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引领人+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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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牙抖落剑上的绿血,然后朝我走来,忍不住出言嘲讽:

「捡现成的便宜,你倒挺行的嘛。」

牙一语不发,只是快步向我走来。我握着小女孩的手,继续说道:「怎么了?一脸不爽的样子,是核的数量不够吗?有本事就自己去杀一只绍彝啊,老是说得像自己很行的样子,到头来却跟在母鳄鱼屁股后面捡垃圾,你还真是……」

我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牙忽然伸出手来,竟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压到沙地里,我一时无法呼吸,也惊于牙的举止,我听见小鳄的声音:「牙先生!」但牙完全不理会她,他冷冰冰地俯视着我,直到确认我的惊慌,才一字一句地开口:

「如果你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保护,」

他紧紧压着我的喉咙,我无法吸气,当然也无法开口,牙的体温始终很冷,和他的口气一样:

「如果你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永远长不大的话……与其让骊的刺青被妖魔白白取走,不如由我来取走你的性命。你听清楚了没有,骊的儿子?」

第5章

我把女孩带到自己的客帐里。她好像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一个劲儿地瞪着前方,我把随身携带的药箱拿出来,替她擦伤的手臂擦药,她才忽然开口:

「刚刚那是……妖魔?」

我愣了一愣,才醒觉她的问题,艰难地点了点头:「嗯,不好意思,那妖魔是被我引来的,很可怕吧?让你受惊了。」

我安慰着,不自觉地抚了抚脖子上的勒痕。牙这个王八蛋,妖魔是没怎么伤到我,但这家伙发什么神经?他说完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又不知道跑那去了,我觉得他从母亲死后就一直跟踪我,在我遇到难题时冒出来冷嘲热讽,这好像变成他的一种兴趣。真是无聊,他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永远长不大?永远长不大的人是他吧!

「不会可怕,很好玩。」

女孩的话让我一惊,她抬头看着我,我发觉她在端详我的刺青。然后伸出小小的指尖:「这个,比较可怕。」

我不禁失笑,引领人的刺青比妖魔还可怕吗?我忽然想起牙的那些浑话,『引领人和刽子手没什么不同。』不知怎么地又笑不出来了。我记得在大帐前,那些长辈称呼她为『卢西塔』,于是我扶住女孩的肩:

「你没事吧,卢西塔小姐?还有没有那里受伤?让那个姊姊替你擦药好不好?」

我边说边揭开女孩盖到指尖的羊毛长袖,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惊。女孩幼嫩的肌肤上竟然全是瘀青,一路延伸到肩膀,甚至还有几处是烫伤,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女孩却无动于衷,我结结巴巴地问道:

「怎,怎么回事?这是妖魔伤的吗?」

女孩一开始没有反应,半晌才微微摇了摇头。我又问:「那是……被什么人打伤的?」我看着卢西塔的眼睛,想看出一些端倪,但她只是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唇角竟逸出一丝似天真、又似神秘的笑:

「是我自己弄的。」

她坐在客帐的小木箱上,若无其事地踢着脚。我掩不住心中的惊骇,问道:

「自己弄的?」

「嗯,像这样,有时候用牙齿,有时候用小石子,在手臂上这样,你看。」她说着竟当场示范起来,小小的贝齿咬在孩童的手臂上,很快就渗出血来。但卢西塔彷佛一点也不觉得痛,竟然越咬越深,我忙抓着她肩膀,强迫她抬起头来:

「快住手!」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齿间全是鲜红的血,还咧开嘴笑。我惊慌失措,往她的手臂一看,上头齿痕甚深,还在汩汩地流着血。我听见自己开口: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样很好玩呀!」卢西塔天真地望着我,忽地撩起及地的羊皮下摆,果不其然,她的小腿上也全是那样的痕迹,瞧来令人心悸:

「很好玩,很舒服,尤其是用烫的东西,像烙小羊儿的烙铁,轻轻放在手臂上,疼疼的,发出『滋』的声音,像烤熟的肉一样,留下印子,这样很好玩,比拍皮球还好玩。」

我听着卢西塔的童言童语,如果不是这样的内容,我还真以为她在描述一种最欢乐不过的童年游戏。女孩仍旧朝我笑着,我忽然想起那个女觋的话:我的家族被诅咒了,你谁也救不了。我看着卢西塔身上的伤痕,忽然莫名地不寒而栗:

「你……不会痛吗?」

「会痛啊,就是会痛才好玩。」卢西塔开心地说:「痛到受不了的时候,我会大叫,然后姆姆就会夸赞卢西塔,姆姆总是说,卢西塔的身体,要破坏了才漂亮。」

「你的姆姆,是玛拉达吗?」

「嗯!我最喜欢姆姆了!」卢西塔笑着说。

「你的姆姆,不是去世了吗?」

「怎么会?姆姆一直都在啊,姆姆一直都在卢西塔身边,只要卢西塔打自己、烧自己,姆姆就会高兴,卢西塔也会高兴!」

女孩毫无心机地说着。我感到一阵阵地旁徨,几乎站不稳脚步,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这女孩疯了,看见母亲的幻觉,自己编造了故事?还是成为鬼灵的玛拉达,真的回来蛊惑自己的女儿?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我又问,试图转移令卢西塔兴奋的话题。女孩奇怪地看着我,歪了歪头道:

「为什么?因为卢西塔来看姊姊啊!」

她嘻嘻笑着。我心中一动,问道:

「姊姊?是那一位姊姊?鸢儿姊姊吗?还是悉丽姊姊?」

「悉丽姊姊?我没有这个姊姊。」卢西塔的话颠三倒四,我听得一头雾水,女孩却忽然轻轻哼起歌来,是我不熟悉的调子,好一会儿才说:

「也不是鸢儿姊姊,我是来找会唱歌的姊姊。」

「会唱歌的姊姊?」

「嗯,姊姊很厉害喔!不用开口,就可以唱很多很多的歌,她的歌声非常非常优美,只要听过一次,就会一直留在心里,有可怕刺青的大哥哥,你要不要听?只要你听过了,一定也会喜欢姊姊的歌的!」

卢西塔说着,竟跳下木箱来牵着我的手。我觉得脑袋乱成一团,但女孩的话,却令我想起另一件事:

「你说的姊姊,她在那里?」

「就在刚刚那里啊,在地底下!虽然姆姆不准卢西塔乱跑,但是我每天都会偷偷去喔,都会去听歌,不过昨天姊姊不见了,好像是偷跑出来了,我本来很高兴,因为如果姊姊偷跑出来,我就可以更容易找到她了。但她后来好像被人抓回去了。」

女孩有些颓丧地垂下头,我心跳得更快,不自觉地握住她的手:

「你说的姊姊,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不知道耶,可是看守姊姊的大人们都说,姊姊是因为疯了,才会被关起来。但是卢西塔觉得姊姊没有疯啊,姊姊只是想找人听她唱歌而已,好奇怪喔。」卢西塔用手指点了点下巴,仰看着帐蓬顶:

「可是听大伯们说,最近那些人好像要把她当成祭……祭什么的,所以要让把姊姊带出来,把她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哥哥,这是不是表示,以后我都可以大大方方和姊姊玩了啊?」

我感到心脏一紧。祭品!我早该想到的,一般人并不明白生核的夺取是怎么回事,而是将他当成单纯的性交易行为,所以般都找妓女担此大任。但是也有缺德的部族,会找当地的疯子或弱智,或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因为就算是妓女,也会因为惧怕冥客而不敢接客。

要不是人与人间核的传递,就只有交合一途,我也非常不喜欢这种事情。

「你……可以告诉我,怎么找到那位姊姊吗?」

我盯着卢西塔无邪的眸,暗自下了决定。

按照卢西塔的说法,那个歌女就被关在部落最西面的石室下。这一带的漠质比较坚硬,以砾漠和岩漠为主,因此可以有限度地挖掘地窖。室萨族人多拿来当作储酒的空间,让一桶桶葡萄美酒在阴凉处等待美好的熟成。

因此我才一爬下木梯,就闻到扑鼻的酒味,几乎令人沉醉。小鳄听见我要来见那个少女,很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头:『小居热心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嘀咕着。

我不知道,从小我就觉得奇怪,母亲和小鳄,还有那个混帐,总是能自然而然地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相形之下,我好像总会做些多馀的事情,但我无法控制自己。

地窖里没有想像中破旧,但还是很暗,我知道小鳄以灵体的方式潜伏在我身边,不由得安心许多,说来惭愧,我还满怕黑的。

我顺着地道的方向走,直到看见前头有灯光,我放缓了脚步,屏住气息,准备应付任何突发状况。但忽然有人出声时,我还是吓了一大跳:

「卢西塔,你这小妮子又来了吗?」

「唔……唔哇啊!」我连忙回过身来,把手上的油灯举高在颊旁。映入眼帘的是个不怎么大的石室,上头有张简陋的吊床,吊床旁有张木椅,叫我的人依稀就坐在木椅上。我把照明往前一晃,就看到一张老妇的脸朝我贴近。

「卢西塔,不是叫你别再到这儿来了,你为什么总是说不听?」

她似乎完全将我当成了小女孩,一面骂一面慢慢挪动过来。我惊讶地看着她的下半身,竟然并非人的模样,而是类似羌的双足,这使她上身驼的厉害。我明白过来,那是思脱喀拉法南边常见的半兽,一般是具有人类的面貌,兽的四肢或两肢。老妇的蹄在沙土上踢出灰尘,在灯光下见着我们,惊讶地张了嘴。

「你们什么人……?」

她好像很少见到人,看起来有些畏惧,说话也不大灵便。我赶忙上前一步:

「听说有个女孩被关在这里,能让我见见她吗?」

那半兽老妇听了我的话,侧过了首靠近我,把油灯提得更近一些,好像要看清我是何方神圣。直到闪烁的光照到我脸上的刺青,老妇蓦地低呼一声,踉跄地退了两步,险些撞到身后的石墙:「冥……冥客!你是冥客!」

这情景我习以为常,我若无其事地说:「是的,我是引领人。可以让我见那个少女吗?」老妇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声音颤抖地开口:

「你……你们,是来带她走的,是吧?」

「带她走?」我呆了呆,随即想起卢西塔在货帐里和我说的话,这少女将被室萨族人当作「祭品」。想到这点,我的脸不禁一红,小鳄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指在脸上划了一下,我不理会她的取笑,正别过头,老妇却激动地开口了:

「冥客大人,求你……求你行行好,这孩子不该被当成祭品的!不该的!这是……这是造孽啊,室萨神在上,是造孽啊!室萨神的后代怎能受如此对待?」

「室萨神的后代?」我吃了一惊,在三十六部会中,「守护神的后代」就代表着族长家系的血统。三十六部会的人几乎都相信,他们的守护神在最后一刻化为人类,流进统领部会族长的血脉中,也因此萨瓦儿一家被称作『室萨神的后代』。我呆了呆:

「你是说……」

老妇似乎自悔说得太快,正迟疑间,地下室那头却传来银铃般的嗓音:

「嘿,来听我唱歌,听我唱歌啊!半兽奶奶,怎地听到一半就跑了?」

我的心头微微一震,不论何时听见这声音,都有种自污浊的人间,忽然置身于天堂的清爽感。女孩的声音清泠如泉水,又透澈如冰湖,让人从脊骨到心脾都清凉起来。老妇听见这声音,神色一紧,回头道:

「别过来!你别过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女孩仍旧像我在市集上见到的一样,踏着舞蹈般的步伐,滑进油灯得笼罩范围。她身上的衣物还是破破烂烂,肮脏的肌肤上,粗黑的铁链显得更为醒目,铁链禁锢着她的颈子、她的双手和瘦弱的足踝,另一端则连在石墙上,防止她逃脱。我忽然感到火苗般的怒气,不管怎么说,怎能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

「你误会了,」我打断老妇的忧心,严肃地道:「我并不是来带走她。」

老妇呆了呆,用她苍老沙哑的声音反应:「不是?」

「是的。但我想知道关于这女孩的一切,你能帮助我吗?」我问。

老妇沉默了一下,用十分不信任的眼光瞧着我。「你能保证,你不是来夺取她的肉体,就像过去冥客所做的一样?」

我心中一动:「过去?过去曾有冥客来过室萨族吗?」老妇用手指了一下女孩,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她的母亲,就是被冥客所杀。」

「她今年多大?」我觉得混乱至极,开口又问。而女孩彷佛对我们的来访视若无睹,只是跪坐在老妇膝旁,一遍遍地嘻笑着,说着『来听我唱歌』。但奇妙的是,虽然邀请他人,但女孩自始至终没有吐出一个音符。

「才十二岁。」

老妇说,我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但眉目水灵,巧笑倩兮,只要好好调养,其实生得不比鸢儿她们差。我不禁喟然。

「这位长者,你方才说……这孩子有室萨神的血统?这是怎么回事?」

老妇僵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我。「她……她的身世很特别。」

「很特别是什么意思?她的母亲是谁?」我没有放松追问。

「如果我说了,大人……就会放过她吗?」

「我说过了,我并不想把她当作……」我有些不耐烦,但我才开口,肩头却被人一搭。我一回头,才发现是小鳄,地下室的灯光太昏暗,我看不见她表情,只依稀觉得比平常严肃。但她站到灯光下时,又恢复平常的活泼:

「老婆婆,你告诉小居嘛!你说清楚,为什么这女孩不能当祭品,他才有藉口可以和那些大人物谈判,要他们换一个惯例的祭品来,不是吗?」

老妇看了小鳄一眼,似乎少女的外貌让她放松了点,她呼出口气,缓缓阖上眼睛。

「这女孩的姆姆……就是已逝的玛拉达。」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停了一下。「你说什么?」

「这孩子的姆姆是室萨的玛拉达,但是父亲……却不是萨瓦儿。」

我大为吃惊,但随即也明白了一切。族长的妻子与汉人私通,生下了孩子却不能承认,只好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令她永远认不得父母,这种事在汉族间十分常见。我不禁有些生气,大人的任性,为何要让孩子来承受?我看了一眼浑身铐链的少女,正想开口,小鳄却说话了:

「不对啊,私通这种事,在三十六部会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把她嫁出去给别族,也就罢了,大部分的私生子女不都是这样处理吗?没必要做到关起来的地步吧!」

我看了小鳄一眼,心中也动摇起来。的确,三十六部中,特别是大漠偏西的部族,对于贞洁的观念,远不如汉人强烈。对于女子的束缚也相对宽松,据说无论男女,就算有了私生子,只要伴侣原谅,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的就早早送出去嫁人,男孩子的话,甚至还会留下来收为亲子。

老妇凝视着我们两个,在油灯下黯淡的眸,显得更为漆黑。

「要只是私通的话……那便好办得多了。」

我呆了呆。只是私通的话?还有比私通更严重的事情吗?

我还想追问,但老妇像是忽然崩溃了似地,将还在叫着「听我唱歌」的少女拥入怀中,忽然啜泣起来。手中的油盏滚落在地,我忙伸手捞了起来,女孩完全感受不到半兽妇人的悲伤,抚着老妇不明显的羌耳,笑得无比开怀,我不禁心中一荡。这样的笑容,怎能出现在如此悲惨的女孩身上?

「总……总之,她身上流着高贵玛拉达的血,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求您……求求您,求大人放过她这一次吧!」老妇没有忘记继续求恳我。

我正思索着老妇的话,小鳄又忽然说:「老婆婆,可以让小鳄摸摸她吗?」

「咦?是……这……当然没问题。」

不止是山羌老妇,我也对小鳄的行为大惑不解。她在女孩前蹲下,对她展现温柔的笑容,女孩好奇地仰望着她,也露出亲切的笑容,两人就这么互相凝视。但小鳄下一步的举止却令我们讶异不已:她俯下身来,竟然亲吻了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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