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引领人+番外——素熙
素熙  发于:201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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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被安排住在室萨族用来招待外客的迎宾馆里。接待我的人似乎都得到指示,我被安排在最偏远的一间帐蓬,和群落的中心隔离,放下食水后,就不再有人理会我,全都像躲害虫一样逃得远远的。不过这对长年跟着母亲南征北讨的我,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我脱下斗蓬,食钵旁放着一盆水,室萨族的主要群落位于思脱喀喇法沙漠的西面,因此水源非常珍贵。据说他们礼遇客人的程度,可以从给予的水量中看出来,看来室萨族人怕归怕,对冥客倒是挺客气的,多半是怕我一生气下什么诅咒吧。

我抹去上衣,既然有这么多水,我想奢侈地擦个身体,毕竟在沙漠里走了一日,就一位刚满二十岁的少年而言,我算是很有洁癖的人。

我在铜镜前裸露上半身。黑色的、张牙舞爪的刺青满布着我结实的身躯,宛如艺术品般细致,这是母亲遗留给我最后的礼物,我用手轻轻抚摸,从颈侧滑落至腰际,不自觉地脱口:

「妈妈……」

这副刺青在母亲身上是,象征的是东方引领人第一把交椅,是权威与力量。我还记得母亲如何在我面前脱得一丝不挂,宛如初生的婴儿,而几近妖艳的黑色刺青攀爬母亲奶白色的肌肤,还有即使年过四十,仍然姣好的身体曲线,她近乎耳语地对我说:

「居,你要继承我,你要继承我,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你一定要继承我。」

如今这身刺青移转到我身上,却成了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与负担。我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把织巾浸入水盆里,没想到肩膀却蓦地一痛,有什么东西咬住了我:

「主人,我好想你!」

甜腻得过份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我立时从地上跳起来,想也不想就往肩头一记手肘直击,我听见一声「姆嘎!」的惨叫,某个物体从我身后倒飞出去撞在帐柱上,还让诺大的帐蓬摇晃了一下。

「主人……」

那个物体很快地爬了起来,一脸委屈地揉着自己的头,马上又锲而不舍地朝我扑过来。我连忙向左边一闪,对方又扑了个空:

「主人……你怎么这样,小鳄很想你耶~~」

「不准叫我主人!我不是你主人!」

我对着第三次朝我扑过来的少女大吼,但是她完全不为所动:

「小居,为什么去见客人不带我去啊,我可是你的贤内助耶~~」

「不准叫我小居!还有贤内助不是这样用的!」

「姆嘿?可是人家可是有四千年道行喔,再怎么说都比小居你大吧。姆嘿嘿,不要害羞嘛!来,让小鳄来服侍小居,乖──」

「不要乱来,你不要给我乱来,妈的,先把衣服穿上!先穿上!」

「有什么办法,我直接从鳄鱼的样子变过来,找不到衣服穿嘛!」

被少女正面直击,我猝不及防地被扑倒在地,差点呼吸困难。我连忙狼狈地推开她,跌跌撞撞地缩到帐篷角落,把自己的斗篷扔了过去:「你不会变回来之前先去找衣服啊?穿上!你想杀了我吗?」我对着她大叫。

容我介绍一下,眼前这位外表只有十五六岁,胸部大小却超龄的诡异生物,正是我母亲的摆渡人,同时也是只拥有惊人道行的鳄鱼精。

所谓「摆渡人」,性质类似东方阴阳师的式神。成熟的引领人多半会有一位相佐的摆渡人,而摆渡人的身分,则以动物灵居多,少数会出现以死去的人类相伴的例子。小鳄是我母亲的摆渡人,据同行的说法,她是实力惊人的动物祖灵,引领人死去后,照理说摆渡人会因契约解除而重获自由,但不知为何小鳄却一直黏着我,让我很困扰。

「讨──厌,小居真害羞,让我服侍你有什么关系嘛。」

「我不需要!我老妈已经去世了,你干嘛还跟着我啦!」

「人家喜欢居嘛!」

我面红耳赤地贴着帐篷壁,防止她一切轻举妄动。我是听说有引领人和摆渡人共结连理的例子,但那是摆渡人是人类灵的状态──可是我娘的摆渡人是只鳄鱼!我永远搞不懂我那强大的老妈为何要找只鳄鱼灵当摆渡人,就算她的皮相再漂亮,她还是鳄鱼。

何况小鳄有个要命的恶习,就是夜袭。我估计再让她黏着我,迟早有天我会被她强奸既遂。她一直觊觎我的肉体,我想了各种法子自保贞操,但那敌得过四千年道行的鳄鱼精?「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总之你再靠近我要叫救命了。」

「干嘛这么见外,又不是不熟。」

「就是熟才恐怖!」这该叫做熟人强暴吗?

「难道小居不喜欢年轻女性的胴体吗?我知道了,小居有恋母情结,变成熟女你觉得怎么样?」一阵烟雾过去,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位外表三十多岁,穿着围裙的成熟女性。

「什么生女熟女,我又不是变态!」

「大哥哥,来跟我一起玩嘛~~」

「小女孩也一样!」

「喔喔,难道小居原来喜欢男生?没关系,为了居的特殊喜好,我变成可爱的小男生也没关系喔!」

我终于忍无可忍,大步走向前去,把已经变成穿着蕾丝花边裙,但长相身体结构明显是个男性的小鳄当领一捏,像丢垃圾一样远远抛了出去,还不忘拍手抖掉灰尘。但是不出我所料,这只厚脸皮的母鳄鱼很快又爬了回来,已经恢复平时少女的模样:

「哎哟,小居,你不能总是那么害羞啊。」

她这次总算有比较安分,盘腿坐在我的被单上,拿起给我的羊腿大块朵颐,我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迅速穿上另一件衣服。

「我害不害羞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居这么嫩,到时候要使用『祭品』时要怎么办哪?」

我不禁僵了一下。其实这个问题,自我承继母亲的力量,成为新一任的摆渡人以来,就一直困扰着我。所谓『祭品』,其实就是委托人给引领人的『酬劳』,引领人索取的,是只要是人类灵魂,就会拥有的『生核』。

这个东西对一般人而言并没有作用,只有在修行得道的高僧上,才会发挥力量。但对经常夺取人性命的引领人而言,生核是弥补业障最佳的养分,被夺走生核的祭品,所受的害处仅仅是不能成佛,得继续轮回而已,但事实上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佛。

但生核的拿取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在从灵魂中取走生核的方法。就是各位所能想像最通俗、也最下流的那一种,这就是为什么冥客除残酷外,还被世人冠上污秽印象的主因之一。

「『祭品』啊……」

我叹了口气。我的母亲是优秀的引领人,但同时也是优秀的情圣,不知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甚至自愿做她的祭品。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我老爸到底是谁,我猜我老娘也搞不清楚,说不定是某个祭品,也说不定是那个我妈的情夫。总之从我懂事以来,我的亲人就只有母亲一位。

「对啊,小居你还是处男吧?到时候可不要在祭品前面出丑喔!」

「什么处……不用你管!」我涨红了脸。

「所以说啦,让小鳄来帮你练习练习吧,不收费的哟,要来几次都行哟!」这只母鳄鱼在床垫上背对着我,翘起她过分结实的臀。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何况我……何况我……我才不是……」

我嗫嚅地低下头,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幕令我难忘的画面。那身妖艳的黑色刺青、雪白的肌肤、涂着丹蔻的十指,还有那近似恶魔召唤的耳语:『你要继承我,居,你要……』我的双手颤抖起来,清汗从额角滴落。直到听见那声熟悉的呼唤:

「……居,小居!」

「啊……啊?」

「姆嘎,你在发什么呆啊,我叫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小鳄娇嗔地说。

我没回答她的话,只是用一手抱住另一只臂,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从床单上站起来,再从小鳄身上取过我的斗篷,然后掀开帐幕。小鳄连忙跳了起来:

「居!你要去那里?」

「去外面走走,我还有点事想查一下。」

「查一下?」

「嗯,我觉得这个族长……这个家庭的情况有些古怪,身为引领人,我不能贸然杀人,所以我想去弄清楚情况。」

小鳄愣了一下,大概是我的语气太过冷静,不像平常的我,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我走出帐篷,她才像被电到一样地跳起来:

「等一下!我也要去!也带小鳄去!」

我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甩不掉四千年道行的鳄鱼精,所以我也不尝试做这种蠢事,干脆与她并肩而行。何况对引领人而言,荒野的夜是很危险的,我们身上充满着珍贵的生核,这是妖魔的最爱,我和母亲就有多次被强大妖魔围攻的经验。因此引领人多半身兼巫者的资格,能够使用文字术来对抗那些阴类恶物。

「小居,你要去那里啊?」

看我大步向前走,小鳄一面轻松地转圈圈,一面问道。我没停下脚步,只是快速掠过一个个室萨族人的营帐,往更荒僻处走去:「你说呢,对引领人而言,有什么地方最能获最真实、又最八卦的情报网?」

小鳄缩圆了嘴。「你是说……」

「到了,没想到比想像中大啊,」我在一座山丘下伫足,仰望看不见尽头的夜幕,夜晚的风阴森森袭来,让我和小鳄都打了个寒颤:

「室萨族人的归祥之所……也就是他们的墓地。」

室萨族的墓地十分特别。过往以来,我随母亲到过许多不同的墓地,对死亡引领人而言,墓地就像是游憩的旅馆一样,不但可以抵御妖魔,还有许多好兄弟能陪你串门子。

我仰头望着一根根矗立朝天的木杆,听带我到这来的车队领班说,室萨族人的墓不像汉人立石碑,而是用木杆子。清清白白一根杆子,没有任何文字和雕饰,他们用杆子的长度表达对死者的尊敬,杆子越长,就代表安眠于下的人越受族人敬重。我走过一根根长短不一的木杆间,宛如足履灵魂构筑的森林,一时间肃然起敬。

「族长的家墓……好像在这里。」

我在一丛木杆前停下来,这里的杆子特别的长,有的几乎看不见顶端。而这丛杆子旁,例外地立了个有文字的小小木牌,上头写着「萨瓦儿家族归祥地」。

「这是历代族长的墓吗?」小鳄从我身后探出头来。

我走到那群长杆子的中心,跪在颜色微红的沙土上,从地上拾起一枚石子,开始写起文字来。其实文字术听起来像什么很炫的法术,施法的过程是很愚蠢的,你要像写试卷一样在施法的地方写满了字,一面写还要一面测量,不管是古文字的形状或是方位都一点错不得,否则就只有被炸飞的分。

像母亲或小鳄那样厉害的文字术者,可以准确又迅速地隔空在任何媒介上刻下文字,但这样做错误率高,又很耗精神,我这样的初学者当然不敢照做。

「要我帮忙吗?」看我满头大汗地蹲在地上刻字,小鳄背着手侧头问我。我没好气地答了一声「才不用」,她就嘟起嘴来:「讨厌,对人家这么凶~~」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种程度文字术,小鳄没两分钟就可以轻松完成。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让她成为我的摆渡人的缘故──她应该辅佐的,是我强大的母亲而不是我。

好不容易在长杆周围画下正确的方阵文字,我双手放在胸前,从刺青中呼唤属于引领人的力量,文字术不需要任何咒语或咏唱,因为文字本身就是他的内容。复杂如图腾般的文字在我周身泛光,我使用的是「魂归」术,可以唤醒墓地里的故人,比起现在还活着的人,死人比较能与引领人侃侃而谈,这也是我夜半冒险来此的原因。

我放下双手等待着,照理说,现在应该有一个或两个萨瓦儿家族的灵魂具现在我面前才对。但是我等了半天,身后却传来轻轻的「喵」声,我回过头去,发现有只小猫站在文字阵里看着我,满脸的无辜。

「噗!小居,你忙了半天,就是要召唤这只小猫回人间吗?」

小鳄无心机地笑着,还蹲下来摸了摸小猫的耳朵,她本身是鳄鱼灵幻化成的生物,因此能够轻易触碰灵体:

「还是你要让这只猫灵成为你的摆渡人?这样不行喔,猫是不会对引领人忠心的,猫不属于任何人,何况还是小鳄比较可爱嘛。」

我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我们身后却传来人声,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哎呀,这不是噜噜吗?怎么会跑出来了?」

我看见一位穿着室萨华服的妇女,从墓地那头缓缓步了过来。她手上提着一个蓝子,头上坠着珠串,迳自走到小猫身边,把猫捧起来放进篮子里。我呆了呆:「那个,你是……」那个室萨妇女似乎吃了一惊,掩着好看的唇说:

「咦?您看的见我吗?」

「嗯,我是引领人。」我恭敬地答。

「啊!你是冥客!」虽然是已死之人,但生前对我们这种人的恐惧也会持续到死后,华服妇女不禁退了两步,才强自镇定下来。

「冥客为何会来我们萨瓦儿的归祥地呢?」

「请问,你是萨瓦儿家族的什么人呢?」

我仔细端详着那位女子,她看起来年纪不大,至多只有三十出头。从她身上的穿着看来,应该是地位不低的人,果然她答道:

「我是现任萨瓦儿的妻子,也就是室萨族已故的玛拉达。」

玛拉达,族长的正妻,也是一族的族母。我回想起刚才那些人迎接我的情景,玛拉达的地位仅次于萨瓦儿,几乎和丈夫平起平坐,因此接客时也需同进同出,才不算辱没了远客。但刚才随同我去见悉丽的人中,却没有这样的女子。

「您是悉丽的母亲吗?」我又问。

「是的。」

「您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我斟酌着用词。

「这个嘛,是五年前吧,生了卢西塔时难产,当时的女觋又不济事,就这样抛下了我的卢西塔走了。」女子爽朗地笑了笑,我有些讶异,一般的鬼灵谈到自己的死亡,都会有所踌躇,没想到这位玛拉达大姊如此豁达,令我顿时心生好感。

「不过好在有悉丽,她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孩子,我快不行的时候,曾经把悉丽叫到我床边,要她代替姆姆照顾卢西塔,而悉丽这孩子从来不曾让我失望。」

玛拉达的脸上露出母亲独有的光采,我和她在沙地上坐下,就在满丛的木杆之间。我试探地开口:

「您……知道悉丽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我不晓得,鬼灵无法轻易地接近人类的群落,只能在每月新月上升时,那时活人的气场最弱,才有可能潜近墓地以外的所在。我已经好一阵子没回去看她们,怎么了,悉丽病了吗?」

我叹了口气,于是用尽量缓和的语调,和这位玛拉达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她越听越惊讶,后来姣好的颊上更隐现一抹愤怒。

「您觉得……令嫒可能做出那些事吗?」

3

「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可恶的贱人!喔,天呀,造孽的汉族人……不,这位小哥,我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那卑劣的灵魂!室萨神在上哪!」

她忽然大叫着,五指紧捏着手中的猫毛。那只猫吃痛,「喵呜」一声便钻入木杆林中,在月色下淡化无踪,玛拉达继续说:

「一定是那个女觋下的诅咒,我可怜的悉丽啊,你为何要蒙受这样的侮辱?」

「等等,您说的女觋……是……?」

「那个淫荡的汉族占卜师,以她的邪术诱惑了我的萨瓦儿,留下那个祸胎。她一直嫉妒她异母姊姊的才能,因此对悉丽处处掣肘,我没有生下男性的子嗣,因此悉丽就是下一任萨瓦儿的合法继承人,只有玛拉达的孩子才可能被承认,这是室萨族远古以来的铁律。据说她现在做上了室萨的女觋,女觋的地位是仅次于萨瓦儿和玛拉达的。」

玛拉达大姊好像平静下来,涂着丹草的五指仍旧微微发抖。我想着,她说的恐怕就是那位次女,好像叫鸢儿什么的,也就是在悉丽周身以文字术封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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