,笑道:“母后与九皇弟都在说些什么?儿臣可是在殿门外老远就听到笑语声。”话虽问着太后,他的视线却在索翰华与净念身上打了个转,“这小儿郎,可就是朕的失散皇侄?”
“回皇兄的话,”索翰华淡笑点头,“正是净念。”
“真苦了朕的皇侄……”
“皇帝啊,哀家瞧着净念这孩子,越看越欢喜,看他形容清濯、性情沉稳,可不正是我索家的好儿郎!”
皇帝笑着打量了下净念,“母后说的是。儿臣已经下了旨,等这年宴过了,儿臣打算在宣德殿举行册封典仪,为了补偿净念皇侄这些年受的苦头,就按照郡王的规格来办。母后,您觉得如何?”
“皇帝的主意自然是错不了的。”
又说了几句,殿内的人都笑了起来,不管真情假意,总归看起来和乐的紧。
“听说临丞、临牧、临孜几位皇侄在文武上都各有一番小成就了,”皇帝看着被冷落一旁的少年们,“朕听说临牧在军中颇有些声望。”
索临牧略有些惶恐:“皇上谬赞了,侄儿只不过是在年初的时候,去军中耍玩了一些时日。”
皇帝大笑:“军营可不是玩耍的地方,皇侄以后要更上些心才是。”
“侄儿谢过皇上提点。”
“好了。”皇帝一一扫视着索翰华父子几人,微笑道,“九皇弟,你难得回一趟京城,今儿几个皇侄都在,一家人难得聚头,就在母后这用个晚膳吧!”
“是,皇上。”
【三一】王太子
吴明是京城文华亲王府的总管事。今日王爷依然是不在府中,他看着手中刚接到的请帖,无奈地苦笑道:“尚书府的人还候在门口?”
“是的。”
“你就用同样的理由打发走他吧。”
从索翰华回京后,王府就不停地收到各方请帖拜帖,多是冲着净念而来。吴明心下叹息,想到那位从不搭理人的主子,有些无力,转头问向另一人:“少主是在明书苑,还是朱雀武堂?”
“回大总管的话,少主正在明书苑的书房看书。”
得到如此回答,吴明没有任何意外。那位少主子只要不是跟随索翰华出门去,白天里一般不是在武堂练武,就是在明书苑看书。这新任的少主子,性情古怪让人难懂,平常的生活习惯却是很固定。
“把膳房的点心给我。”
说着,吴明端起托盘,朝明书苑走去:王爷回来时就下了令,不许下人们随意去明书苑和武堂打扰少主子,不过下午时若少主子人在王府则需要送些最新鲜的茶点。
明书苑是王府专门用来藏书的地方,以往这里鲜少有人光顾。自从净念住进来后,索翰华就让人把那里重新打点了一番。吴明远远地就望见端坐在窗边的少年,纵是在京城看到过那么多人中龙凤,他还是觉得自家少主子的风姿是鲜有人能够相比的——若要细数这少年何处出彩,他还真说不清,只道不管是形容还是气度,以及那种淡淡的冷冷的感觉,都是让他折服。
悄声地进了屋,吴明端着托盘无声地朝净念弯了弯腰,然后再尽量放轻动作,小心地将托盘上的茶壶、杯盏以及两盘点心放置在案头。遂又对净念行了个礼,再便悄悄地离开房屋,临走前,他还多看了一眼始终埋首书中没有抬头的少年,心底赞叹:少主子不愧是王爷看中的继承者,可真是好学,不仅练武用心,读书也是很上进。
净念自不会没有察觉到来人的气息,不过这几天已经习惯了,故而浑然不在意,只专注于书本。自复明后,他开始沉湎于看书,这是前世刻入骨子里的一种习惯。虽然这一世,完全可以走出去,不一定需要借助书本来接触人世……但他已经不习惯人群了,更不愿与怀揣着各异心思的人接触。
他前世生长于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这世界的文字与前世的文字很是相似,但也有一些不同,都是方方正正的,接近于前世古时的繁体字。虽然才开始认识这里的文字,净念在这方面学习的很快,可能是因为前世培养出的自学能力,再加上索翰华是个不错的老师,仅这几天的时间,他就能够把启蒙读物上的文字基本认全了。
净念想起无意间听到有人说,索翰华在文学上的造诣可谓惊才绝艳,他只能明确地感觉到男人武力值确实很强,对这方面不是很懂,不过这些天男人一有空都为他讲解书本上的知识,似乎无论关于哪方面都懂得一二。
净念用心做一样事情时,总是很专注,进步也是很明显。索翰华都赞叹他聪明,只除了……写字。前世时,他就很少拿笔,后来父亲去世,更是长年不出门,自然也无法去买笔纸。今世早已经习惯拿刀剑的手,很难控制好毛笔软软的鬃毛头,写出的字,大大小小、歪歪曲曲,不如刚入学的稚童,落得索翰华好一番取笑。
对于写字,净念倒是不在意。索翰华虽不算很勉强他,但坚持要他每天练习一段时间。他觉得无所谓,自然也是听从了安排。
读书、练功、写字,差不多是净念的全部生活。进了京后,索翰华很忙,忙得经常见不到人,一般不要他跟随前后,留他独自待在王府内。净念每天过得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逸,从不曾去想京城里那些暗地里的举动。
说到京城近日里的大事,但凡是个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那位似乎是凭空出现的文华王世子。有人想邀请,有人想拜访,有人想结交,终没有与那人见上一面。文华亲王很保护这位世子,找了借口干脆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为此引得了更多人的好奇。
这索净念,不仅是很受文华亲王宠爱,还得了皇帝的青眼,光从正月十五日特地在宣德殿为他举行册封仪式就能看得出来,何况,还是郡王的规格。真是惹得一些人嫉妒与不满。
其实年宴的时候,不少人远远地看到过净念,只是碍于国宴的场合,净念又是与皇帝一起进退的,也就没什么人胆敢仔细打量了。
因而,皇亲国戚、朝中大员出于种种心思,都是盼着正月十五的到来。
这一日很快就到来了。
文武百官,自宣德殿外分队排开。随后听到一声宣唱,皇帝乘着銮驾,在殿门白玉阶前徐缓而下。丞相候在门口,主持这场仪式,随着众官员呼完“万岁”后,便宣文华亲王与今日受封的世子进殿。
“文华亲王与王太子进殿——”
净念安静地走在索翰华身侧,脚下迟一步,一直走到玉阶下,遂与男人一起跪下,只听丞相开始宣读册文。
册文宣读完,他便听从索翰华的指示,独自上了台阶,进殿拜跪在皇帝面前。随即又是一些复杂的礼节程序,最后皇帝亲自为他摘下无旒冕,给他戴上代表了王太子身份的七旒玄冕,授予王太子印玺,册封仪式以百官再次跪地口呼吉祥告完。
皇帝似乎很高兴,大笑:“我大聿又得一猛将之才是也!”言语里,是毫不掩饰地对净念夸赞。
朝中大员皆附和。随后,皇帝直接替索翰华宣布,当晚将于文华亲王府举办贺宴,邀请百官皆去出席,说罢,便离开了宣德殿。
待恭送完皇帝,净念面无表情地从宣德殿走出,来到白玉阶旁的索翰华身侧。
这时那些等待了多日的官员皇亲,都围上来,一边朝着索翰华与净念笑着贺喜,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沉默不语的少年。
此时的净念,着装是最隆重的王太子朝服:头戴镶着九颗东珠的七旒玄冕,绑着靛蓝色温玉抹额,一身石青色绣着九条银白大蟒的蟒袍,蟒袍上是祥云日月、江牙海水,腰间束苍黑革质大宽带,挂着双鱼玉佩,脚下蹬着乌皮六缝靴,正是十足的皇家子弟风范。
索翰华面上始终带笑,一一回应众人的话语。众人你来我往,又是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地散开。
对于册封甚么,净念一直都没有放心上,出宫后回了王府,也没有留心里外忙碌准备着宴席的众人,换下了这身让他觉得不甚自在的衣物后,再去武堂练起武来。
午膳后,索翰华也一直待在王府。
从申时起,就陆陆续续的有官员来到了府上,直到酉时三刻,朝中大员几乎都来齐了。一时,向来比较冷清的文华亲王府是热闹非凡。府中绝大多数人,全都是聚到了前厅与花园去了。
偌大的冷清的武堂里,一身武士服的少年起舞翻转,踢、勾、迎、闪,动作轻灵如游鱼似蛟龙,伴着一声一声急促暗沉的铃铛声。
净念持着封侯剑,冲着面前的一人多高、两尺多宽的木桩一剑割下,腕上玲中弦出,配合着短剑,将木桩从中割断,碎成几片。
原本沉默旁观的索临牧,迅速地飞身避闪躲过迎面打来的碎木,落到一旁,顺手拿起一根长戟,一个侧空翻,长戟瞬间挥出,直朝净念攻去。
早在一刻钟前,净念就察觉到有人无声地进了武堂,因感觉不到杀意,便不打算理会,适才飞出的碎木,也不过是巧合,哪料到引得对方的反击。他自然不会退让,收回了玲中细弦——来人是索翰华的儿子,而且没有动杀意——免得一个错手就取了这人脑袋。
交手之后,净念便发现这个人武功也是极不错的,虽不如索翰华,却比王府大多侍卫好的多……一时,两人都使出了大半的实力。对于净念来说,这种完全没有恶意的交手,是很少有的经历,只那么一两次,索翰华闲着无事曾与他切磋一二。
先前也说了,净念对用心做的事情是投入了十分的专注。这一世他大多时间都是在练武中度过,因而也几乎成就了“武痴”。比起总是一个人独自练习,偶尔能有不错的对手交手,也是别有意思。
二人是好一番往来,最终听得一声“喀嚓”断裂,这场较量以索临牧武器被毁落败告终。净念也在同时收回短剑,脚下后移,落在索临牧三尺之外。
索临牧凝视着净念淡漠的双眼,本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遂冲净念拱了拱手:“王兄武功高强,果不虚传。多谢王兄刚才手下留情。”言罢,也不去看对方是甚么反应,转身便大步走出去。
净念倒没有别的感想,只是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多了些许印象。索临牧走后,他望了望门外天色,遂把短剑回鞘,也离开了武堂。
【三二】三月三
三月三日天气新。碧空无云、原野旷阔,间或有层峦叠嶂。大密皇家围场里万马嘶鸣、群兽乱嚎,旌旗在风中招摇,武士明光甲被阳光照射发出灼眼的亮光。
古人云:宁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此正是大聿国皇家春蒐围猎,山林原野间是战马奔腾,武士骑坐在马身上,挽起弓箭捕猎野兽,尽展自己的骑射之技与勇猛气概。
净念骑着马,慢慢行走在并不算险陡的山峦间。他以前没有用过弓箭,在得知要随驾捕猎后,索翰华派了武师教导着他骑射,近一个月下来的成绩还是不错的。
这次围猎,皇族成员、朝中重臣俱是参加,更有众多少年将候之才,根据聿国的传统,满十二岁便能够参加射猎。包括净念在内,索翰华的四个儿子也都一起来了。
净念本对于捕猎兴致不大,但刚学会了骑马与射箭,还是颇有试一试的兴头。此刻已过了午时,他已经有了不少收获,野鹿、狐狸、山兔,多是些性情温驯但活动灵便的动物。
将猎物交给了跟随自己的两名侍卫后,看着开始渐渐西斜的日头,净念来到新一片的山林里转了一圈,打算捕获一只大型野兽再回营——倒不是对于皇帝甚么奖励有兴趣,只是捕猎虎豹之类,始能考验出骑射本事的深浅。
他想起学骑射之前,索翰华对他说的一番话。
“高深的武艺,适合暗杀与独战,而骑射之技,是行军打仗最基本的能力。净念,总有一天,本王需要你去战场上……可会甘愿?”
净念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男人从一开始留他在身边就有着他的目的,是为了利用自己的能力。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在浴血中生存,没有甚么甘不甘愿。
索翰华见到他如此反应,满意地微笑,抬手抚摸着净念的眉眼脸颊,淡淡地道:“那么,你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能变得更强!”
“少主子,您小心一点……”跟在后面的侍卫,看着净念猛然挥起马鞭,顿时紧张起来,急忙跟进。
净念没有理得他们,胯下的骏马发出一阵战栗:前方传来猛兽慑人的气息。左手挽弓,右手扯着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身,他很快就甩开了跟随的侍卫,执弓的手臂一挥,扫开了挡路的枝丫,十数尺开外潜伏着一匹猛虎。
这野兽的感官是极为敏锐,似乎察觉到来人不善,顿时警惕起来,兽毛都仿佛竖起,蓄势待发,只等净念右手握箭拉出一个满弓,便一声怒号,直冲马身飞扑而来。这怒号声简直震动了山林,猛虎身形庞大,动作却是灵活极为迅速。净念猛地飞起,脱离了马身,身体急速地后退十数步。
马匹哀鸣,野兽刚扑上,身体还在半空时,净念的箭已射出,两根铜箭直没入猛兽脆弱的颈喉,却听它扑通一声掉趴在地,巨大的身躯抽搐起来,喉间发出古怪的咕噜声。
被惊吓的马,似得了失心疯,癫狂地跑走了。
“少主子!”侍卫甲一甲二看到撒欢跑了的马匹惊呼出声,赶着自己的马跑到净念身边,待看到净念一身完好,俱是松了口气。
随后,甲二将自己的马换给净念使用,自己留下来处置渐渐不能动弹的猛虎,发出信号,让人来接应。
净念骑着马,沿着山路一直往深处走去。侍卫甲一经过刚才的惊吓,有些惴惴不安地说道:“少主子,据说过了这道山,前面是山沟与沼泽地,骑马过去有些危险。”
闻言,净念扯着缰绳顿了下,随后再次向前赶去——若是没有听错的话,那边似乎有人声。甲一见少年浑然不在意危险,只好无奈地跟上去。却没走几步,就隐约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阵陌生的野兽低吼声,甲一心中大惊,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少主子,我们赶紧走……听说近两年,那边不知从哪跑来了几头兕怪……”
话语未尽,净念已经跳下马,直直地走过去了。甲一也只好住嘴跟过去,转过一个大弯,就见一个不甚陡峭的断崖,崖下是河沟与沼泽,再一看,可是了不得,他呼了声:“是三公子!”
净念站在崖边,看着底下被两头巨型野兽困着的少年——那野兽,形似野牛,皮色发青,头上有一个巨大的角,听身边人的语气,似乎就是“兕”。这种野兽身形比之先前的猛虎庞大数倍,体态笨重,此时却似是发了狂,将索临牧围着前后攻击。
索临牧的衣物都被撕裂了,全身是斑斑血渍,他一个人抵挡两头巨型野兽发狂的攻击,约莫是快吃不消了。幸而,他战斗的地方还不是软泥地里,否则恐怕只能等着送死。
净念看了片刻,便转身欲要离开,却被人扯住了裤脚。他低头一看,原是跟随自己的侍卫,哀求着他:“少主子……您,您救救三公子,他是您的弟弟……”若这人这么一走了之,索临牧出了事,他也定脱不了罪。
净念脸上木然,毫不动容,却也没有继续走开。侍卫甲一看他无动于衷,咬了咬牙,拿起弓箭就要瞄准野兽——只是,无论是两头兕怪,还是索临牧,都在不断地跑动,一个失手极有可能救人不成,反而会射中索临牧。甲一便立马放弃,扔掉了弓箭,从不算高的崖壁跃下去,拿着长戟,朝一头兕怪攻去。虽然可以发求救鸣笛,可情势太紧急,由不得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