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澜城尽飞花——樊落
樊落  发于:2014年01月05日

关灯
护眼

沐燕非没在意属下的气恼,转头看窗外,天已微亮,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传来,道:“他说近日连续暴雨,诸行不利,你们信吗?”

陶然没说错,天亮后,细雨转大,很快变成倾盆暴雨,山风呼啸,刚出门伞就被旋走,这种天气根本无法启程。

沐燕非只好打消了离寺的念头,反正这次游山玩水的成分居多,延迟几天并不会影响到什么。

临近中午,陶然终于醒了,沐燕非接到阿中通报,让他把人带到自己房间来,须臾,陶然摇晃着从外面进来,茫然看看四周,随后眼眸流转,盯在了沐燕非身上,嘴角间浮起微笑,上前向他深施一礼,道:“昨晚醉酒误了约期,多谢上仙不计较,还特意送我回来。”“是你自己走进来的。”沐燕非淡淡道。

陶然还没换下昨晚的衣衫,他进来带了一股浓郁酒气,压过了墙角的炉香,沐燕非很不悦地皱起眉,懊悔自己这么性急地把人叫来,至少该让他洗一下才是。

他给阿中使了个眼色,阿中会意,上前准备将陶然推出去洗个天然雨水澡,陶然却晃晃悠悠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或许是宿醉未醒,他坐下后便斜起身子靠在了椅背上,眼神迷离,听了沐燕非的话,嘻嘻笑道:“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我连醉酒走错房间,都能遇到你。”“起来回话!”阿中快步上前,伸手去按陶然的肩井穴,喝道:“公子面前,哪有你坐的份?”他原本是要提陶然起来,可是手刚搭到陶然肩头,碧色闪过,陶然的笛子抢先切向他的手臂,阿中在主子面前不敢动粗,只能收势,陶然也没穷追猛打,身子又向后靠了靠,懒洋洋地问:“我为何不能坐?难道他是天皇老子吗?”这句更是犯上,阿中不敢接,转头看沐燕非,沐燕非让他下去,吩咐:“再加一段香。”陶然有些诧异沐燕非的隐忍,目光正式落在了他身上,沐燕非今天依旧一身雪白衣衫,就像他喜欢玄色一般,沐燕非似乎对白衫格外中意,简简单单的白衣玉带,却丝毫不减他那身贵气,让人心生敬仰却又惧于那份傲气不敢轻易接近。

但,陶然讨厌白色,白的没有一点瑕疵的东西,只会让人生起毁掉的冲动,太淳厚的东西不适合他,似乎也不适合眼前这位傲气冷峻的年轻公子,心思在转念间,不知觉想起了已渐趋淡忘的那抹白衫,眼前有瞬间的恍惚,待他回过神来,发现沐燕非正不悦地看着他,陶然急忙掩下旧事,拍掌笑道:“上仙此举甚合我意,这里好像聚集了许多不干净的东西,把原本好好的庙宇弄得乌烟瘴气,正需清香驱逐。”话含讥讽,却又说得颇有深意,沐燕非冷冷盯住陶然,没忽略方才他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又变回了满不在乎的样子,像是习惯了这份随意,连坐都带着几分慵懒,沐燕非皱皱眉,尽量让自己容忍这些在他看来十恶不赦的举止,问:“这也是小乌告诉你的?”“小乌?”“那些听你召唤的小乌鸦。”陶然皱起眉头,似乎为想不起来感到苦恼,沐燕非提示道:“昨晚你说乌鸦告诉你近日暴雨,你不记得了?”“喔,想起来了。”陶然用笛子尾部轻轻敲了下自己的头,“是啊,那些小东西很可爱,其实鸟兽都通人性,要跟它们友好相处很简单。”沐燕非扫了一眼暗卫藏身的方向,他相信自己的属下绝对不会认为那些扁毛畜生可爱。

陶然却含笑看他,眉眼中满是倾慕喜爱的情意,眸光柔和,却又似锋利,像一柄匕首,以柔和的动作轻轻揭开他的衣衫,妄图窥探到他的内心。

这种明目张胆的凝视让沐燕非感到恶心,冷冷道:“你是想把今后的东西现在一次都看完吗?”感觉到他的杀机,陶然错开了眼神,笑嘻嘻道:“我只是比较喜欢欣赏……”“名字。”陶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沐燕非问的是自己,很吃惊地看他,“原来认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名字!”看看沐燕非冷峻的脸庞,陶然无奈地耸了下肩,道:“在下苏州人氏,上陶下然,字……”“你武功不错。”“还算过得去,全仗早年恩师教导有方。”“师从何派?”“无门无派,家师以乞讨为生,因缘际会在我家住了半年多,后来就云游四方了,说起来我有十几年没见他了。”“尊师贵姓?”“他说他叫王二。”陶然很配合地回复,笑容温和有礼,但看在沐燕非眼里,却透尽了狡诈,这王二之名莫说天下,便是苏州城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陶然说了等于没说。

陶然笑道:“上仙好像对我的家世很感兴趣,说起来我陶家在苏州城也算有点地位,经营的针绣绸缎生意上至京城,下到滇南,上仙如有兴趣……”“我非仙人。”沐燕非冷冷道。

“我知道,不过叫得习惯,有些改不过来了。”陶然将玉笛在掌间轻轻敲打着,忽然身子向前探了探,笑容可掬地问:“或者我叫你燕非,怎样?”沐燕非尚未回话,阿中先恼了,喝道:“混账,公子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那不如叫阿沐好了,我也比较喜欢直呼姓氏。”阿中更恼火,正要发怒,沐燕非用眼神制止了他,问:“这雨何时停?”“不晓得,小乌它们没说。”“我想知道,去问一下。”“即是阿沐的要求,敢不从命。”陶然爽快应下,懒洋洋地站起身,施了一礼后离开,走到门口时,沐燕非又叫住他,道:“我要马上知道。”“你不会是要我冒着这瓢泼大雨出门跟乌鸦谈心吧?”陶然打开了门,暴雨立时随风卷了进来,瞬间淋湿了门口的地面,他转头,好笑地问。

沐燕非不动声色回:“你刚才还说敢不从命。”“在风和日丽的情况下,我很乐意帮忙,不过……”陶然扫扫外面暴雨,微笑道:“现在我找不到一定要去做的理由……”“噗!”一枚寒光擦着陶然面门射过,插在他面前的门框上,箭羽轻震,铮铮有声,沐燕非淡淡道:“既然雨大不利出行,不如你跟我的手下切磋一下武功。”陶然眼眸盯住箭羽,神色转了几转,忽然莞尔一笑:“我突然觉得,有时候风雨行舟,也别有番乐趣。”

第11章

他说完,施施然走出去,房门带上了,听到脚步声渐远,阿中禀道:“上次所查消息有遗漏,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想再去城里查探一番。”“做事不急于一时,这么大的雨,你去了也碰不到什么人。”他现在倒更期待陶然将带给他什么消息,或者,想看到陶然淋成落汤鸡后狼狈不堪的样子。

沐燕非没派人跟踪陶然,这么大的雨无法顺利追踪,而且除了陶然,没人会傻到在暴雨中去跟鸟兽聊天。

陶然去了很久,傍晚时分才回来,他披的蓑衣完全没派上用场,全身湿透不说,衣服下摆还溅满了泥泞,回来后没有去沐燕非的院落,而是回了自己的厢房,吩咐青瞳烧水洗澡。

青瞳不知陶然昨晚宿在沐燕非那边,见他一天一夜未归,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得满屋乱转,要不是雨大风疾,早跑出去找他了,听他说是为了帮沐燕非做事冒雨出去,气得不得了,又担心他淋了冷雨生病,急忙备好热水,让他泡浴驱寒。

陶然泡浴泡了大半个时辰,泡好后又开始享用晚餐,阿中过来看到他悠闲自得的模样,似乎早把跟主人的约定忘记了,忍不住去敲门,说主人等急了,让他赶紧过去复命。

“他有求于我,不该是他过来找我吗?”陶然已经吃饱了饭,正在悠悠品着热茶,相对于阿中的焦急,他散漫多了,斜靠在床榻上,随口道:“我为了帮他讨答案,冒雨出门,他不会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吧?”“你真这么想?”阿中忍住气道:“如果主子真来了,你可别后悔!”“我相信如果真是那样,我期待的心情会更强烈些。”有恃无恐的回答,阿中再也忍不住,哼了一声,挥袖而去,青瞳看在眼里,又是不屑,又是不解,问:“你不就是为了讨美人欢心,才遭罪去帮他打听消息吗?现在拿什么架子?”“你不懂。”陶然转动着手中茶盏,含笑道:“美人也需要欲擒故纵的。”

陶然的欲擒故纵只维持了一个时辰,酒足饭饱后,他倦意涌上,正昏昏欲睡着,忽觉脖颈一凉,一枚利刃压在他项下,陶然睁开眼,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自己床头,男人个子不高,身形削瘦,手上刀刃却异常寒冷,在自己脖子上比划着。

陶然凤目眯了起来,懒洋洋地抬起手,指指他的匕首,道:“小心点,很容易见血的。”“雨何时停?说!”“嗯?”“回答我的话!”阿南将匕首往下压了压,恶狠狠地道。

陶然眉头微皱,继而恍然大悟,“喔,你是阿沐的手下,来打听雨情的?”阿南哼了一声,算是承认,陶然上下打量着他,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还有哪里?不就是昨晚去杀他,反被他弄了一群乌鸦啄吗?怕陶然看出来,阿南急忙喝道:“少罗嗦,你是在这里说,还是跟我去主人那里说?”“我两样都不喜欢。”陶然眼光扫过压在自己颈上的匕首,淡淡道:“我不喜欢被人威胁。”“你!”阿南为之气结,却不敢真的动手伤他,陶然显然也看出了这点,才如此有恃无恐,正僵持着,就听门口嘿的一声,却是青瞳端茶进来,被在门口的另一个暗卫制住,他失手落了茶盏,暗卫托手接住,顺势扼住了他的脖子,青瞳看到房间里的情景,眼睛飞快转动着,似乎想叫喊,却苦于叫不出来。

阿南见状喝道:“不想你的小厮有事,就老实点!”陶然嘴角依然噙着微笑,眼神却变得阴冷,讥讽道:“你们主子还真擅长做这种恃强凌弱的事。”阿南气得涨红了脸,沐燕非虽然派他们来问话,却没让他们对付那个小童,他们主子才不会做恃强凌弱的事……他张张嘴正要反驳,陶然先开了口,道:“两日后雨势减弱,叁日后放晴,不过暴雨过后,山路泥泞粘稠,马车行走不便,想顺畅行路,至少要等五日。”“若骑马呢?”“这么大的雨,势必造成水势高涨,勉强越水过桥太危险,若无急事,再停两天又何妨?”阿南收回了匕首,狐疑看他,“这也是那些扁毛畜生告诉你的?”“这是常识,叁岁顽童都晓得的。”压制去除,陶然坐了起来,看着他,笑容中不无鄙夷,“阁下是北方人吧?北狄荒芜,也难怪见识短浅。”又被说中了,被耻笑,阿南气急,却无言对答,气呼呼转身离开,他的同伙也放开了青瞳,茶盏还给他,一起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青瞳跑到陶然面前,气汹汹吼道:“你喜欢勾叁搭四也拜托看清人,那位公子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你是不是一定要吃了亏才知道回头?”“现在吃亏的好像是他们。”陶然完全没把小厮的吼叫当回事,抬手捋捋褶皱的衣服下摆,随口道。

青瞳一怔,又吼:“这附近哪有河流断路?就算暴雨,几栋桥也足以舒缓河流,怎么可能无法通行,你就不怕骗人,回头被他们追杀?”“青瞳,你好像也不是本地人吧?”突如其来的问话,青瞳一怔,声音顿时小了很多,问:“怎么?”“因为我是,所以我说的话要比你可信多了。”陶然把衣服褪了,准备就寝,对于他这种针插不进的软绵个性青瞳很无奈,伺候他睡下,听着外面不断击打窗棂的雨声,叹道:“这雨何时才能停呢?好想回家……”这种整天跟在陶然屁股后面解决麻烦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开始眷恋家里的好,想公子,想小豆子,想家里那些小动物,就是不想待在这个花花大少身边。

“那是我的家,不是你的。”陶然凉凉地打断青瞳的美好想法,道:“说起来,你进府几年了,当初好像是从北方逃荒来的?”“是啊,家乡旱灾,家里人都死了,我出来讨生活,还好幸运地遇上公子,他收留我时还没成亲呢。”说起往事,青瞳脸色不太好,都都囔囔说完,问:“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事?”回答他的是香香的鼾声,证明陶然刚才纯粹只是无聊,拿他的身世解闷而已。

这混蛋根本没心,除了色心外,发现自己被耍了,青瞳愤愤不平地想。

第12章

次日依旧暴雨连绵,陶然睡到午后才起,主动去找沐燕非,却吃了闭门羹,他百无聊赖地在寺里闷了一天,到第叁天雨势果然渐小,午后时分已有停歇迹象,陶然去拜访沐燕非,又被拦了下来,等他走后,阿南不解地问沐燕非。

“陶然事事都说准了,公子为何不见他?”“我在等。”等阿中的消息,看这个人值不值得自己再费心思。

第四日雨霁天晴,阿中查寻的消息也送来了,跟陶然所说的相差无几——陶然年幼时,陶家的确住了位叫王二的乞丐,据说是生病倒在了陶府门前,被陶然救回了家,乞丐为报恩,病好后在他家住了一年,指导陶然武功,可惜陶然生性散漫,求学只是点到为止,后来乞丐离开,闲云野鹤,行踪无法寻觅,不过这件旧事周围邻舍都知道,并不难问。

“看不出他心肠还不错。”“也不是这样,陶家生意都由长子打理,陶然只管花钱,他生性放荡,又喜欢游历,陶家各地分铺的情况他比长子更了解,有时他遇到受伤的鸟兽,会出手救助,不过救完就扔,不管其死活。”那就是凡事单凭喜好去做,与心肠毫无关系了。

沐燕非接过阿中递上来的纸张,阿中办事稳妥,将陶家上下内外事无巨细地都打听了一遍,写下后,还在一些地方加了标注,沐燕非看到陶然的交友和常去的地方时,眉头微皱,但眼神很快掠过去,把重点放在陶家各地的分铺上,最后落在滇南。

“陶家生意不大,铺子倒不少,连滇南那边都有。”“陶家经营针绣绸缎,刺绣这东西南北迥异,自然是天南海北的走,据说相当赚钱,只可惜陶然不争气,否则他们家底应该更殷实。”沐燕非对刺绣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看着写满字的纸张,心中有了计较,问:“他这几天在做什么?”“无所事事,除了喝酒就是大睡。”自己为无法启程烦心,他倒过得舒服,沐燕非冷笑,将纸收好了,命阿中将陶然带来,阿中出去不久就匆匆回来,道:“他不在,僧人说,他带着小厮踏青去了。”“他游兴倒高。”被这场毫无预兆的大雨困了好几天,沐燕非感到很郁闷,听了阿中的话,他站起身,道:“既然天气正好,不如我们也出去走走。”接连数天大雨,寺庙内外被完整地洗刷了一遍,春风拂来,带着青草清香,让人心胸一清,沐燕非反背着手顺小径慢慢走着,四周无比宁静的田圆风光让他不由心生向往,可惜明白所谓归隐终究只是想想而已,就算他可以放下,也有无数人不会罢手,所以,能得短暂的清静便好。

沐燕非是个很务实的人,不会把时间放在无法实现的空想上,加快脚步,来到母亲的墓前,明日他便要离开,原本想在走之前再祭拜一下,来到之后,却发现墓前打扫齐整,因为暴雨散乱在四周的花瓣被扫过了,碑前简单摆了两盒果盘,青烟缭绕,很快随风消散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