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引领人+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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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希望再听一次女孩的无言歌,把我带离现世的空间,为什么那个玛拉达,能够生出这样洁净的孩子呢?如果她能唱歌,一定是世间最美妙的歌声。

我在长杆下静静伏了一会儿,月牙落到另一头,眼看着长夜就要过去。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声音,又像是呻吟,又有点像歌声,我觉得有些奇怪,慢慢抹乾眼泪,但呻吟却蓦地扩大成惨叫,我吓得连忙直起身。

「怎么……回事?」

我的脑子还在混乱中,无法思考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视线模糊。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一抹陌生的身影,飞过地掠过仓库那头。

「什么……?」

我下意识地直起身来,不祥的感觉从心中升起。又是一声短促的惨叫,而且距离好像更近了些,我看见有个人没命地朝我跑过来,似乎是个室萨族的壮丁。

他的毡帽全散成一团,连皮靴也掉了一只。等他靠近我,我才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竟浑身是血,跑没两步就跌倒在地,痛苦的不住喘息。

「救……救我……救救我……哇啊啊啊啊啊……!」

一只尖锐的长刀,自男人咽喉突出。鲜血像飞花一样洒满了我的视线,男人一时还瞪大着眼,这才慢慢软倒下来。

「不……」

我抬起头,月光洒在男人染满鲜血的尸身上。在倒下的尸身后,是我熟悉的脸孔。

是悉丽,萨瓦儿的长女,悉丽小姐。

她彷佛已经完全不认得我,双眼仍像在帐蓬里时那样,充满无机感。此刻却因鲜血的缘故,染上几许诡谲。我愣愣地看着她,她把长刀从男人咽喉抽出,然后用脚踩住他的头,将两只耳朵俐落地割了下来。

然后,她抬头看着我。

「悉丽小姐!」

我大声叫着,试图唤醒她一点理智。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缓缓举高长刀。

「悉丽小姐!是我啊!我是……那个冥客,你还记得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大喊着。但悉丽不但不理会我,反而一步踏前,长刀竟朝我咽喉疾刺而来。我吓得脸色发青,只得提起食指,文字术才写到半途,悉丽忽然横步一撞,将我撞得踉跄退了两步,力道大得惊人。

我吃惊地捧着肚子抬起头,悉丽在月色下扬起下颚,绝美的脸上血迹斑斑,我不禁看得呆了。她穿着室萨族的五色补纳,缀满轻柔的流纱,毡帽已从额上褪去,露出一头淡褐色的长辫,紊乱地贴在汗湿的面颊上,而那上头如今也是鲜红的。

我想起萨瓦儿大叔说的情形,初听时我还不太相信,这样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是连续杀人的凶手。但现在我再无怀疑。

「死……吧!」

悉丽再次举起长刀,那是大漠西边常见的银月弯刀,折射下银光四射,霎是好看。但我知道此时并非欣赏的时候,我滑开两步,百忙之下只得反击:

「箭矢之华!」

我描述为复数的羽箭化作实体,朝悉丽的长刀划去。悉丽似乎顿了一下,脚步也缓了,我正担心出手会不会过重,半空中的箭矢却忽然像时间暂停般停止了,我张大了口,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令箭矢射在高墙上,护佑墙后的人们吧!」

我听见如此的描述,才知道我的箭被同样的文字术师阻挡住了。我还来不及回头,肩头竟被人从背后重击,悉丽的影子一阵模糊,我挣扎着想再写几个字,但这回重击打在我后脑,我只觉眼前黑影乍现,然后便不支倒地。

「小鳄……」

长刀朝我的头上直劈而下,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看到最后的影像。

第8章

「唔……」

醒来的第一刻,我还以为自己头已经爆开了。剧烈的疼痛啃蚀着我的脑门,我几乎无法思考,只想赶快再昏过去逃避现实,这样至少可以不用忍受这种痛楚。

但是事实证明醒不醒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的眼前开始有白影晃动,光线一缕缕透了进来,我偏过头想避开,但光线追着我跑。我感到有人捏住我的下颚,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一只眼。

「醒了吗……?」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吻我眼睛,我迷蒙地晃了晃头,想伸手挥去。但铐链的声音却吓了我一跳,我挣了两下,才发觉连脚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这让我瞬间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蜡烛,成山成堆的蜡烛。

大约有上百只的羊油混蜡,围绕在我周围。我扯动双手,禁锢我的是两条姆指粗细的铁链,双足则深陷在铁环里,整个人被吊成大字形,一动也动不了。我摆动食指,想要使用文字术脱困,但我才动念,锡莱文字忽然化作刀一般的利刃,深深割入我的意识,痛得我惨叫起来。

「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喔,我封印了你的文字能力,强行使用,你会受伤的。」

我眨了眨眼,烛光掩映下,一个女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呆了一下,随即惊叫出声:

「玛拉达……?」

「早安,可爱的小冥客。」

「你……为什么……有人召唤你……出来?」

我的头痛的要命,思路也不清晰。站在我面前的确实是玛拉达,和在墓地相见时不同,眼前的少妇虽然容貌相同,但总给人一种……怎么说,妖魅的感觉,和墓地里的清爽豪迈大不相同。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如果不是有引领人或女觋召唤你,已死之人……又怎么可能像这样……」

玛拉达缓慢地凑进我,我看见她涂满丹蔻的指甲,轻轻按在我赤裸的胸膛上。我的上衣和携带物早被他们全数缴械,这令我大感不安。

「小冥客,你还没猜到吗?」

玛拉达将脸颊贴在我胸膛上,用指尖打着旋,温柔地道:

「亏你还是他们的最大目标,年轻的引领人,你的同伴难道没有教过你,有一种生物,能够侵占已死之人的身躯,以人类的外形生活吗?」

「你是说……」

我瞪大眼睛,想起母亲和牙都曾告诫过我的话。兽形的妖魔,譬如绍彝那样,虽然看似恐怖,但其实并不能真正威胁熟习文字术的引领人。真正让引领人失去生核、丧失性命的,不是这些低等妖魔,而是人形的妖魔。

「你……侵占了玛拉达的身躯?」

我大叫出来,人形的妖魔并非真正具有人形。而是他们会寻找猎物,捕捉将死之人的身躯,在侵占的同时夺取该人的生核,进而支配人类的灵魂,和人类的躯体共存,平常就和人类一样潜伏在现世中,让引领人防不胜防。

「侵占……?不,正好相反,」

玛拉达清脆地笑了两声,右手一转,房内的蜡烛忽然一齐窜出火花,将斗室照亮的有如白昼。我恐惧地张大了口,这是一间地下石窖,依稀就是拿来关那个弱智少女的地方。然而如今却不见她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生物,盘距在地窖的一角,正阴森森地啃食着什么:

「是室萨的玛拉达……恳求我和她的灵魂结合的喔!」

「绍彝……」

我看着角落的生物,不自觉地发起抖来。那和我白天打败的那只妖魔不同,这只绍彝身躯庞大,大概是成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绍彝正啃食着的东西,竟是守护着地窖的羌人老妇。她的头已被咬去,只馀衰弱的羌身,我大叫起来:

「你……你豢养其他的妖魔?这么说来,白天那只绍彝,莫非是从你这里……等等,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子呢?」我感到惊慌。

「喔,你说那个孽种吗?」玛拉达格格笑了两声,彷佛十分得意地道:

「别担心,这么好的祭品,我还舍不得那么早用掉。她在这里睡着呢。」

她说着,将手中的蜡烛朝下一照,一个肮脏的少女蜷缩着睡在一团羊毛里,手脚仍旧戴着铐链,正是我在市集邂逅的女孩,我不禁松了口气。

蜡烛的光微微一缓,玛拉达又抓住我下颚,我感到一阵寒栗,浑身的生核彷佛都叫嚣起来,就像平日遇见妖魔那样,那种本能的厌恶令我撇过了视线:

「所以,在墓地和我见面的……不是玛拉达的鬼灵?」

「当然是啊!我就是玛拉达,玛拉达就是我,我们是一心同体的两面。对人形的妖魔来讲,让人类部份的灵魂短暂脱离,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情,」玛拉达甜笑着,以舌轻舐我的面颊,我难受地仰起头,反而令她更加开心:

「年轻的冥客啊,你还不懂吗?无论是妖魔还是人类,都有不同的面目,表里如一的人,反而是怪物了。」

表里如一……我忽然想起了小鳄,原来她对我的亲腻举止,她挡在我面前、不顾一切保护我的举动,全都是虚假的,全是为了守护母亲的遗物。

玛拉达说得对,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你是从什么时候……侵占玛拉达的身体?」

我不动声色地扭动着铁链,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好趁机逃出。但四肢的束缚异常坚实,努力半天还是纹风不动。

「哎,就说不是侵占了。小冥客,在嫁来室萨族之前,就是雍雅族的女觋,当时为了两族的亲善,才嫁来这个西漠的族群。我当女觋的时候,就对文字术和生核的修行充满兴趣,我发觉生核的美好,也找到了夺取生核的方法……」

我看着她曲起五指,闪烁的烛光下,为数惊人的银白刺青自手腕漫延自脖颈。我瞪大了眼睛,除了母亲传承给我的之外,我从未见过一个引领人或女觋身上,有如此繁复的刺青,连牙也没有。这代表她已夺取了为数惊人的生核:

「从此以后,我就迷上了搜集生核的行为。」

我呆呆地开口:「为什么……」

「后来我发现,从凡人身上夺取生核,实在太过缓慢,因为一个普通人,一世只有一个生核而已。于是我把目标转向另一种特殊的人类,啊,看你的眼神,大概是发现了吧?没错,那就是引领人。」

她伸出葇夷,从我脸颊上的刺青渐渐往下抚摸,再滑到索骨上。刺青受到妖魔的碰触,产生剧烈的反应,像烙铁一样侵蚀着我的神经,我不由得呻吟起来,玛拉达持续抚摸着我的刺青,从胸膛到背脊,再滑下长裤遮蔽之处。我面红耳赤,却无计可施:

「这么说来……控制……悉丽小姐……去杀人的,也是你了?为了夺取生核?」

玛拉达咯咯笑了两声。

「控制?很遗憾,小冥客,我想你搞错了很多事情。嗯……该从那里说起好呢?」

她还没说完,地窖的通道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影子静悄悄地溜了进来。

我睁大了眼,那人静静地站在入口处,身上的衣物全溅满血迹,脸上的血痕也尚未擦去,手上还拿着银月也似的弯刀,正是我在昏迷前惊鸿一瞥的悉丽。

「悉丽小姐……?」

「我的悉丽,过来妈妈这边。」

玛拉达温柔地唤着。悉丽完全没把视线转向我,漠然地走向母亲,玛拉达张臂拥住了他,然后在他颊上亲吻,轻声道:

「做的好,不愧是我心爱的孩子。」

「你把悉丽……当作杀人的工具?」

「有什么不可以?悉丽是我的小孩,她的生命是我赋予的,何况悉丽也全心全意地爱我,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对吗?我的悉丽?」

悉丽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把头埋进玛拉达的胸口,作为回答。

我感到一股怒气上涌,终于明白悉丽不断杀人的目的为何。夺取活人的生核,确实只有交合一途,但已死之人却不同,就像夺取妖魔的生核一样,引领人通常都会先将妖魔杀死,再以引渡的方式吸收死者的生核。这样的方法,对人类也同样适用。

只是没有引领人会因为生核而杀人,这对引领人而言,只是徒增业障而已。

「为什么……夺取生核的话,只要杀人就行了。何必刺穿咽喉和割下耳朵?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这样才像是诅咒,不是吗?」

玛拉达的话令我气息一窒。确实,刚开始看见这样奇妙的杀戮方式,我几乎立刻便往诅咒的方向想,因而立刻怀疑到室萨的女觋。我想起玛拉达在墓地里和我说的话,那也是误导我的重要原因之一。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中了他们的计,

「割掉咽喉和耳朵,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避免成为言灵附着的客体。」

玛拉达继续说:

「那个占卜师,那个傲慢、任性又冷漠的女人!……竟然在死去之后,还在那个孽种身上动手脚,留下那种引人怀疑的宣言。言灵会经由声音的传递,在部落中扩散,特别是将死之人的灵魂,特别容易受感染。要是那样的诗句在室萨里传开了,悉丽和我或许会有麻烦。都是她,都是她……」

我这才明白,那些宣示复仇的诗句,真的是茑儿留下来的,只是不知道她以什么样的方式,将言灵镌刻在玛拉达的血亲上罢了。

而且我总觉得,玛拉达在提及茑儿时,竟有种特别的情感。这令我想起在鸢儿记忆里的那幕,不禁脸颊一热,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所以你就把她关起来……把你亲生的女儿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我愤怒地问,将铁链扯得啷啷作响。玛拉达若无其事地说:

「就算我不那样做,这孩子注定也是个白痴,有什么差别?」

「她到底是……什么人的孩子?我说她的父亲?」我按捺住怒气问。

「你还是没弄懂啊!小冥客。」玛拉达发出一声轻蔑的笑,然后走到悉丽的身侧。她依旧面无表情,任由母亲捧起她的面颊,像亲吻情人一样吻着她的颈子:

「这家伙是,我和悉丽的孩子。」

「你说什么?!」

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有一瞬间我甚至想,这女人会不会是疯了。我摇摇头道:

「你在胡说什么……悉丽她……悉丽小姐她……怎么可能跟你……」

「你没听说过吗?在三十六部会中,有好几个部落都有这样的习俗。也就是每个萨瓦儿的头一胎孩子,必须是女子,因为古老的传说认为,对部族怀有仇恨的妖魔,会挑选头胎的长子做为下手的对象。所以就算生了男孩,也要以女孩的方式养大,藉此欺骗妖魔,使孩子能平安成长。」

「你是说……」

「悉利是我的长子,也是萨瓦儿的合法继承人。」

我的嘴唇哆唆着,我终于明白,在鸢儿母亲的记忆里看见的少年是什么人了。那是年轻时的悉利,似乎遗传自乃母,悉利的五官十分秀丽,加上蓄发,再穿上女子的装束,远看确实难辨雌雄。我看着面无表情的悉利,内心依然澎湃不已。

我也忽然明白,当初萨瓦儿安排我在帐内与悉利见面时,为什么会不准我触碰他。对一般人而言,冥客和妖魔没什么两样,性别的秘密当然不能向我透露。

「可是……你们……你们是……」

「是母子吗?那也没有什么不好,悉利从小就喜欢我,我在室萨族里,也只有悉利可以信任。我叫悉利做什么,他就会替我做什么,没有人比我们两个更亲密,他替我引诱猎物,也替我杀人,这是我们的秘密,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玛拉达说着,对着悉利的唇又是一吻。我忽然浑身发起抖来,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为何,现在我总算知道,羌人老妇在谈到女孩的身世时,为何会如此难以启齿,原来她是乱伦之下的产物。或许她会生来痴傻,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但是……为什么?我还是不懂,如果你这样在乎悉利,又怎会放任引领人……把他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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