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停下了,略带醉意的眼眸微微眯起,扫过两人的装束,了然地挑起眉,摸摸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随手扔到他们面前,道:“我只有这么多,够了吗?”陶然天生贵气,单一个撒钱动作,也做得洒脱无比,但在两人眼里,那跟施舍一般无二,另一个也动了怒,吼道:“你当我们是要饭的?!”“难道你们是来听曲子的?”两人是奉命来杀人的,明知不该多言,可陶然那不屑眼神由不得他们不气,骂道:“你知不知道你吹得有多难听?连基本音律都不通,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这种破玩意连鬼都不想听!”“是吗?”陶然手抚长笛,微笑道:“那两位也不用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鬼,勉强听了这许久?”听陶然言下之意,早知他们在左近,两人脸色同时一变,不敢再罗嗦,长剑扬起,呼啸一声同时攻上,陶然笑容不改,站起来,用脚挑起地上的酒坛,身子轻晃,堪堪在两剑之间闪避过去,笑问:“来真的吗?”两 人不说话,又是一齐攻来,陶然脚步飘忽,在剑光下左右躲闪,一个不小心,袖子被剑尖划到,破了个大口子,在前面攻击的矮个男子大喜,趁机又抢上前连刺几 剑,却不料陶然长笛逼近,快如闪电,瞬间便抵在了他眼前,他急忙躲避,陶然用的本是虚招,把对手逼开后身子连翻,落在了一棵树下,抖抖被豁开大洞的衣袖, 眼眉挑起,问:“是谁派你们来的?”两个黑衣人不答,对视一眼,双剑合璧同时击上,陶然见他们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地的杀招,凤目眯起,忽然抬起手上酒坛,自嘲道:“原本想与你畅饮,你却爽约,只可惜了这坛美酒。”说 完,挥拳砸开酒坛封口,坛口仰起,顿时酒水飞溅,直泼在他口中,他仰头连喝数口,猛地将酒坛甩了出去,酒坛去势如飞,两个黑衣人竟不敢直接接下,慌忙闪 避,陶然已身体轻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到了他们之间,脚步虚浮凌乱,笛影飘忽,却又偏偏快得让他们应接不暇,玉色长笛搅乱了飞舞的花瓣,不断飞向两人 面门。
柔软花瓣无法对人造成伤害,却惑乱了眼神,再加上陶然怪异的步法,二人一时间都乱了手脚,矮个男人接了几招,肩膀被笛尾敲到,还好陶然没用内力,点到即止,他突然回过神来,大叫:“醉剑!”“算你识货。”陶然长笛横扫,荡开了逼来的长剑,身体就势半倾,做了个醉卧花丛的姿势,这一招原需以饮酒助兴,可惜他抬起手,才想起酒坛方才被自己砸掉了,这个发现让他突然不快起来,凤目眯起,身体向后轻纵,跃出了战圈。
矮个男人见屡战不下,有些急躁,以为他要逃命,喝道:“莫跑!”“我没想跑,只不过打累了,换个方式。”陶然纵身跃到树上,笛子横起,尾部对向嘴唇吹了起来,顿时尖锐之声响起,尖锐铿锵,不绝入耳,二人以为陶然想用狮子吼之类的功夫,都急忙运气凝神,谁知刺耳笛声响没多久,远处突然传来扑啦啦的怪异声音,很快一群乌鸦聚集而来,扑闪着翅膀向他们啄下。
两个黑衣人久经沙场,乌鸦啄尸的场景他们常见到,但鸟兽惧人,不会主动攻击,今天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乌鸦群起叼啄,一时间俱乱了手脚,武功派不上用场,只能尽量腾跃躲闪,陶然在树上看到他们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跃下桃树便要离开,矮个男人大叫:“莫跑!”“有兴趣的话,下次再战。”跟沐燕非的约定时辰已过,陶然不想再多逗留,脚下轻点,头也不回离开了,身后响起一连串的愤怒声,都被他毫不在意地甩远了。
夜过叁更,清风寺后院某个厢房里依然亮着灯光,烛火跳跃,将映在墙上的身影晃得飘忽不定,沐燕非端坐桌前默读,已是深夜,他神情间却毫无倦意,腰板挺得笔直,透出跟普通富家子弟完全不同的刚毅气息。
桌上摆放的茶盅被拿走,很快又换上了一盏热茶,阿中在旁边小声道:“公子,夜已深了,明日还要赶路,你还是早点歇了吧。”沐燕非眼神盯着书面,道:“阿南阿北还没回来。”“可是公子的身体不比从前,这里更寒露重的,若是染了病,只怕又要耽搁之后的行程。”阿中瞅瞅沐燕非神色,没敢说只是料理个会几下花拳绣腿的公子哥,阿南一人足够,他们的职责是保护沐燕非,撤走一人已是危险,更遑谈撤走两个人。
不过长年征战在外,他们都习惯了无条件去服从,不管那个命令是否有偏差,这种稍做建议已经有违下属本分,还好沐燕非没在意,淡淡道:“跟塞外风霜相比,这点寒气算什么?轻敌才是最大的致命伤。”阿中不敢再多言,躬身退到一边,沐燕非又道:“那人好像从小习武。”“是,不过他生性懒散,练武断断续续,不如他兄长勤奋,他父亲……”沐燕非挥手打断了,他对那个轻浮孟浪的登徒子出身毫无兴趣,他只想知道这家伙是否真那么难缠,时辰早过了,为何属下迟迟未归?一室寂静,跳跃的烛火稍微弱了下来,阿中急忙上前拿起灯台,去角落里加了灯油,又挑挑灯芯,灯烛渐亮,他刚把灯台放回桌上,就听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随即!铛一声,门被推开,陶然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你……”阿中看到原本该是将死之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吃了一惊,急忙去拦他,谁知陶然虽然喝得酩酊大醉,脚步都踩不稳,力气却大得出奇,一把推开他,径直向床前走去,嘴里都囔道:“爷口渴了,青瞳,快去倒茶。”沐燕非脸色微变,站起身,上前挡住陶然,喝道:“出去!”陶然酒喝得甚多,一双漂亮眼瞳因为醉酒懒倦地眯起,看到他,奇怪地抬起手,似乎想摸他的脸,沐燕非厌恶地避开,陶然的手落了空,却吃吃笑道:“你是桃仙……桃仙害羞,所以不去赴约,却特意来我房间等候的吗?”沐燕非眼里闪过杀机,抬手摸到腰间匕首,却不料陶然没站稳,向前一个踉跄,沐燕非跟他站得太近,眼见他突然向自己撞过来,本能地向后退避,陶然身体失去了平衡,抱住他双肩向前扑倒。
第9章
沐燕非是习武之人,在跌向床铺的刹那间猛地一转身,避免了被撞倒,可是却仍然被陶然带着摔在了床边上,与此同时身旁传来轻微撞击声,沐燕非脸色微变,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暗器穿过木棱的响声,转过头,就见床架上钉着一枚银箭,箭羽不长,大半射入了木中,箭身在灯下闪烁着诡异青光,尾部还在轻微颤动,揭示了冷箭射进时的力道。
沐燕非迅速站起,眼神凌厉看向窗外,外面传来低沉的对打声,显然是暗卫发现了刺客的行迹,阿中训练有素,急忙冲过来,挡在沐燕非身前,见沐燕非没受伤,这才放下心,要去拔那箭翎,被沐燕非阻住,道:“去看看怎么回事。”阿中迟疑了一下,沐燕非冷笑:“我还没没用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主子心情不好,阿中没敢再犹豫,急忙领命跑出去,沐燕非小心握住箭羽尾翎,将它拔下,一路上,这不是他第一次遇上暗杀,但却是头一次这么凶险,箭头浸了剧毒,射来得毫无征兆,如果他不是被那个登徒子拽倒在床上,以他现在的武功绝对躲不开。
一群连面都不敢露,只会暗中杀人的胆小鬼!沐燕非不屑地将箭翎扔到了地上,转过头,陶然已爬了起来,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了沐燕非身上,奇怪地问:“桃仙,你怎么在这里?”沐燕非沉默不语,只冷冷盯住陶然,陶然醉得很厉害,让他的双颊透出淡淡红色,眼眸微眯,凤目含笑,带着浪荡风情,陶然长得很出众,但轻浮之态削弱了那份美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猥琐,沐燕非厌恶地皱起眉,不敢肯定自己方才被带离险境,究竟是巧合,还是陶然故意为之。
可惜陶然眼神迷离,根本无视于他的紧盯,沐燕非只好问:“你怎么会来这里?”“这是我的房间啊。”寺庙建造格局以中间为主轴,左右分开,沐燕非的厢房跟陶然的正好相对,在靠近庙墙内养的地方,陶然醉酒误入勉强说得过去,沐燕非虽然不十分信,却没多做纠结,又问:“你回来前可曾遇过什么事情?”“被……”陶然醉得有些坐不住了,身子摇晃了一下,反问:“打劫算吗?”“打劫?”“两个土包子来打劫我,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武功那么烂还敢打劫,我跟他们过了几招……”话说到最后愈来愈含糊,感觉陶然要醉倒了,沐燕非急忙猛提他的衣领,喝道:“后来呢?”“后来?”陶然皱眉想了想,“后来酒没了,我懒得再打,就招呼了小乌们来助阵。”“小乌?”“一群小乌鸦,我养的,明天开始要连着下几天大雨,诸行不利,它们心情不好,正好找人出气,那两个家伙现在一定很倒霉,哈哈。”沐燕非下意识地转头看窗外,关闭的窗棂隔断了外面的风景,只听到此起彼伏的打斗声,声音低沉,显然双方都刻意控制了声音,不想惊动不相关的人。
今夜月朗风清,这种天气居然有人说将会有暴雨,沐燕非嗤之以鼻,冷笑问:“谁说的?”陶然眨眨眼,一本正经地反问:“小乌它们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接二连叁被耍,沐燕非火气渐涌,提着陶然的衣襟揪到自己面前,冷冷问:“你究竟是何人?”“你?……”陶然眼瞳迷离,游离着魅惑的情意,嘴角勾起,主动向沐燕非慢慢靠近,这次沐燕非没有躲避,漠然看着他几乎贴到了自己眼前,四目相对,最后还是陶然先忍不住笑了,头一养贴近他耳旁,小声问:“你是皇宫里出来的对吧?”沐燕非一惊,迅速拉开他,厉声喝问:“你听谁说的?!”“你自己啊。”陶然眼神扫过沐燕非腰下,很暧昧地笑:“你不是说你没有那个脏东西吗?既然不是仙人,那只有一种可能……”沐燕非生平头一次突然有了因怒杀人的念头,他想了又想,想不出自己曾有那样说过,身为七尺男儿,却屡次被这样嘲笑,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手腕移到陶然嗓眼,眼眸中杀机四溢,可惜陶然醉得太厉害,完全没感觉到他的杀意,身体前后摇晃着,尽力压低声音,吃吃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沐燕非的手猛地掐下,即便现在他的内力失去八九,要杀个醉鬼也易如反掌,谁知手上刚一加力,陶然脸色便变了,露出痛苦之色,随即身体向前猛地一倾,看他情形却是要吐,沐燕非怕衣衫被弄脏,急忙躲避,却仍然迟了半分,陶然趴在床头大吐起来,有不少溅在他衣襟上,顿时酸臭气溢满房间。
沐燕非自封王挂帅以来,就再没碰过这种事,今日却被屡次冒犯,不由勃然大怒,随手握住斜挂床头的妖刀,刀身刚抽出半寸,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阿中匆匆跑进来,看到他拔刀,脸色一变,在门口猛地刹住脚步。
沐燕非冷静了下来,看着趴在床边吐完,又向后一仰完全坠入梦乡的陶然,他脸上浮起笑意,笑容阴冷,阿中只觉背后发寒,不自禁地抖了抖。
“阿中。”沐燕非好整以暇地还刀入鞘,问:“上次我拔刀是何时?”阿中扫了眼在床头昏睡如猪的陶然,小心答:“半年前边塞胡族犯乱时。”“是啊,御锦候是用来退兵杀敌的,杀个醉鬼,没得辱没了它。”沐燕非恢复了平时漠然神情,不再看陶然,转身出房,阿中瞅瞅满地污物,忍不住皱起了眉,急忙跟随出去,引沐燕非来到隔壁厢房,那是备用的一间,没想到真用上了。
阿中去取了干净衣物请沐燕非换上,道:“那几个人已被处理掉了,寺里不会有人注意到。”沐燕非没在意,随口问:“这是第几拨了?”“第四拨。”“四拨?”沐燕非自嘲一笑:“原来我的命这么受欢迎吗?”“呃,公子年纪轻轻便封王挂帅,春风得意,自会有嫉妒之人。”“王爷不过是个虚名,帅印也已交了,还不够吗?”沐燕非换着衣服,冷笑想,也许不是不够,只是想要得更多,只可惜大家都想要,所以最后谁能真正拿到没人晓得。
阿中见沐燕非神情淡漠,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敢随便答话,只唯唯称是。
刺杀发生得太突然,等暗卫把事情都处理完,天已蒙蒙亮,沐燕非没了睡意,衣服换好后,便让阿中把一直在读的兵书拿给他,继续往下翻阅,过不多久,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却只在门口徘徊不进,阿中跑过去,很快回来回复,道:“阿南阿北回来了。”沐燕非点点头,示意让人进来,阿中脸上略露犹豫,见他迟疑,沐燕非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便输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好半天,两个黑衣男人磨磨蹭蹭挪进了房间,他们的头巾和面罩扯掉了,束好的头发也散开了,很狼狈的披在脑后,夜行衣上多了好多洞,衣衫前襟被扯开,露出大半个胸膛,高个男人比较惨一些,额头受了伤,虽然没出血,但啄痕淤青很明显。
看到二人这副模样,沐燕非俊眉拧得更紧,他见陶然平安归来,就知道属下吃了亏,但没想到他们会狼狈到这个程度,问:“怎么回事?”“那男人会妖术,召唤了一大群乌鸦来……”叫阿南的矮个男人恨恨地道,由于气愤,声音拔得很高,不似方才在桃林时的阴沉模样。
由不得他气愤,他也是在沙场上拼杀过来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没想到这次居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一群畜生手里。
也不知陶然使了什么妖术,让乌鸦一反常态,很凶恶地围攻他们,要不是他们反应灵敏,忙乱之中脱下外衣挥挡,逃得比较快的话,只怕会更狼狈。
第10章
想起当时手忙脚乱的情景,阿南就恨得牙根直咬,却又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经过叙述了一遍,沐燕非听完,沉吟着问:“他武功如何?”这次回话的是阿北,他明白沐燕非的心思,答得很仔细,道:“他会醉拳,打得不错,不过招式轻浮,后力不足,看得出他长年练拳,却不醉心武学,似乎只凭喜好学些自己喜欢的拳术。”沐燕非点头,他知道那个登徒子会些拳脚,没想到他居然有点本事,可以在自己两名属下的夹攻下全身逃脱,问阿中,“他父亲和长兄好像也会武功。”“陶家经营绸缎布匹,算不上大富,不过家境宽裕,在各地都有店铺,需经常东奔西跑,所以有请拳师教些技艺傍身,只是些粗糙功夫而已。”可是他的粗糙功夫却把自己两名暗卫打得狼狈不堪,沐燕非恨恨地想,自己倒是低估他了,道:“再去细查一下。”阿中领命,阿南忍不住道:“那个人很古怪,不如直接做了,以免后患。”“不急。”他现在对这个男人开始有点好奇了,反而不急于杀他,沐燕非拿起阿中刚才斟好的热茶,却没有喝,只用茶盖轻轻拨着上面的茶叶末儿,问:“他今天都做了些什么?”“跟平时一样吃喝玩乐,连村姑都不放过,买酒菜还不忘调笑几声。”阿南愤愤说完,阿北接着道:“不过他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做,下午跟公子分开后,他遣小厮去买了祭奠之物,给老夫人上香。”沐燕非顺茶的手一顿,听着属下的叙述,眼瞳慢慢变得深沉,半晌,道:“他倒是有心。”“那又不是他做的,是他的小厮跑腿,他只动动嘴皮子而已。”阿南不屑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