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是好的小狐仙,谁知你这么凶残成性!”张胖子脾气虽大,对四牛却有收留教艺之恩,突然被男孩所杀,惊怒攻心下忘了恐惧,顶撞起那“小狐仙”来。
“笨牛,你骂我么?”男孩还很有趣似的道。
“骂你又怎样?顶多把我一起杀了罢!”
男孩碧眼望了四牛两眼,道:“这臭胖子这几天又打你又骂你,我替你杀了他不好么?”
“他是我师父啊!”四牛快哭了出来。
狐仙(4)
“师父便不能杀的么?我才巴不得宰光那些老妖怪呢!”男孩喃喃的说着停了一下才道:“本大仙有法子救你的臭师父,不过……”
四牛看出一线生机,忙没口子的应承:“大仙有甚么要求,只管说出来,小的拚了命也给你办妥!”
男孩露出雪白细碎的尖尖牙齿,凑近四牛阴森地道:“我不要吃活鸡,我要吃活……”
四牛只道男孩要吃掉他,只吓得面如土色,簌簌发抖道:“大仙饶命!”
男孩不屑地道:“你不是说我要甚么也行的么?不中用的笨牛!吃了你连我也变笨了怎办?听好了,本少爷要吃活鱼做的鲜笋鱼库麬凉菜要糟鹅掌翼,水晶肘子,凉拌干丝,热荤要香酥鸭子,酱爆里脊,葱烧鱼唇,嫰鸡煨白菜,最后来个杏汁银耳做甜汤……”
好不容易等男孩点完了菜,四牛才松口气,但还是战战兢兢的道:“小的马上给大仙去办,不过,大仙可以救师父么?”
“一桌菜就想我救他?我还没说完哩!做完菜,给我将房间收拾干净,找个干净的澡盆,准备热水香皂,谅你这里也没雪兰香膏,这次将就点好了,整整十天没洗澡,身上全是血腥臭气,本少爷不臭死也快痒死了……”男孩说着,掌上运劲,忽指忽掌的在张胖子身上拍了十数下,张胖子张口吐了口瘀血,脸上登时有了些血色,微微地自行呼吸,只是还未醒来。
“他多睡两天便会醒来,将他关在这里,让他也尝尝睡柴房的滋味!”在男孩眼中,似乎没有比睡柴房更难受的事。
四牛见他真的救活了师父,便忙着烧菜去,幸好材料都是现成的,忙了个多时辰,才将整桌菜弄好,男孩每样都尝了一口,左挑右剔的贬了一大轮,但菜还是被他吃了一半,他吃饱后才道:“菜做得不怎么,不过火候控制和刀功底子还算不错,日后我教你两手刀法窍门,保证天下的厨师的刀功都及不上你……”
“真的?”四牛喜出望外,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开间首屈一指的菜馆。
“你好好伺候本少爷,本少爷便教你。”男孩说了这么一句,又要四牛伺候他擦背洗澡,当足四牛是他的奴仆般使唤,不过四牛平时伺候张胖子惯了,倒不觉怎样,给这美娃娃擦背总比替张胖子洗脚好得多。
“怎么没尾巴的?”四牛瞧着男孩滑溜溜的小屁股甚感奇怪,但叫他更惊异的是男孩身上的两处刀伤,竟在短短数天内愈合得只剩两道淡红的伤疤!
“大仙果然厉害,连伤也比人好得快多了!”四牛咋舌道。
“这算得上甚么?没见识的笨牛……”男孩合着眼享受四牛给他擦背洗脚,舒服地吐了口长气又道:“总算活过来了,在柴房那几天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你本来就不是人啦!没想到连狐狸也这么挑剔娇惯……”四牛乱想之间,男孩忽然张眼瞪着他道:“一会你这臭牛也要洗!一身油垢污臭,跟在我身边,岂不是要薰坏了我的鼻子!明儿买两身像样的衣服穿,做我的小厮可不能这么一副叫化子的模样!”
“你的小厮?”四牛失声道。
“做我的小厮是你走运,如换了在啸天……换了从前,你给我叩头我也不要你这笨牛!我明天便走,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了。”男孩说得理所当然,四牛完全没有拒绝的馀地,触怒了这小狐仙,也不知有甚么下场。
男孩又道:“不准再叫我大仙这么难听,以后叫我风少爷知道么?”
四牛无奈道:“是,风少爷。”
“要给你改个名字,我不要一条笨牛跟着我!叫甚么好呢?”男孩望着热水升的云霞似的雾气,边想了边道:“水……烟……云……云中的祭典……有了,你以后就叫云雩罢!”
四牛虽然不明白“云雩”有甚么意思,但听起来确是比“四牛”雅气好听,心中也有几分欢喜,就这样,云雩被那狐仙少爷带走,改变了他的一生……
五仙祠内人来人往,可是那青衫狐裘,慧黠任性的小狐仙却不再复见……
因为云雩给他的伤害,远比当日的刀伤更深更重……
骄傲的小狐仙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1 “五仙”是指狐狸(白仙)、黄鼠狂(黄仙)、刺猬(黑仙)、蛇(柳仙)、鼠(灰仙)
*2 民间用鸡蛋供奉狐仙,因此云雩总是拿鸡蛋给左临风吃,据说狐仙吃过的鸡蛋,外壳无损,但蛋黄和蛋白却会不见。
番外篇:寒潭(1)
令人窒息的黑暗,透骨的阴冷奇寒,除了不时有水声和铁錬相碰的声音响起,深藏在啸天宫地底的寒潭里死寂一片,如同坟墓一样。
被锁在潭中的左临风躲在潭边的岩石上,半身泡在比冰还冷的潭水中,早被折磨得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无耻变态的老妖怪!要本少爷的命一刀宰了我就是,这样零碎折磨人算甚么英雄!有朝一日少爷出了这见鬼的水牢,我要你们通通死在我手里,一个个剜眼砍手,抽肠剔骨……”左临风心里有多恶毒便咒得多恶毒,但他也清楚,能够活着离开这个寒潭水牢的希望简直微乎其微。
尽管左临风双眼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但在这跟外界隔绝的水牢里,他仍是无法得知时间过了多久,只知每分每刻都是无比的漫长,寒冷和饥饿慢慢地蚕蚀着他的意志和内力,他由最初被困时的狂怒叫骂,到现在只能蜷缩在较高的岩石上无力动弹,意识也渐渐冻得麻木迷糊。
但他仍竭力保留心头仅馀的一丝清醒,他知道,只要他一合上眼,休想再次醒过来。
可是左临风不知道他还可以支持多久,在没有火和食物的状况下在寒潭中渡过一百零八天,根本就是没可能的事,即使他将身体机能降至接近龟息状态,也挨不了这么久。
“与其被活活被他们折磨至死,不如自我了断,还来得爽快……”一个声音在左临风心中响起,他抖震的手缓缓提起,只要一掌劈下,他就可以就此解脱……
死亡对他来说一点也不可怕……
“喀喇!”被劈碎的不是左临风的脖子,而是他身畔的一小块冰雪,他明知冷得更加难受,还是将一块块的冰雪塞到嘴里,暂时缓解要命的饥渴感觉,他不能死,为了活着再见十一郎和那个人,无论机会多么渺茫,他也不能放弃……
“如果这是雩做的肉丸子那该多好?那呆子老是当我是狐仙,如果真是狐仙,我早已叱石开山,溜之大吉了……这傻小子啊……”黑暗中的左临风,思绪渐渐飘到远方……
“从来没见过这样又笨又迷信的家伙,到现在还把本少爷当作狐狸精,想看我有没有尾巴,好蠢……”泡在澡盆里舒服得不愿起身的左临风,望着四牛的背影偷笑。
其实也很难怪四牛有这样的误会,一个从穷乡僻壤跑到镇上当厨工的小子,怎会有知甚么是上乘武功?说是仙法幻术的话,四牛还易懂一些。
“不过这家伙挺会当奴才的,擦背擦得人蛮舒服,明儿带了他上路,投栈租车有他跑腿,那些老妖怪便没那么容易打探到我的行踪……”左临风为自己想到这么一个好主意而高兴。
不管四牛愿不愿意,左临风还是带了他走,像只逃出牢笼的鸟儿,左临风只想到处游玩,并没有一定去处,从未离开过青冥峰的他,自幼锦衣玉食,要甚么有甚么,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若不是他决定出逃前在婢仆口中打探了一些外间的事,他连买东西要付钱也不晓得。
“风少爷,这身衣服太好了吧?”穿着一身绸缎面料的丝棉衣裤,羊羔皮袄的云雩讷讷的对左临风道。
“好甚么!”左临风眼角往云雩身上一瞄,道:“这赭红袄儿的颜色土气得很,质地也不好,给我换一件石青万字锦面子的灰鼠出锋袄儿来!”
云雩拉了他一下悄悄道:“我们剩下的银両不多了。”
“那又怎样?”左临风全没放在心上。
“要是买了衣服,今晚连房饭钱也没有了。”云雩急道。
“那我吃亏一点,今天只买你的好了。”左临风一口气给云雩挑了十多件衣裳,把剩的银子一下子花个精光。
所谓“人靠衣装”,云雩换上轻暖合身的华服,全身上下梳理装束整齐,已不是那副土头土脑,满身油垢的厨工小子模样,看起来漂亮帅气多了,只是愁眉苦脸,浑身不安的,跟身上的新衣毫不搭调。
“干么闪闪缩缩,没脸见人似的,不喜欢这身衣服么?”左临风道。
“不是不喜欢,只是今晚我们怎办啊?”云雩暗想这位少爷花钱像淌海水似的,哪里来许多银子给他挥霍?
“怎办?不就一样的去投栈吃饭,问问附近有甚么好玩的地方啊!”左临风的回答,叫云雩灰得不能再灰。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晚,到了翌日早上,云雩起来,看到桌子上多了个小包袱,他打开一看,里面金灿灿地堆着约十来只大小不一的金元宝,总数不下百両,两串硕大浑圆的明珠,少说也值三四千両银子。
“少爷,这是那儿来的?”云雩摇着左临风叫道。
“变出来的。”左临风揽着被子嗯嗯哼哼的说了一句,死也不肯离开温暖的被窝。
“对!我怎么会忘掉了呢!”云雩“恍然大悟”地笑了,左临风也懒得理他,伸;脚将云雩踢到帐外,自顾自的继续睡他的大觉去。
“不是六扇门的的混蛋找上门来,这笨牛还一直不知我是人来的呢!”左临风僵硬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
云雩做梦也没想过做小厮也可以这么风光,不但身上穿绫着罗,佩玉镶金,吃的全是名茶美馔,出入不是乘车坐船,便是策骑骏马,每天就只是陪着这贪玩好吃的狐仙少爷游山玩水,照顾他的起居而已,就只差一样,这少爷的脾气忽晴忽雨,差劲得要命。
寒潭(2)
起初左临风怕啸天宫的人寻来,任性劲儿还收敛一些,不敢太过张扬,但日子一久,他的骄惯少爷脾气便来了,不是最好的地方不肯住,不是质料最好的衣服不穿,骑的一定是良种名驹,吃的稍不称意便连桌子推倒,伺候的人动作慢一些也是一记耳光,高兴起来成把的银子赏人,买个麪人糖娃娃也乐上半天,但要是有人对他稍为轻佻不敬,打一顿还算小事,骗他的商贩丢光货物本钱,恶霸被他剥光了吊在城头,总之千奇百怪的恶作剧层出不穷,在啸天宫时的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捣蛋劲儿全都来了。
这天,街上的流氓见他衣饰华丽,多看了两眼,他立时挥马鞭将那些流氓抽个皮开肉绽,他打完了人还不消气,转对一旁的云雩大发雷霆:“不中用的笨牛!你少爷被人欺负,你只会站在旁边看热闹!我许多侍从里,就数你最没用!”
云雩脑袋里还想着:“你不去欺负人,别人已经谢天谢地啦!”的时候,脸上早已热辣辣的吃了一巴掌。
也不知是云雩走运还是倒霉,由于左临风嫌他没用,便开始不停教他学这学那,既要念书认字,又要学点茶辨酒,一早习练拳脚,晚上打坐冥想,总之一天到晚没有片刻空闲,要是学得慢一点或是多问半句,耳光马鞭立即招呼过来,学武的时便尤其严格,云雩几乎没一天不被他揍得浑身乌青血痕。
这小狐仙的脾气虽然傲慢差劲,又爱整人,但云雩却知他的心性并不坏,一天他洗澡时,一只小玉瓶和一只漆盒从窗外扔到他手里,左临风惯常傲气任性的声音响起:“药散内服,药膏外敷,这些伤药你给我收着,要用便用罢。”
灵狐的药果然效验如神,云雩将盒中药膏敷上一点,伤处便肿痛全消,但令云雩更高兴的,是这小狐仙也有关心他的时候,云雩修炼“仙法”倍更用心了。他苦练的成果很快便显现出来,街上的流氓等闲三五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云雩满心欢喜,左临风却似全然视若无睹,完全不当是一回事,云雩留意到,左临风自那天送药给他之后,行藏变得谨慎起来,平时若到了喜欢的地方,会留下玩上十天半月不等,但近半月来却不再在任何地方停留,有时不到夜里投宿的时侯,他也不会离开马车,云雩觉得不妥,但又不敢多问。
“少爷,喝杯茶罢。”云雩借了茶亭的沸水,用自备的茶盏茶叶泡了一盏香茶给左临风。
左临风还未说话,旁边另一桌坐着的几名汉子中的其中一人道:“近来道路不大太平,小少爷孤身出游,只得一个仆人跟随,可得小心些啊。”
“与你们无关。”左临风冷冰的的说了一句。
那中年大汉烱烱有神的双眼凝定在左临风身上,道:“那么双桥镇乔大户的两串明珠,连州城的朱知府的十八枚玉璧和三百両黄金、盗取长乐门的“回天散”“玉真膏”,这几件大事,难道也跟小少爷无关么?”
“你们这些六扇门的走狗,鼻子倒灵得很。”明知有人追捕,左临风仍是面不改容。
那知名六扇门的捕快见他如此淡定,都觉有些意外,中年大汉道:“那飞贼手脚利落,连长乐门也能来去自如,我们本来怎么也疑心不到少爷这么一个孩子身上。可是小少爷挥金如土,身旁从人却没有几个,一个小孩儿穿州过省,实在太不寻常,我们细查之下,也查不到有那个贵家少爷独自离家外游,直到贵仆拿玉璧脱手,我们才肯定事情跟小少爷有关,希望少爷随我们回衙门说话。”
“罗哩罗唆,废话忒多,是我拿的,那又怎样?”左临风呷了一口香茶道。
左临风直认不讳,云雩大吃一惊,那些捕快却是疑云阵阵,这衣饰精雅的青衫小公子虽然用帷帽遮住大半张脸,但声音脆嫩,稚气未脱,兼旦身量矮小,怎看也是个十岁不到的孩童,说他是接贜者也是勉强,说他是飞贼更是谁也不信的事。
“你是飞贼?回家去练个十年八载才说罢!娃娃!你是那个帮派的,头儿是谁?”另一名捕快望着他笑了。
“是我做的不行么!”左临风见众人不信,气得一把摔下帷帽,怒道:“狗捕快!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区区一个长乐门,本少爷会放在眼里么?”
帷帽一揭,众人顿觉简陋的茶亭也变得高雅明亮起来,那个自称飞贼的小公子,金冠玉貌,不但样子俊美无瑕,眉稍眼角间那种高高在上的尊贵气度,别说盗贼,连“贵公子”三字也嫌侮辱了他。
茶亭中所有人都看楞了眼,对着这么个小孩儿,怎么也起不了伤害的心思,左临风碧眼一沉,比瓷器还光润洁白的小手往帷帽一拨,帷帽立时车轮般急转起来,猛向身后不远的树上飞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