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朗尼先生是担心有一天我也会像我姐姐一样,不明不白地死于他人之手?但你还是晚了一步,那个人已经开始下手了。”塞西尔露出一个淡薄的微笑,他轻轻拉开衣领,露出里面染血的纱布。
“什么!他已经……”戴里克震惊地向前探出身体,目光写满了对事件背后的熟知,然而下一秒,他作出了一种全然不知的神态,试探着反问:“你姐姐不是自己吸毒过量身亡的吗?”
“哼,你以为我真的相信警察给出的结论么?不错,菲丽丝的确有很长的吸毒史,但在决定结婚后就已经戒掉了。而且如你所知,我们曾经在泰缅边境的军队里生活了三年,作为随军护士的她,什么样的毒品没接触过,她的身体对普通海洛因早已有了相当大程度的免疫力,戒毒后的自控能力也比一般人大的多,警方检验出的注射剂量,根本不足以使她猝死,除非那海洛因里还掺了别的东西!”塞西尔猛然站起身,双手支撑着他与戴里克之间的矮桌桌面,他瞪大了眼睛,平和而冷静的冰蓝色翻滚出层层银光烈焰,似要燃烧一切,又似要冻结所有。“我以前从来不认识勒斯,菲丽丝更与他没有过任何瓜葛,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要害我们,你既然敢来找我就说明你一定知道这里面的事,告诉我,勒斯的背后是谁?到底是谁在害我们!”
戴里克闭口不言,但钢琴家一般劲长的指节早已深深陷入沙发扶手,他颤抖着嘴唇没有说出一个字,如此尖锐的矛盾心理击垮了他坐怀不乱的强势气质,答案在塞西尔面前瞬间昭然若揭。
“是他?”塞西尔慢慢坐回原处。“真的是他。”
没错,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塞西尔的心情就在惶然中震颤着起伏不定,他有着明亮的眼眸,漆黑的头发,温和的浅笑,儒雅的气质,在包括林恩在内的众人眼中,他至仁至理,兰心蕙性,刚柔并济,风度翩翩,他是一位来自东方国家的谦谦君子,他是入主西方世界的明日之星。但只有塞西尔,只有塞西尔能够洞察到他眼眸中流转的暗红,笑容里藏匿的肃杀,塞西尔冰蓝的眼睛虽然钻不透此人真实的内里,却悟得到他与他,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中似有一份理不清还不完的债。
“为什么?难道他是缅甸人?和当年的政府军有关?”
“不,他是泰国人。”戴里克终于开口。“具体说是日泰混血,他的亲生父母十年前在泰国人质案中遭到枪杀,这就是他如今要害你的唯一根源。”戴里克突然放慢语速。“是你亲手杀了他的父母——他是来报仇的。”
塞西尔低垂着目光再次翻转布满硬茧左手,是啊,那仅有的一次,他杀害了手无寸铁的平民,而今,终于是时候要还了。“呵,柜子里的人……原来是他。我杀了他的父母,他就杀我的姐姐,我曾经让他痛失亲人,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呵呵,这可真是。”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小。”
塞西尔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不是太小,而是太大,大到一个人做了孽不管怎么逃也永远跳不出昭彰的天理,永远躲不开不爽的报应。唉,佛教的国度真是去不得啊。”
“塞西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靖一和你的所有仇恨,否则我一定会尽力阻止悲剧发生的,既然现在真相大白了,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你还是快走吧。”
“走?为什么要走?”塞西尔很慢很慢地抬起头斜视戴里克,目光中闪现出一种从未见过的银粼般的色泽,它是那样的魅惑又是那样的阴狠,仿佛某种极温顺极乖巧的动物,在无可附加的逼迫后露出了暗藏在口中的獠牙。
像一只猫,也像一头狮子。
戴里克马上站起身,以一种近乎磅礴的气势俯冲过来,一下子抓起了塞西尔的领子。“听着!靖一是我的弟弟,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到他。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家的温暖了,我不能再让他失去第二次,不管怎样我不可能把他送进监狱!”
“哐!!”面前的矮桌被塞西尔修长的腿瞬时劈成了两半,杯具伴随着飞溅的木屑“哗啦啦”散落,碎成满眼狼藉,塞西尔瞬间按住戴里克扯在自己领子上的双手顺势向前扑过去,将戴里克的整个脊背抵到墙上,银粼般的目光燃烧得通红似火。
“你的弟弟不能伤害,难道我的姐姐就应该白死吗!他在十年前失去了家的温暖,可我的家呢!我他妈刚生下来两年家就没了!”
塞西尔顿时挥起拳头朝戴里克的面部砸去,戴里克咬紧牙关不做躲闪,毫秒间,劲疾的拳风沿着耳畔呼啸而过,拳头重重地砸在身后的墙壁上,血痕沿着墙体的裂纹缓缓而下,沾上了戴里克的西装。塞西尔垂下撞破了的手,但另一只手却没有松动丝毫力度,戴里克的肩颈被死死抵住,整个背脊有一种碎裂般的痛感,但面对塞西尔,他没有做出任何抵抗,深海般的双瞳纠葛荡漾着隐忍,无奈中弥漫着落寞。亲情面前,他注定不能给予塞西尔太多,除了沾满铜臭的美元,他能做的也只有用自己的肉体的疼痛去弥补对方心灵的创口。
“对不起,我不是在有意刺激你,但我真的不希望你要和靖一为了十年前的恩恩怨怨斗得两败俱伤。我从不怀疑你的实力,但从头到脚都形单影只的你应该意识得到,在这场斗争中你们永远不会始于同一起跑线上,靖一的背后有我,有佐朗尼公司,有强有力的经济支撑,而你呢?金钱在这个世界上虽说不是万能的,但绝对有它的用处。森田靖一我是保定了,就因为他不仅是亲人沦丧的苦命孤儿,他还是是父亲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是罗德·佐朗尼。即便你报了警,我也会想办法把他保释出来,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然后再杀掉他,你会那样做吗?你难道真的想重蹈多年前的覆辙,在和平年代再次大开杀戒吗?”
听到这,塞西尔的意识猛然停顿了一下,戴里克马上接着说:“要是你选择离开,我会保证你今后的安全,我已经想到了控制靖一的方法,我保证不会让他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但如果你不走,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得多。林恩迟早会知道,他一直把靖一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到时候你要他在你和靖一之间如何选择,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乌七八糟的一团,它让你遇上了不想遇到的人,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有结果的!塞西尔,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应该还爱着的林恩。”
“林恩?林恩……”塞西尔松开手,面无表情地重复着。
戴里克支起身体,顾不得背脊的痛感弯腰拾起地上的信封递与塞西尔。许久,塞西尔终于颤抖着伸出手,他接过,然后,转身。
“请相信我的承诺!”戴里克在他的身后真挚地微笑,但塞西尔没有回头。
塞西尔轻轻地捏着那个信封离开了会客室,一言不发,面无情感,目光凝滞地直射向前,就在踏出酒店大门的那一刻,他随手将信封丢进了看也没看一眼的镀金垃圾桶。
二十分钟后,一位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在会客室内发现了纽约佐朗尼公司董事长兼执行总裁戴里克·佐朗尼的尸体。
23.追杀2
从酒店里出来以后,塞西尔便拐入了一条就近通往地下旅社的暗街。伯灵顿的夏天白昼很长,即使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天空也并没有全然晦暗,而是呈现着一种迷人的宝蓝,就像某个人的眼睛,充满魅力。只是塞西尔不敢去看,因为只要仰望一眼,大段大段的甜蜜回忆便会争先恐后的涌入,润泽他已强迫着干涸了的脑海,于是,他再次拉紧了T恤衫上的拉链,紧低着头继续奔走向不知何去何从的未来。
然而刚走几步,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街道尽头的暗沉中徐徐踱来,每一步踩踏声都像来自于地狱的号角。他棕色的短发根根直立,狭长的双眼在昏暗街灯的照耀下显现出可怖的橙红,塞西尔收拢了脚步,驻足在月色投下的光斑中。
“最近过得可好啊?莫雷先生。”勒斯透出阴冷的狞笑。“怎么几天不见,日渐消瘦了?”
“希伦威尔先生倒是别来无恙。”塞西尔站在原地,冷峻地回答道。
“呵呵,在还没有找到你之前我当然不敢有任何闪失,否则接下来的一切就不那么好玩了。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再次见到我时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吧?不过你别紧张,今天我还不会要你的命,有位你的老朋友想要见见你,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我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但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勒斯伸出手,彬彬有礼地说道。
“菲丽丝到底是怎么死的?”
“哈,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你还在纠结这件事。既然你不相信警察的鉴定结果,我就实话告诉你,我确实给菲丽丝注射了计量不低的海洛因,可谁知过了老半天她居然没有死,没办法我只能再为她加一剂高浓度巴比妥酸盐,肌肉松弛剂和钾溶液,让她死后看上去就和毒品中毒没什么两样,可怜你那楚楚动人的姐姐不住地求我,说自己已经发过誓不再沾染毒品,还要我看在她那么爱我的份上饶她一命,哈哈哈,真是天真得可爱啊!不过说实在的,要不是受人所托,我才舍不得杀她,那样美丽的身体啊,不知道让我销魂了多少次。啧啧啧……”
咔!咔!塞西尔的骨节在手掌攥动中不停地作响,幽暗的夜色中,他的眸子格外的亮,格外的冷,水波一般地层层反射,凝结住了周围所有物质的每一粒分子。
“这个回答还令你满意吧?怎么样啊,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我要带你去警局,让法律制裁你们。”
“哈哈哈哈!”勒斯癫狂地大笑。“塞西尔,你说的我心里好害怕呀!难得你对这个国家的司法界报以如此大的厚望,可你真以为这样做警局会买你的账?看看你那亲爱的姐姐的法医鉴定报告就知道了,你以为我注射的毒药溶液他们会查不出来么?可他们就是不告诉你,为什么?就因为森田先生能给他们足够的钱让他们闭嘴,如果你也有钱给他们,说不定那些警察会立即冲过来包围这条巷子,替你主持正义呢!”
塞西尔定定地怔在原地,他再次回忆起戴里克对他说的话。
“好啦,该说的都说完了,赶快跟我走吧。不过在此之前……”勒斯嘴角斜出了一个弧度,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塞西尔,令人窒息的压迫气势徒然逼来,锁链一般的缠绕住周围的每一寸空气。只见他袖口一甩,一把约一尺长的宽刃短刀瞬时横在两人面前,被街灯照射上晃晃的苍白色。
“森田先生让我留着你的命,却没说你身上不能少点什么。小子,上次算你狠,敢引着我的兄弟去撞火车,那今天你就留下一只胳膊,以泄我心头之恨!”话音未落,勒斯便猛地一个挺身向塞西尔直刺过来,塞西尔侧身轻捷地避过,但头上的帽子却被一下砍飞,连带一缕发丝也被迅猛的刀锋瞬间削落,在空中散成一道漂亮的弧形。
“看来你还真有两下子,不过小心哦,”勒斯拿着刀凭空挥舞了两下,湿热的空气仿佛顿时被“唰唰”声割开了两道孤冷的裂痕。“这把刀有点快,下次掉的可就不一定是帽子和头发了,当心你那细嫩的白肉被它割成一片一片的。”
没想到一把普通的短刀竟然如此之快,塞西尔不觉轻皱俊眉,但他根本来不及继续思考,因为对方马上翻转手腕,利刃随即横锋而至,再一次向他的手臂切了过去。塞西尔向后闪身,一只手抓住勒斯手肘的同时,另一只手以手刀方式向他的大臂内侧用力砍去,希望用刚猛的阵痛迫使勒斯松手,然而勒斯臂膀上坚实的肌肉生生承受住了塞西尔瘦长的手刀,连砍两次都没有使他松动丝毫。对勒斯的抗打击能力估算失之偏颇的塞西尔顿时愣了一下,但这短短的一愣却立即给了对方以可乘之机,勒斯猛地一抬手,“嗖”!殷红的鲜血在幽寒的白光中迸发开来,塞西尔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十多公分长的伤口。
“呃!”塞西尔迅速反应过来,他顾不得疼痛,就势扳过勒斯的手朝墙体猛力一撞,“当啷”一声,刀被震落,但勒斯仍未就此罢休,他猛然直驱向前,将塞西尔顶到墙上,一只手以强劲力量攥住塞西尔的咽喉,同时用另一只手猛击其腹部。塞西尔此时只能将所有力量集中在自己的双手上,使尽全力控制住勒斯掐住自己喉咙的手,但如此一来,他的腹部就不得不承受对方一下又一下的重击。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在整个臂膀上曲动着流淌,终于,拼尽全力的塞西尔渐渐迫使勒斯松开指节力度,他趁机猛力抬腿,直踢上对方软肋。勒斯顿时“啊”地一声放开了手,趔趄几步后摔倒。塞西尔捡起刀想要抵住勒斯,突然,一颗子弹飞快地打在刀片上,短刀被震飞,塞西尔惊然抬眼,只见勒斯身后又出现了好几个帮手。
硬拼绝不是上策,塞西尔捂住吃痛的腹部立即撒腿狂奔,勒斯这时也爬了起来,他制止住了再次准备开枪的同伴说:“别开枪,抓活的!追!”
逃出饭店后面的那条暗街,塞西尔穿进了一片老式住宅区内,身后一直追赶着包括勒斯在内的好几名杀手。跑着跑着,前面突然没路了,只有一栋七八层高的老式住宅楼横在面前,塞西尔向四周看了一眼,没找到楼道口,他抬起头,做了一个短促的呼吸,然后蹬着墙壁上的窗户和空调挂机迅捷地向上爬去,当然身后的杀手们也毫不示弱,马上调转路线,兵分两路堵住所有出口,勒斯则沿着塞西尔的轨迹,同样努力地往上爬去。
“妈的!那么快,是不是人啊!”体型高大的勒斯在这方面显然不是塞西尔的对手,两人的差距逐渐拉大。
“嘿!你们他妈的是要拆房吗?”塞西尔越过一户人家不久,一位男业主便打开窗户朝外面大喊。
勒斯见况“腾”地一脚把屋里的人踹飞,跳进室内,然后沿着楼道内的楼梯直冲上楼顶。果然到达顶楼后的他发现,塞西尔正在这一大片住宅的屋顶上跳跃着飞奔,他再次追了上去。
塞西尔最后逃到了一个五层楼的屋顶的平台上,再往前是一栋不高的小型别墅,只不过因为楼距太大他过不去了。这时塞西尔发现两栋楼间连接着好几根粗壮的钢丝缆绳,他用手扯了几下,试了试钢丝强度,然后从地上随手抄起了一根铁棍缠到缆绳上,在勒斯赶来的那一刻,他纵身一跃,顺着缆绳向下的坡度,快速地滑了下去。勒斯不敢冒险,只能调头再沿着楼梯跑回楼下。在距离地面还有两层楼高的地方有一道宽度不足一米的楼缝,塞西尔看准这个时机两臂伸直后松开,“嗖”地跳了下去,然后继续扶着受伤的胳膊跑向出口。可刚跑了几步,另一名杀手突然出现在出口处的暗光里。
“哈哈,原来你躲在这里!”这名杀手身材异常高大粗壮,他扭动着身躯,侧身强挤进缝隙里,粘黄的牙齿间渗出森森的淫笑。“来来来,我的小乖乖,不要怕,爸爸带你回家!”
塞西尔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楼缝尽头处冰冷的墙壁。见塞西尔已无处可逃,这个杀手伸出木桩一样粗壮的胳膊朝塞西尔直击过去,就在他出拳的那一刹那,塞西尔双手撑起墙壁向上跳跃,然后腾空飞踢数脚,每一脚都实实在在地落于对方的面门,杀手惨叫一声仰面倒地不起,塞西尔跳回原处,轻呼一口气,然后踩过那只“肉垫”消失在楼缝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