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引领人+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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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呼吸微显急躁,但我明白现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我挣扎地坐直起来,掩紧不知何被弄乱的襟口:

「你……是你诅咒的悉丽小姐的,是吗?」

茑儿微微直起身,穿着薄纱的下摆,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她仰头笑了一阵,说道:

「诅咒?我何必要诅咒?那个家族,本来自始就被诅咒了。」

我眯起眼睛,这话鸢儿依稀也说过。「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年轻的引领人,」她挑逗地朝我望来,又舔了舔唇,这回充满了血腥的气味:

「我是被室萨的玛拉达,尊贵的玛拉达,绑在帐柱上,活生生地缢死的。」

她说着,忽然捧住我的头颈,将额头抵在我眉心。我惨叫一声,因为对方的思绪忽然全涌入我脑海,那是相当高明的文字术之一,可以让人直接读取对方的记忆。

我看见一位汉装女子,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口中被白链堵住,正以恐惧的眼神瞪着前方,站在帐门口的是一名女性,身着室萨族的礼服,正指挥一名弱冠少年,拿着绳子走到她面前,用力勒住她纤弱的颈。

汉族女子拚命地挣扎求饶,但帐里的二人均无动于衷。女子痛苦地脸色发青,张大了口,血丝从喉里沁出,她五爪朝空,缺氧造成他五官扭曲,半晌下摆尽湿,竟是痛楚到失了禁。最后头一歪,在嘶哑到不成声的惨吟中昏了过去。

而那名少年仍不放过她,又用力地勒了一阵。直到确认汉装女子闭过气去,才放心地回望那个室萨女子,我觉得那室萨女子有几分面熟,似乎就是在墓地里见到的鬼灵。

「看见了吗?那就是年轻时的玛拉达。」

我听见茑儿带笑的声音,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在墓地里那个爽朗的鬼灵,很难和眼前狰狞的室萨女子连结起来。

画面继续跳动着,那个室萨女子做了更惊人的事情,她将汉族女子的衣衫尽去,竟将手指插入她的下体,忘情地抽动着。我看的喉咙干涩,玛拉达尽情地亵玩着尸体,半晌解开自己的衣衫,一手抚摸着自己,一手继续在尸体上游动。

而那名杀死她的少年,就在一旁观看,看似面无表情。

第7章

『我说了,敢反抗我……敢反抗我,就是这种下场!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不到手过!你再躲我啊!再躲啊!现在还不是躺在这里,任我摆布?』

我看着玛拉达近乎疯狂地玩弄汉族女子的下体,更令我惊讶的是,玛拉达发出一声酥麻的呻吟,半晌仰起颈子,熟悉的刺青竟像潮水般攀爬上她的肌肤。我张大了口,这情景我再熟悉不过,因为我旁观母亲做过很多次──那是夺取生核!玛拉达将那个汉族女子的生核,藉由那样的方式纳为己有。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个汉人女子……就是我。」

茑儿放开了我,重新站直身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忽然变得落寞。我急促地喘息着,那瞬间,我觉得茑儿的气息又变了,变得哀伤而缈远:

「然后那是我的记忆,鸢儿的记忆,小雏儿。」

「你……」我说不出话来,突如其来的讯息太过复杂,我没办法整理,甚至无法分辨眼前此人的身份。「你……我是说,你的母亲……你是鸢儿对吧?你的母亲被杀害时,你就在旁边?」我问。

鸢儿长长叹了口气,坐倒在我面前,眼神十分恍惚。

「是的,我觉得玛拉达的举动很奇怪,不知道要把我娘带到那里,于是就尾随着她们走。没想到……就在帐蓬外头,偷看到了这一幕。」

「但玛拉达……为什么要夺取他人的生核?」

我惊魂未甫,忽然想起言灵中的词句:『辱我贞节,夺我夫婿』,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又跃然脑海。我从不知同性之间也能以这种方式传递生核,想起玛拉达的神态,还有茑儿脆弱苍白的尸身,在玛拉达面前任其摆布,我的脸便烫得厉害。这么说来,这个留言,竟是鸢儿的母亲所留下,要报复玛拉达的宣言罗?

「我不知道,我母亲也不知道。」

鸢儿飘忽地直起身来,忽然直视着月亮,变得有些痴呆。据说常被鬼灵附身,人的精神也会受影响,这或许可以解释鸢儿常疯疯癫癫的缘故。

「那个留在女孩身上的言灵,是你母亲留下的?」我问道。

鸢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是妈妈借我的身体,在她身上留下的。」她顿了一下,半晌又语焉不详地说:

「不止是她,妈妈把她的仇恨,刻在很多很多地方,她在等月亮,一直都在等,等到月圆之夜,就是她复仇的时候。」

「你母亲之所以被族里人认为失踪,是因为被玛拉达他们隐藏了真相?」

我又问。鸢儿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我觉得这一切有些难以致信,但仔细串起来,却又不由得我不信。「族里的人都说,玛拉达最后死于难产,这是真的吗?」我又问,鸢儿依然望着月亮,好像没听见我的话,我又问了一次,她这才恍惚地开口:

「好像是因为难产伤了身体,但是却死不了,吊在那里死不死、活不活,因此玛拉达就哀求她的丈夫,为她请来引领人,把她杀死了。」她顿了顿,又笑笑说,

「他们是这么跟大家说的。」

我沉默了一下,这就与小鳄的猜测相符。但我心中仍充满疑点,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很不对劲的地方,一直萦绕在我胸口,让我深感不安,我试探地问:

「鸢儿,那么你……应该很痛恨玛拉达吧?」

「痛恨?为什么痛恨?」鸢儿竟咯咯笑了起来,那笑法与她母亲一模一样。

「因为她谋害了你的母亲啊!还让你有冤不得伸,隐藏了你母亲死亡的真相,而她却死得冠冕堂皇,你难道不会痛恨她吗?」

「我痛恨她,然后呢?然后在她的女儿身上下诅咒?你是不是要引我说出这些?」

我愕了一愕,没想到鸢儿的反应如此机敏,我不否认自己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事到如今,就算鸢儿这么承认,我也不会怪她,毕竟亲眼看着母亲被另一个人杀害,那个恨意有多深,我心知肚明。就连牙这样正大光明的杀人原因,我都耿耿于怀,为了夺取生核而杀害另一个人,这种理由更让人无法释怀。

「不……我……」

「小雏儿,我母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失踪,这些年来,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知道吗?嗯?」鸢儿忽然转头看我,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我担心她疯病又发作,心中忐忑不安,但她只是瞅着我瞧,我忽然想起刚才茑儿说的:『她竟然会喜欢上冥客。』喉咙不禁咯登一声。她凑近我的脸,仔细端详我,有一瞬间,我还以为她要吻我,但她只是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

「妈妈在我眼前被杀了之后,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轮到我,我会像妈妈一样,被人杀掉,然后……被像那样夺走某些东西。但我又不能逃,我无法独自在大漠里生活,于是我只好……拚命地寻找庇护,有时是族里的男人,有时是异族的旅人。因为知道自己随时会死,所以我极力地放纵自己,那里有欢乐,就往那里去。」

她凝视着月亮,月光柔柔地打在她侧脸上,还有赤裸一片的胸膛:

「小雏儿,这种心情,你懂吗?你懂不懂?」

我的心脏砰砰乱跳,看着鸢儿的俏脸,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在你的记忆里,那个帐里的少年……就是下手杀死你母亲的人,究竟是谁?」

鸢儿依然看着月光,没有理我,我习惯她这种态度,正想再问一次,鸢儿却忽然开口了:「杀了我吧!引领人。」

「什么?」

「我说,杀了我吧,我把能给的都给你,你杀了我吧,我请求你。」

「为什么?」我不解地站了起来,抓住鸢儿单薄的肩,发觉她在微微颤抖:「玛拉达已经死啦,她不可能再危及你的性命,我知道你过去过得很苦,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已经自由了,不是这样吗?」

鸢儿听完我的话,忽然全身颤抖起来。我呆了一呆,半晌才发现她是在笑,笑得非常厉害,笑到浑身发颤,好像我方才说的话,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喂,鸢儿!你还好吧?你……」

我冲过去抓住她的肩,她却微微一侧,避开了我的捕捉。然后她像跳舞一般,拾起了委地的薄纱,披在肩上,然后朝墓地那头颠颠倒倒地走去,我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夜风里飘来歌声一样的呻吟,依稀是这样的歌辞:

「一只月兔下凡来,唱呀唱,舞呀舞,

两只月兔下凡来,唱呀唱,舞呀舞,

……

十只月兔下凡来,唱呀唱,舞呀舞,

唱得喉咙流血,舞的脚底生疮,傻兔子啊!

为什么还要唱?为什么还能舞?

因为我们不能不唱,不能不舞!……」

我站在月色下良久,直到鸢儿的背影消失在另一头,歌声却依旧清晰地留在我耳边,久不散去。

我拖着缓慢的脚步回到帐蓬时,月牙已升到半空,眼看已是深夜时分。

我望了一眼营帐,里头灯还是亮的,多半小鳄还在那里。她竟然没有跟来保护我,实在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但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我千方百计想要摆脱她的跟踪和强奸,现在目的达到了,我应该觉得清爽才对。

但不知为什么,我竟感到一丝丝的怒气。真是太奇怪了。

我信步走到帐口,正想要掀帘进去,忽然听见帐后有人说话的声音。我警觉地钻入帐柱后,以文字屏蔽掩去全身的气息,然后透过微弱的油灯窥探。

帐后的人是小鳄,但不止他一个人,跟她说话的人,竟然是牙。

我有些惊讶,不过她们两个相识多年,我母亲还在世时,牙也常和我们一道旅行,所以他们攀谈也没什么奇怪。只是牙的表情很严肃,好像在和小鳄争论什么,在我印象中,牙从不和人吵架的,他只会跟我吵,我不禁起了好奇心。

「……你这样子,对居很不公平。」

是牙的声音,原来他们在谈论我?又是谈论什么?牙的话,多半是在说我坏话吧!

「怎么不公平?」

是小鳄的声音,我面对着她,发现她双手抱胸,笔直地站在牙的面前。平日在我面前的嘻笑撒娇全不见了,这样的小鳄,我也曾见过一两次,特别是她和母亲意见不合,背着我争论时,都是这副执拗的表情。

「居是居,骊是骊,你不能把对骊的忠诚,拿来延续在居的身上。」

「小居是骊主人的儿子,主人也把一身的力量都给了他,我服侍骊主人认定的继承人,有什么不对?」小鳄冷冷地说。

「但是居不愿意不是吗?对他而言,你是太过高强的摆渡人,摆渡人比引领人强势,本身就是一种不健康的状态。何况你又事事替居代劳,让居不了解他自己的处境,同时也打击居的自尊心,这样对他无益反害你知道吗?」

「牙前辈,你错了,他心里说不喜欢我,其实只要没我跟着,他就会露出不安的表情,小居是怎么样的人,我从他小时候就看清楚了。他表面上强硬,其实骨子里很窝囊,你不帮他,他也只会蹲在那里哭。」

我的心脏微微一扭,没想到小鳄一直是这样看我的?表面强硬,骨子窝囊……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错了,小鳄小姐,你错了。」

没有想到,替我反驳的人竟然是牙。他微微簇起眉头。

「虽然我到现在还不明白骊让居继承引领人的目的是什么,老实说我也觉得居完全不适合做引领人。但是居这家伙……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他是怯懦不是窝囊,而他的怯懦来自于对别人的关心,这份关心在你眼里或许多馀,但对居而言却是必要的成长。」

「那我要怎么做?任由他胡作非为,然后让骊主人的一身传承白白葬送?」

「不,当然不是。但鳄小姐,你的做法,会让居陷于自我厌恶……」

「怎么会?我除了保护他的必要行为之外,我变成年轻貌美的女孩,就是为了讨他欢心,让他没有压力,为了让他放心,我每天都说我崇拜他、喜欢他,难道这还不够?」

「你不必这样做。」

「让自己符合引领人所需要的标准,本来就是摆渡人应该做的事。」

「你太小看居了,小鳄,也太小看男人了。」牙好像叹了口气,束起了一头金发:

「居比你想像的还要敏锐,你嘴上说喜欢他,骨子里却看不起他,他都感觉得出来,这也是他排斥你的原因。他排斥你,但母亲新死,又觉得不安,所以又想要靠近你,这种矛盾让他很痛苦,而你的态度又更加深他的痛苦,你明白吗?」

小鳄沉默了一下,修长曼妙的背影在夜色下显得更为优美。

「不论如何,我都会以保护骊主人的遗产为第一优先。牙先生,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小鳄傲然地扬起首。

我的心搅成一团,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期待牙的答案,会是否定的。尽管我知道他是如何讨厌我、轻蔑我。

「……或许吧。」

牙长长叹了口气,微一点头,才说道:

「我也很担心,这样下去,居迟早有天会被妖魔吃乾抹净。像绍彝那种低智能的兽形妖魔还好,如果有朝一日遇到高阶妖魔,他还如此天真……唉。小鳄小姐,我明白你的担忧,我和你一样,也绝不能忍受骊的毕生心血被妖魔夺走,」

牙望着前方,彷佛在宣示什么似地闭上眼睛:

「如果骊的儿子真做出什么危害骊的事情,到了无法收拾的时候,我会亲手结束他的性命,然后让他成为我的祭品。」

牙的身后出现一道优美的身影,是位汉族宫装的美艳少妇。那是牙的摆渡人,也是千年松鹤的动物灵,牙都唤她做鹤姬。她一语不发地拢着双袖,静静在后头等待着主人,连母亲都说过,牙的摆渡人是全世界最温顺的摆渡人。

牙温柔地望了鹤姬一眼,转过头来长长叹了口气:

「我想骊……会将自己的儿子,设定给我做祭品,恐怕也是有此打算吧!」

我感到一脚踩空,世界忽然一片苍白,而我正往后不断跌落,跌落。

听牙如此承诺,小鳄双手抱胸,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牙先生如此承诺,我也可以稍微放下心来,不过到时候……」

我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踩到脚边的油灯,发出铿啷一声清响,屏蔽的文字术也解除了。牙和小鳄都惊觉地抬起头来,我看见牙在黑暗中瞪大了眼:

「……骊的儿子?」

我什么也无法思考,只知道自己转过身去,开始奔跑。先是跑得颠颠倒倒,然后越跑越快,我没命地向前狂奔,也不知道正确的方向在那,我只知道,我不想看到这些人,这些曾和母亲亲密无间的人。我想逃离这个世界。

真傻,你有什么好逃离的,居?

你从一开始,就不在他们之中。

我靠在市集的长杆上,不住喘息,然后轻轻笑了起来。居,你真傻,你是个傻子,你以为像牙这样出色的引领人,真的把你当一回事么?你以为像小鳄那样千年道行的摆渡人,真会心甘情愿奉你为主人吗?

别傻了!他们只是因为你是骊的儿子!骊的儿子……没听到牙是怎么叫你的吗?没错,你是骊的儿子,价值也就仅止于骊的儿子。除此之外,你的存在,对任何人而言,皆毫无意义。没有了这身刺青,你只是个废物而已。

我早知道那些都是谎言,那妮子推倒我时,对我说的话,全都是谎言。我早就知道了,从来没有当真过,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可是为什么,我会难过成这样子?

为什么?

我跪倒在长杆下,却哭不出声,只是低声地呜咽着。用来昭示开市的七彩布条已收了下来,市街上一片寂静。几天之前,我就是在这里,邂逅了那个唱歌的女孩。那时候我确实信心满满地认为,我能够完美地继承母亲,成为一个出色的引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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