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引领人+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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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不适合,你何以又在临死前,将您一生的债全推给了我?

我没有理会小鳄的警告,尽管我明白自己内心已开始动摇。我又问了悉丽几个问题,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你?你和室萨的女觋,也就是同父异母的妹妹鸢儿关系好吗?你有没有什么线索能提供给我?

但她只重覆着那一千零一句的呓语:不是我杀的。累的时候,就重覆叫着「玛拉达」,好像那个已然逝去的血亲,比我这个活蹦乱跳的引领人更人拉她一把。

也是,谁会寄望一个冥客的善意?

我在悉丽的帐内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反覆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叫小鳄解除结界,把族长重新叫进来,我看着他苍老而不安的眉目,微微眯上眼睛:「对不起,我还不能接受你的委托。」我说,看见那位老者蓦地瞪大眼睛,眼神一瞬间竟带有愤恨,他大概觉得他被我耍了:

「我还有事情想弄清楚,在弄清楚前,我不能贸然杀人。我说过了。」

我没有等待族长的反应,转身就出了黑帐,往他们为我备置的帐蓬走去。小鳄跟在我身后,我想族长一定很奇怪我身边怎么多了个人。我一路走一路想,这样看来,人真的不是悉丽杀的了,那么这么多人,在夜里目击的杀人凶手,却又是什么人?

我又想起墓地里的鸢儿。那个时而疯狂,时而深沉的少女,她叫我杀了她的表情,并不像是开玩笑的,跟着母亲这么多年,我至少分辨的出人真正想死时的神情。

我正想的入神,却听见小鳄在我耳边低喊:「小居,小心!」我吃了一惊,赶忙抬起头来,正好见到一枚文字化成的箭矢划过我耳边。

我的耳朵迸出鲜血,连忙朝道路两旁跳开。这里已经接近我的客帐,所以没什么人,我还没确认对手,那个令人心悸的声音已传入耳中:

「你还是一样这么天真哪,居。」

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攻击我的是什么人。这对我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牙!你这个混帐!」

我看着我的客帐,上头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个人。每次看见他,我总有种造物者不公的慨叹,那是个有着一头长及腰际金发的男人,我一直觉得金发是很蠢的东西,但在牙身上,所有的愚蠢却都变成了潇洒。而彷佛要刻意与我打对台,这个人总是穿着一袭白衣,完全不适合引领人的颜色,到他身上却也变成了理所当然。

我母亲的挚交好友,同为引领人的伙伴,也是我在世上最厌恶的人。

「怪不得骊总是说,你这个人不适合当引领人,果然开门第一件工作就走岔了。」

第4章

「关你什么事,不准直呼我母亲的名字。」我冷冷地答。

「做错了事还不听别人谏言,呵呵,这点倒是和骊有几分相似。」

他完全无视我的威胁,从客帐上俐落地跳了下来。小鳄警戒地挪前一步,但我从她的动作知道,她并没有真的把眼前这个金发混蛋当敌人。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们的交情可是好到我这做儿子的都会吃醋的。我甚至三番两次怀疑过,这人会不会就是我的亲生父亲,直到我知道他的真实身分。

「那个女孩没有说她想死。」我看着那个人酷似西域人的湛蓝眼眸,强调着说。

「她也没有说她不想死。」牙彷佛想取笑我似地扬起唇。

「确认客人的死志,不是引领人的工作吗?」

「但你已不只是确认她的死志而已。」

牙好像叹了口气,忽然慢慢地走向我。金色的长发随他的动作在身后飘动。在室萨以西这一带,要维持一头长发并不容易,除了缺水以外,风沙和尘蹒也是头发的敌人,因此美丽的头发是金钱与地位的象征,一般只有部落长的子女才有机会拥有。我从不知道牙那来这么多钱,还有这么多闲时间。

「你已经开始在猜测,是不是族长的次女下蛊害了你的客人,让你的客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杀死了人?你也开始猜测,你的客人是不是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因此你非但不该杀她,还应该当英雄把她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对吗?」

牙的话总是一针见血,但我也没这么容易被击败。

「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她真的是为人所害,那么我就有义务要查出来。」

「骊的儿子呀,你把引领人当作什么了?」牙咯咯地笑了两声,那笑声令我十分不舒服,他走到我面前,轻蔑地俯视着我:

「我们不是青天大老爷,也不是仲裁者,我们只不过是群刽子手。」

「引领人才不是刽子手!」我大声反驳,挥掉他想触碰我的手。

「你以为一个人活在世上的价值,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吗?」

「当然。」

「不,决不是这样。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他所存在的族群,当大多数人都觉得她活下去会比较好的时候,她就有活下去的价值。但如果她的存在造成大多数人的困扰,那么这个人生存的价值便已尽了。」牙悠悠地说:

「这时候,就是引领人出场的时候。」

「这么做的话,和杀手有什么差别?」

「本来就没有差别。」牙有点惊讶地看着我,那是带着浓厚嘲讽的惊讶:

「拚命想要找出差别这一点,就是一种错误。你认为夺取他人生命这件事,会因为理由的不同而有轻重之别吗?如果你真是这么想,骊的儿子,我必须说,你比我还更不看重生命的价值。」

「不要叫我骊的儿子。」我冷冷地答,向后退了两步:

「就算是这样,你有什么资格左右我?我凭什么必须听取你的信念?」

牙轻淡地笑了两声,凝视着我锁骨上斑斓的图腾,

「没什么,我只是不希望乌苏妲拉的刺青,在你的愚昧下浪费掉罢了。」

「乌苏妲拉」是三十六部族给予母亲的敬称,意思是死亡之神。引领人除了在汉群落活动外,大漠以西的三十六部族,更是孕育我们的温床,牙就有绣流族的血统,那是大漠偏南最大的部落。

「我和母亲的事,和你无关。」我又说。引领人身上的刺青,代表着他摄取生核的数量,吸收的核越多,身上的刺青就会越丰富,同时应付妖魔的力量也会越强大。我身上的刺青直接传承自母亲,但我的文字术尚不熟练,就像拥有家财万贯,却不懂得如何经营的纨子一样。我不自觉地抚向胸口。

「怎么会和我无关?」牙听了我的话,挑起唇角笑了,那瞬间令我不寒而栗。

「你好像忘记,你对我而言是什么东西了。」

「闭嘴,你这个杀人凶手!」

「嗯,我是杀人凶手没有错,因为这就是引领人的工作。」牙若无其事地说。

我忿恨地瞪着眼前的人。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这个男人在我面前,用他引以为傲的文字之剑,贯穿我母亲的胸口,就在她将身为引领人的义务传承给我之后。毫无迟疑也毫无怜悯,即使剑下的人是他多年的好友,他也无动于衷。

「骊以客人的身分,委托我这个引领人杀死她,我想不出来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牙又补充道。

母亲为何会委托引领人取走她的性命,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她为什么想死,我也无法明白。但她做出这个决定时,除了我之外,小鳄竟也没有反对,这些人就在我面前,一滴泪也没流地夺走了我的至亲。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是不是疯了,否则为什么只有我,对母亲的死,抱持如此沉痛的伤口。

而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做为委托引领人的代价,母亲设定的祭品,竟然是我。

「祭品还能这样大声嚷嚷着与你无关,你不怕我真的下手?」

牙恶意地笑着。母亲做了这样的决定,让我和这个人间本来就很差的关系,如今变得更加尴尬。牙没有对我下手,但我当然不会蠢到以为那是他的善意,他只是想要玩弄我,等我逃得够了,吓得透了,再好整以暇地慢慢享用。我才不会遂他的意。

「你……难道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我依旧瞪着他不放,这个问题,我不只一次想问。牙彷佛很讶异我会有此一问,静静地看着我:

「怎么会?」他慢慢地说:

「我深爱着骊,甚至愿意为她成为男人,怎么会没有感情?」

他稍稍解下胸口的襟袍,露出平坦但光滑细致的肌肤。牙的刺青是红色的,像玫瑰一样地艳红,像流淌的鲜血般缠绕了整片胸膛,衬上苍白的肌肤,令人陷入了便无法移开目光。我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撇过头: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杀了我妈?」

「就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才更不能拂逆她的意志。」他娓娓地道:

「她不愿成为我的家室,不愿我为她成为男人。但我至少可以送她最后一程。」

我看着这个绣流族的男人──正确来讲,是将要成为男人的人。在三十六部族中,绣流是著名的无性民族,直到选定伴侣的那一刻才决定性别。也就是当绣流族人第一次与男人交合时,他就会变成女子,与女人交合,就会变成男人。

牙从来不打算成为女人,就母亲和小鳄的说法,他三岁开始就立志要成为坐拥美女的大男人。

「骊这个家伙,也真够奸诈的,她知道我无法忍受自己变成女人,所以才把你设定成祭品。」

牙忽然伸手钳制住我的下颚,以半带无奈的神情望着我,彷佛当年凝视我的母亲:

「如果我夺取你的生核,我就会变成女人。而假如我先去找个女人交合,让自己变成男人,就势必无法再与你交合,骊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够细了。」

我一脚踹往他的小腹,但他只是轻松一侧,就避开了我的攻击。引领人中习武的并不多,因为光是应付妖魔就疲于奔命,但这个人不在常理可推断的范围,不过他还是放开了我,我从小就厌恶他的碰触。即使是长辈对孩子摸摸头那种疼爱,也令我难以忍受,更何况他只不过虚长我个五岁,却老是摆出一副历尽苍桑的样子教训我。

那双亵渎我母亲的双手,我怎么也不容许他再玷污我。

我正想再多踹个两脚,小鳄却忽地抬起头来,微张的口间露出锐利的牙,好像嗅到什么气息。我还没来得及问,我身边的牙的站直了身躯:

「哼……来得还真快啊。」

「什么?」我还一头雾水。

「好像是只绍彝耶。」小鳄嘟着唇说。

「绍彝?!」

我大惊出声,彷佛要嘲笑我的后知后觉,临近的货帐忽然发出轰然巨响,烟尘在客帐周遭弥漫,我本能地向后一跃,正好避开朝我疾射而来的四枚巨大尖刺。我惊恐地抬头,妖魔浑身带刺、通体乌黑的毛色乍现我眼前,即使只是只中等体型的绍彝,那一身约有我手臂粗细的毛刺仍令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绍彝?」我喃喃开口。

「当然是因为你啊,骊的白痴儿子。」我狠瞪他一眼,但牙完全不痛不痒,附着手看着眼前的妖魔,表情悠闲的像在观赏风景画:

「你不知道自己很可口吗?」

「什……」

「对中下级的妖魔而言,没有什么比坐拥生核的引领人更吸引人的生物。特别是你身上带的,可是整个三十六部会人人称羡的乌苏妲拉的刺青,对那些妖魔来讲,你就像根会行走的鸡腿一样诱人。」牙打趣地说:

「你竟然连这种事也不知道?我看要不是小鳄一路保护着你,你早不知道被那只妖魔吸干生核吞到肚里去了。」

我没时间多反驳他,绍彝是大漠西边常见的妖魔,外表看起来像只大型刺猬,在诸般妖魔中还算温驯,不大会主动攻击引领人以外的人。我「啧」了一声,用指尖在空中飞快地比划,但绍彝在我写完之前,就很没运动精神地又甩下一大排尾刺:

「小居!」

小鳄在地上翻了一圈,滚到我身前来,她只提起指尖,也没见她什么动作,字体优美的锡莱古文像清风一样逸散:「围!」文字术使用的锡莱古文,是太古文字之宗,现在三十六部会和汉人使用的文字,多半已经过文化与历史的移易,只有经过学习才能懂得。但是锡莱文字不同,他是未经杂染,存在于生物原初本能的一种文字,所有文字的学习皆自其而来,可是说是语言之母。

「箭矢之风!」

巨大的绍彝困在小鳄的文字束缚中。因为锡莱文字具有这样的特性,因此他可以无视对方的意愿和任何生物进行「沟通」,以文字描述使对方相信你所希望的情境,这是文字术的基本原理。

举例而言,我想以箭矢攻击对方,我就必须详细地描写箭的模样、形状、速度、攻击目标及其效果,描述的越生动详细,成效就会越显着。母亲在教我文字术时,就曾经说过,文字术说来没有太玄奥的秘密,大柢和写作有点像,像写剧本和小说,你如何使用语言使对方身历其境,相信你所编织的美丽谎言,然后为其倾倒。

『要像写情书一样,居,』我在绍彝的惨嚎声中想起母亲的话:

『要深情、要投入、要字斟句酌、要夸张铺陈,向你施术的对象告白,让他为你感动,让他成为你的人。』

我并不想让这只绍彝变成我的人,也不想写情书给他。但我确实很投入,第二次造就的箭矢非常漂亮,深深扎入大刺猬的脊梁。妖魔又是一声嚎叫,举高长尾朝我扫来,我正沉浸在上一次文字术的得意中,完全没注意到他还有这招,差点被打个正着。

「小居,危险!」小鳄轻轻一点,又想护到我面前来,却忽地没了声音。我用眼角馀光一瞄,才发觉是牙拖住了她:

「牙先生……」

「你别过去。」

「可是,居他……」小鳄有些困惑地凝起双眉。

「你别帮他,让他自己来。」牙好整以暇地说。

我瞥见他带着轻蔑的笑意,心知他故意想看我出糗,我愤恨地从地上爬起来,妖魔还在小鳄的束缚里挣扎,哼,不过就是只绍彝嘛,我重新摆好架势,思索着更为复杂的攻击描述,但货帐旁的一抹影子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什么人……?」

绍彝充满锐刺的长尾再次向我扫来,我急忙跳开,又一架货帐被妖魔拆毁。成困的羊毛混杂着漫天飞絮飘散到空气中,让我更确信我的眼睛:有个小女孩站在货帐之间,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绍彝,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样。我大惊失色:

「喂,快跑呀!」

小女孩还是动也不动,我没有办法,只好犯险地往绍彝脚下奔去。这举动连牙他们也吃了一惊,我往前一扑,抱住女孩就往旁边一滚,绍彝的大脚刚好踩在女孩方才站立之处。我被飞散的帐篷支架打到额头,额角肿了一大大块,一时间有点晕晕的,我百忙间看了眼女孩,她毫发无伤,但仍没什么表情。我忽然想起来,她就是那个在大帐前,扯着大婶哭叫我很可怕的小家伙。

「夯土之墙!」我试图在我和女孩身前描述一道墙,但时间实在太短了,我还来不及写完,绍彝像死神一般的锐刺朝我胸口倒来,如同死神的镰刀。我逃避地闭上眼睛,用身体紧紧护住小女孩。

但绍彝并没有刺穿我的身体。或许我对这件事早有预期,我自己也觉得这种预期十分卑劣,果然,几秒后我睁开眼睛,那个总是过分热情的母鳄鱼已经挡在我面前,用纤细的十指描述出完美的高墙,将我和女孩都笼罩其中。

「居,你没事吧?」

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小鳄担心地回望着我。她只靠单手,就将绍彝巨大的身躯弹开,碰地一声撞进沙漠里,晃动了几下,就此晕了过去。

「没事。」

我冷淡地说,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忽然想到压在我身下的女孩,连忙将她抱了起来。她果然就是我见过的那位,是族长的么女吗?但又怎么会在这儿?我正想开口问她,昏迷的绍彝却传出一声长长的悲鸣,我吓得抬起头,正好看见金发飘逸的背影灵巧地跳到妖魔身上,右手拿个缠绕锡莱文字的大剑,用力插入绍彝的额头。

「嚎呜──」令人感到不适的鲜血激射而出,牙神色冷漠,没有放开文字剑,任由妖魔在剑下挣扎,身上的红色刺青微微发着光芒。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吸收妖魔身上携带的核,果然不一会儿,牙身上艳丽的玫瑰色又多了一道繁复的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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