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之歌(四)+番外——凤郎大猫
凤郎大猫  发于:2014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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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这小子是甚么来历,趁这里没有别人,他又受了伤……杀了他也算出一口恶气……

当男孩恶念升起,目光转厉,青衣小孩忽然道:“吃糖吗?呆子!”说着抛了两颗娇红甜香的糖果到男孩手中,一面塞了两颗到自己嘴里。

“嗯!这玫瑰香露糖真好吃,连身上的伤口都不痛了!”青衣小孩笑着又掏出一粒糖果吃了。

“你也是玉童们的“靶”么?”男孩一呆道。

青衣小孩得意地笑:“像他们那样欺负你们有甚么趣儿!你这呆子原来一点也没发觉啊!刚才不是我躲在暗处偷袭小飞,只怕你们五个全挂掉啦!我讨厌小飞自以为了不起的臭脸,才暗中帮你们一把,让你们逃命,然后出手揍了小飞一顿,结果被长老们抓住,吊起来揍还我一顿,我瞅着他们不在意,弄断铁链溜到这里,然后便看到你这呆子,事情就是这样。”

“你……你揍了刚才那个天童?”男孩有些无法置信。

“有甚么好奇怪的?长老们动不动便揍我,我便揍他们的宝贝徒儿出气!啊,对了,这里有没有毒蛇、蜘蛛、蜈蚣或者最最呕心的鼻涕虫,帮我找些来,不,多多的抓来,等我今晚放到老家伙和小飞儿他们的被窝里,吓他们个半死!”

青衣小孩自顾自的说得高兴,男孩却张大了口,听得下巴也快掉下来,揍玉童,作弄长老这些叛上作反的事,他连做梦也不敢想,这小不点却说得稀松平常。

“你这人真的很呆啊!他们挑你们去送死,你不气的么?帮我找嘛,最多被抓了我不供你出来……”青衣小孩真的想到便做。

“你……”

“你……你甚么啊!从刚才发呆发到现在,你叫阿呆的吗?”尽管一身的伤,青衣小孩却是精神十足,完全不知痛似的。

“你可以这样叫,因为我……我根本没名字。”男孩眼中掠过深刻的痛苦。

“我也一样。”青衣小孩淡然道。

“不会吧,你是玉童啊?……”男孩真的很意外。

“玉童又怎样?也许在你眼中很了不起,可以在宫中呼风唤雨,身份尊贵,可是他们可有问过我们愿不愿意?我和你,同样都是傀儡罢?叫甚么根本没关系……你唤我阿猫阿狗都可以。”之前那个爱恶作剧的小顽皮,一下子变得深沉世故。

“青,我叫你青好不好?”男孩望着他碧清如水,纯净得没半点尘俗机心的双眸,不但再动不了杀机,反而起了一丝同病相怜之意。

“很好,我叫你阿呆,你叫我阿青,其他的大家都不必多说……你怎么还拿着那两颗糖啊!舍不得吃吗?呆子!”一转眼阿青又变回那个佻皮的坏小孩。

就这样被叫作阿呆的男孩,被比他小了好几岁的阿青“迫”着,莫名其妙地帮他捉了半天的蛇虫,阿呆感觉就像小时在田里和玩伴们捉青蛙、拾田螺……(好像也差太远了罢?)

天与地(3)

这种无忧无虑的恶闹嬉戏,这种没危机感的轻松,阿呆已经不知多久没再有过……

阿青满意捧着一袋虫子蛇儿,望望出神中的阿呆,悄悄地伸小手将一根长草插到他头上,阿呆失惊跳起,阿青拍手大笑:“阿呆好呆啊!”

阿呆讪讪的拔下草叶,觉得很是丢脸,阿青看到他的木讷样子,更是笑个不停,回身掬起溪水泼他。

“可恶的小鬼!”阿呆追上前去抓他,忘了阿青的身份,像两个普通的孩子一样追逐游戏。

阿青轻功高得出奇,如果他认真的逃,阿呆根本追他不上,但他偏不用轻功,只是跳跳跑跑的逗阿呆去追,等阿呆抓着他时,他便伸手抓阿呆的“笑腰穴”,结果两人都笑软了。

阿青笑了一阵,突然沉静下来,阿呆瞥见他碧眼内掠过一种奇特的沉郁无奈,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说了一句:“下次再拿好吃的糖给你!阿呆!”人已溜得影也看不见。

“谁稀罕你的糖了……”阿呆口说不稀罕,手却伸进怀里,掏出剩下的一颗红宝石似的糖果看了又看,好半晌才舍得放入口中,真的,阿呆从未吃过这么甜香美味的糖果,尤其那种令人由心里暖起来的馨香……

经过这梦幻般的半天,阿呆仍过着他朝不保夕的日子,只是他心底里已多了个小小的青衫人影,他变得更拚了,人变得更加沉默,看起来更加呆了……一有空闲,阿呆总会到那个水潭边呆坐,默默回味那天的光景,阿青恣跳无忌的清脆笑声,任何宝石加起来也比不上的亮丽碧色眼睛,便似幽谷中的一线阳光,照亮了阿呆黑暗的生命,不管多疲累难受,只要想起要活着再见阿青,阿呆也能够回复生气动力……可是阿青始终没再出现,直到他快完成为地童训练之时,他终于再次在水潭边遇上阿青。

他又挨打了,伤得比上次更重,但他依旧是那么骄傲倔强,尽管白玉般的小身儿上满布酷刑伤痕,伤口深可见骨,他只是默默地咬紧牙关,洗去身上的血迹,连眉梢也不皱一下。

阿呆也是见惯酷刑,心如铁石的人,看见他那些伤口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娇生惯养似的哥儿竟有这般硬气,不禁起了两分佩服,取出一瓶伤药道:“我有伤药,用些罢。”

阿青点了点头,阿呆一面将伤药洒到他打得血肉模糊的背上,一面道:“打成这样,你又闯了甚么祸啊?”

阿青一笑,看来有些失血虚弱,但他还是开心地道:“我烧了两座偏殿,你没看见,那场火烧得真漂亮!”

不是这几年的锻炼,阿呆的自制力够高强,肯定已失声叫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摇头道:“你这样子捣乱,吃亏受罪的不也是自己么?”阿呆真的不懂他的小脑袋在想甚么。

“他们越宝贝我的命,我就越要糟塌它,我才不要乖乖的做他们的棋子……嘻……”阿青好像不大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阿呆叹气,也不知是佩服还是无奈,里这段时日里,阿呆已探听到,绝少在宫中露面的阿青,竟是玉童中最强但也最顽劣的一个!他可以为不肯穿玉天童的白衣,而光着身子满宫乱跑,可以因一点小事而大肆捣乱,长老们对他处罸越重,他便越是作怪,弄得他被关在刑室的时候,远比他待在自己寝宫的时候还多,每次一放出来,没两天便又因闯祸而关了回去,偏他天份绝高,加上宫中盛传他是某宫中要人的私生子,故此不能贸然处决,只好捉了又放,放了又捉,闹了个没完没了。

“你又发呆了,真是人如其名啊!”阿青还像心情很好似的,问起青冥峰外的事情来。

阿呆呆呆的道:“我也好多年没到外面去啦!现在也不知怎么了。”

“那总比我知道的多,我连外面是怎样的都不知道。”阿青说得很平常,语气没半点哀伤,但阿呆不知何故地感到有点难过。

“求求你别发呆了,快说啊!”阿青一副等得快死的样子。

阿呆只好拣一些他知道的事说了,说了半天,阿青却听得胡里胡涂,一问之下,他才知阿青对钱财、买卖、工作等常人生活的概念完全一窍不通,费了好大的劲才勉解释明白。

“只有你这足不出宫的少爷才不知道,你身上穿的戴的,随便拿一件出去卖够别人过好日子了!”

“这些亮晃晃的东西有这么了不起吗?”阿青拿着颈上嵌着夜明珠的项圈,疑惑地摆弄。

阿呆冷笑讥诮:“当年我家里要是有你项圈上的一颗珠儿,爷爷奶奶便不用饿死,我们一家便不用逃荒,我也不用被人这……”

“阿呆……”阿青呆望着他,好久才惘然不解地道:“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你的感受,我不知爷爷奶奶是甚么,父母是谁也不知道,除了长老们,没人敢碰我一根指头,虽然有数不清的婢仆伺候,也从没人真的关心我的生死,他们在我面前,连大气也不敢透,你说小时跟小玩伴们在田里说笑玩耍有多快活,我也通通不知道,我不知道……”

如果阿青出言安慰,自卑敏感的阿呆也许会生气,认为阿青假意同情他,虚伪地对他怜悯示好,可是阿青直说他不明白,显然没有半丝作伪,看着那变得黯淡空洞的美丽碧绿瞳眸,阿呆蓦地想到自己的遭遇固然不幸,但这看似生来便高高在上,要甚么有甚么的玉童,又何尝比自己好多少?至少自己曾经有过的亲人和快乐,他却从来没有过……

天与地相隔虽远,但在地平的某一点上,它们会相遇相连……

不同的痛苦,但不能说谁比谁更痛……

更痛苦的,是两人连抱头痛哭互相安慰也不能……

毕竟是天和地啊……

天与地(4)

阿青在害怕,他怕走近阿呆,会毁去阿呆的世界……

阿呆也在害怕,他没勇气向前走一步,他知道这步一踏出,他便会不顾一切地带着阿青逃亡,拚死逃离这个困着他和他的牢笼。

阿青将头埋在双膝里,道:“我倦了,想睡一会,你走罢。”骄傲的他,不想阿呆看见他的软弱痛苦。

阿呆呆了好一会,才不舍地转身离去,他走得很慢,走不了几步,一团物事从后抛到他手里,却是一小包各色精巧糖果。

阿呆如电亟般一震:“他还记着那天的话啊!”他呆望手心的糖果,半响说不出话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阿呆突然霍地转身,大步冲到阿青身前,决然道:“青!我们走!”

阿青震惊抬头,绿眼绽起不能掩饰的狂喜,但这狂喜的光芒一闪即逝,随即微微挑起傲气的小嘴,鄙夷地道:“走?本少爷在这里要风得风,喜欢捉弄谁便捉弄谁,我走甚么?只要我乖一些,连宫主的宝座也飞不出我手心!你说外边过活这么艰难,走的才是傻子!”

“对不起……”阿呆颓然地望着阿青,心中说不出的羞惭失落:是的,这样子的我,想带走这个天宫中的仙童,不是妄想是甚么?

以阿青的机灵,怎会看不出阿呆的失望?他年纪虽小,心思却比大人更细密灵敏,虽然恨不得立即离开啸天宫,但他更清楚现在还不是和阿呆走的时候。

“阿呆,我和你一起好好锻链,练好本领,做足准备,总有一天,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阿青目送阿呆的背影,心中暗暗许诺。

可惜阿青再没机会实践心中对阿呆许下的承诺。

“啊啊啊啊!!!”阿青的惨呼再次在宫内的刑室中响起,叫声充满绝望凄厉,比从前任何一次受刑还叫得惨烈得多。

但这一次,他不是因自己被鞭笞重打而呼痛,而是看到惨被斩断四肢,剜去双目的阿呆而发出震惊痛心的惨呼!

“阿呆!”阿青撕心裂肺的呼唤震动了整个刑室,他碧绿的双眼刹那充血变红,像暴怒的猛兽般向身前端坐刑室中的三名长老质问:“为甚么要这样对他!他犯了甚么该死的重罪!”

“这小子真的太嚣张了。”

“真弄不懂大长老为甚么当他如珠如宝……”

长老们无关痛痒的对话,叫阿青倍更怒发如狂,小小的双臂一振,将抓着他的两名护法震开,拖着一身的锁链,扑到血泊中的阿呆身前,脑中被怒火烧得混乱一片,本来二人只见过两次面,说不上有甚么深厚交情,阿呆又是如此的卑微,这样的人,宫中每年也不知牺牲多少,阿青应该不会有多大的震动才对,可是在这一刻,阿青的心却似被火炼的利刃,血淋淋地逐寸剜开,烧灼剧痛得他难以忍受。

“阿呆!阿呆!阿呆!”阿青发狂地叫个不停,他也不知这样叫有甚么用处,但他就是停不下来。

“青……”被折磨到只剩一口气的阿呆,噏动着失血发白的嘴唇道。

“都是我!都是我!”阿青愤恨得连唇皮也咬破了也不自知。

“太过份了,十儿,你居然让这卑贱的人为你取名,单这一样,他已经该死!”一名长老沉着脸道。

“区区地童,竟敢煽动玉天童逃走,犯上作乱,罪该剖腹剜心……”另一长老的话被阿青狂怒的叫声打断:“放屁!我就知道,只要是我喜欢的,你们都会给我毁掉!阿呆根本不需要任何罪名,因为我就是祸胎!你们不是都这样说的吗?!哈哈!哈哈!”盛怒的阿青蓦地发出令人心寒的狂笑,森然道:“就让我这啸天宫祸胎,叫你们一个也逃不掉!”惊人的斗气杀意像无休止地从阿青身上狂卷而起,刑室中四名护法被刀锋一样的劲气迫得步步后退,连三名长老也要各自运功抵抗,众人无法相信这种级数的强劲气场,只是一个年仅十岁,淬玉功仍在初步阶段的孩子所发出!

“青……求你……”除了阿呆,再没人能抑制迹近狂乱的阿青。阿呆轻声一叫,阿青才甩出的锁链就像被魔法定住一般,落了下来,打得坚硬的石地碎开一条大缝!

“你……求我?”阿青跪在阿呆身前哽咽道。

“求你……别……别责怪自己……求你……你……亲手……送我……送我走……”阿呆断续微弱声音,温柔而全无恨意。阿青的疯狂和激动,证明了他不但没有出卖背叛自己,反而从心里重视着紧卑微的自己……在这冷酷的地方,濒临死亡的时刻,阿呆却得到一生中最炽烈真摰……足以光耀黑暗的情感……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

虽然不甘心,但总算已经无憾……

天与地在一点相遇,却是永恒相分……

“你真呆啊,你为甚么不求我杀光这些混蛋?讨厌!讨厌的呆子……”阿青抱起阿呆的残躯,俊秀的小脸抽搐似的哭笑难辨。

“我……我是阿呆嘛……”

“呆子!呆子!呆子!”阿青疯了一样嘶叫。

“是的……第一眼……看到你……我注定是呆子了……”。

阿青强忍已久的激愤泪水因阿呆的一句话狂泻而下,洒得满脸是血的阿呆血泪斑斑……

“我……可以离开这里了……你……你为何要伤心?青,别哭……”阿呆很想抱抱阿青,可惜已永远无法办到。

“我没哭……”阿青居然还在嘴硬。

阿呆笑了,他虽然看不见,也想像到阿青的要强忍泪的样子,阿呆笑得连残肢断体的激烈痛楚也忘了,阿青的身上的温暖,使他不再感到失血的冰冷,小身儿上香露玫瑰糖似的甜美馨香,掩盖了自己的一身血腥,真的很好……

“上次的糖……很好……很好……吃……”阿呆梦呓似的笑道。

“嗯,下次我再拿给你……”一个“你”字出口,阿青不忍眼看阿呆半死不活的挨命,闪电般一掌拍在阿呆天灵盖上,让阿呆全无痛苦地死在自己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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