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想用馒头塞住陶然的嘴,省得他在寺里大放厥词,谁知还没等他塞馒头,就听陶然又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惜这大好春光无人分享,往年寺里可是很热闹的,我还以为这次来能有所收获,没想到竟静得出奇。”青瞳表情扭曲了,作为陶家当家小厮,他当然知道陶然嘴里所谓的收获是什么,还好圆通没明白,微笑道:“季节未到。”“那我这顿打不是白挨了?”多挨几次才好,免得放出来祸害人间!青瞳嘴里嘀咕着,好不容易等陶然吃完饭,就急忙催促他回厢房,后院已经备好了洗澡水,现在他只希望陶然老老实实洗了澡,上床睡觉,别再给他找麻烦,只要平安过个几天,也许老爷善心一发,就让他们回家了。
陶然屁股上有伤,无法行走,他又要面子,不想让人抬,只能跟进来一样,由两个僧人架着慢慢往后院走,青瞳跟在旁边,穿过长廊时,对面走来一个青衣人,男人长得肩宽背阔,一道长长伤疤从额头划过左眼眶,隐入鬓角,让他看起来多了份彪悍。
擦肩而过时,男人眼神不经意地掠过陶然,不过陶然低着头,他只听到哼哼唧唧的叫唤声,后面还跟了个小童,一边走一边嘀咕,男人耳尖,听到是活该的字眼。
男人眉头微皱,快步向前走去,方丈看到他,施了礼,男人问:“就是他们?”“是。
老友的儿子,老衲接到信时他们已经赶到半路了,实在无法回绝,不过请施主放心,老衲特意把他们安排在远处,不会扰到贵客。”方丈把缘由简单讲了讲,男人没再多话,点点头离开,折去跟方才陶然所走的相反方向,回到后院,在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然后推门进去。
房间布置得简约雅致,墙角摆着一炉佛香,算是房里唯一的装饰品,香气浅淡,似有似无,却将整间屋子渲染了几分平和之气,男人径直来到坐在桌案旁的一位白衣男子面前,躬身行了礼,小声道:“是个纨!子弟,因夜宿乐坊被父亲责罚,丢来思过的,身边还跟了个小童,两人有点功夫底子,请将……公子示下。”年轻公子正在看书,听了属下禀报,头没抬,随口道:“只住几天而已,随他吧。”男人领命,眉间微露郁气,感觉到他的不悦,公子抬起头,黑眸如电扫过,问:“怎么?”声音轻淡,却隐露威严,不似寻常世家子弟,男人向后退了一步,闷闷道:“那方丈也太过分了,收了我们的银子,却食言收留外人。”“爱财乃人之本性,方外之人亦不可免俗。”公子把书放下了,眼神扫过窗棂,窗户关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透过窗纸压迫而来,他淡淡道:“反正这寺里人不少,也不多他们两个。”
第5章
陶然的澡洗得不是很顺利,寺里僧人固然不会伺候他,青瞳也找借口劝他不要洗,陶然不以为然,把外衣褪了,解着亵衣衣带,随口道:“爷昨晚就没洗,今晚再不洗,身上要长虱子了。”那是因为昨晚你一直在花天酒地!青瞳不想伺候一个风流家伙沐浴,不过也不敢明着顶撞,道:“可是少爷你身上有伤,沾了水,很难好。”“那是我的事。”“可是……”青瞳眼珠转了转,道:“我个头这么小,怎么扶你入浴啊。”“那是你的事。”青瞳气得眼前发黑,拳头又攥紧了,不要欺负他小,他也是练过功,要不是有身分忌讳,拳头早挥过去了。
陶然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话惹恼了小厮,捂着腰间一瘸一拐去了屏风后,很快亵衣褪下了,搭在屏风上,跳跃烛火中一抹身影投在漆屏上,形影健硕,虽然每日沉溺酒色,却完全没有虚弱之气,可惜缓慢动作带了一种可笑的怪异感,青瞳听到嘶嘶的吃痛声不断传来,忍不住笑了,也对服侍他没那么在意了,正要过去帮他搓澡,就听陶然道:“我渴了,去泡壶茶来,不要太热,也不能太凉。”青瞳撇撇嘴,应了声后跑去找茶,不过他对庙里不熟悉,转了好半天才找到厨房,又烧了水,冲好茶,等拿去房里,陶然已经洗完了澡,慢慢挪到了床上,跟他说困了,要就寝,茶可以泼掉了,气得青瞳当时就想把整壶茶泼到他脸上。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懒得跟少爷计较,端着茶气呼呼跑了出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陶然有武功底子,身体好了大半,可惜他对诵经念佛半点兴趣都没有,每次圆通方丈遵照陶千山信上嘱托让他去静室诵经,他都把青瞳捉去充数,自己出门赏花踏青,青瞳初时还反对,被他以逐出家门做要挟,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了,圆通也知道陶家夫人很纵容这个小儿子,所以对他的做法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等陶老爷气消了,把他接回就是。
谁知这些默许让陶然的行为变本加厉,身体刚好些,他就每天去附近山里农家用银两换酒肉,然后在水溪花间流连,偶尔兴致上来,还醉酒放歌,过得甚是畅快,圆通方丈懒得管他,青瞳管不了,都由着他来。
这天陶然又在外面游荡了一天,回程路经桃花林,借着酒意诗兴大发,对着桃林颂了一大堆赞美诗词,过不多久困意上来,靠在一株桃花树下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
时值月中,圆月半空悬挂,远处桃花连绵,尽罩于月色下,说不出的艳丽,陶然诗兴又上来了,摇晃着往回走,嘴里含糊颂着诗词,抒发心中畅意。
晃晃悠悠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有些尿急,陶然左右看看,前面有棵正开得繁华的桃花树,便信步走过去,掀起前襟就地解决,正稀里哗啦释放得起劲,忽听桃树后面嘿的一声,他没防备,吓得一个激灵,剩下的部分抖了抖,都淋在了树干上,与此同时,一个白色身影从树后闪身出来,满脸愠恼地避到旁边。
陶然不防,本能地顺着男子出现的地方转了个身,慌忙中忘了控制方向,有几滴液体溅在了男子脚旁,男子眼露厌恶,喝道:“混账!”清冷浑厚的嗓音,仿佛手指拂过古筝琴弦点缀起的尾音,悦耳却又充满威严,一身纯白似雪的衣衫,衣摆随风拂动,月光拉长了他的修长身躯,骨骼并非魁梧,却带着铮铮气势。
陶然慌忙落下前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猛力揉眼,继续看过去,可惜漫天桃花飘摇,遮住男子的容颜,只隐约觉得他很年轻,容貌冷峻,眉飞两鬓,月色在那身白衣上透出淡淡光晕,桃花随着他身影飞舞,仿佛踏月而来般的轻柔,如幻如画。
“你……”陶然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返回了神,抬起手指着男子,激动地大叫:“桃花仙?你是桃花仙人吗?”今晚月华清凉,云天练净,男子本在桃花树下赏月,谁知会遇到这种放荡子在树下小解,他生性骄傲,便有了被轻辱之心,此刻又被放肆盯视,越发恼怒,面容冰冷,正待发火,忽然听到陶然的古怪发言,不由怔愕,再看男人脚步虚晃,凤目迷离,显然已是半醉之态,恼怒之心反而消下不少。
他身分尊崇,不屑与醉鬼计较,转身要走,却觉衣袖一紧,被陶然冲上来拉住,看着他,眼神闪亮,表情间半是惊喜半是惊艳,连声问:“仙人莫走,敢问仙人仙籍何方?平时以何为乐?”陶然的手抓得甚紧,男子挥拂不开,不由脸露厌恶,冷峻气息愈发重了许多,可惜陶然毫无觉察,又追问:“上仙可是趁月圆之夜在此修行?在下是否打扰了上仙清修?”男子终于忍不住了,清喝:“放开!”陶然不解,眉头轻轻挑起,他容貌出众,又时常出入花间柳巷,不经意中便流露出撩人风情,凤眸微眯,端的是秀美无俦,可惜男子眼神却只盯住他的手,他忍不住笑了,道:“我的手是很美,不过我比较希望上仙注意我的脸。”“脏!”陶然更糊涂,不过总算放开了手,双手举至面前,看了看,又擦擦自己的脸,奇怪道:“不脏啊。”男子不言,眼神掠过他的胯部,陶然恍然大悟,失笑道:“我昨晚有洗澡,这里也不会脏,就算脏,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嘛,男人没有这脏东西才奇怪吧?”说着话,也仿着白衣男子的样子,眼神掠过他的腰下,奇怪道:“难道仙人跟我们凡人不同?无男女之分?那岂不是跟宫里的……那些一样?还是,你现在女扮男装?”男子仍旧没说话,但身体无形中绷紧,证明他现在心情相当差,手习惯性地摸到腰间,可惜空空如也的腰部让他想起今日出游只为散心,并未带兵器出来,算这家伙走运,且把这颗头颅暂寄在他脖颈上。
陶然还不晓得自己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依旧兴致勃勃地道:“今日我酒敬桃树,笑曰与树一同畅饮,没想到上仙便感我之诚,特来现身相见,有劳有劳,上仙放心,我不会因为仙人无男女之别而轻视与你,上仙是何等身份,自非阉人可比……”男子瞳色转深,看着陶然自说自话,话语里满是奉承景仰,可是却又像透满讥讽,再看这张满是谄媚的脸,他更觉厌恶,给身后使了个眼色,他的手下早等得不耐烦了,跃身落到陶然身后,手起刀落,刀柄敲在他的头上,陶然醉了酒,毫无防备便被敲晕倒地,却是朝前扑倒的,双手搭在男子靴前,晕厥前还不忘叫了声:“上仙……”男子眼瞳里划过一道奇异光芒,盯着脚下烂醉之人,轻声道:“我非桃仙,若是,也是地狱恶鬼!”说完,一脚踹了出去,陶然被踹到他方才小解的树下,看着他的狼狈,男子颇为解气,不由轻笑一声,手下急忙上前请罪道:“是属下疏忽,让这狂徒跑来轻慢公子,请把此人交与属下处置。”“算了,只是个醉鬼。”男子手负背后离开,道:“我此来只是探亲,莫节外生枝。”手下不敢再多话,躬身跟在其后,却给隐身在远处的同伴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再去查查这醉鬼的来历。
第6章
陶然正睡得香甜,忽觉小腿疼痛,他揉揉眼从梦中醒来,就见旭日晨光穿过树杈缝隙,在眼前跳跃,有人叉腰居高临下看他,光线闪烁的看不清楚,他迟疑道:“上仙?”“你睡糊涂了!”看到陶然醒来,青瞳不敢放肆再踹,嘴上却毫不含糊,吼道:“老爷命你来寺里静修,你却整日贪醉,还彻夜不归,你再这样下去,今后别想回家!”“我回不了家,你着急什么?”陶然懒洋洋地爬起来,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想起昨夜艳遇,他笑嘻嘻道:“我决定,短期内不回家了。”“啊!”青瞳被打击到了,急忙问:“为什么?”“因为……”陶然看着一脸紧张的小厮,却微笑着不再说下去,眼神掠过前方艳红桃花,向前走去,口中念道:“桃花树下桃花仙。”“什么?”青瞳愈发不懂,奇怪地摸摸后脑勺,陶然却已走远了,他急忙追了上去。
自那天起,陶然一有空就去农家换酒,抱着酒坛往桃林跑,连着夜宿两晚,都再没碰到那个白衣男人,青瞳这才明白陶然是遇到了感兴趣的人,想想他以前追花逐蝶的行径,便知他是心血来潮,这天清晨见他又跑了出去,气得不想再代他面壁诵经,索性跟着一起出去,美其名曰想亲眼见识一下那所谓的桃花仙人。
陶然没在意青瞳的跟随,去山里农家买了酒,来到桃林里四处逡巡,青瞳跟在他身后,只当是赏景
第7章
青瞳随陶然站在墓前,见沐燕非的身影已经走远了,陶然还在凝视张望,他没好气地道:“少爷,您的桃仙已经走了!”“我知道。”陶然没在意小厮的无礼,掏出玉笛在掌心轻轻敲打着,随口道:“不过许多时候,距离愈远,看得愈清楚。”青瞳挠挠头,又听不懂了,不过醉鬼的话听不懂也无妨,陶然也没再多言,收回眼神,转去看面前土丘。
一抔黄土一块青碑,掩尽了所有往事,碑上很空,莫说碑文,连立碑人都没写,石碑静静坐落在桃林尽头,有些凄凉,但漫天飞舞的花瓣多少抹去了那份空寂,坟头打扫得很干净,却留下了很多花瓣,显然这位主人是喜欢桃花的,所以她的家人才没让她入祠堂,而是把她葬在这里,与花为伴。
陶然脸上难得的现出沉静神情,默默注视青碑良久,青瞳很奇怪地看他,可惜陶然的鬓发被风吹得飘扬,遮住了后面的表情,青瞳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陶然,忍不住问:“那少爷是不是准备继续在这里出神?”陶然没回答,玉笛在手里转了个圈,顺手插进腰间,转身便走,却非清风寺的方向,青瞳不知主子又在打什么主意,急忙跟上,问:“你去哪里?”“随便走走。”陶然脚步踏得飞快,头也不回向青瞳摇了摇手,道:“我还有事要做,要忙很久,你先回去,把今天的经文念完。”“那是老爷让你做的功课。”“现在是你的了。”“可是……”青瞳眼珠转转,笑道:“我只是个小厮,比起读书,更适合去跑腿,所以少爷有什么吩咐,尽管来吩咐我吧。”“是吗?”陶然转头瞥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凤目微眯,微笑道:“好,那我列个清单,给你一个时辰,都给我准备齐全了。”熠熠闪光的漂亮眼瞳,浸满了某种算计的颜色,青瞳顿时毛骨悚然,突然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事实证明,青瞳的预感没有错,陶然给他列了一排单子,让他照单买东西,陶然出门踏青,当然不会带纸笔,所以他是随想随说,只可怜了青瞳,只能拼命去记,当听到香烛果盘,冥纸元宝之类东西时,他瞪大眼睛看那墓碑,问:“你不会是准备祭奠这位先人吧?”“举手之劳,有何不可?”陶然交待完后,背着双手信步走开,青瞳只听他道:“爷等着急用,记得莫误了时辰,莫忘了我说的祭品。”“可是……”祭品好多,而且周围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一个时辰让他上哪弄这么多祭奠用的物品啊!等青瞳从怨对中返回神,陶然已然走远了,他没有时间后悔,只好拔腿向山下店铺跑去,边跑边懊悔自己的失策,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寺里诵经念佛呢。
一个时辰后,日暮时分,青瞳两条腿跑得酸痛,总算把物品置办齐了,抱着一大堆东西返回墓前,却不见陶然的身影,他在周围逡巡了半天,听到鼾声传来,顺声望去,发现陶然竟斜靠在附近一棵树杈上,双臂当枕睡得正香,他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为了置办祭品东奔西走,指使他的人居然在这里睡大觉!青瞳叫了两声,无奈陶然睡得正香,毫无反应,他气得把东西都放在墓前,去找了颗小石子甩去,眼见石子将要击到陶然脸上,陶然突然翻了个身,刚好躲了过去,不过身子却失去了平衡,一头栽了
第8章
月过中天,陶然摇晃着来到跟沐燕非相遇的地方,他方才喝了不少酒,被风吹动,醉意渐涌,只见四下寂静,入目之处除了桃林还是桃林,在左右信步徘徊了许久,始 终不见沐燕非出现,他有些无聊,索性走到一棵树前,在树下盘腿而坐,把特意带来的酒坛放在面前,掏出腰间玉笛,碧绿笛子在手间挽了个花,搭到嘴边,默记着 桃花渡歌姬奏的乐曲吹了起来。
笛声清亮,曲调却磕磕绊绊着无法连起,陶然好似没注意到,唧唧呀呀吹了一阵子,正自得其乐着,前方不远处突然跃出两道身影,俱黑衣打扮,头扎黑巾脸蒙黑布,露出的一对眼珠也是黑漆漆的,唯一明亮的是手中长剑,剑身阴寒,随他们走近泛出杀戮冷光。
“住嘴!”走在前面的矮个男子喝道,声音低沉,充满了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